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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重逢

第十九章 重逢

陸筠坐直了身子,脊柱好像變成了鋼柱。她安靜地點了點頭:「是的。」
「我知道。」
陸筠真的被問住了,費力地想了想:「房子?我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也許單位會修吧。」
陸筠微笑得好像花兒一樣跟他招呼,兩隻酒窩宛然:「錢總,您好。」
陸筠尷尬地一笑,如果說那次綁架帶來的最大麻煩,恐怕就是讓她那張臉變得盡人皆知,偏偏媒體記者還不遺餘力地炒作什麼美女工程師,實在讓她無奈到了極點。不過好處也不是完全沒有,起碼可以節省了進一步自我介紹的工夫。
陸筠咬了咬唇,一字一句地說:「孟行修,我求你幫忙,也不想瞞著你任何事情。我們的關係是……如果沒有那場地震的話,我們已經結婚了,也許孩子都有了。」
「很重要,」陸筠眼眶一熱,喃喃說,「很重要。我找他找了好久……」
吳維以從容地笑了:「你還是這麼調皮。」
陸筠心跳如鼓,花了眼睛。
陸筠問下去:「我想問您一下,您當年救治病人的時候,有沒有救過一個中國人?」
吳維以完完全全怔住了,他想起很多事情。在夢中想過很多次再次看到陸筠時是什麼場景,可怎麼都沒料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可卻驚訝地發現,什麼聲音都沒能從嗓子里冒出來。
「沒有。」
孟行修瞥她一眼:「你們是什麼關係?」
然後他就不肯再透露別的信息,不論陸筠怎麼問他都不再開口,只說:「有些話不應該我說,你直接去問問他本人。」
下飛機是下午,在飛機上睡夠了,陸筠一點也不困。就像飛機上的旅遊手冊中看到的,羅馬城不愧是歷史名城,那麼多現代化建築中總是能藏著讓人驚嘆的古建築。但僅此而已。相較於別人的歡樂,她的表情過於冷漠了。坐上計程車的時候,有一縷金色的陽光慢慢流瀉到手上,她終於忍不住想,地中海的陽光真是太嫵媚。
蘇兆儀嘆了口氣:「你也應該想到的,如果他身體沒有問題,又怎麼會不跟你聯繫。」
說來也是無巧不成書,第二天一上班,陸筠就聽到了單位集資修房子的消息,只有市價的三分之一多。她想了想,也去報了個名,本來以為這種好事肯定輪不上自己,畢竟單位里沒房子的人太多了,還有很多是雙職工,沒想到幾天後名單一下來,裏面居然有她。
蘇兆儀「嗯」了一聲:「他剛剛做了手術。」
「我知道。」
這麼有殺傷力的話也只讓陸筠靜了片刻,臉上的表情如同萬年死水一樣毫不改變,連眼皮都沒有多閃一下,讓孟行修疑心自己是對一個貌似陸筠的機器人說話。
孟行修在狹小的房子里四處看了看,問她:「看你的樣子也許不會再出國了,長期在這樣的宿舍住也不是個事,你打算買房子嗎?」
陸筠笑容不改,但是搖了搖頭:「您的好意我心領啦,我不去相親。」
護士過來要從陸筠手裡接過輪椅,陸筠沒有說話,把書從吳維以膝蓋上拿起來,又理了理他膝蓋上的小薄毯,俯身吻了吻吳維以的臉頰,再不動聲色地抬頭看了眼護士。護士眼睛眨了眨,露出個心領神會的笑容,轉身走了。
從認識蘇兆儀以來,她就覺得自己好像被他牽著鼻子走。她乖乖跟著他去吃飯,可卻沒得到關於吳維以下落的明確結論。蘇兆儀醫生只是維持著那萬年不變的表情,推了推眼鏡https://read.99csw•com,簡單地說:「吳維以現在不在國內,你去辦一下到義大利的簽證,我帶你過去看他。」
從沅西回來的第三天,陸筠主動給孟行修打了個電話,約他吃飯。收到這意料之外的邀請,孟行修有點驚訝,實際上他還在為上次的事情窩火,但聽到陸筠清澈且略帶哀求甚至還有點討好之意的聲音,很快答應下來,約好了時間地點。
看到她一副要離開的模樣,蘇兆儀叫住了她:「你現在去哪裡?」
「什麼?」
有正在吃飯的年輕小護士從旁邊的護士站探出頭來,上上下下打量她,面前的這個年輕女人非常漂亮,眼角眉梢都是熬夜失眠風塵僕僕的疲倦,更顯得楚楚動人。小護士端著飯盒跟她閑聊,知道她是從大老遠的地方過來找人,驚訝得不得了,問她:「你跟我們蘇醫生有什麼關係?他欠了你很多錢?還是欠了你別的東西?」
陸筠回過頭,蒼白的臉上忽然綻開一朵笑容:「嗯,總會有人知道他的下落的。」
當天晚一點時間,陸筠就接到了孟行修的電話,說是查到了她要的東西。孟行修這個人哪怕有萬般不好,做事卻非常可靠。全國各大醫院抽出來的幾十支醫療隊在巴基斯坦時分配到了西北不同的地區,孟行修不但打聽出了每個醫療小組分到了哪個災區,連帶隊醫生都查了出來。距格拉姆水電站工地最近的就是首都一院的醫療小組,一行人有十多人,其中領隊醫生是一個叫蘇兆儀的醫生。
蘇兆儀知道這是受了刺|激之後的下意識的痙攣,於是換了個問題:「陸小姐,他對你很重要?」
蘇兆儀看她再一次滿頭大汗地從噩夢裡醒過來,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說:「陸筠,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請你注意身體。」
陸筠誠心實意地想請他吃飯,連飯店都選了她知識範疇里最好的一家,環境美得不行。兩人有心緩解尷尬,因此那頓飯兩人吃得非常和諧。
「啊?」
陸筠把頭埋在他的膝蓋上,死死抱著他的雙腿——她只知道,這個人,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依靠。明明已經是六月,可身體還是瑟瑟發抖。
這話差不多是嚴厲的責備了。陸筠幾時聽到有人這麼跟吳維以說話,輕微的愕然閃過眼底,被蘇兆儀抓了個正著,立刻匆匆低下頭去,聽話地垂首站在輪椅旁。
小護士的聲音戛然而止,訕訕笑起來:「蘇醫生,您回來啦,這位陸小姐要找您,她等了您好一會兒啦。」然後一溜煙縮回了護士站。
陸筠的聲音絕望地低下去,喉頭好像被尖銳的固體哽住了;她覺得自己跋涉在海上的黑夜,周圍的一切對她來說毫無意義,身體里有一團化不開的黑氣,抑制她的呼吸,那天的痛苦,連思維都麻痹了。
蘇兆儀搖了搖頭,慢慢地嘆了口氣。
「是啊。」
然後兩人就不再說話。
到達醫院時差不多是傍晚了。這裏大概是羅馬市區的邊緣,房屋少得多,也低矮得多。跟國內的醫院不同的是,這家醫院異常安靜,三三兩兩的病人坐在草地上,距離極遠。相鄰的幾棟六層白色小樓,是典型的歐洲多層建築,大樹參天,樹蔭一片一片,散落在廣闊的淡青色絨毯般的草坪上,金色的花在草坪上大片大片地怒放。
那時候已經是中午了,蘇兆儀自然不在辦公室,護士說他去吃飯了,大概一會兒才能回來。陸筠急也急不九*九*藏*書得,又怕錯過,就在辦公室門外貼窗的長椅上坐下,完全是農民老伯守株待兔的架勢。
抓在手裡的行李箱和提在手心的挎包一下子掉在地上,砸得腳背生疼。疼痛讓所有的知覺都回來了。
陸筠呼吸漸漸急促,本來就酸澀的眼眶頓時就紅了:「我總不願意去想他受了多少苦難,他的苦難,對我來說也是凌遲。總之,不論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跟他一起扛下來。」
「我知道,但我覺得他還活著。」陸筠堅持。
狹窄的空間,凝滯的時間,十多小時的飛行,對陸筠而言真是度日如年。情緒太緊張,連打個盹地都會被亂七八糟的夢驚醒。
吳維以一下子收斂了所有的笑容和表情,無奈地開口:「蘇醫生,我很感謝你帶小筠過來,但不論如何,你應該事先通知我一下。」
幾次接觸下來,蘇兆儀這個人的少言寡語和永遠只有一張表情的面癱臉,陸筠領教得是一清二楚,這位蘇醫生恐怕心中也有鬱結的心事,於是沒有再問。
陸筠一愣,僵硬的感覺浮上心頭:「什麼手術?」
吳維以指了指衛生間:「看你哭成什麼樣子了,去洗把臉。」
「我一個朋友的兒子,」錢大華停了停,說,「留美的計算機博士,剛回來,馬上去大學教書,今年三十一歲,長得也不錯,性格也好。」
孟行修感慨,問她:「還是應該多休息才對,你氣色比前幾天好多了。」
他們走得很慢,回頭就看到天邊最後一抹色彩褪了下去,天地間變成了黑顏料的染缸,暮色漸漸蒼茫。
陸筠的心頓時沉到了海底,退坐到沙發上,手指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
陸筠推著輪椅,從后彎下腰,唇貼在他耳邊,慢慢地說:「照顧你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假手於人呢。」
兩人維持這個並不好看的姿勢太久,直到蘇兆儀用乾脆果斷的手段把陸筠從吳維以身上提起來為止。
不亞於一枚炸彈在耳邊炸響,陸筠猛然抬起頭來,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這個年輕的醫生,其實在那之前,淚水就已經模糊了眼睛。
蘇兆儀在沙發上坐下,長途跋涉的疲憊這時才從臉上顯示出來:「別逞強了,最想見到她的不是你嗎?她費了很大力氣終於找到了我,我不想騙她。我看到她就想起了曉曉,她們兩個,真不知道誰比誰可憐。」
醫生辦公室里沒有旁人,陸筠斟酌了一下措辭,客氣地說:「蘇醫生,我叫陸筠。忽然造訪,給你添麻煩了。」
陸筠尷尬地躲進了衛生間,匆匆帶上了門。
旅遊的簽證辦得非常快,於是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周末,她跟蘇兆儀一起上了飛機。
陸筠快步繞到輪椅前方,一把抓住扶手,在吳維以抬頭的一瞬間,身體里的力氣就像水一樣流走了,膝蓋麵條一般軟下去,就這麼跪在了輪椅前面,仰起頭看著他。
「我知道,」陸筠愣了愣,補充了一句,「我知道。」
總算等到了。陸筠站起身來,順著小護士殘留的視線看過去,果然幾米外走過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穿著一身白大褂,戴著一副眼鏡,面容沉靜,風度絕佳,用略帶愕然的目光看著她。
她打了個電話給吳雨,吳雨一聽到吳維以還活著的消息,在電話那頭哭得撕心裂肺。陸筠勸了她很長時間,又教育她回到學校了好好學習,最後才掛了電話。
孟行修看到她眼眶微微紅了,不動聲色地開口:「地震中的失蹤,九-九-藏-書基本上等於死亡了。」
「錢總您是好人,我好得很,真的不要為我擔心,」陸筠飛快地打斷他的話,抬腳就走,「我先去辦手續了,嗯……等維以回來就有地方住了。」
太陽西沉,不復白天的熾熱,也不再有那炫目的耀眼光芒,如一塊透明溫潤的紅寶石掛在天空,溫暖而不炙熱。
陸筠從挎包里拿出一張保持得極好的照片雙手遞給他:「您對這個人有印象嗎?我知道現在讓您回憶一個病人有點強人所難,但是也許你能想起來……」
蘇兆儀坐到桌前,給了個肯定的回答:「沒錯。」
護士詫異於這樣的忽然事件,但她也明白這兩人間暗潮洶湧,不是她可以介入的,於是悄然後退數步。
蘇兆儀微微一笑:「看來我沒看錯人。」
「我說我知道你叫陸筠,」蘇兆儀淡淡開口,示意她在屋子裡隨便找張凳子坐下,「我在新聞上看過你的照片。」
蘇兆儀用英語跟司機說了地名,卻是某家私人醫院。她猶豫地側頭去看蘇兆儀:「醫院?」
提到溫曉,吳維以就陷入長久的沉默里。
陸筠立刻跟單位請了一個月的長假,請假也無比順利。第二天一早就上了飛機。她心急如焚,一下飛機就打車直奔一院,根本無暇多看一眼這個全國最大的城市到底是何等面目,偶爾從沉思中抬起頭來,只看得到無處不在的廣告牌,大大小小的立交橋,各種顏色的高樓林立,還有永無停息的車水馬龍。
兩人站在草坪中的石板路上,蘇兆儀伸出手朝前一指:「吳維以在噴泉背後,他一般都是這個時候出來轉轉。」
一時間居然有些發怔,實在不相信自己的運氣居然這麼好。她這幾年攢下了一些錢,足夠交首付。周末時她帶著一堆資料去財務辦各種手續,結果在院門口碰到了錢大華。
「我一直在找他,在巴基斯坦的時候,從傳消息的人到海關,每一個環節我都考慮到了,都問了,」陸筠放下那個精緻的紫砂茶壺,聲音輕微地顫抖,「只是,我剛剛才想到國內派過去的醫療隊……」
時別兩年後的相見,物是人非。彷彿是一輩子的時間。
孟行修手肘支在桌上,手背托著下巴,用深不見底的目光瞧著她:「說到底,你拒絕我的理由,不是因為好馬不吃回頭草,也不是因為我憐憫還是同情你,而是因為他?」
「說起來,小筠,最近有空嗎?我想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後面那句幾近自言自語,聽到錢大華耳朵里,臉色劇烈地一變,就那麼僵立在了院門口,想要抓著她問個清楚,可早就瞧不見人影了。
「那就好,」孟行修說,「如果你要買房子,我可以給你推薦。」
一院不愧是首都的大醫院,佔地廣大,住院部門診,外科內科兒科,陸筠簡直頭暈,問了無數人,走了無數冤枉路,最後才在住院部三樓骨科找到了一間據說是蘇兆儀的辦公室。
蘇兆儀對她略一頷首,簡短地說:「進來坐。」
蘇兆儀帶著陸筠的行李和挎包走在他們身邊,不予置評。
「哈,原來是這樣,」小護士笑眯眯,「我說我們蘇醫生這麼專情的男人,怎麼會跟別的女人——」
衛生間有水聲,蘇兆儀聽了一會兒,淡淡地開口:「當然這也不是你的錯,不用自責。現在的手術很成功,保持規律地鍛煉復健,一年內應該能完全康復。我只是想,快兩年了,大家都耗得精疲力竭,也該有個了局了。九九藏書
陸筠走到他面前,竭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誠懇而真摯:「蘇醫生,您好。」
孟行修皺了皺眉頭,說:「快兩年了,你怎麼又想起來找人?」
蘇兆儀也從來不是多話的人,不動聲色地默默看著她很長時間,其實她沒有哭出任何聲音,可蘇兆儀就是覺得自己彷彿聽到某種絕望的的哭泣,就像悶在瓮中,透過層層黑暗的重壓而掙扎出來的悲鳴。
陸筠停了停,從挎包里取出個信封,又從信封里抽出張折好的白紙,遞給孟行修:「這是兩年前那場地震后,咱們國家派到巴基斯坦的幾十支醫療隊的名單,我在網上找到的。但是只有這個名單,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派駐了哪裡,打電話過去,又沒有人理睬。我實在沒辦法了才找到你,你爸爸是中心醫院的主任吧,肯定跟全國各地的大醫院都有聯繫,所以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打聽一下?」
孟行修的目光在名單上掃了一眼,這件事情對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但奇怪陸筠為什麼忽然說起這個,於是就問:「我可以幫你,你先告訴我原因。」
其實在蘇兆儀說話之前,陸筠已經看清楚噴泉后的坐在輪椅上的黑頭髮的那個人,他的側臉在斷斷續續的噴泉中若隱若現,好像在永遠無法實現的美妙夢境出現過的臉。
「小筠,你不要再自欺欺人,看清楚現實。他肯定不在了,」孟行修深深嘆了口氣,「如果他活著,你們既然又是這麼親密的關係,他為什麼不聯繫你?」
「什麼人?」
直到上了飛機,不真實的感覺潮水般浮上心頭。
蘇兆儀瞥了一眼照片,蹙著眉頭陷入了沉思,最後才說:「抱歉,我不記得了。」
吳維以的病房就在一樓,單獨的一間,並不大,但屋子裡的東西一應俱全,條件極好。他的腿究竟怎麼回事?在義大利,這樣的病房,這樣的醫院,需要多少錢?陸筠肚子里有幾百上千個問題,但一點不著急,只要能見到吳維以,別的什麼事情都好說,來日方長。
陸筠「嗯」了一聲,給他倒茶:「我的一個朋友在地震中失蹤了,混亂中我知道的消息是他被人發現,然後送回國治療,那之後就沒了消息;後來我去找他,大使館和有關一些部門說查無此人,說我搞錯了。現在想起來,他們弄錯了也有可能的,地震后那麼混亂,緊急送病人回國治療也未必要經過那麼煩瑣的手續。我朋友那時候肯定是受了傷,很可能最後見過他的就是某支醫療隊里的醫生。」
陸筠提起一口氣,穿過草坪直直地朝那個人走過去。她走得慢,噴泉飛濺出的細小而潔白的水花,落到衣服和臉上,就像細小的針刺|激著皮膚,每刺一下,理智就回來一分。
剩下的兩三個星期陸筠除了忙於辦簽證的事情,每天都在焦灼中度過,說來也奇怪,不知道下落的時候,還可以勉強保持平和的心情;知道下落後,反而吃不好睡不著,好像腳底下有一盆火在熊熊地燃燒著,可偏偏掙扎不開,每天在賓館坐卧不安。
一頓飯吃完,孟行修開車送她回去。陸筠現在住在三局的宿舍里,一室一廳,三十多個平方,收拾得極為整潔,屋子裡連多餘的傢具都沒有,偏偏傢具顏色暗淡,像是個苦行僧的房間。
「你年紀也不小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錢大華推心置腹地說,「小筠,別把自己逼到死胡同去了。」
陸筠只覺得膝蓋忽然一軟,好容易才能扶著桌子勉九*九*藏*書強站住,繼續問下去:「啊,那你們當時有沒有因為醫療條件限制,把一些受傷的病人送回中國救治?」
等待往往讓時間變得漫長,陸筠也不介意跟護士多聊一會兒,於是禮貌地回答:「他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他,我只是有一點事情想問問他。」
錢大華很長時間沒看到過她那麼喜笑顏開的模樣,一瞬間當年那個活潑伶俐的陸筠浮現在眼前。他看了眼她手裡的合同,放了心,就說:「房子的事情,定下來了?」
豈料陸筠緩緩開口:「孟行修,這個問題我從一開始都在考慮,我也不知道他不聯繫我的原因是什麼,所以更要找到他問個清楚。」
陸筠之前也問過蘇兆儀為什麼要跟自己一起去義大利,他完全可以只寫一個地名交給她,他回答說他也要去找人。
「印象中,似乎有幾個。」
地中海的陽光原來不僅僅是嫵媚的,也是溫柔的。照耀得一切的細節都那麼逼真。夕陽下的那個人影子被拉得很長,都碰到了潔白的噴泉石。走得近了才發現,他穿著白色的病號服,正在看書,微微低著頭,書頁攤在膝蓋上,護士站在他身後,緩慢地推著輪椅行走。美好得好像文藝復興時期的油畫一樣。
過去的記憶隨著晚風搖擺,就像細長彎曲身軀的蔓藤,慢慢纏繞上夕陽。
他穿著白色寬大的病號服,脖子下的鎖骨若隱若現。放在書頁上的那雙手骨節分明可見。他瘦了。他頭髮也比以前短了一些,臉色有種久病之後的蒼白,眉眼五官宛然如畫,那雙眼睛還跟以前一樣,如同上好的黑玉,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蘇兆儀站起來,脫下白大褂,走到她身邊,伸手摁住她顫抖的消瘦肩頭:「對不起,我騙了你。你跟我去吃飯,我告訴你吳維以的下落。」
他那麼懇切地道謝,蘇兆儀搖了搖頭,又看了眼天色:「天要黑了,去吃飯吧。」
吳維以忍住眼眶的潮濕,伸手撫上她的頭髮,輕輕開口:「小筠,乖,別哭了……別哭啊,我在這裏……」
她這樣一意孤行的樣子讓孟行修搖搖頭,取過信封收好:「我會幫你打聽,但是陸筠,人總要從虛無的臆想里走出來。我建議你不要抱什麼期望,免得到時候失望。」
他聲音偏低,音色非常悅耳。陸筠於是就想,這樣的人應該也比較好說話吧。
蘇兆儀瞥了陸筠一眼,鏡片下一道莫名的光迸射出來,說了句「他的腿剛做了手術,現在還在恢復期」,陸筠傻了眼,連哭都忘記了,只是花著一張小臉發怔;蘇兆儀又看了眼輪椅上的吳維以,用聽不出任何感情的聲音平鋪直述:「她不知道也就罷了,你也不提醒她?」
陸筠沒有坐下,深深地吸了口氣,才說:「蘇醫生,我的話可能有些唐突,但是請您理解。兩年前巴基斯坦大地震的時候,您帶領了一組醫療對去了巴基斯坦,駐紮在斯瓦特河邊上的加米拉鎮上,對嗎?」
陸筠微微一笑,說了正事:「是這樣的,我想找你幫個忙。」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筠勉強站了起來,伸手倉皇地抹了抹臉,朝蘇兆儀微微欠身,又取出張名片,放到他面前,慢慢鞠了個躬:「蘇醫生,雖然你現在想不起來,但不等於以後都想不起來,如果你以後萬一想到跟這個人有關係的事情,麻煩跟我聯繫。」
吳維以握著陸筠冰冷的左手,同時微微抬起頭,對蘇兆儀微微一笑,客氣地說:「我的腿好多了,蘇醫生,多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