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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原諒

第二十一章 原諒

吳維以遲疑片刻,想起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於是無奈地開口:「……我只是腿不方便,也是男人啊,你靠這麼近,我會有反應的……」
「你是他的什麼人?」
陸筠跌在吳維以身上。臉頰碰在一起,氣息纏綿地交纏在一起。看不清楚對方的臉,只有眼睛是亮的,就像夜空里的火苗閃爍著。
不清楚晚上是怎麼過的,陸筠睜開眼睛又閉上再睜開怎麼都不敢睡著,只怕自己一覺醒來所有的一切都化為了夢境和泡影。她抱著被子側了身,看著吳維以病床的方向。眼睛適應了黑夜,居然也能模糊地看出一點他的輪廓,安靜地沉睡著,均勻的呼吸飄散在空中的輕微消毒水味里。
吳維以的手放在桌上。他已經病了很久,若干年辛苦的痕迹從修長的手指慢慢地褪去,她記得以前他右手的食指上總是有趼,而現在已經變得很光滑了。
「我大學畢業后就沒有再回去過了,現在還好吧?」
「嗯。」
「我也經常想起來,那時候你那麼開心。」
她抬起眸子看著他,撥了撥手裡的杯子:「維以,如果我不來找你,或者說運氣不夠好找不到你的話……蘇兆儀起初都騙我沒見過你,只要他心腸再狠一點,我就跟你擦肩而過了。那樣的話,你會聯繫我嗎?」
竟然是吳維以不願意她知道他的情況,陸筠聞言徹底一怔:「為什麼?我不是那種不值得信任的人。」
黑暗中他摩挲著她的臉,他的手指似乎有著記憶,一寸寸地拂過她的臉頰。最後他吻吻她的唇,拍著她的後背,慢慢說:「你現在都這樣自責難過了,這兩年的事情,我怎麼敢告訴你,我不想瞞著你。小筠,我永遠不想看到你難過。我愛你。」
吳維以起初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感受到胸前大塊的涼意才恍然大悟,這時陸筠的手已經在亂七八糟地開始扯睡褲了。
陸筠在黑暗和沉默中自說自話:「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我都無所謂了……」
病房裡頓時靜了。
陽光下的吳維以和昨天晚上見到的他幾乎判若兩人。雖然容貌都是相似的,一樣的輪廓分明和俊美;他顯得異常的年輕,彷彿還是二十歲出頭的少年人。在這個帥哥如雲的義大利,他依然那麼奪目,連咖啡廳的女侍者的視線都經常掃過來。想起昨晚在鏡子里看到的臉,憔悴得不堪入目。
但是吳維以倒是先入為主地問她:「你第一次來義大利,想不想出去逛逛?」
羅馬城大街小巷都是歷史遺迹,教堂更是比比皆是,雖然有吳維以帶路,陸筠對此地不熟,還是去買了本旅遊小冊子權當導遊。他們先去的是醫院那條街的盡頭的教堂,醫院出門左拐,陽光落在道路的左側,https://read•99csw.com步行過去二十分鐘,紅磚尖屋頂,牆上還爬著蔓藤,彩色的玻璃在日光下發出五顏六色的光,中世紀的印刻絢麗而精緻。
陸筠推著輪椅,兩個人在教堂,聽著吳維以介紹牆上的壁畫和浮雕。輪椅在地面上滾動,吳維以的聲音低沉而溫柔。
「嗯。」
陸筠現在哪有心情想這些,臉有一下沒一下蹭著吳維以的鼻尖,滿不在乎開口:「天生的,我血涼,怎麼睡腳都是涼的。」
「那就告訴我所有的事情。」
行雲流水地動作讓吳維以輕微地詫異,疑心自己是不是也掉入了彀中,不過那也就是一瞬間的念頭,他在黑暗中露出個恍然大悟的笑容,翻了個身正對陸筠,騰出一隻手壓一壓她那邊的被角,同時問:「還怕嗎?」
「溫曉……」陸筠默念著這個名字,笑著問,「她是你之前跟我說過的溫曉嗎?你大學時候的學妹?一直都在跟你聯繫的溫曉?」
陸筠到底是客人,這種時候只好乖乖地依言而行。她其實一點胃口都沒有,可是在吳維以的目光下,她只好逼著自己灌了一杯牛奶吃藥般吞了一個雞蛋。然後就像小學生那樣坐著,正打算用這頓早飯作為切入點跟吳維以聊聊。
吳維以低低笑了笑,胸腔輕微地震動著:「那就好,我現在大概是什麼都沒有了,連身份都是個問題了,沒辦法幫你什麼。」
「小筠,」吳維以捉住她靈活的手腕,「你這是做什麼?」
最後三個人回了病房,蘇兆儀和吳維以兩個人下了一局棋后就離開了;陸筠則去洗了個澡,靠著沙發打盹。她從到義大利都繃著神經,糾結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晚上略微放鬆。長途飛行后,到義大利后情緒大起大落,現在才略微放鬆了一點,困意頓時彌上了眼前。
吳維以極詫異:「你腳怎麼這麼涼?」
陸筠眼珠子轉了轉:「這教堂,我們可以進去嗎?」
陸筠一愣:「啊,可以嗎?」
這話說得兩個男人都小小地驚訝了一下。
「不怕了,」陸筠喃喃夢囈,「我現在在做夢嗎?」
「好,你要帶路。」
吳維以笑微微地:「去洗漱吧,然後過來吃早飯。」
醒來的時候吳維以已經起了,竟然連衣服都換好了,正坐在窗戶旁看報紙,他旁邊的桌子上放著早餐,看上去倒是像給自己準備的。陸筠揉了揉疲憊的眼睛,咕嚕一下從床上彈起,深深為自己感到羞愧。還說要照顧他,自己卻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也真夠丟臉的。
陸筠埋首在他肩頭,冰冷的寒意被驅除體內,她啞著嗓子開口:「維以,我跟你一起睡好不好?我怕……」
醫生的眼神說不出什麼意思,幾近嘆息:九_九_藏_書「他讓我不要告訴你。」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當然很開心,」陸筠轉著杯子,聲音不高,「那是我們第一次單獨在一起,你對我百依百順的,我回去后還從你那裡拿走了幾張照片呢。你還記得嗎?」
她理著自己亂糟糟的頭髮:「我起得太晚了,對不起啊,真的,我沒想到我睡了這麼久……」
「是嗎?」吳維以輕輕笑起來,似乎極為開懷,「那就好。」
「沒有,」吳維以輕輕吻著她的額頭,「你沒有做夢。」
昨天晚上跟這個個子高得嚇人的醫生雖然照過面,但不知道醫生是否還記得她,因此用詞十分規矩禮貌。
答案並不意外,陸筠完全可以理解,只是笑了笑,「嗯」了一聲,推著輪椅繼續前行。
「會的。」
只要吳維以還在身邊,還有什麼可在意的呢。她深呼吸,把腦子裡所有亂七八糟的情緒都趕走。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這兩年來,整個人都要被掏空了,要休息好,不能再自我折磨,才能照顧他。他瞞著我,必定有自己的理由。不過醫生說得很對,只要他活著,這就足夠了。
陸筠驚訝,說:「不熱啊,怎麼了?」
醫生搖頭:「他還活著,這就足夠了。不要再追根問底。」說完這話他轉身離開,一副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的意思。
聲音很輕,字字入耳。吳維以心裏所有的情緒,這兩年來所有的記憶湧上心頭,就像日升月落的潮水般突然變地無法抑制,他一把拉她入懷。
但那個晚上的氣氛漸入佳境,陸筠撿著輕鬆地說,她有必要可以變得話匣子一樣,天南地北只說著高興和搞笑的事情,人也可以不那麼緊張。
隔著一臂長的距離,吳維以伸手撫上她的臉頰。他記得她的臉一直不大,因此顯得五官尤其有神,尤其是一雙眼睛像兩顆貓眼石般總是蘊涵著豐富的水分;不過這兩年越發瘦了,下巴都要尖了,現在只剩下巴掌大小,恰好被他的手心托住。
陸筠長舒了一口氣:「果真是溫曉啊。當年我看著你們照片的時候,還在暗暗吃醋,絕對沒有想到最後是她救了你,我真是要感謝她。」
聽到細微而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吳維以收好棋子側過目光,一種永遠看不夠的眼神默默看著她的睡顏。沙發距離不過兩三米的距離,他可以看得很清楚——她側身蜷縮著身體,微微勾著頭,薄毯蓋住了大半的臉,三兩縷頭髮散在耳側。她臉頰本是蒼白的,洗澡之後罕見地帶上了一層微帶溫熱氣息的薔薇色,有種朦朦朧朧的美。
清晨的羅馬和昨晚見到的完全不同,那麼明亮耀眼,足以驅散一切陰霾。
這樣看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吳維以輕聲一嘆,關了床頭燈,慢慢read.99csw.com靠上了床背。
這個季節和時間的溫度正好,不冷不熱。地中海的海風拂面,把陸筠的額前的劉海慢慢吹開,她更清楚地看清了這個城市。
他手勁很大,陸筠被鉗制著動彈不得,試探性地掙扎兩下不得其法,咬了咬唇,慢慢說:「你不是說有反應嗎?這樣憋著很難受吧……何況,我也想給你生個孩子,拴住你,免得你再消失了……」
「你還不知道我的收入?」陸筠故作驚奇地笑了,「你可是我的領導呢。」
沒料到根本不需要。那醫生顯然知道她,瞥她一眼:「我認識你,報紙上有照片。」
那天晚些時間蘇兆儀也來了醫院一次,開車接他們出去外面吃飯。他們去的是一家日式餐廳。在義大利吃日本菜,這樣奇妙的經歷陸筠不由得想起一個冷笑話,等上菜的時候就笑眯眯地說:「我曾經有一個很熟的師姐,她本來念的是金融,研究生的時候居然跑到義大利學日本古代戰國史。」
「當然,雖然不能走得太遠,」吳維以點頭,「這附近的路有一個博物館和兩座教堂,一起去可以去看看吧。」
蘇兆儀則問:「那位師姐還在義大利嗎?在的話你可以去找她玩。」
「一百二十多平方吧。」手指從他手指中穿過去,很快十指交纏。
「對的,是她。」
她詞不達意地說完這一串,才驀然驚覺:從那「對不起」三個字一出口,才知道兩人到底生疏多了。昨天晚上,異國的夜色和重逢的眼淚蒙蔽了太多距離和真相,白日一到,一切問題無所遁形。
「我在這裏,別怕。」
吳維以遲遲沒有回答,隱約間氣息卻不穩起來。
這個吳維以生活了兩年的城市。
狹窄的單人床睡上兩個成年人還是有點勉強,身體的接觸總是那麼敏感。吳維以覺得自己再也裝不下去,輕輕嘆口氣,動了動身子:「小筠,你不覺得太熱了?」
吳維以眼睛都沒眨,馬上掀開被子:「上來。」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讓陸筠踟躕了,兩年前她會昂著頭大聲說「他是我的男朋友」,現在卻遠沒有當時的底氣,這一猶豫。醫生已經看了出來,只說了句:「現在已經好多了,他的身體素質很好,運氣更好,需要一點時間就可以恢復。」
這番意外讓陸筠又失望又沮喪,挫敗地回了病房。回病房的一路,她連去醫生辦公室偷病歷這招都想到了,當然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別,別動,」陸筠幾乎是從沙發上滾下來,兩步衝到床邊,制止住他的動作,把他塞回被子里,「沒事,我沒事,就是做了個噩夢。」
「她也已經畢業了吧,我們好些年沒聯繫了。」
吳維以更乾脆地回答:「聽你的。」
陸筠想到那個帶著眼鏡的蘇兆read.99csw.com儀,心說這些醫生的嘴怎麼都跟保險箱一樣閉得那麼緊。她簡直在哀求了:「真的不能給我看也沒有關係,你告訴我他這兩年到底做過什麼手術也可以,病重到什麼程度……只想知道他身體的具體情況,拜託了。」
兩個人有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在這不可言說的波瀾不驚中,時間滴答滴答地緩慢經過,敲打著這份平靜。
吳維以藉著燈光端詳了一會兒她的臉色,看來她是真的被嚇得狠了,肩膀顫抖,眼神慌亂。他伸手抱住她,吻了吻她的額角。
「你很聰明。」吳維以神色凝重。
吳維以問:「你有錢嗎?」
吳維以低低地「哦」了一聲,手臂也忍不住,略微一動,環上她的肩頭。兩個人距離更近了,黑暗中一切的聲音都消失了,聽到的只有對方的呼吸,感受到的是對方血管中血液滾動的聲音。
陸筠隨即想起吳維以病房裡那一大摞報紙,顯然這位醫生也是看到過的。乾脆也不再客套,直接問詢吳維以的病情,自己能不能看看病歷等。
「嗯,現在不是禮拜的時候,」吳維以說,「可以進去參觀吧。」
陸筠心中竊喜,手停在他的腰上,手心緊緊貼著睡衣。質量上好的布料下是溫熱的身體,熱量和只屬於異性的味道就像化學藥劑一樣,一絲絲的從衣服里滲透過來。吳維以天生身材頎長勻稱,加上常年的野外工作鍛鍊出了有力的腰腿,雖然這兩年內大部分時間都在病榻上,身體大不如前,但也還在儘可能地鍛煉活動著,陸筠彷彿能感受到肌膚下的力量。
聲音是如此的果斷乾脆,沒有任何遲疑,幾乎讓人疑心這是不是一句早就準備好的話,只等她說出口就攔截住。
說話間陸筠手臂纏得更緊一些,腳踝一動,勾上他的腳。所有的動作其實很輕,卻足用意十足。反正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對方的臉色,可以肆無忌憚地做光天化日下絕對不敢做的事情,哪怕臉紅得要滴血都沒有關係。
吳維以頷首,等著她說下去。
「很寧靜的小村子,很像桃花源,」陸筠說,「我覺得很奇怪,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有夢到你了,可是在寨子里睡的那個晚上居然夢到你了,你跟我說不再離開我了。那個夢很清晰,我從來沒夢到過細節這麼清楚的夢。然後我醒了,小雨跟我說你還活著,我腦子就忽然清楚了,之前的兩年我都在霧裡過日子一樣。我考慮了很多,現在卻可以找到蘇兆儀,求他帶我過來。」
吳維以也並不隱瞞:「溫曉帶我來過兩次。」
得到了許可,陸筠伸手就關了床頭燈,在黑暗中一切都不真切,她手足並用地爬上床,鑽進被窩,憑著氣息湊過去,一把抱住了吳維以的腰。
陸筠想了想:「我昨天想了足https://read.99csw.com足一個晚上,然後想啊想啊,又翻來覆去地做夢。居然又夢到你了。我跟你說過,我之前去了一趟你的老家,在吳雨家住了一夜吧。」
她頓時清醒了,坐起來,抱著被子瑟瑟發抖,屋頂上的燈卻忽然亮了。明亮的燈光像水一樣澆下來,匆忙地側頭過去。吳維以果然醒了,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一手正掀開被子,一隻手扶著大腿就要下床。
陸筠花了幾秒鐘才聽懂他的意思,臉一剎那就紅了,但手一掀被子,人從床上彈起來,伸手去解他的睡衣扣子。
這兩年的習慣到底還在,陸筠睡眠很淺,一個晚上都是光怪陸離的夢境,最後觸電般一個抽搐,終於被噩夢嚇醒。
「我雖然不懂藝術,但我還是能看出來,這教堂真是漂亮啊,」陸筠頓了頓,點著頭,「城市也蠻漂亮的,咱們在這裏多待幾天再回去好不好?唔,好容易來一趟,要對得起我好幾千塊的機票。」
吳維以有點驚訝,但更多的還是驚喜:「是嗎,多大?」
陸筠的雙手在被子下準確地握住吳維以空閑的手,慢慢說:「單位要修房子,我拿到了名額,一年半內修好,兩年後咱們就可以搬進去了。」
「你當時說帶我一起回去的,結果我倒先回去了,」陸筠說,「我跟寨子里的人聊了聊,他們都很想念你,你有很多年都沒回去了吧。」
兩人中午喝過那杯咖啡就回了醫院,吳維以下午有個身體檢查。給他做檢查的還是她昨晚看到的那位醫生,陸筠在病房外看完了全過程,又等著吳維以吃了葯躺在床上午休,才悄悄溜出去,在走廊上叫住醫生,用英語跟吳維以的主治醫生自我介紹。
「你之前來過很多次嗎?」
陸筠抬起下巴,在黑暗中準確無疑的找到吳維以的唇親了親,也不管對方是不是因為這個動作身體一僵,輕聲說:「雖然你是開玩笑,但我真的很高興。」
這話十足的玩笑意味,陸筠不願深想,順著玩笑說下去:「這些都是小事,只要活著什麼都可以解決的。再說,我還可以養你呢。」
吳維以搖搖頭笑了:「聽上去很像緣木求魚嗎?」
陸筠一隻手支著下巴,垂下視線看向桌面:「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想起我們那年在伊斯蘭堡看的費薩爾清真寺的時候。」
兩個人從教堂里出來,沿著安靜的街道繼續前行,參觀了一個小博物館之後,一上午的時間也悠悠而過。他們最後在醫院里的咖啡廳坐下,陽光照耀著潔白的桌椅和瓷杯,亮得簡直嚇人。陸筠看著吳維以點了單,默默等著咖啡和茶點送上來。
「記得。」吳維以說。
而教堂裏面高大肅穆,四面都是壁畫,一名身穿黑袍的神職人員緩步穿過教堂,跟剛剛走進教堂的兩人一頷首,又淡定地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