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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時光

第二十三章 時光

原來愛情與愛情之間是有距離的。那種距離,不是高與低的距離,不是身份和地位的距離,更不是付出和接受直接的距離,而是單純的遠與近罷了。譬如現在,現在吳維以就在她身邊,可她卻從來抓不住他。
跟雙目的失明相比,不停發抖的手,不能行走的雙腿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了。
直到在新聞上看到陸筠的消息,平靜如水的僵局才被打破。
醫院派來的都是極有經驗的醫生護士,一聽吩咐立刻有條不紊地檢查起來。很快掛上鹽水和血袋。
已經不需要答案了。
吳維以合上眼睛,想不起溫曉怎麼在自己身邊,艱難地問:「這裏好吵,我在什麼地方?」
溫曉心一狠,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吳維以,我沒有通知他們,他們都以為你在地震中失蹤了,死了。我抹去了你的一切記錄,醫療記錄,回國的各種信息,連護照也是偽造的。沒有人能查出你現在的下落。」
吳維以眼睛看不到,但還是從溫曉細小的手腕里察覺到了她的消瘦,想開口說話,才發現,太長時間沒有說話,聲音都啞了。吳維以的人生中第一次有這樣不知所措的時刻——以為發生的事情沒有發生,事情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陸筠面臨的是死劫,他自然也要死掉,可想不到遇到了一連串的奇遇,自己這樣掙扎著活下來了,同時也變成了殘疾。
「我不一樣,」溫曉俯下身去,輕輕貼著他的臉頰,「這些對我來說都是小事,我有很多錢,也有很多時間可以照顧你,我不在乎你是瞎了還是殘了,只要你在我身邊就行。你離開我多久,我就想了你多久,你真的忍心推開我?……這段時間就讓我照顧你吧,有一天是一天,好不好?」
王薇簡介地彙報完畢,又囑咐護士給他擦身子葯換衣服,腦子裡想著各種醫療方案;但想來想去也每個頭緒,乾脆抬起頭來認真地再看了一眼床上的病人;病床上的那個人正在深度昏迷中,睫毛一動不動,臉色蒼白如紙,黑漆漆的頭髮蓋住了前額。真是俊美得驚人。
出了臨時搭建的帳篷,恰好看到擔著病人的擔架急匆匆從面前過去,朝最近的醫療帳篷里進去。
在燈光下溫曉的眸子是另一種讓人瞠目結舌的果決,溫曉是什麼性格的人,沒人比他更了解。更何況吳維以和別人不同,是她心裏永遠的一根刺。
再次醒過來時他已經在醫院住下來了,照例什麼都看不到,身體像木頭一樣僵硬,完全動彈不得。手臂身體都在疼痛,唯獨腿一點知覺都沒有。
有時候蘇兆儀也會來看看他。因為溫曉的關係,兩個人在大學時有過數面之緣,多半是周末時蘇兆儀奉了溫曉父母之命來學校接她回家,純粹的點頭之交,甚至連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經歷都沒有。
「情況很嚴重。對任何刺|激都沒有反應,看來是深度昏迷,估計是大腦有了損傷……腿上也有很大的傷口,失血不少,我們包紮了一下,具體怎麼樣,還要回去全身檢查。這裏條件不足,絕對得送回國內。」
大腦管不了肢體,到底是沒了力氣,吳維以很快平靜下來,呼吸漸漸平穩下來。溫曉盯著他的臉許久,又抹了把淚,轉頭跟醫生低聲交談幾句,那個年長的醫生欣喜交加,說,大概是他運氣好,腦部的創傷也許沒傷到關鍵位置,所以他現在能醒過來,換了一個人恐怕是https://read.99csw•com不行了。總之,具體的情況還要具體分析。
「這家醫院是世界上最好的腦科醫院之一,醫生說只要你能醒過來,也許還有幾成的概率可以救,視力也可以恢復,你真的要放棄希望?」溫曉說,「更何況回去之後誰照顧你?你父母雙亡,連個親戚都沒有,久病床前無孝子,大筆的醫療費怎麼辦?你支付得起嗎?你這個人向來獨立,一輩子最怕給人添麻煩,難道現在反而無所謂了?」
「認識,」蘇兆儀摘下手套,轉身離開,「先穩定住他的情況,聯繫車做好送他回國的打算,我去打個電話。」
能重新看到光芒,就好像一年多前在飛機上醒過來一樣再活了一次。不論付出多大的疼痛都是值得的。
他已經站在了奈何橋的另一頭,被溫曉和蘇兆儀硬生生的拉了回來。
蘇兆儀盯著她的眼睛:「你知道我是為了什麼。」
欠溫曉的,這一輩子都還不清了。不僅僅是金錢,更多的是感情。
他再也沒動過打電話的念頭。他給自己找了事情做,開始學義大利語,比讀書的時候還認真和一絲不苟。似乎腦子裡裝了一件事情,就不會想其他了。
溫曉想不到他都傷得奄奄一息還在牽挂著別人,又看著儀器上蹭蹭上升的心跳數字,一時間怔住,摁著他的肩膀,說了句「別急,別亂動,我慢慢打聽」,隨後叫醒了隨行的腦科醫生過來檢查。
震驚和不知所措紛至沓來。年輕時候的話,她竟然分毫不忘,真的一等這麼多年。一個人的記憶可以牢固到什麼地步,一個人的堅持又能驅使他做出什麼事情來?
衛星電話那頭正是凌晨時分,溫曉的聲音相當憤怒。
無論如何都不想讓溫曉為他付出這麼多,在他什麼都還不起的情況下。
吳維以雙手在發抖,溫曉說的,每個字都是實情。
這三個人修養實在太好,於是帶著各自的痛苦和迷茫,一步步走到了死角,好像大型機器上的三個生鏽零件,跟機械融為一體,根本卸不下來,稍微一碰,就是全盤毀壞的結局。
「曉曉,幫我打聽一個人,」吳維以上氣不接下氣,掙扎著動了動身子,結果全部的力氣加起來也只能是攥緊了溫曉的手,「陸筠,我同事,她怎麼樣了?」
蒙住眼睛的紗布揭下來之後,他在微弱的光芒中,看到了多年不見的溫曉,她比當年瘦了去一圈,憔悴不堪,眼睛里都是淚花。
那些照片刺痛了他。
他的案例很特殊,腦子的血塊始終淤積不散,受損的神經依然受損,雙眼繼續失明。清醒的時候思路很清晰,睡過去后沒人知道什麼時候會醒過來。
這個消息讓蘇兆儀清醒過來,馬上恢復了精神從凳子上彈起來:「中國人?去看看。」
河邊是國內派來的醫療隊所在的基地,因為地勢平坦,交通方便,往來都很方便,許多地震中受傷的病人被送過來治療——唯一慶幸的,這裏不是震中,大部分病人的傷都不重,但礙於人數眾多,十幾位醫生護士熬了足足兩夜,最後換班休息。
「是我,是我。」溫曉的聲音太過哽咽,還是流露出一點欣喜,彷彿不是她自己的。
「飛機上……你在地震中受了傷,我帶你去國外做手術。」
湧上來的愧疚如同蝕骨的毒藥一下子淹沒了吳維以。溫曉救了他的命,鐵一樣的事實。https://read.99csw.com
沒想到他變成這個樣子了還惦記著別的女人。好像有人扯住她的脖子,把她渾身的筋骨一根根挑斷了,溫曉一時間說不清傷心和憤怒哪一種情緒更多,生硬地開口:「你先說,她是你什麼人?」
蘇兆儀沉聲開口:「他什麼樣子你看到了,能不能醒過來都是個問題。」
吳維以第一次是在飛機上醒過來的。
溫曉連喘了若干下,氣息才平穩一點,但講話時聲音還是顫抖著:「居然傷得這麼重?那你還等什麼,馬上把他送回國內啊,去最近的機場,我也馬上回來。」
她風塵僕僕,目光都沒看別的地方,眸子直接掃到特護病房中的吳維以身上,臉就立刻白了,膝蓋一軟差點也昏過去。
吳維以是何等聰明,自從醒過來他就覺得有地方不對勁,此時終於想明白了。他慢慢合上早就沒有用處的雙眼,意識逐漸混沌:「我……瞎了。」
吳維以那天白天才剛做了第二次腿部手術,麻|醉|葯的藥效在半夜過去了,醒過來,雙手抓著床沿,渾身冷汗。隱忍的掙扎中,手碰到了遙控器,電視忽然亮了。安靜的病房裡,液晶電視屏幕微微閃動著,新聞主播的聲音清晰而明亮,被挾持的人質照片在屏幕上滾動過去。
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刺|激了吳維以的模糊成一鍋粥的記憶,他動了動乾澀的喉嚨,費力地問:「你是……曉曉?」
那段時間溫曉幾乎寸步不離的照顧他,深知這樣耗下去無異於自尋死路,不如破釜沉舟的接受手術。
有人說,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溫曉想,這大概是沒經歷過生離死別的人才說的出來的話。一旦得到了,哪裡還能放開。
溫曉睡到一半,也被電視的光芒和聲音驚醒了,辛苦了一天,抓著毛毯坐在沙發上,一會看看吳維以,一會看新聞,視線幾個來回,不可言喻的心酸湧上額頭,她死死咬緊了唇。
暗無天日的昏迷再次來臨。
溫曉頓時清醒了。
溫曉心思早不在這裏了。她再次低下頭去,專心看著彷彿只是沉睡的吳維以。隨後伸出手,白皙的手腕和手指就像鴿子一樣飛出去,最後輕輕停留在了他的鬢角上。
鴻溝宛如天塹。從認識到現在,十多年時光飛逝而過。
溫曉氣急,眼前金星亂飛,聲音直哆嗦:「你別亂說!」
但即使是最好的腦科醫院也會很多不成功的病例,前一位腦科病人在手術后變成了植物人,溫曉還是膽怯了,遲遲不肯簽字。
已經是溫曉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了。
吳維以咳嗽一聲,他自覺聲音不高,但是下一秒有人就抓住他的手臂,哭出來。
兩人立即跟進去。王薇一邊帶著手套,一邊凝神看了看指著擔架上的人,微微一怔。不過也就是一瞬間功夫,高度的醫生責任感讓王薇很快回神,跟護士打聽幾句,又跟蘇兆儀說:「看來是從上游衝下來的,資料上說上游有一個我國幫助開發的水電站,他也真是命大——」
他躺在那裡,身上插著管子若干,脖子和臉微微反著儀器的光芒,安詳的閉著眼睛,像一隻從水裡撈起來的垂死天鵝,不知今夕何夕。複雜而艱辛的前半生就在這個躺著的姿態里濃縮了成一個側影。
吳維以離開了她很多年,現在他能完完全全地待在自己身邊,就已經很好了。
簡單的「地震」兩個字勾起了他全部的回憶,這些記https://read.99csw.com憶是如此的痛苦,大腦好像被人拿著把斧頭從中劈開,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死掉。
吳維以靜了好一會:「這是在哪裡?」
母親身上發生的事情,使他比一般人更容易看透人生,因此他的感情歷來比別人平淡;溫曉的感情對他來說更像是責任。因此這些年電話寫信,他總是勸她結婚別在自己這根樹上弔死;但如今不一樣了。他知道一個人為了感情可以為別人什麼地步。而溫曉,是他一再辜負的人。
吳維以花了很長時間來適應黑暗中的生活,試圖讓自己不要變成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然而黑夜就是黑夜,它毫不含糊地將他曾經見過的所有景緻都抹殺掉了。醫生說,失明可能是暫時的,也可能是一輩子的事情。
電話那邊靜了幾秒鐘,溫曉徹底冷靜了:「對不起,我太著急。總之,你先送他回國,其他人我不放心。回國后的事情我來處理。」
王薇定定神,抬頭看去,蘇兆儀也在盯著這個病人打量,眸子里各種情緒都有。王薇歷來心細如髮,問:「蘇醫生,你認識他?」
回國還算順利,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在國外才知道身為中國人的好處,大使館早就聯繫了若干班次的飛機送在巴的中國人回國;蘇兆儀知道有重傷的地震傷員,一路通行,在安排中國人回國的航班上再加了位子。
身邊人說著有些拗口的英語,他木然的聽了一會,從語氣判斷大概是溫曉和醫生的交談。溫曉說話很快,單詞跟倒豆子似的一個接著一個,幾乎都要哭出來。
他花了一點時間才弄明白他現在的狀況。他昏迷了大概兩個星期,如果再晚一點醒過來,大腦進一步損傷的概率就會呈幾何級數增大;甚至徹底變成植物人都是有可能的。實際上他大腦已經被損害了,失明就是腦神經受到壓迫后的反應。
「曉曉,送我回去吧,要死也死在自己國家,」吳維以啞著嗓子,「我單位那邊知道了嗎?再幫我打聽一個人好吧,我在巴基斯坦的同事,陸筠。」
蘇兆儀壓下心裏的不快,沉穩地說:「我看到了吳維以。」
蘇兆儀聽到電話那邊一聲巨響,像是有人從床上摔下來,溫曉急切的聲音立刻傳過來:「維以?他怎麼樣了?我打電話兩天了,都不通……我知道地震了,可他待的那個地方不是震中啊……你為什麼看到他了?他病了還是傷了?」
溫曉明知道他看不到,還是背過身去,悄悄抹了一把淚:「義大利的一家醫院,腦科很好,手術成功率很高。」
他忍不住咳嗽起來,彷彿都要把心肺都吐出來:「曉曉,我沒辦法接受……你讓我用什麼還你……」
作為帶隊醫生,蘇兆儀忙到昨晚四點做手術,只來得及趴在桌子上打了個盹就被另一位女醫生王薇叫起來:「河邊發現了有人昏迷不醒,大概是上流衝下來的。」
醫生連夜會診,在牆上掛出若干張掃描光片,鄭重的告訴溫曉:他大腦受損,開顱手術肯定要做,但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至於膝蓋和腿上的,則要輕一些。但問題是如果大腦好不了,也沒必要在腿上動刀子。
「大半夜的有什麼事?」
溫曉一直寸步不離,此時眼淚噼里啪啦忘下掉,滴落在吳維以的手背上。
醫生在旁邊說:「算得上幸運。」
風裡聶挾看水汽的味道彌散開來,這一帶比起幾公里的上游揣急的河水溫九-九-藏-書和得多,尤其是清晨,河水更顯得無害,像嬰兒的牙床小口的啃咬著岸邊。
所有的話都悶在胸口。有時候吳維以恨不得自己乾脆死了或者長睡不起,只要不面對溫曉就好。
吳維以呆了呆:「為什麼?」
若有所思的抬起眸子,才發現給他換衣服的護士臉都紅了。
溫曉吻他的臉頰,輕輕說:「活著,你活著就可以了。」
吳維以喘息了幾下,醫生說的話斷斷續續地聽了個大概,知道自己能活著絕對是個奇迹了,而這個奇迹能持續多久就沒有人知道了。
「維以,你醒了……知不知道,我以為你永遠都醒不過來……」
吳維以動了動手指,在她手心寫了兩個字:「這兩個字。」
那天晚上凌晨時分,一行人終於回到了國內。蘇兆儀早就聯繫了救護車,把吳維以送到自家醫院,連住院手續都沒來及辦,剛剛歇下來喝一口水,溫曉後腳就進了醫院。
溫曉聽完很長時間都沒說話,沉默地回到那個連呼吸都沒有的安靜病房,握著吳維以的手坐了一會,最後打了幾個電話,起身告訴蘇兆儀:「我帶他去國外做手術。」
蘇兆儀根本無心聽她說話,臉色急劇一變,低聲說了句:「怎麼是他?」王薇兀自驚訝打算問一句「怎麼蘇醫生你認識他」;話還沒出口,蘇兆儀再次恢復到醫生的沉著冷靜里去,簡單地「把人都叫過來,馬上全身檢查」。
溫曉的額角抵在玻璃上,想起他在陽光中畫圖,脖子上細密的汗珠;想起他在課堂上站得筆直,穿著白襯衣的背影,清清楚楚地回答老師的問題;想起他在乒乓球場上上奔跑,揮灑汗水時健康姿態;想起他那麼努力的學習,騎車帶著自己穿越學校每一條曲折小道。
吳維以沒回答,只是無聲地微笑了一下。因為久病而變得蒼白的皮膚下本來什麼看不到了,這一笑,一種叫生機的東西重新流淌在肌膚下。那是從來沒見過的溫柔,帶著罕見的溫柔,但也帶著溫柔的殺傷力。
其實真要打聽陸筠的事情,一個電話就足夠了。溫曉還有很多公司的事情需要處理,不是每時每刻都會在他身邊。視力恢復正常后,找一個電話更是變得異常簡單。病房裡的電話打不了國際長途,他跟主治醫生借了電話,斟酌了很久,剛想摁下號碼,就被溫曉發現了,她沉默地拿過手機看了看號碼,深深吸了口氣,才說:「你那麼想離開我嗎?你的腿還沒好。難道你要我哭著求著照顧你嗎?你還要我做到什麼地步?」
隨後就是兩場大的開顱手術。或許是吳維以命不該絕,本來危險性很大的手術居然極其成功。手術后吳維以慢慢恢復了視覺,同時,因為身體素質本來就很好,溫曉請的護工十分專業,照顧得無微不至,身體情況也在好轉。
溫曉跟醫生對視一眼,哆哆嗦嗦,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維以,你看不到嗎?也看不到我嗎?」
這枷鎖一樣沉重的身體,如果能收捨棄,也不是壞事。
三四年不曾見面,沒想到第一次見面就在這樣的情形下。這樣的刺|激一生一世足矣。
他費力地睜開眼睛,身上好像被機器碾壓過一遍,寸寸斷裂;巨大的發動機的聲音傳入耳畔,有點熟悉和不真切,像是斯瓦特河邊的千百隻昆蟲一起歌唱。吳維以大腦昏沉,所有的器官都不是自己的,從上到下的所有知覺都在喪失,連疼痛都模糊了。他使九-九-藏-書出全身力氣動了動手指,才發現有人握著自己的手。
他甚至都沒辦法在溫曉面前打聽陸筠的事情。第一次問的時候,溫曉就說「她挺好的,沒事,你就這麼關心她嗎」,然後一轉身,壓抑著的哽咽聲,上氣不接下氣。吳維以在昏迷中不知道聽過多少次她這樣的抽泣,哪裡還說得出下面的下。
鬧成這種僵局,蘇兆儀救他之前也絕沒有想到。他很欣慰他活著,但有時候還是納悶是什麼把他們三個人逼迫到這種境地。所有的一切似乎從一開始就是僵局,溫曉對感情就那麼一根筋,吳維以又是個讓人恨不起來的情敵。
「人已經送過來了。」
溫曉一瞬間手都涼透了。她驚恐的跟醫生對視一眼,伸手在吳維以眼前一晃,他眼皮都沒眨一下,黑色的眸子依然如墨玉,還有細碎的波光蕩漾,可居然什麼都看不到。
「溫曉你給我冷靜一點!」蘇兆儀脾氣再好也忍不住發火,「我是醫生還是你是?我不想救他給你打電話做什麼?」
現在蘇兆儀成了他的半個醫生。也會跟他現在的主治醫生聊天,除了關注他的腿傷,判斷什麼時候可以做手術。兩個人坐在一起下棋,往往半天時間一言不發。吳維以本來就話少,現在更是比以前沉默寡言;而蘇兆儀那個人,寧可讓所有的語言悶在肚子里發霉,也不會輕易開口訴說心思。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只要能熬過這個劫難,就能活下來吧。
他喘息幾下,好容易攢下一口氣,睜開眼睛問:「現在是晚上嗎?飛機上……怎麼那麼黑?」
真要說不幸中的萬幸,是他其他方面還算正常。簡單的測試之後,醫生認定他智力沒有被影響,專業知識牢固得好像鑲嵌在他腦子裡;沒有出現很可能出現的失憶癥狀,記憶力還跟以前一樣好,雖然不能說過耳不忘但也差不了太多。
蘇兆儀停了停,又說:「我在儘力安排。你也知道這邊是災區,未必順利。他情況非常不好,你做好思想準備。」
蘇兆儀皺眉,簡單地講了病情。
雖然兩年不曾聯繫,可她的影子始終還在他心裏的某個角落,其實已經看不清陸筠楚五官了,只記得那雙明亮的眼睛和俏皮的酒窩。就這樣的單薄影子,陪伴了他足足兩年,度過了每一個漫漫長夜。
從當時下決心代替陸筠受劫難時,他就沒想到還可以活著。他在那間簡陋的辦公室抱著奄奄一息的陸筠時,平生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心如刀絞,想的是寧可自己死也要讓她活著;那溫曉在他病床邊守著他,陪著他足足一年,又在想些什麼?
他所有的感情都給了另外一個人,再也給不了她。
恍若一夢。
「你已經這個樣子了,身體沒辦法再經得起長途飛行了,能活多久都是未知數,」溫曉竭力把話說得冷酷無情,「通知國內了又怎麼樣?他們本來就以為你已經死了,你現在回去,是希望讓他們再看著你死一次?」
吳維以像個蒼白的紙人一樣躺在那裡,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稍微的痛楚之意都看不到;溫曉心知戳中了他的軟肋,魂嚇掉了一半,但還是堅持說下去。
「沒關係,」溫曉慢慢對病床的這一頭的他露出微笑,「我等了這些年,不在乎再等下去。醒得了固然好,醒不了也不是什麼壞事,他終於來到我身邊,終於是我一個人的,這就夠了。蘇兆儀,這次我欠你一個大人情,說什麼我都回報答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