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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德正 親事

第二章 德正

親事

在病榻上淹留多時的趙錫光,本想多捱些時日,熬到他冤家唐文寬被綁走的一天,終於未能如願。在唐文寬處理決定被公布的當天晚上,他立刻就死掉了。
我很快就搞清楚了,同彬所謂「騎在摩托車上雙手打槍」的說法,來自雪蘭的弟弟斜眼。而斜眼的虛構,則是受到了當時一本名叫《紅岩》的小說的啟發。斜眼還認為,不出半個月,唐文寬就得被押上刑場挨槍子,啪的一聲,老命歸西。
唐文寬的身世和經歷,趙寶亮說得顛三倒四、漫不經心。不過,對唐文寬與知青小付辦理交接手續時發生的一件小事,寶亮卻說得十分詳盡。
早上放完牛,我剛回到門前,在園子里拔菜的老福叫住了我。她說王曼卿剛剛到家來過,「不知是什麼事。」我回到家中,看見灶台的木桌上放著一堆衣物,是德正出事那天被剝下來的衣褲。王曼卿已經把它洗乾淨了,燙得整整齊齊,大概是想讓我給春琴送過去。在這堆衣物的旁邊,還有一隻藍邊碗,碗里放著七八顆剛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枇杷。等我把那碗枇杷吃掉之後,我看見碗底上用鐵杵鑿出的一個「唐」字。這碗枇杷,應該算是給我跑腿的酬勞吧。
在德正抱怨自己「骨頭閑得發了霉」的同時,他衰老的速度也十分驚人。剛剛五十齣頭,兩鬢的頭髮差不多全白了。臉頰上核桃般的溝壑里,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老人斑」。德正比春琴大了整整二十六歲。成親之後,也許是不好意思直呼其名,春琴一直叫他「喂」;有了龍冬之後,春琴跟著兒子叫他「爸爸」;到了後來,乾脆就稱他為「老爺爺」了。
那天下午,唐文寬將辦公室的抽屜清理乾淨,又從口袋裡摸出一串鑰匙,交給了扎著羊角辮的小付。本來,辦完交接,他就該走了。可是,唐文寬卻靠在桌邊,直勾勾地盯著小付看,直到她捏|弄著衣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隨後,唐文寬衝著小付奇怪地笑了一下,說出了一長串誰也聽不懂的怪話。
在小木匠家碰了一鼻子灰,未能打消春琴為我物色老婆的念頭。她的下一個目標是雪蘭。可是,這一次,她的失敗更加慘痛。春琴這回學乖了,用旁敲側擊、半開玩笑的方式來試探小武松和銀娣的口風,可覺察到她意圖的小武松還是勃然變色,他厲聲質問春琴:「你這些日昏了頭的想法,是從哪裡來的?」言下之意,不要說讓他女兒跟我成親,就是腦子裡閃過這樣的念頭,都是荒謬的,都構成了對他名譽的侮辱。「我們家雪蘭,就是嫁不出去,也不能跟了他去拽牛尾巴。這事趁早休提。」春琴還有些不識相,她竟然列舉了我的種種優點(大部分我都不具備),試圖讓對方回心轉意。最後,她的「好姐妹」銀娣,臉上僅剩的一點耐心,也都被她磨光了。她明確警告春琴不要再說下去了,否則的話,「我們連姐妹也不要做了!」
她仍然把照片裝入信封,放回到抽屜里。隨後,她挨著床沿坐下,身體稍稍後仰,雙手撐在被褥九九藏書上,忽然沖我做了個鬼臉,也不說話,只是望著我,無聲地笑。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笑,為什麼會用那種詭譎的眼神看我,心裏七上八下,腦袋有些發木。我愣愣地望著她,不知怎麼就想起同彬和王曼卿的那檔子事來,心裏早已開始怦怦狂跳。正在手足無措之際,忽聽她低聲對我說:「你去把房門關上吧……」
春琴見我站在那兒沒動,只得自己從床上下來,走過去,嘭的一聲,把房門給撞上了。那時,縣廣播站的大喇叭里,正在播送京劇《智取威虎山》。房門一關,屋外喇叭里的鑼鼓聲頓時小了很多。
聽斜眼這麼說,我就知道,雪蘭的事也泡了湯。
這天中午,我抱著衣服來到春琴家,她正在灶下的水缸邊洗頭。春琴說,她和銀娣兩個在大曬場揚了一上午的麥,滿身滿頭都是麥芒,「渾身上下哪兒都癢。」那會兒早已用上了肥皂,可春琴還是喜歡用枸杞葉搓出泡泡來洗頭。她讓我搭把手,把水壺裡的熱水倒在一隻鋁勺里,摻上涼水,慢慢地往她頭上澆。她穿著一件紅色的格子襯衣,脖子上搭著的干毛巾已經被水浸濕了一半。我按照她的吩咐,一邊幫她洗頭,一邊小心翼翼地把頭髮叢中那些碎碎的枸杞葉一一揀掉。
這件在春琴看來「十拿九穩」的親事,很快就宣告破產。麗華的母親聽了春琴的一番告白之後,半天沒有吭氣,「臉上有些難看」。而坐在一旁的小木匠趙寶明,則穩穩地笑了一下,對春琴說:「妹子,你糊塗啊!同姓不相婚配,這是祖宗傳下的規矩啊!」一句話,就讓春琴羞慚而退。
不過,公社對唐文寬最終的處理決定,還是讓村裡人頗感意外。斜眼所期待的槍決,並未如期到來。甚至,唐文寬連一天牢都沒坐過,只是被安上了一頂「歷史反革命」的帽子,在村裡接受勞動改造。每當批鬥「四類分子」的群眾大會召開之際,唐文寬也會被押上台去,走走過場。他之所以獲得人民政府的寬大,原因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因素,據說是因為有「貴人」暗中相助——他當年在新六軍共事的一位姓仝的兄弟,一九四九年投誠之後,長年在民政部門身居要職。
我跟著她出了灶房,由一個堆放著山芋的門廳,進了她和德正的卧室。春琴打開了五斗櫥最頂層的一個抽屜,拿出一個信封,從中抽出一張照片遞給我。
等我喝完了那碗豇豆粥,站起身來正打算離開,春琴抬頭看了我一眼,道:「幹嗎急著走?坐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夏天時,德正常常手執釣竿,在燕塘的樹蔭下釣魚。到了冬天,他就坐在池塘門口曬太陽,順便幫鄰居照看一下曬在那裡的稻麥和黃豆。那個時常躲在他背後的紅衣精靈,終於不在他的夢中出現。
據新珍說,老太太倒也不一定是巴望著趙先生早死,而是捨不得自己被趙先生隨手送出去的財物。一天晚上,龍英去嬸子家,把叔叔的那台「紅燈」牌收音機借走了。據她判斷,趙錫光「挨九_九_藏_書不了多久了,也就是這三兩天的事」。她對嬸子說,深更半夜的,她一個人守著那個嘴裏嘶嘶往外冒氣的「死鬼」,既無聊,又心慌,「聽聽收音機,興許還能壯壯膽。」
趙錫光先生是聽著李奶奶「痛說革命家史」的著名唱段離世的。死後頭七未完,馮師娘就去大隊部找到高定邦,哭鬧了整整一個上午,「錢花得一個子不剩,也就不去說它了。家裡但凡值錢的東西,都叫龍英那沒廉恥的貨搬回家去了。」她還繪聲繪色地向定邦揭發說,龍英如何如何在趙先生床前,解開自己的褲子,讓老東西過眼癮。害得定邦頻頻背過身去,掩口而笑。最後,高定邦硬著頭皮去了龍英家,磨了半天嘴皮子,這才讓她把馮金寶冬天取暖用的一隻「宣德爐」還了回來。
「這個老東西,也不知是怕死呢,還是心懷鬼胎,死活要請龍英來家服侍,這麼大年紀的人了,虧他說得出口!」
早在半年前,郭濟仁的兒子郭昌師最後一次來給趙先生診病。自知來日無多的趙錫光,向師娘馮金寶提出了最後一個要求:請龍英來服侍他,直至歸天。師娘當然不會答應。她怒不可遏地質問丈夫:「你褲襠里的雞|巴都爛成了一堆狗屎了,怎麼還動這個歪腦筋?挑三揀四的,莫非一碗水經了龍英的手,就會變甜了?」趙錫光既不解釋,也不生氣,只是傻笑。每當馮師娘給他端來雞湯、蓮子湯和銀耳羹時,都被他笑嘻嘻地摔在了地上。他的理由似乎也不容辯駁:
馮金寶揉了揉哭得紅腫的眼睛,顛著小腳,去找她的兒媳婦新珍訴苦:
在我兒時的記憶中,對著孩子說怪話,一直是唐文寬讓他們大笑不止的法寶。可是,這一次,有點不一樣。一聽到他說怪話,知青小付的臉頓時白得像一張紙,張開的嘴,就再也合不攏了。等到唐文寬的腳步聲在走廊里已經聽不見了,小付仍然驚魂未定,若有所思。趙寶亮上前輕輕地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又推了推她的胳膊,笑著問她,唐文寬剛才跟她到底說了什麼?「莫非他的怪話,你能聽得懂?」
定邦上任后的第二天,就把唐文寬從學校里趕了出去。村裡有人議論說,定邦將老菩薩清理出教師隊伍,是在替趙德正的蒙冤報仇,這其實是個誤會。在村子里的男人與王曼卿的複雜關係中,高定邦開始得有點晚,但卻是堅持得最久的一位。在趙德正被抓的第二天晚上,高定邦高燒還沒退,就獨自一人急急忙忙地到了王曼卿家「調查情況」。平時流里流氣的小斜眼,這回倒說出一句精妙的話來,在村子里流傳了很久:
同彬說,根據他從「某位不便透露姓名的重要首長」那兒聽來的消息,唐文寬在胳膊沒被炸斷之前,就算騎在風馳電掣的摩托車上,也能雙手打槍。說打你左眼,不打你右眼,「他身上還有一件大事。我就不說了,說出來,當場嚇死你!」
隨著年齡漸長,對於春琴那些有道理或蠻不講理的命令,我從來沒有反抗過。我知道,頂撞九_九_藏_書、違拗的結果,無非是加深了我對她的依附而已。因此,那天中午,當她半仰在床上,讓我給她一句痛快話,「要,還是不要」時,我就氣急敗壞地對她說:「這事你看著辦。何必問我?」
「他好像早年在北平上過大學。不知怎麼的,大學上得好好的,又去投了軍。先是去了緬甸。他的胳膊就是在那裡被日本人的飛機炸掉的。後來,他的部隊長年駐紮在懷化。湖南的懷化。再後來,又忽然想起要去上海找尋他的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他哥哥也是行伍中人,居什麼官,我也弄不清。他化裝成了一個桐油商人,來到了鎮江。不過,這鬼東西與我們村非親非故,怎麼會想得出到這裏來藏身?」
一番話,把老婆子說得閉口無言,最後嘆了口氣,走了。
「你看噢,龍英自從嫁到我們村來,除了照顧老牛皋,就沒幹過別的。她最會服侍人了。本鄉本土,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她這樣的人來。牛皋年年作死,可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最近倒能下地挑糞了。被龍英服侍過的人,想死都死不了啊。」
新珍的看法倒與婆婆有些不同:「你兒子這個人,你是曉得的,天還沒黑,就上床挺屍,一覺到天亮,天塌下來都不管。指望他去照顧老頭子,不現實。我這個做兒媳的,成天在公公床前,為他擦身洗澡,倒屎倒尿,怎麼說也不太方便。不如就找龍英來,許她幾個錢,倒也罷了。爸爸這麼大年紀了,還有什麼鬼胎不鬼胎的?說句不好聽的話,大不了也就是摸摸捏捏,還能怎麼樣啊?你老人家,心也該放寬些個。」
連續兩次提親未成,對我來說,倒也沒有什麼影響——反正,不論是雪蘭、麗華,還是永勝口中貌若天仙的麗娟,我一概都沒有什麼興趣。這事的唯一後果,就是讓我徹底看清了自己在村子里的糟糕處境。
我只得按她說的去做。
「成天都是樣板戲,吵死人了!」春琴斜睨了我一眼,笑道,「我說你這人今天到底是怎麼的啦?一副丟了魂的樣子。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沒做什麼壞事,怎麼像個女孩似的,動不動就臉紅!我來問你,你覺得麗華這個人怎麼樣?昨天下午,我跟她媽在棉花地里拔草,她托我幫她留意一下,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家。她今年虛歲二十一了,算起來,跟你差不多大。我心裏就琢磨著,乾脆把麗華說給你做老婆,好不好?」
小付這才轉過身來,對寶亮道:「他說的不是什麼怪話,而是標準的英文。比教我英文的表舅說得還要流利。如果把那段話翻譯過來,它的意思大致是說:一年當中,有三百六十個日日夜夜。這些日子就像一把把刀、一把把劍,又像漫天的霜、漫天的雪,年趕著月,月趕著日,每天都趕著你去死。等到春天結束的那一天,花也敗了,人也老了,我們都將歸於塵土。這世上,再也沒有人知道我們這些人曾經存在過。什麼痕迹都不會留下來。他的那番話,大概就是這樣。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跟我說這個。奇了怪了九九藏書,你們這個窮山溝里,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春琴雖說只比我大五歲,可既然她嫁給了德正,按輩分,我是應當叫她嬸子的,可我一次也沒這麼叫過她。即便是大年初一見到她,我依舊叫她春琴。父親去世后,她早已習慣了對我的事大包大攬,同時,我對她也產生了一種越來越深的依賴——其深邃悠遠,只有我本人心裏清楚。村裡人也早就認可了我與春琴之間的這種關係。他們有事要找德正走後門,就會想到春琴的門路。他們在春琴那裡碰了壁,有時也會跑來找我,央求我給德正和春琴傳話。王曼卿把要還給德正的衣服直接送到我們家,就是一個例證。
我心裏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這麼多年沒怎麼見他,早年那個病怏怏的孩子,搖身一變,彷彿在一夜之間就長成了一個高大白皙的青年。他身穿軍裝,扎著武裝帶,腰上還別著一把手槍(很可能只是一個拍照用的道具手槍),眉宇間透著勃勃的英氣。從相片上「紅光照相館」以及「安順」的字樣來看,我知道,春生此刻已身在貴州。春琴說,他是去年秋天入伍的,是空軍。因為走得急,他甚至都沒來得及趕上半塘大隊組織的行前歡送會。她還說了說春生在貴州那邊的情況,言語之間,頗為她的這個弟弟感到驕傲。
在趙錫光「眼看就要不好了」的最後兩個月中,馮師娘只在趙先生的書房裡睡覺。趙先生的房間,她連到也不到,隨他們怎樣「摸屄抹屌」,只想圖個耳根清凈。有時候,偶爾經過趙先生的卧房,往裡探探腦袋,還是免不了要跺著腳罵上兩句:
可就是這樣一個女孩,我竟然也高攀不上。
定邦決定立刻開除唐文寬,其實另有原因。他接到了縣公安局發來的一份有關唐文寬歷史問題的正式公函。據親眼看到過這份公函的趙寶亮回憶說,其實,唐文寬原本不叫唐文寬,而叫盧家昆,祖籍鹽城。他父親盧祖棠是當地赫赫有名的綢布商人,一直寄寓上海。趙寶亮說:

誰說不是呢!這些年來,麗華就像被寒霜打枯的茄子,越發地顯得蔫頭巴腦、乾癟委頓,性情也變得有些乖張。她跟誰都不說話。長年穿著一件打滿了補丁的灰褂子,蓬頭垢面,有點自輕自賤。一次,在秧田裡拔秧,她竟然當著我們的面,只是稍稍側了一下身,就在水田裡褪下褲子,「叮叮咚咚」地撒起尿來,嚇得我跟斜眼、永勝幾個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不過,春琴代替我做出的決定,並不是每次都對。比如說,有一回,縣文工團來公社招收演員,她執意要我去朱方鎮的群眾藝術館「碰碰運氣」。我被她逼得沒辦法,只好去了。臨走前,她讓我穿上德正結婚時的一件中山裝,又在我兩邊的臉上都塗了些胭脂,使我那蒼白的臉顯出一些血色。結果,等到我出場,我那首有點跑調的《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還沒唱完,文工團的一位副團長早就趴在桌子上笑岔了氣。甚至,她在打了一個噴嚏之後,仍然接著笑。
「高read•99csw.com定邦不僅繼承了趙德正的官職,也把王曼卿順便繼承下來了。」
德正去職之後,燕還舊窠,仍回祠堂,當了一名倉庫保管員。從春琴口中「定邦這個人還算有良心」這句話來判斷,她對德正最後的安排也是滿意的。畢竟,他用不著跟社員們一塊下地,工分按甲等勞動力計算,倒也樂得自在。德正原本就是從祠堂里走出來的,如今輾轉幾十年,又回到了兒時熟悉的環境中。用他自己的話來說 「好比做了一個夢」。
至於同彬說的「另一件大事」,直到十幾年後,我們在南京再次相見時,同彬才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只是到了那個時候,這樁事盡人皆知,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
我只得坐了下來,可春琴並不急於和我說話。她慢慢地剪完了手指甲,把身上的碎屑拍了拍,這才神秘地朝我揚了一下脖子,笑道:「來,我給你看樣東西。」
當時的情形,我未親見,但在春琴告訴我結果之前,就已經聽到了一點風聲。有一天,我在放牛的路上,遇到雪蘭的弟弟斜眼。這小子在路邊斫草,一個勁地沖我刮鼻子,呵呵地笑個不停。我問他笑什麼,斜眼就放下手裡的鐮刀,站起來提了提褲子,道:「你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啊!」
你可以想見,我當時真的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或者說,是不是聽錯了她的話。腦子裡出現了一連串令人心驚肉跳的疑問句,每個句子都是以「莫非」開頭的。
洗完頭,她就坐在太陽照得見的窗下,用篦子篦著頭髮,背靠在柱窠上,不時扭動著身子蹭癢。她讓我自己去灶上舀粥喝。我告訴她我已經吃過飯了,春琴就把眼一瞪,道:「廢話怎麼這麼多?再喝一碗,能撐死你?」
唐文寬真實身份暴露之後,村裡人倒也不怎麼在意他最終的命運——因為據年長的老人們推斷說,如果不槍斃的話,二十年的監牢是跑不掉的——他們真正關心的是,在唐文寬這個人身上,究竟還藏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看他的病,是被嚇好的。」春琴說,「被人押著,一|絲|不|掛地在村裡丟人現眼,老趙家祖宗八代的臉都叫他丟盡了。倒也好,吃這一嚇,那塊心病也跑得無影無蹤了。」

「你就行行好吧!早死早升天。這麼硬撐著,白白遭罪,能多喘幾口氣呀?」
說完,我扭頭離開了她的卧房。
原來是春生。
寶亮道:「話倒是實話,就是太頹氣了些。」
新珍連夜趕到龍英家,請她來家幫忙。龍英倒也爽快,滿口答應:「左右是幫個忙,什麼錢不錢的,嫂子不要放在心上。」
幾天之後,我推著獨輪車,跟著送糧的隊伍,去糧管所交公糧。我和永勝遠遠地落在車隊的後邊。我們在路邊的一棵大榆樹下歇腳。我向永勝透露了一點春琴的想法,永勝說:「麗華如今瘦得像一根葵花桿了,你同她成了親,一抱一把骨頭,有什麼意思呢?若是換成了她妹子麗娟就好了。這丫頭,一個不留神,倒是長成了一個小美人。除了鬼心眼多,其他方面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