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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講到洋貨入侵,我又發作了,問她知不知道美國作家邦喬妮的《沒有中國製造的一年》,話剛出口就後悔了,印象中這本書沒在大陸出版,對她來說也許太高端了,趕緊給自己找台階下:「這本書我也沒看過,只知道大概內容。這本書的作者是個家庭主婦,她就想知道,如果一年之內完全不用中國產品,她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後來發現,她幾乎無法生活,買台日本電腦,主板是中國製造的;買塊美國手錶,表芯是中國製造的;有次她想給孩子買雙運動鞋,跑遍了全城也買不到,阿迪達斯是中國造的,銳步是中國造的,最後只能買雙義大利皮鞋,結果怎麼樣?比中國產品貴七倍!更不用說玩具、服裝、紡織品和家庭日用品了,全是中國產品!我告訴你吧,現在是『中國製造』風行全球的時代,每個國家都在用中國貨,不是我們要抵制人家,而是人家要抵制我們!我不知道你剛才那番話是從哪裡聽來的,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全錯了!」
中央台的晚會實在看不下去,我拉著管老漢聊天,聽他講農村的情況,管老漢一個勁兒地感恩,說現在農民的日子好多了,不用交公糧,也不用交農業稅,種地還有補貼,買家電都有補貼。說到情濃時,拉著我的手大發感慨:「哎呀,真要感謝共產黨,沒有共產黨,哪有今天的好日子?」他兒子管鋒在旁邊插話:「在毛主席那個時代,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就是最高理想,現在我們農民全都過上了這樣的日子!」
坐我們對面的女孩姓許,當然也是「他們公司做得非常出色的——許總!」許總說話慢條斯理的,尤其喜歡說「的呀」——「事情是這個樣子的呀」、「外國貨衝進來,中國企業就會破產的呀」,聽著有股親切的家常味。
這些話不是一口氣講完的,我那天反應很激烈,不時跟她爭辯,她說到關稅,我就問她知不知道什麼叫關稅,然後開始吹牛:「我沒做過外貿生意,不過在商場混了這麼多年,多少有點了解,我現在還知道珠寶、奢侈品、高檔汽車的進口關稅,你要不要考考我?」她很心虛地搖頭,我繼續教育她:「你說的根本就不對,關稅不可能為零,一百年也不可能!美國一九五五年就加入了WTO,五十多年過去了,為什麼還有關稅?你聽過『反傾銷』這個詞吧?為什麼要反傾銷?中國才加入幾年?怎麼可能變成零關稅?」
最後講所謂的「宏觀調控」,用的是「狐假虎威」法:「哥,你來上饒之前,是不是經常聽到打擊傳銷的新聞?打了這麼多年都沒打絕,你不覺得奇怪嗎?所以呀,這就是國家的宏觀調控,目的是為了讓這個行業健康發展的呀。但國家有時也要做做樣子給外國人看,所以你才會經常看到那些負面新聞。」
我在上饒認識了六十多人,他們大多都是管老漢的同類:善良、質樸、心地無邪,一生不曾作惡,一生與苦難為伍。他們被人欺騙,可同時也在欺騙別人。在此後的二十多天,我一直有種深深的無力感,不能叫出聲,不能說出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群善良的人一九九藏書點點淪落為惡虎之倀。
吃完飯回到住處,他們都在看中央台的元旦晚會,每個人都很高興,出來一個明星就鼓掌喝彩,好像在看現場。王浩級別最高,站在旁邊一本正經地發表評論:「什麼叫成功?對我們這個年紀來說,成功就是上電視!」我暗暗好笑,心想我倒是上過電視,可真不明白這有什麼成功可言。
城裡人花二百元吃頓年夜飯是很平常的事,可劉東一直抱怨「太貴了」,說他當初在工廠打工,一個月工資也不過幾百塊錢,被我一頓飯就吃光了。這話說得真讓人心疼,我怒氣全消,不斷給他夾菜,教他剝蝦,他肯定沒吃過幾頓這樣的飯,眼睛始終直勾勾的,不過吃得倒不少。他吃東西咂巴嘴,很香甜的樣子。
說到這裏長嘆一聲,停下來喝了口水:「你說國家會不會看著這種情況不管?當然不能了,對吧?所以國家才引進了連鎖銷售,目的就是要培養一批高素質的商人,這樣才能跟外國企業競爭。以前我們大力發展經濟,城裡人抓住機會發了財,現在輪到我們農民了,這連鎖銷售呀,就是國家給我們老百姓的一次翻身的機會。」
午飯有八個菜,炒蘿蔔、炒胡蘿蔔、炒土豆絲、燒豆腐……居然還有肉,所有人都吃得眉開眼笑,嫂子天性活潑,逮誰跟誰開玩笑,滿屋子都是笑聲。飯後繼續「出去轉轉」,劉東說帶我去爬山,走著走著,又拐進了一棟居民樓,這次我有了心理準備,不慌不忙地跟他上樓,依然是簡陋的民房、堆滿棉被的卧室、四杯開水、一股霉味。
說完這番話不久,我們去一家網吧借用廁所,我讓他問路,發現他雖然練了很久,卻還是原來的劉東,一跟陌生人說話就臉紅。他來上饒八個月,學了一肚子空話,自稱進步很大,隨時可以給人講經濟形勢,卻唯獨沒學會怎麼問路。這就是他們著名的「演講學」。你一定贊同我的意見:真是了不起的學問。
我平時經常對種種社會現實有諸多抱怨,坦白地說,管氏父子給了我很深的觸動。在此後的日子里,我不斷問自己:究竟誰更有資格代表中國人說話?是我這種自命不凡的知識分子,還是人數更為龐大的、善良而樸實的農民?
「連鎖銷售好不好?」許總自問自答,「好!但不能太張揚,為什麼?哥你知道吧,一九九八年禁止傳銷的時候,安利這些公司就很不滿意,把中國告上國際法庭,最後賠了二百七十個億。你也知道世貿組織有些規定,對吧?咱們要是違反了,讓世貿組織看見,又要說我們的不是了,對吧?所以中國不能聲張,只能低調。」
管老漢鑲了兩顆金牙,看上去很醜,也很庸俗。他的手很大,很粗糙,掌心布滿老繭。他生於一九五六年,三歲時差點餓死,所以一生都很珍惜糧食。有次桌上掉了幾個飯粒,別人都沒在意,他看見了,過去用兩根手指粘起來放進嘴裏,嚼得很慢,笑得很甜,他的金牙閃閃發光,不過一點兒都不醜。
總而言之,「這兒」是個好地方,沒本事的人可以學到本事,有本事的人更加厲害,好像進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廢鐵也能煉成精鋼,所以根本沒必要興辦大學,幾個騙子就能栽培出千萬精英。
那是一條骯髒雜亂的小巷,路上積滿泥水,劉東和小琳站在遠處,不時回頭九-九-藏-書看看我們,我不敢耽擱太久,追上他們后我繼續表演:「小琳,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在這搞傳銷?」劉東接話:「哥,你覺得我們這些人傻嗎?」我沒理他,他繼續發問:「你想想,我們不傻不呆的,如果真是傳銷,你說我們會做嗎?你不相信我也得相信小龐,如果真是傳銷,他會叫你過來嗎?你也知道,傳銷都是限制人身自由的,我們限制你人身自由了嗎?」這叫正面回應,明確告訴我不是傳銷。
正是殘冬時節,雲碧峰森林公園滿眼凄涼,風吹過樹梢,在山野間發出絕望的迴響,山頭有人唱歌,聲音若斷若續,像一根脆弱的細線。我心事重重地往上爬,看見路邊寫滿了庸俗的留言:「某某到此一游」、「愛你一萬年」,只有一句不算庸俗,書法也好,出自歐陽修的《秋聲賦》:「乃知渥然丹者,終為槁木;黟然黑者,終為星星。」說的是年華易逝,歲月無情,看句中的意思,題字者應該是個懷才不遇的老人,一生蹭蹬,百年潦倒,在蕭蕭暮年登臨遠望,滿眼都是好山好水,滿肚子都是凄涼牢騷。我默誦了兩遍,暗暗地嘆了一口氣。
許總臉蛋紅紅的,定了定神,繼續講國家對連鎖銷售的十二字方針:鼓勵發展、低調宣傳、宏觀調控。講「鼓勵發展」時用的是反證法,許總有三個論據:「第一,這麼大的團隊,肯定不是憑私人力量組織起來的,定是出自政府之手。而且這些團隊經常戰略轉移,只要上面一個電話,幾百人的隊伍,一夜之間就能搬到另一個城市,如果不是政府支持,哪會有這麼高的效率?第二,傳銷團伙內每天都有大量的資金流動,而銀行都是國家的,如果不是政府暗中支持,資金流動怎麼會這麼容易?第三,」許總兩眼逼視著我,「哥你知道吧?我們在這裏給事業夥伴打電話全是免費的,如果不是政府支持,這怎麼可能做到?」
我對人性略有所知,常以小人之心度人,一直擔心小龐會出賣我。據我觀察,小琳對他絕無感情,一切做作、偽裝,不過是騙他入夥的把戲。所以那段時間我經常慫恿小龐主動進攻,慫恿他抱她、親她、撫摸她。這辦法確實有效:他使勁往前湊,她拚命往後躲,他越來越沮喪,她越來越不耐煩,兩人關係一天比一天差,而我就越發安全。不過現在想想,還是覺得自己有點卑鄙。
許總的課上得不理想,我的「引導人」劉東當然要給我補課,去森林公園的路上,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跟我講那些他自己都不懂的大道理。小琳有時也會幫腔:「郝哥,你別生氣,行業里有些人的水平不高,聽不懂不要緊,換個人講你就明白了。」小龐一臉苦笑跟在旁邊,估計心裏也很無奈。
我假裝沒聽見,繼續逼問小琳:「小龐是我的兄弟,你是他的女朋友,現在我要你親口告訴我,這到底是不是傳銷?」小琳施了一招叫做「迂迴攻擊」:「郝哥,說實話,我也有點懷疑,一直拿不定主意。你見多識廣,要不你多留兩天,幫我和小龐考察考察,再幫我們分析分析,看看這行業究竟能不能幹。如果能幹,我們就一起干;如果不能幹,我們就跟你一起走。」
我假裝同意,走了兩步,又批評賈總口才差勁,小琳和劉東都為她辯護,小琳的說法很有趣:九九藏書「她剛來時也不太會說話,現在好多了,都是在這兒鍛鍊出來的。」這話看似隨意,其實也有玄機,是傳銷團伙內慣用的說辭。如果我誇一個人厲害,他們就說:都是在這兒練出來的;如果我說一個人差勁,他們就說:他原來更差勁,現在已經好多了。
這堂課終於講完了,許總很不高興,分手時一言不發。我也裝出生氣的樣子,下樓后大聲喝斥小龐:「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小琳也要跟過來,我陰著臉瞪她:「你走開!我跟他單獨說!」老男人發火還是有點威力,她好像也有點怕,跟著劉東怏怏走開。我和小龐都很嚴肅,看著他們倆漸漸去遠,小龐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低聲問我:「怎麼樣?我演得還行吧?」我說演得不錯,繼續努力,他們跟你怎麼說的?有沒有懷疑我?小龐說暫時沒起疑心,不過都覺得你不簡單,然後勸我有點耐心,最好不要跟他們吵,因為「整個上饒市區,全都是他們的人,你一舉一動都有人看著,尤其別當著劉東的面吵,要知道,他就是專門派來監視你的。」我吃了一驚,心裏痛恨自己表演欲太強。
這些觀點不值一駁,一個領隊加一個導遊就可以領著幾百人全世界亂轉,說幾點鐘集合就幾點鐘集合,很少聽說出什麼亂子;銀行也不全是國家的,況且發達國家也有人洗黑錢;至於免費電話就更加可笑:所有的通信服務商都設有這樣的集團業務,交錢就能辦,不僅成員之間通話免費,還可以群發簡訊呢。
我實在忍不住了:「你說國家通過媒體報道來進行宏觀調控?我真是不敢相信,在我想來,如果國家真要對某個行業進行宏觀調控,總該有點像樣的政策,比如減免稅收、放鬆管制、降低門檻什麼的,那些負面報道都是真實發生的事,它怎麼可能成為國家宏觀調控的手段?我做過廣告生意,跟電視台和報社的人都很熟,我怎麼就沒聽過有這樣的宏觀調控?」
劉東二十三歲,長得很精神,有時會戴副眼鏡,看著就像個大學生。對城裡人來說,二十三歲還是個孩子,可劉東已經快當爸爸了,他老婆懷孕八個月。有次我問他想不想家,想不想老婆,他長嘆:「想啊,可光想有什麼用?賺不到錢,談什麼都沒用。」他對那套荒謬理論深信不疑,堅信自己會發財,所以騙了很多親戚朋友過來。這些人至少交三千八,有的甚至交了三萬六千八,我相信,在不遠的將來,這將是劉東無法承受的負擔。不知道他將怎樣償還這沉重的債務,回去繼續干一個月幾百塊的體力活?借高利貸?或者,去偷去搶?天知道。那時他的孩子已經出生,可憐的孩子。
下山後天已經黑了,我堅持要在外面吃,說今天是新年夜,應該慶祝一下。小琳和劉東都反對,說家裡已經做好飯了,不吃也是浪費。我將他們的軍:「那你跟劉東回去吧,我和小龐在外面吃。」小龐也很配合,說對,就在外面吃。他們倆沒辦法,只能打電話請示,組織上極力反對,可架不住我態度強硬,終於鬆了口:「那你們在外面吃吧,吃完飯早點回來。」我大為得意,領著他們走進「喜洋洋酒家」,點了基圍蝦、清燉雞、紅燒牛肉,還要了一瓶啤酒和一瓶大棗汁,一共花了二百多。
蕭伯納的劇本《巴巴拉少校》中,有個不成器的斯https://read.99csw.com蒂芬,他一無所長,卻認為自己能夠明辨是非。他爸爸是個大老闆,聽到這話大為生氣,把他狠狠地教訓了一頓,在老頭兒看來,明辨是非是世上最難的事,科學家和哲學家終生思考,也未必能夠得出什麼結論。我不太贊同這個老頭兒的意見,因為我們大多數人都不是哲學家,不需要思考那麼深奧的問題。要想過好自己的生活,只需要掌握起碼的常識:天上不會掉餡餅,也不會掉包子;犯法的事不能做;不可信的事一定不要輕信。如果你一沒技術、二沒資本,也沒有當大官的爸爸,卻有人跑過來說可以讓你一夜暴富,而且他不是上帝本人,那麼他多半是要騙你的錢。
我對此無話可說,終於低下了頭。許總漸漸鎮定下來:「哥,我告訴你吧,這些都是國家的宏觀調控。目的就是淘汰那些膽小的、沒有冒險精神的人,而真正有魄力、敢於冒險的人,一定不會被這樣的負面消息嚇倒,他們一定會抓住機遇,實現自己的心中理想!」
他是老實人,從來不敢違反紀律,被騙進傳銷組織快一年了,沒吃過幾頓飽飯,也從來不敢偷吃。他小時候沒飯吃,很餓;現在五十多歲了,還是沒飯吃,很餓。
許總也急了,紅著臉跟我辯論:「國家的事你都懂嗎?如果國家不支持我們,如果國家要打擊我們,為什麼我們天天在這裏晃,卻沒人管?如果真要打擊我們,為什麼不把我們抓去坐牢?對,有時確實也抓人,可為什麼抓了人又不判刑,連話都不問一句就放出來?」
二十多天以後,我報案端掉了這個團伙,從各個窩點中解救出一百五十七名傳銷者,小琳也在其中。我把她叫到派出所的辦公室,重新提起這段對話:「你不是讓我幫你分析嗎?現在我得出結論了:這就是傳銷!」她反應非常激烈,一口咬定自己沒說過。可我一直都記得很清楚,她不僅說過,而且說得極為誠懇。
這是傳銷團伙欺騙新人的重要手段,如果不能「曉之以理」,那就「動之以情」,先用親情、友情把人留下,然後慢慢地做工作,很多自負聰明的人就是這麼上當的:聽著他們似是而非的歪理,一天比一天糊塗;聽著他們的恭維,一天比一天自大。再加上宗教般的儀式、軍隊般的紀律、日日灌輸的謊話,再堅定的人都會動搖,從懷疑到茫然,從茫然到相信,從相信到狂熱,一步步落入彀中。
大概是怕我沒聽明白,劉東一路都在跟我解釋,內容跟賈總說的毫無分別,肯定是一個師父教的。平心而論,他們講起這套荒謬理論來確實流利,因為每天都在講,傻子也能背得下來。不過除此之外,他們講什麼都很費勁。傳銷者號稱能學到「五門學科」,其中之一就是「演講學」,劉東現身說法:「哥,你看我現在口才還可以吧?都是在這兒練出來的,以前我跟陌生人說話都會臉紅,現在,嘿嘿,我還經常給人上課呢。」
這堂課主要講國內經濟形勢,按許總的說法,當前中國經濟出了問題,叫做「產銷瓶頸化」,她比比畫畫地給我示範:「就像一個啤酒瓶,肚大口小,企業生產的產品銷不出去,積壓在庫房,貨幣不能回籠,工人是要下崗的呀!」而外部環境也堪憂慮,「中國二○○二年加入WTO,當時世貿組織給了八年的關稅保護期,從二○一○年一月一日起,也就是明天,國門就將全面打開,關稅將全面減免為零,到時外國貨就會一擁而入,外國貨就是比中國貨好的呀,人家的技術就是比我們先進的呀,到時我們的企業怎麼辦?我們的工人怎麼辦?」九_九_藏_書
去上饒之前,我和小龐聊了很多,他建議我不要聽到什麼都贊同,最好能表現出一點掙扎和抗拒,因為這才是正常人的正常反應。不過他沒想到我會掙扎得這麼厲害,在桌子下連連踢我,我心想要麼不開口,既然開了口,那就說個透徹,順便也讓小琳聽聽。
山腰間有個蘑菇形的涼亭,名叫「浪漫亭」,我突然起了壞心,用手推小龐:「跟你女朋友浪漫去,少拿我們當電燈泡!」他嘿嘿地笑,拉起小琳的手就往亭里拖,小琳一臉的不情願,劉東張了張嘴,看樣子很想阻止,我趕緊拿話岔開:「你們在這裏天天都幹些什麼?」他回答:「嗯……這個嘛,你以後就知道了。」這話答得不怎麼中聽,我立時發作:「你這人也太奇怪了,不就是一句平常聊天的話嗎?有什麼不能說的?」他急忙辯解:「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你在街上遇到朋友也會這麼問:最近忙些什麼呀?他說:咳,沒什麼事,天天瞎忙。這也算個回答啊,你真是太奇怪了,你平常都不跟人聊天的嗎?他支支吾吾地辯解,我不理他,甩開大步往下走,旁邊的浪漫亭里,小琳和小龐正依偎著說悄悄話,估計是在說我。
開場白都是一樣的:「這個哥沒見過呀,來幾天了?有什麼感覺?」我還是那句話:「感覺你們很像搞傳銷的。」這是我早就想好的策略:兩軍相持,先發者勝。只要我對他們表示懷疑,他們就顧不上懷疑我。他們做賊,我也做賊,只要我先喊抓賊,拔腳開溜的肯定是他們。剛開始覺得這招挺高明,後來看得多了,才知道一切都在他們計劃之中,傳銷者的觀點是這樣的:不怕新人懷疑,就怕新人口是心非,當面說得千好萬好,其實心裏早就拿定主意了,一找到機會轉身就跑。在傳銷者的口中,逃跑的都是蠢貨,是懦夫,沒膽量、沒魄力、沒遠見,一輩子翻不了身。他們鄙視這樣的人,所以他們選擇留下。
下樓后,大嗓門劉東問我有什麼感想,我冷冷回應:「你為什麼帶我到這兒來?我是來考察市場的,她跟我說這些幹什麼?」劉東笑著回答:「咳,剛才賈總也說了,機遇來到你面前,要多看多想,你反正是來考察項目的,多看看總沒壞處,是吧?」
我低著頭不吭聲,許總接著講「低調宣傳」,用的是排除法:「既然連鎖銷售是國家給咱老百姓的機會,那哥你說,能不能讓那些高素質的人知道?當然不能了,對吧?所以我們才要低調,另外你想想:如果全國人民都知道上饒有這麼一個機會,可以月入萬元,甚至是六位數,你說他們想不想來?如果都來了怎麼辦?會不會把上饒踏平?那時農民也不種田了,醫生也不治病了,警察也不維持秩序了,那不天下大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