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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那是我剛到上饒的第三個晚上,他們都睡了,我越折騰越興奮,很想找人帶個攝像機進來拍點什麼。於是偷偷地溜進廁所,拿新買的手機給弟弟發了一條簡訊,讓他幫我查一個朋友的電話號碼,等了半天沒回應,恰好手機快沒電了,我把它留在客廳里充電。在床上躺了十幾分鐘,手機突然嘀嘀地響起來,我吃了一驚,連鞋都顧不上穿,跳下床就往客廳跑。沒想越急越出錯,一腳踢翻了一張凳子,轟轟地響,這時王浩探頭出來:「誰呀?你幹什麼?」我魂飛天外,也記不清怎麼回答的了,一把抓起手機,趕緊把簡訊刪除。回到床上再也睡不著了,一晚上都在幻想他們怎麼害我。
那天的對面老總正是王浩,一天沒見,他的氣色又滋潤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那條雞腿的功勞。王總十分熱情,打招呼、倒開水、敬煙,把一切做完之後,揮舞著兩隻白|嫩的小胖手開始大談行業。我和他在一套房裡住了五六天,沒什麼過節,也沒什麼交情,只有一次把我嚇得夠嗆。
第二個小伙綽號「康熙」,他本名叫康喜,河南鞏義人,原來是個大胖子,加入行業不到一年,瘦了五十多斤,這人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把手上的皮扯起來,扯得老長,然後得意洋洋地舉以示人:「看,原來這下面全是肥肉!」
在上饒的二十三天,我時常會有這種顧慮,總擔心自己會暴露,然後就在心裏幻想一些驚險的場面。每到黑暗之處,我就覺得他們會在暗中設伏;連手機都不太敢打,怕他們有竊聽設備;有時走到江邊,我就會再三強調我不會游泳,而且特別怕水,心裏想:如果他們要害我,最好就是把我丟到江里,只要不綁石頭,以我的水性,怎麼也能游到對岸,然後濕淋淋地坐在欄杆上沖他們豎起中指。可惜傳銷者都沒什麼幽默感,更缺乏見識,自始至終都沒懷疑過我,所有的驚險劇情都白設計了。
在這堂課的最後,王浩幫我逐一分析史法可等人的傳銷素養:李力是紈絝子弟,肯定混賬,不行;朱大哥道行太深,身體太差,不行;倒騰服裝的劉偉明太過小心謹慎,沒有冒險精神和投資意識,不行;馬桶商人史法可就在江西,違反行業規定,還是不行。王浩耐心勸告:「哥,你找的這四個吧,都有錢,干行業沒問題,就是怕他們留不下來。你知道,我們需要的不是適合干行業的,而是能幹行業的,要留得下來,吃得了苦才行。你做了那麼多年生意,交際面廣,身邊有沒有那種不太成功的、經驗不太豐富的,而且特別想發財的人?」我不太服氣,說行業里不是有那麼多大人物嗎,什麼博士、教授、大老闆、國際刑警、黑社會老大……還有你說過的那位錢樹鋒錢總,鄭州市十大傑出青年,身家千萬的大老闆,他都能留下來,我這四個為什麼不能?
許多人身上都有著或多或少的傳銷基因,他們墮落地放棄權利,視說謊為常態,拿口號當飯吃,每每給騙子極大的寬容。騙子許他們一個美妙前景,他們就信以為真,九-九-藏-書並且甘願為之而死;當前景破滅,他們寧可自我麻醉也絕不肯正視現實;如果真相妨礙了迷信,他們就勇敢地排斥真相。
王浩嘆氣:「唉,錢樹鋒錢總那是特例,事實上吧,太成功的人往往留不下來,怎麼說呢?吃飯、睡覺這一關就過不了,就說你那個學生吧,他能睡這樣的床、吃這樣的飯嗎?」我一拍胸脯:「我是他的老師,連我都得吃,他敢不吃?!」王浩只好讓步:「既然你這麼堅持,我只能支持你,試試看嘛,對不對?不過,唉,有時候吧,行業也不像你想得那麼簡單,這個……唉,你將來就知道了。」說完拿過我的簽名本,一本正經地寫了八個大字:締造傳奇,勇往直前。我接過來高高興興地往外走,王浩直送出來,倚在門邊依依揮手,看著就像個十足的好人。
俗話說「大旱三年餓不死廚子」,可在傳銷團伙中,廚子都快餓死了。
那天很奇怪,一直到六點多也沒接到回房通知,天慢慢黑了,我們又冷又餓,肚子咕咕作響。在骨科醫院上了個廁所,看到路邊貼了幾張《富婆重金求子》的廣告:「王艷,三十一歲,豐|滿迷人,丈夫為香港富商,因意外致殘失去生育能力,為繼龐大家業,特尋異地品正健康男士,圓我母親夢,通話滿意,即飛你處見面,有孕重酬,酬金不低於三十萬元。」我說這肯定是騙局,鄭傑和小琳同聲發問:「你怎麼知道?」我笑起來:「這就是社會經驗啊,只要你撥通了這個電話號碼,說不上兩句,她肯定會要你交報名費,騙你兩三百塊,再讓你空歡喜一場。笨蛋才會上當呢。」他們倆不斷地點頭。
王浩當然不會跟我講這些,這位是成功人士,「下面產生了幾代經理」,當年跟他睡同一張床的都成A級老總了,他肚裏裝著豆芽、雞腿和五大學科,手裡握著山寨手機和三筆財富,牛得很,一般人都入不了他的法眼,也就是我面子大,所以他才肯放下身段來跟我傳授經驗。按王總的說法,我現在就該積極發展下線,騙人時要注意方式方法,這裏的學問大了去了,稱之為「四先四后」:先弱后強、先親后疏、先近后遠、先橫后縱。先騙最傻的,后騙次傻的;先騙父母兄弟,后騙老鄉同學;先騙近在眼前的笨蛋,實在不行再騙遠在天邊的弱智。「先橫后縱」是布局原則,我要先把三個直接下線騙來,然後再幫助他們往縱深發展,要三條腿走路,絕不能當兩條腿的瘸子。王浩推心置腹地告訴我:「哥,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三條線均衡發展賺錢最多,真的。」
寫到九點多,電話來了,小琳興高采烈地告訴我:「郝哥,收拾東西,我們去參加交際!」霎時間滿屋子的人都忙活起來,一個個過來握手道別,各有惜別之情:有的泫然欲泣,有的慷慨揮手,有的悶聲不響地幫我疊被子、卷棉絮,鄭傑和李新鵬與我交情最厚,扛著蛇皮袋送我下樓,在昏黃的路燈下,我大步前行,棉絮夾在腋下,寒風吹在臉上,身後跟著一read•99csw•com群目光獃滯的蠢人。傳說中,我們都是無畏的勇士,用臉盆和棉絮賺回了整個家族的財富,用不戴手套的雙手抵禦著寒冷、飢餓和一切人間苦難,而我們終將勝利。
這小伙為人厚道,卻有一個毛病:一進廁所就要蹲半天,任你千呼萬喚,怎麼都不肯出來。其實這事也不能怪他,傳銷者長期吃那種沒油沒鹽的「行業飯」,肚子里剩不下半點油水,最後每個人都會患上便秘。楊正龍尤其厲害,有次他在廁所里蹲了很久,出來後面色煞白,撇著腿蹣跚而行,表情極其痛苦,我問他怎麼了,他喃喃抱怨:「哎呀,哎呀,剛才便池裡全都是血。」
或許有人會問:既然萬元收入是一句空話,他為什麼不肯離開?答案很簡單:他還在期待平台上的六位數。
八點多才吃晚飯,半盆芋頭,一瓣大蒜,每人一小盆面片。雖然吃不飽,肚裏總算舒服了一些。吃完后我坐在桌前寫《轉網日記》,這也是行業規定,每天都要把自己學到的內容記下來,推薦人還要負責審查。小琳經常批評我的作品缺乏真情實感:「你寫的這就是流水賬嘛,你的感想呢?體會呢?」我只好承認自己沒有文采,然後抓耳撓腮地補充:「今天某位老總對我講了某某內容,獲益良多,感受頗深」,或者「現在我對行業越來越有信心了,相信自己一定能幹好,創造輝煌!」有一天心潮忽然澎湃,寫了滿滿一頁紙的誓言:成功成功成功成功……小琳對此甚是滿意,連聲誇獎我有進步,我想起了曾子的名言:脅肩諂笑,病于夏畦。心想拍馬屁也沒那麼難嘛,在心裏小小地鄙視了一下自己的人品。
我在第一套房裡住了半個月,其間一直有人搬進搬出,嫂子回家前,那位熱愛麻袋的龍師父也住了進來,這人上課時道貌岸然,私底下卻很輕佻,經常對嫂子動手動腳,扭她的胳膊,摸她的頭髮,還有一次伸手拍她的屁股,那是冬天,隔著厚厚的老棉褲,未必能拍出什麼銷魂滋味,可大庭廣眾之下幹這種事,看了還是覺得彆扭。
王浩點上煙,先跟我分享他的成功經驗,說他剛加入行業時有多麼幼稚,「那時年輕,不懂事,狂!誰都不放在眼裡,誰的話我都不聽!最後怎麼樣呢?哥我告訴你,我可是吃了大虧了,你可千萬不能走我的老路啊。」我虛心受教,王總大發感慨:「行業其實很簡單,沒有別的經驗,真的,沒有別的經驗,就倆字:聽話。」
我跟著她和鄭傑出門,一路都在冷笑。小琳問我還有什麼不了解的,我說該了解的都了解了,不該了解的你也不會告訴我。她點點頭:「你要發展才行啊,行業就是這樣,一個級別只能學習一個級別的東西。」說著又提起劉偉明和史法可,希望我儘快把他們騙到上饒,這樣我才能學到更多的知識,成為更大個兒的英雄。我當然要推託,說我自己缺乏經驗,最好能夠找機會實地觀摩觀摩,看看別人是怎麼打人帶人的。小琳十分高興,說這事在行業中叫「房配」:「你想九*九*藏*書當房配?好啊,自己找對面老總申請吧。」
這話說到我心裏去了,心想是啊,憑什麼啊?王總微微一笑:「那話是怎麼說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對吧?直到我上了經理,到了發月績的時候,哎呀,我才相信行業確實能賺錢,你猜第一個月我發了多少?一萬多!」他的兩隻小胖手拍得啪啪直響,「一萬多的現金!哥,不怕你笑話,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拿那麼多錢,事實就在眼前擺著,你說我還有什麼理由不信?」
高中時讀《史記?項羽本紀》,看到四面楚歌之時,便感到一種巨大的悲愴,蓋世英雄到了烏江灘頭,命運也只是四個字:進退生死。楚國男兒寧死不辱,眼望大好河山,愴然自刎于秋風沙場。王浩這種傳銷頭目當然不能和項羽比,可進退之事依然艱難,我相信他本質不壞,二十多歲的農村青年,本該是善良質樸的好孩子,然而日復一日的愚蠢教育無限放大了他本性中的惡,他日漸沉淪,卻身不由己,眼前的路越走越窄,向前一步是雷池,退後一步是荊棘,午夜夢回之時,當灰燼久埋的良知之鈴輕輕搖響,他是否也會感覺痛苦煎熬?
第二次「實話實說」之後,我和龍師父發生了一次衝突。行業里有兩本指定教材,除了《羊皮卷》,還有一本叫《方與圓》的勵志書,這本書的版權頁上標明印數三十五萬冊,我對此甚有疑問,居心叵測地向龍師父請教:「你說行業有七百萬人?」他答:「肯定不止,最少七百萬!」我又問:「那是不是每個人都要買這本《方與圓》?」他說那當然,指定讀物嘛,不買都不行!我陰險地一笑:「那就有問題了,照你的說法,這本書至少銷售了七百萬冊,可你看看這裏,一共才印了三十五萬,還有六百六十五萬哪去了?」龍師父蒙了,扯了半天淡,怎麼都扯不圓,情急之下一聲怒吼:「你管這些幹什麼?不是告訴過你要想得簡單嗎?你一天東想西想的!還想不想幹了?不想干你趕緊走!」說得聲色俱厲,那時趙誠還沒搬出去,縮在旁邊冷冷地笑:「哼,就他事多!」我一看勢不能敵,只好羞答答地低頭服輸,小琳趕緊圓場:「行了行了,別說那麼多了,郝哥,咱們出去轉工作。」
王浩和黑道大俠劉慶松是被同一個人騙來的,那人叫劉偉東,已經「上去了」,說明這人至少騙了二百二十八萬,抓起來可以判五年。論輩分,王浩算是我的七代太師叔,算是體系中極大的幹部。傳銷者越到高層,互相之間的傾軋就越厲害,我們體系有三位支點老總,劉慶松主持全面工作,廖東算二把手,王浩沒什麼實權,職級卻很高,這種人受排擠幾乎是必然的,他表面光鮮,私底下的日子卻未必好過,他的上線肯定不希望他幹得一帆風順:蛋糕就那麼大,有你吃的就沒我吃的,不折磨他才怪。最慘的是無人傾訴,對上不能講,對下也不能講,對同僚更不能講,只能躲在被窩裡掐自己的大腿泄憤。
這時他們也活泛起來,三三兩兩地湧進read.99csw.com貴賓候車室,那裡也有電視,正在放姜武主演的《我是老闆》,一群人看得津津有味,不時發出笑聲,我看了幾分鐘,肚裏餓得實在難受,趁他們沒注意,偷偷溜了出去,在帶湖路上走了一百多米,倏地閃進了一家雜貨店,買了一包雄獅煙,還有一條袋裝的滷雞腿,看看四周無人,躲在貨架后窮凶極惡地啃起來,老闆娘看我吃得狼狽,大聲招呼:「進來坐著吃吧。」我搖搖頭,三口兩口吃完了那條雞腿,擦擦嘴就往外走。剛回到車站,小琳也出來了,嚴肅地問我:「你幹什麼去了?」我掏出那包雄獅,說買煙去了。她點點頭帶我往回走,剛才的雞腿吃得太猛,噎得直想打飽嗝,我拚命壓住,感覺肚子里就像裝了個沼氣池。
走到上饒市汽車站,我們溜進去取暖,候車大廳里掛著幾台電視,本想看點新聞,沒想到翻來覆去只有一條廣告,說某藥廠聯合某機構在上饒大做慈善,免費向肝病患者贈送一百萬元的特效藥。大概是怕這一百萬送不出去,廣告連續播了十幾遍,來回不停地說些車軲轆話,至少說了半個小時,我實在受不了了,跺著腳喃喃咒罵,鄭傑問我:「哥,你說這慈善活動是不是騙局?」我說當然是騙局,真想送出一百萬,哪用得著這麼聲嘶力竭地吆喝?他點點頭:「對,我也覺得不是真的慈善,做好事用不著這麼大張旗鼓。」我暗嘆一聲,心想反常即為妖,做好事固然不用大張旗鼓,可也不會像你們這麼鬼鬼祟祟。既然當了老鴰子就別笑豬黑,大家都是一路貨色。
我一直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事,組織上也沒給任何解釋,只強調這事不是我應該知道的,再問下去就算犯罪。根據我後來的推測,那天很可能是在開所謂的「經理會」。傳銷團伙中有各種名目的會議:經理會、老業務員會、整風會……「整風會」幾個月開一次,請的全是體系外的高人,進門先罵一通娘,罵得滿座呆若木雞,然後痛批行業中的種種不正之風,眼睛瞪起來,鬍子吹起來,一句話就是一道掌心雷,誰敢不聽就劈爛誰的腦門。還要搞「背靠背,臉對臉」,互相揭發,人人過關,親兄弟也得當眾清算,互挖根子里的毒瘤大瘡楊梅斑,有時還要當眾檢討。小琳的日記中有這麼一篇,估計是整風會之後寫的,把自己貶損到極處:「能力:沒能力;特長:沒特長;個性:沒什麼個性;待人接物:不會待人接物……」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連個性都被批沒了,想想就讓人難過。「經理會」溫柔一些,每周開一次,在哪套房裡開,哪套房裡的人就得挨餓,而且根本不知道挨餓的原因。
這確是肺腑之言,傳銷團伙中有個極為陰損的設計:上平台不僅要做夠六百份,還要把三名下線全部發展成B級經理,后一條比前一條更艱難,很多人即使做了上千份也當不上A級老總,這時的處境就十分煎熬:要麼眼睜睜地看著下線衝到前面,把自己該賺的那點錢全部搶走;要麼就只能掏錢買資格,用行業術語講,這叫「產生https://read•99csw.com條件」,也叫「買線」,一個經理就是一條線,六十五個三千八,總計二十四萬多,有的人只發展了一條腿,那就要出將近五十萬。傳銷者大多都不富裕,為了上這該死的平台,舉貸者有之,賣房子賣地者有之,把寶全都押在騙子身上,就等著一個月賺六位數,其結局可想而知。
後來管鋒和趙誠去別處參加交際學,新搬來兩個小夥子,一個叫楊正龍,原來當過廚師,他不太說話,只愛幹活,沒事就往廚房裡跑,收拾這個,整理那個,一副閑不住的模樣。有次我問他喜歡什麼,他答了兩個字:「做飯。」我一愣,他笑著補充:「哥,我喜歡做飯,就像你喜歡讀書。」
而欺騙從來都是一輛停不下來的車,他們冷漠而麻木地擠成一團,不問前途,不辨方向,把飢荒、災難和一切不可思議之事都視為自己本該如此的命運。借用海涅的名言:每塊墓碑之下都躺著一段世界歷史,而每個傳銷者身上都背著一篇真正的傳銷歷史。
這樣的教誨我至少聽過一百遍,不由得膩煩起來。王浩大概也看出了一點苗頭,轉了個話題,開始講行業的妙處:「我開始和你一樣,也不太相信行業,你說就這麼一群人,一沒能力二沒本錢,憑什麼月入萬元?憑什麼一個月掙六位數?」
這是一個無比荒唐的笑話:第一次被騙,他留下了;第二次被騙,他不肯走;第三次、第四次、第無數次被騙,他依然相信騙子會信守諾言。吸毒會上癮,傳銷者被騙都能上癮,真是人間奇觀。聰明人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而傳銷者就站在那裡,跌倒一次、兩次、無數次,最後連爬都爬不起來,可還是不肯離開,依然堅信那是自己的福地。恕我刻薄,動物中也很少有這麼愚蠢的東西。
根據我後來的了解,這番話未必是假的,可他也沒有完全說真話。這是連鎖銷售騙局中的一個重要秘密:雖然《業務洽談》中寫得明明白白——每騙來一份三千八,經理就可以提成四百五十六元。可事實上從來就沒有這個四百五十六,最多只能拿到三百零四元,等他下面再上來一個經理,他就只能拿一百一十四元;上來兩個,就只能拿七十六元;等第三個經理也爬了上來,他就只能拿一點可憐的津貼,勉強夠他自己過活。在有些團伙中,甚至連這點活命的錢都沒有,不僅沒有收入,他還要承擔「經理室」的房租水電,要幫下線墊付各種「經營費用」,還要硬著頭皮充門面。一句話:不僅賺不到錢,還要往裡貼錢。
等了多時,還是沒人通知我們回家。我恨恨地抱怨:「這都幾點了,餓死了!為什麼還不能回去?」小琳笑眯眯地回答:「家裡有事,再等等吧。」我問她是什麼事,她的答案十分氣人:「現在不能告訴你,慢慢你就知道了。」我胡亂猜測:「是不是李新鵬上經理了?是不是哪個大老總下來視察了?」她笑而不答,我暗自警惕起來,想不會是他們發現了什麼吧,難道正在房間里搜查我的行李,準備開我的批判會?越想越心驚,四處查看逃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