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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姆站起來,扔了拐杖:「我喊到五,你若還在這裏,我的刀就不長眼睛了,飛到哪裡是哪裡,你可別怨我。」
吉姆哼了一聲,說:「你要捆人,人能坐著等你捆嗎?」
周圍的人發出了「哦」的一聲驚叫。阿貴的爛眼掙裂了,流出一股濃膩的黃水。
吉姆捻著頭上那顆痣上的毛,沉吟了半晌,才斜了眼睛,看著捲毛和阿貴兄弟兩個。吉姆的眼神很沉,壓得那兩人說不得話。
「又怎麼了?」吉姆問。
阿昌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芙洛拉,把下午煮的那兩大鍋雞粥拿出來,大家墊個肚子好喝酒。今天是我吉姆的好日子,誰敗我的興我記他一輩子仇!」
「芙洛拉,找根麻繩,還有盛水的物什。」吉姆衝著后屋喊道。女人雖然早上才進門,吉姆卻很放心,用不著告訴她在哪裡,她總能找得著https://read.99csw.com東西。
「你親眼見的?」
吉姆把刀抽了出來,噌地往櫃檯上一插,喝了一聲:「反了你,家有家規,門有門法,聽了一句鳥話,就輪到你捆人了?」
阿昌還是不動。
「一……二……三……」
果真,過了一小會兒,女人就出來了,左手拿著一根麻繩,右手拎著一個飽飽的豬尿脬。
吉姆從櫃檯上拔下刀來,抵近了阿昌,不是割他的肉,是割陷進他肉里的繩子。繩子死蛇似的盤落在地上,刀尖挑破了一絲皮,一塊血跡黑蚯蚓似的從阿昌的布褂里鑽出來,越鑽越肥。阿昌撩起衣襟擦血,喉嚨啞啞地說:「吉姆阿哥最公道。」
「偷,他。」捲毛指了指阿昌說。
規矩是幾個月前定下的:凡是給人當僱工的,若私藏下掏得的金子不交給東主,就被立九九藏書即趕出巴克維爾鎮,誰也不得借給他馬和乾糧,只能帶水徒步經過密林走上大路,自然是九死一生。
「隔壁礦皮的阿九上茅房,看見他往褲腰裡塞東西。」
吉姆抖落了煙灰,松木地板上漫起細細的一股焦煳味。
街尾的人有事,就找洪門。巴克維爾的中國人,十個有九個入了洪門。而吉姆,就是洪門的頭。
「丟你老母啊。難怪這幾天掏來掏去都是碎石,原來大的都進了賊窩了。」
吉姆把刀別回到腰上,搬了張凳子坐下了,慢悠悠地點起了一根煙。吉姆只抽了一口就停了,由著那根煙噝噝地燒著,燒出長長一坨的煙灰。
吉姆扯著嗓子喊道。
吉姆用拐杖捅了捅癱坐在地上的阿昌:「別裝孫子了,站起來。我只問一遍,你是偷了,還是沒偷?」
眾人都盯著吉姆看。吉姆卻不說九-九-藏-書話,只低頭抽著煙。噝地一口進,噗地一口出。進進出出了幾個來回,終於把煙抽到了尾,扔到地上,拿腳碾滅了。
阿昌拄著一隻腳站了起來,別著頭頸不看吉姆,只說:「阿九你講假話不得好死。」
阿貴把阿昌往前一搡,捆住了雙手的阿昌站立不穩,麻袋似的倒在了地上。
「吉姆阿爺,你說過洪門馬上要起大堂,你若讓我留下來,我全部身家都捐了,要留一個毫子我改你的姓。」
「茅房出來后,他還上過別的地方嗎?」
吉姆用拐杖把繩子遞到阿昌跟前:「先當褲腰帶使吧。穿上褲子,你就走人,趁著還有點天光。規矩不是我一人定的,我一人也壞不得。」
「茅房出來就叫阿貴給截住了。賊比東主還大,倒是他先動手打阿貴的。」
阿昌今天是叫人五花大綁著押進屋來的,身後哄哄地九-九-藏-書貼著一群人,糍粑上的灶灰似的拍也拍不下去。吉姆一看陣勢,心裏就有數了,從酒櫃的抽屜里抽出一把刀來,往腰上一掖,就迎了出去。
阿昌穿好了褲子,卻不動身。
今天街尾的人收工早。當巴克維爾鎮上的第一盞煤氣燈剛亮起來的時候,旺記酒館已經擠滿了人,卻還不是來喝酒的。
巴克維爾街尾發生的事,就在街尾解決。除非鬧出人命,街尾的人從來不找街頭的洋警官。街頭的洋警官,也輕易不進街尾的地界。
兩三年前有人在這一帶挖著了金子,從此沿著威廉姆斯河進來的人,就螞蟻似的多了起來。捲毛和爛眼阿貴是最早來到巴克維爾的中國人。兄弟倆是從三藩市上來的。兩人在三藩市待了三年,三藩市的淘金熱他們只抓住了半截爛尾巴。一聽見北邊發現了新礦脈,兩人連夜收拾了家當,跟著馬幫https://read.99csw.com上了路。憑著在三藩市攢下的幾個錢,他們下馬就在巴克維爾買了一塊礦皮,找了幾個小工開始挖金,阿昌就是他們雇的小工之一。
今天的人不是三三兩兩地來的,今天的人一來就來了一群,為首的是捲毛和他的阿弟爛眼阿貴,跟在他倆身後的是阿昌。
「是叫捲毛動手呢?還是你自己來?」
阿昌的腿簌簌地發起抖來。過了一會兒,終於把手伸進褲襠,摸出一樣東西來。那樣東西躺在他的手心,眼神再不濟的人,也隱隱看見了些個暗光——那是一塊鵪鶉蛋大小的金砂。
吉姆嘴裏的「門」,說的是洪門。
話還沒說完,吉姆的刀順著阿昌的肚皮滑下去,噌的一聲挑斷了阿昌的褲腰帶,褲子噗地滑落到地上,飛起一團泥塵。泥塵落下去,眾人就看見了阿昌那條洗得掛了紗的短褲,和短褲底下被山石磨得到處是疤痕的瘦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