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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中國各階層的人物

第六章 中國各階層的人物

在二十年的歷史舞台上,馮玉祥將軍是個很有趣的人物,人們有時會稱他為「基督將軍」。他身體壯實,寬大的面龐顯得和藹可親,性格堅強、活潑,待人真誠。憑著一時的衝動,他加入了基督教,在信仰問題上,一直顯得膚淺、幼稚。在早期,跟克倫威爾的部隊一樣,他的部隊有著嚴格的編組和紀律,甚至一度曾有過隨軍的牧師,不過在被張作霖打敗后就不見了。馮將軍的信仰也是幾經轉變,先是從基督教轉為共產主義,之後是南京的共和主義。在戰爭問題上,他一直是個充滿熱情的愛國主義者,不過並沒有得到很高的職權。抗日戰爭勝利后,他再次對共產主義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但很離奇地死在了去蘇聯的路上。
到了南京之後,我周圍的朋友換成了神學院的同事。他們都受過比較高等的傳統教育,相互之間更加平等。我的私人老師是一個傳統的儒家學者,幾年愉快的相處讓我們成為了親密的朋友。漸漸地,我不僅開始跟神學院和金陵大學的學生們熟悉了起來,還認識了很多的中國教師以及一些市民。我小時候的一個玩伴,也是一個第二代的基督徒,在之江大學讀完英語後去了郵局。之後,他決定從事宗教方面的工作,來到神學院做了老師。
第一次見到閻錫山是在跟博爾頓教育委員會的一次旅行中,他當時是山西省的省長。之後的多次拜訪,他的才幹和性格令人印象深刻。開始,他想做「模範省長」,但因為人們對改革的不接受,以及外國人和中國人對他的戲弄而失敗了。他想把山西省融入進國民政府,成為其一部分,實際上卻一直是分治的。一段時間,他因為反對蔣介石而逃亡到日本。日本趁機拉攏他,但被拒絕了。之後,他表明了效忠國民黨的態度。1936年,我被邀請到山西,為當地的工業發展尋找出路,不過還在擬定計劃的時候,抗日戰爭就爆發了。
我被西安這座唐朝的古都深深地吸引住了,並考慮著如何在這裏發展教育事業,讓燕京大學和陳督軍辦的中學建立起某種合作的關係。離開的時候,我身邊多了一匹馬——是陳督軍送的禮物。還沒抵達北京,陳督軍下野的消息就傳來了——省長成功製造了一起督軍的兵變。成為平民的陳督軍住到了天津,後來我經常會去探望他。政治上的陰謀鬥爭在當時是經常發生的,並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
不管在生前犯過什麼錯誤,張作霖都是為了維護國家的利益而犧牲的。東北的人民謊稱他正在康復,騙過了日本人,阻止了他們陰謀奪取東北的控制權。他的死訊正式宣布出來時,離我回到北京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星期。張學良少帥同我講述了以林泉助為首的日本代表團到了葬禮現場,假借弔喪將他父親拒絕簽署的那份文件交到了他手上,他預料到了可能被殺的命運,但仍然閉上雙眼表示了拒絕。這些細節都預示了三年後的「九一八事變」(同樣的一起鐵路事故),日本對東北公開、無恥劫掠的真相。
美國國務卿亨利·斯提姆森電話聯繫了英國外交部長約翰·西門爵士,商議聯合對日本提出抗議,但對方表示對此事並不關心。作為知情人,我相信如果當時兩國能聯合發表一份抗議聲明,日本政府是有台階下的,他們會將責任推卸到軍隊身上,表示自己並不知情,從而避免之後的戰爭。後來,國際聯盟負責起了此事,派出的李頓調查團到東北時,已經太晚了。日本人明確了列強不願牽扯其中的態度,已經無所顧忌。墨索里尼也正是看到了這種情況,發動了對衣索比亞的戰爭。另一個後果則是西班牙的內戰。不久,希特勒藉機開始了對鄰國的侵略。如果當時各國在東北事情上聯合起來,表明自己的強硬態度,這一切可能都不會發生。1931年的9月18日,成為了全部中國人,尤其是學生的國恥紀念日,激發起了他們的愛國思想。我感覺到海上傳來的毒氣,瀰漫在華北平原上,帶給這片土地無盡的災難。
「九一八事變」是中國歷史的再次轉折。張少帥用多次輕蔑的拒絕,一直在挑戰日本人的耐性,終於,他們不耐煩了,四個日本的陸軍上校捏造了借口,以天皇的名義發動了戰爭,佔領了整個東北地區。
「是的。我很願意如此。」
汪精衛屬於很特別的一種類型,他能言善辯,待人和善,不過在基本的道德問題上卻缺少準則,一直抱有一種革命投機主義的態度。在重慶任職的國民政府官員中,只有他背叛了國民黨,與日本人相勾結。離開重慶后,他去了日本,並答應做日本的傀儡政權——偽南京政府的首腦。這個錯誤的決定,讓他失去了所有愛國者的支持,但他並不自知,依然沉浸在偉大的和平事業的幻想中。以我對他的認識,作出這個決定的原因主要有三點:與當時國民政府意見上的分歧;對蔣介石的極端嫉妒;對戰爭的幾近病態的恐懼心理。戰爭結束前,他死在了東京,沒有一個中國人同情他。
作為一名傳教士,來到中國后,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這個國家民族主義的覺醒。外國列強不斷的騷擾驚醒了一直在沉睡的她。日本的戰艦擊潰了她的海軍,義和團運動帶來的嚴重後果(八國聯軍入侵了北京城)都是在我到中國前十年之內發生的,所有人都在擔心國家就此被列強瓜分。然而在今天,我們可能已經read.99csw.com忘記了當初發生的那些事情,是為了把中國瓜分掉。儘管很少有人承認,但美國的海約翰所制訂的政策確實有效阻止了這件事的發生。
我在杭州的時候,認識的大都是一些牧師和教師。作為教會的僱員,他們忠實、可信,但脫離了社會的真實狀況,過於關注傳教士的利益,這經常使他們的觀點太過狹隘。這也使他們很趨同於自己的僱主,不同的只是,相對來說,對於教會內外的中國人,他們會有更深的了解。雖然經常可以見到我與這些教會成員相談甚歡,分享各自的見解,但真正興趣相投的並不多。我經常會在中午的時候去附近的農夫家裡吃飯,半天的辛苦勞作可以讓他們吃下五大碗米飯,我最多就只能吃一碗半。這些經歷都使我對老百姓的生活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偶爾還會有一些額外的收穫。
燕京大學的發展步入正軌后,我繼續做著讓她得到中國人認可方面的努力,使她的存在能夠獨立於西方的條約和美國的保護。因為在中國,個人之間的關係才是最能夠被人所接受的。那段時間,我秉承這個原則,和很多支持者、贊助者建立了良好的關係。在發覺到我的意圖后,涇波開始儘可能地為我提供幫助,即使是他在很繁忙的時候,也都盡量脫身。就這樣,從東北到香港,在他的介紹下,我不斷結交著新的朋友。日本偷襲珍珠港之前,我們甚至到了戰爭的大後方重慶和其他一些尚未被攻陷的地區。我們得到了越來越多捐款的承諾,但相比起來,更令人高興的是我們不斷獲得的認同感。不過隨著戰爭的深入,所有的承諾全都化為了泡影,我們的努力也付諸東流。但也不是一無所獲,甚至燕京大學在某些方面所獲得的好處是無可估量的。我們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受到《燕大》校友的熱情接待,他們在整個活動中一直是最核心的角色。
我反駁說:「這都是抽象性的原則問題,但中國幾個世紀以來,都是人治多於法治,所以,個人的忠誠才是最重要的。而現在顯然就是讓你建立這種關係的機會。」
「我知道,可我們不得不如此。派宋子文去如何?這樣一位大人物親自去談判,我相信應該能取得他們的信任,打破與陳濟棠的聯盟。」

相比起來,韓復渠省長又是另外一個類型的,這也是國民政府成立后,他能繼續掌權的原因。在某些方面,他是一個進步的官員,曾肅清了山東的土匪,不過也相當專制。日本人一直想拉攏他,他想表明對日本的敵對態度,但不確定能否得到蔣介石的支持。
蔣介石帶領的另一支部隊則沿著海岸一路北上,中途決定放棄和蘇聯顧問團的合作,進行獨立的行動。這一決策得到了上海資產階級,尤其是富商們的支持。共產黨抓住證據,譴責蔣介石把國民黨出賣給了資本家。一直活躍著的武漢臨時政府因此解散,蘇聯顧問團和一些支持他們的中國人被趕走。當中包括有孫中山的夫人。在莫斯科居住了一段時間后,宋慶齡轉而去了柏林。一年之後,我到那裡的時候還曾去拜訪過她。
宋哲元省長也經歷了類似的情況,不同的是,他最後被日軍追得沒有退路了,死在了戰場上。還在擔任河北省省長期間,他的態度就不明確,在國民黨和日本人之間猶豫不決。我向蔣介石建議,可以適當對宋支持,來獲得他的忠誠。盧溝橋事變之後,他接到蔣介石的命令,死守河北省會保定。但日軍來勢洶洶,在對保定展開了一波突襲后,宋趁天黑帶軍撤離了。如果他當時聽從了蔣介石的指令,也許華北的局勢就會有很大的不同了。在不得不與日軍開戰的時候,宋哲元後悔了,但已經晚了。
「我來向你籌集捐款。」
涇波六歲的時候,曾隨著還在做官的祖父去宮裡見過慈禧太后,並被賜名為「永清」,寓意為永遠清澈,或是永遠忠於大清。不過家人和朋友還是更多的叫他涇波——取自甘肅一條河流的名字,他祖父曾在那裡擔任巡撫。可能是家裡世代為官的背景,他繼承了祖輩在政治上的智慧,對於官場處事規則有著天生的領悟力,我因此受益匪淺。他曾想做一名傳教士,不過被我勸阻了,因為政府部門的工作更能發揮他先天上的優勢,而且對基督教的傳播作用會更大。

「他是個比較難纏的人,但還是有希望爭取過來。」
宋子文沒有時間,我問他能否讓蔣委員長親自去一趟,他立刻回答說:「這太危險了。」
到北京之後,我認識了更多從西方留學回來的人,大家因為志趣相投而變得熟悉起來,但並沒意識到認識的局限性所帶來的缺點。當時的中國確實需要高學識的人才,而且也給予了他們令人羡慕的優厚待遇,這使他們過分看重了自己的重要性,傲慢地要求更高的職位和待遇。可他們中的很多人所學到的理論知識,對中國的需要來說,可能是毫無用處的。但不容否認的是,他們的確為中國的發展作出了很大的貢獻,如果沒有這些人的努力,中國是難以取得現在的進步的。
1919年春天,我來到北京訪問,當時學生中間出現了一股新的民族意識並不斷升溫。5月4日,一批學生衝擊了三個官員的家,因為他們https://read.99csw•com無恥地幫助日本人。三個官員匆忙收拾家當,帶著家人躲到了使館區。之後,學生代表遭到逮捕,關在了一個改為臨時監獄的法律學院內。這更加激起了學生們的憤怒,越來越多的學生聚集到法學院門口,要求一起被關進去。學生運動的熱潮迅速在全國點燃,地方的監獄很快人滿為患,更多的學生要求一同關押。事態的失控讓政府進退維谷。如果處罰那些學生,就表明政府包庇那些親日的賣國賊,肯定會遭到輿論的指責;如果承認學生行為的合法性,那就等於得罪了日本人,可能要面對他們的報復。老奸巨猾的總統徐世昌下令釋放所有學生,但並不對這件事作任何聲明。但學生們卻像是腓利比的保羅(基督教聖徒,《新約,使徒行傳》16章12節)一樣,拒絕接受,除非政府撤銷對他們的指控,進行正式的釋放。令政府為難的是,這樣一來,他們必然會丟面子。

那是在1919年,我正準備要搬去北京的時候,一個十七歲的男孩子被交到了我的手中。一個離職的青年會成員特別向我介紹了他——在聖經班上表現優秀,被寄予了厚望。其實在一年以前我已經見過他一次,那是在天津由基督青年會舉辦的全國大會上。那時在場發言的大都是外國人,我也受邀發表了演說。那個男孩說著一口我聽不懂的南方方言,不過某種性格上的契合,我在他的想象中被賦予了神聖的光環,並且在以後的歲月中被神秘地保存了下來。他成為燕京大學的學生后,我和妻子、母親都很喜歡他,希望有更多的了解和照顧。但在二年級的時候,因為家庭的原因,他不得不休學一年半去幫助父親打理不太成功的生意,我們都很擔心。再次回到學校的時候,他顯得消瘦、疲憊,家庭的瑣事令他筋疲力盡。他的家庭曾是「滿清」的貴族,隨著清朝的滅亡,失去了權勢和財富。他的父親開始嘗試經商以挽救這個沒落的家庭,但因為沒有經驗,多次的努力都失敗了。對我們在這個孩子恢復精神上的幫助,他有著誇張的理解,並一直心存感激。
湊巧的是,這位官員的妻子是著名的軍人兼學者曾國藩都督的女兒,信奉基督很多年了。八十三歲那年,我邀請她參觀燕京大學,並與學校的師生進行了親切的談話。她的家世教養、自我的學識造詣以及充沛的精力散發出的獨特魅力,感染了在場的每個人。回到杭州后,她送給我一卷書法,字體清新雋麗,藉以表達她對燕京大學由來已久的情懷——她的孫子、孫女中,有十七位曾在這裏讀過書,而且在以後會有更多。
我剛來南京沒多久,就認識了郭秉文博士。他的母親在上海一家教會學校管理女生宿舍。很早的時候,他就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到美國留學的機會,並以優異的成績獲得了哲學博士學位,回國后被聘請為東南大學的校長。東南大學是由政府創辦的一所現代高等學府,集中了五十多位在自己的學科內取得優異成績的留學生,這裏推行美國的教學方式,是當時中國最好的院校之一。第一次見到郭秉文的時候,他還默默無聞,我也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一類人。與此同時,我還認識了王正廷,並去聽了他的演講(後來,他擔任了中國基督教青年會會長,外交部部長和駐美大使的職位)。他的父親在寧波的聖公會做過牧師,那時他經常遭到歧視,比如去別的傳教士家的時候,只能走專門供「下人」和「生意人」進出的側門,這使他對基督教的等級觀念產生了很深的厭惡,不過後來他還是成為了一名優秀的基督教領袖。
他仍顯得很生氣,不過還是接受了我的建議,「你回去跟他說,只要他能在山東站穩腳跟,我不會讓他失望的。」之後,蔣介石派了代表到山東,向韓復渠表達了希望建立更穩固關係的誠意。1937年,日軍侵華,韓復渠很快就動搖了,不戰而退,帶著軍隊向西逃去。蔣介石派人將他帶到了南京,經過軍事法庭的審判處決了他。

讀者肯定注意到了,我在上面曾多次提到過傅涇波,現在要具體聊一聊他。因為我在中國的生活,似乎談起來每次都有他,特別是在我和官場的關係中,如果缺少了他,那會是不完整的。
1935年,韓復渠找到我和傅涇波,希望我們能夠去拜訪蔣委員長,試探一下他的態度。蔣介石一開始很生氣,說:「地方上的省長履行好自己的職責就好了,國家的政策是中央的事,不用他們操心。」
我向他保證說:「那好,我會找到讓你們兩位信服的證據的。」
我們回來繼續說蔣委員長。在做出反對將蘇聯共產主義作為中國政治哲學的決定后,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動搖過自己的想法。1927年到1937年的十年中,儘管要面對日本的侵略、與共產黨的內戰,但中國在經濟、國家統一以及其他一些方面仍取得了顯著的成就,這是顯而易見的。1936年,委員長被毫無徵兆地扣留在了西安,當他聖誕節那天被釋放出來的時候,我和中國的百姓都一樣鬆了口氣,並感到非常高興。
不久之後,我搬到了北京。為了燕京大學的https://read.99csw.com建設,我結識了很多中國的官員,讓他們了解教會大學的辦學目的,並儘可能地獲取他們對基督教教育的好心捐贈。他們中很多人是在職時通過各種手段斂財聚富,發了財后就離職,賦閑回家。在清朝的時候,公款和私款沒有嚴格的界限,貪污受賄在一定限度內是被允許的,這個限度視上司或當地的慣例而定。初期民國的官場繼承了這一傳統,並且毫無限制,日本也有意地助長了這種行為,以便在中國製造混亂。蔣介石的國民政府成立后,改善了稅收和財政的管理辦法,這一情況得到緩解。那段時期,各軍閥之間衝突不斷,最保險的選擇就是結識每個陣營的高官,跟他們的隨從搞好關係。
涇波政治上的才能很快被發現,並接受了很多人的委託,幫他們做一些事情。南京政府成立不久,蔣介石就秘密派他去執行任務。其中最危險的一次就是到東北去爭取張學良,實現東北對國民政府的歸順,阻止日本的陰謀。剛到瀋陽,日本的特務就盯上了他,把他抓到一個廁所里。特務扒光了他的衣服,來回翻是否有資料文件,並不斷逼問他的身份。1928年12月,張學良宣布東北軍歸屬國民政府,並在司令部里換上了國民黨的旗幟。完成任務的涇波又被立刻派往到了美國,並迅速成功見到了美國的政要人物,取得他們的信任。出於禮節,華盛頓的中國大使安排了他與胡佛總統的見面,不過兩人聊天的時間遠遠超出了預定。我得知這件事情后,問他對於這種特殊待遇的感受,他顯得很吃驚,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這點。他剛到美國的那段時間,遇到了些小麻煩,因為旅館的登記人員和接線員總會問到他名字的拼寫,而「Fu」總是難以被人理解。碰巧當時我也在美國,便建議他在「Fu」的後面加上兩個輔音字母「gh」,也就是「Fugh」,之後再也沒有因此遇上麻煩。
學校的很多同事都懷疑涇波跟在我身邊的純潔性,他們很自然地覺得有一些隱蔽的動機存在,並試圖尋找這種可能性,比如利用我來結識權貴,以謀取政治上更高的地位。我能理解他們的擔心和勸告,不過我很清楚地知道真實的情況。涇波想要得到一份很好的職位是很容易的,完全不需要我在中間起任何作用。我對他充滿了信任。涇波還很喜歡美國這個國家還有她的人民,他最大的工作熱情就是促進中美兩國關係的發展並延續下去。政治上的天賦和美好的品格給他帶來了很多次仕途上的機會,不過這並沒有影響他在政治上一直堅持的獨立性。

正是在這一年的年初,蔣介石做出了那個對人類歷程影響深遠的決策。在目睹了革命的成果在軍閥的混戰中不斷消解之後,孫中山先生決定進行一次討伐,從廣東到北京,肅清各軍閥的勢力,維護國家的安定和統一。他向很多個國家請求了援助,包括我的國家,但只有蘇聯有所回應,派出了一個顧問團,還有其他方面的援助,來到中國。鮑羅廷和加倫是顧問團的首領,都是很有才幹的人。從1920年,他們就開始幫助國民黨以蘇俄的方式進行改組,1925年孫中山的去世也沒有影響到它的繼續。之後他們還策劃了北伐戰爭,在漢口組建了一個臨時政府。伴隨那次戰爭的還有肆無忌憚的燒殺和對「資產階級反動者」的清洗。
顏惠慶博士出生於聖公會的一個牧師家庭,後來去了美國的聖約翰大學讀書,畢業回來后,他成為中國政治生活中的傑出人物。他曾在多個國家擔任大使,還做過北京政府的總理。他擁有超出常人的政治才能和道德品行,在燕京大學的理事會工作過很多年,表現優異,還被選為過理事長。第一次見面是我在為《燕大》的男生宿舍樓募集資金時請他幫忙。1926-1927年革命爆發的時候,我們學校正在向現在的校址搬遷,顏惠慶博士很快就同意了傅涇波的建議,將募集到的資金先用做學校圍牆的建造上。
1933年,李宗仁和白崇禧聯合了廣東的陳濟棠,共同反對蔣介石的國民政府。不同的是,陳濟棠是為了擺脫國民政府的控制,行各種貪贓枉法之事,而李宗仁和白崇禧是因為擔心蔣介石向日本妥協,出賣國家利益。那段時間,我曾和李將軍有過兩次談話。我說:「蔣介石如果能夠讓你相信,不會攻打你,並且堅持抗日,你是不是會支持他?」

孫中山的夫人(蔣介石夫人的姐姐)認同她丈夫的「三民主義」,並一直為此做宣傳。後來,她感覺到身邊親屬的行為背離了這一理想,便轉而投身到共產黨組建的人民政府,在裏面擔任一個名義上很高的職務。
他在二十四歲那年結了婚,妻子是父母決定的。我被邀請去主持他們的婚禮。婚禮舉辦得很成功,在一個很大的飯店裡,中式繁華美麗的裝束和基督教的結婚儀式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整個事態的發展過程,我都和懷有革命理想的重要人物有著聯繫。我始終知道並且堅信,孫中山先生對革命、對這個國家是真誠和無私的。但他在中國的時間太少了,對國內的情況了解得不夠。不過,他在國內的影響力還是使共九_九_藏_書和政體在內戰中保留了下來。1926到1927年,他的學生蔣介石發起的北伐運動,就是以他在1924年的著名演講《三民主義》為革命宗旨的。1925年,孫中山先生在北京協和醫院因為癌症去世。葬禮的儀式是基督教式的,由燕京大學的劉廷芳博士主持。
我在陳督軍的府上住了一個多星期,期間觀賞了西安這座古城的名勝古迹,對當地的風土民情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為了歡迎我的到來,陳督軍和陝西的省長舉辦了一場宴會,作為主人,他們坐在了一起,但吃的都是各自準備的食物,以防被下毒。他們的身後是各自帶來的衛兵,其中還一個不小心把槍掉在了地上,引起了會場不小的騷亂。事情平息后,兩個人仍繼續熱情地聊天,親切得像是最好的朋友。
我在早期認識的另一個官員是陳樹藩將軍,他是陝西省的督軍,跟顏惠慶的風格完全不同。燕京大學新校址的土地就是他賣給我們的,還免去了三分之一的價格,條件是要留出為他年邁的父親建造別墅的一小塊地,以後改建成紀念堂。他邀請我到西安去為那裡的官員開一個有關教育問題的講座,我欣然同意了。1921年春天,我帶著一個隨從踏上了行程,心裏面懷有種種天真、美好的設想。我們先從京漢鐵路到了海邊的一個城市,再轉乘到向西去的火車。因為是新修建的鐵路,還沒有竣工,我們下車后又走了一個星期陸路。因為要經過一個盜匪經常出沒的地區,陳督軍派了一隊士兵來接我們,併為我準備了一個轎子。轎子是由兩匹騾子拉著的,在幾根竿子上面架起一個篷頂,裏面鋪有褥子,可以容下兩三個人。我並不願意坐轎子,所幸陳督軍還為我的隨從準備了一匹馬,於是,就改由我騎馬,我的隨從坐轎子,這也剛好符合我們各自的意願。隊伍經過了很多個農村,它們沒有受到現代化和外國的影響,保持著原始的風貌。
第二次去拜訪他的時候,因為肩膀的關節炎,我的左胳膊掛了一個弔帶。他知道我的病情后,立刻拿出了一種膏藥,是他在北京一個有名的藥鋪買來的,主要的成分是熊膏和虎骨粉,專門治療關節類的炎症。他堅持要親自為我上藥,並且讓身邊的一個副官將過程拍照記錄下來。他在我露出肩膀的前後各貼了一副膏藥。但好像效果並沒有他說的那麼神奇。後來我又請了一位美國教會的醫生給我開了葯。可能是因為離開了南方潮濕的環境,我回到北京的時候,已經完全好了。一次在重慶舉辦的招待會上,馮將軍用充滿風趣的語言講了這件事,引來了現場的一片笑聲。
不過,最終還是蔣介石親自去見了兩位將軍,並順利達成了信任關係。抗日戰爭中,雙方一直保持著密切的合作。1948年,在國民政府的一次代表大會上,通過選舉,蔣介石成為國家的總統,李宗仁為副總統。
最後,徐世昌總統還是妥協了,派了兩名高級官員去「慰問」並釋放學生們。當時我受邀參加在一個衛理會教堂舉辦的畢業典禮,併為畢業生們講道。釋放學生的日期和我講道剛好重合,都是在那個周日上午。政府為被捕的學生舉辦了釋放儀式,其他學生都跑去迎接他們回到各自的學校。我為畢業生所準備的講道也只好做了調整,對著人數不多的學生做了演講。這是我跟我以後的學生第一次接觸。第二天早上,當我們再次見面的時候,我對他們的愛國行為表示了明確的支持和同情。在之後動蕩的歲月里,當需要再次進行類似的行動時,學生們總是知道我的態度。這為我和學生搭建起了一個互為理解的紐帶,在中國戰亂不斷的時期,這對維持燕京大學的發展起了很大作用。
在後面的章節中,還會提到在我被日本人抓獲以及在戰後的日子里,涇波帶給我的幫助。
還有一個人,說到他總能令我想起在中國早晚期地位的轉變,很具有戲劇性。一次,我徒步走在杭州的大街上(當時一個有身份的人步行被認為是很不體面的事情),迎面過來了巡撫的八抬大轎,隨從前呼後擁地跟隨在後面。我懷著敬畏的好奇心注視著轎子從面前經過,不想再靠近一步。而令人很容易想到的是,這位官員坐在轎子中,冷漠、輕蔑地看著一個野蠻人為他讓開了路。
1936年發生了「西安事變」,蔣介石被扣押,了解張學良少帥的人都會明白,他這樣做的唯一動機就是對國家的責任。不管是在任何的公開場合,還是私下裡,他都毫不避諱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所以,這一點並不需要再討論了。他感受到了國家的危難,希望結束仍在繼續的國內黨派的爭鬥,這本無可厚非,但他慌不擇路地選擇了一個並不恰當的方式。
我接著說道:「我是相信他會抗日的,不知道白將軍會是什麼態度?」
1928年6月,我取道歐洲,接著從西伯利亞鐵路趕回中國,參加燕京大學的畢業典禮。臨近瀋陽,我從一個蘇格蘭傳教士朋友那裡聽說了未加冕的《東北王》的噩耗——從北京返回的途中,在距離瀋陽只有幾里路的一座橋處,火車被炸毀了。傳教士朋友說,從醫療人員那裡傳來的消息是他已經死了,但城裡的傳言卻是他接受治療后,情況正在好轉。人們被當局要求保持正常的生活秩序。他二十二歲的兒子——「少帥」張學良趕過來繼承父權,掌握了東北的大局。後來,從張學良口https://read•99csw•com中我得知,日本人曾三次到他父親的車廂里,要求籤署一份文件,擴大日本在東北南部的權益。最後一次的時候,日本代表甚至威脅說,不簽字的話就不要想活著回到瀋陽了。一位英國的工程師調查了爆炸現場,從技術上認定了是日本人做的。與此同時,四萬日軍等待著老元帥的死訊,隨時準備著「維持東北的秩序」。
「感謝你對中國的好意,但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
蔣介石的國民政府是在1927年成立的,不久,我去了南京,通過孔祥熙博士的介紹,與這位中國的新領袖認識。第一次見面,他從容的領袖氣質就深深地吸引了我。我還認識了很多新政府的重要官員,他們有著共同的目標,都熱切地希望實現孫中山的理想。這是令人欣慰的,彷彿1911年的革命精神在這一刻重新被點燃。
日俄戰爭是我在中國做傳教士的第一年,也就是1905年結束的。一種希望國家強盛的願望驅使著中國的青年們到日本去留學,探求抵禦西方侵略的方法。這時的清王朝已經難以為繼了。
我先是在張作霖元帥、后是在他兒子張學良的時代數次去到東北,與他們兩人的見面都很友好,對於我們提出的為燕京大學的捐款也都有回應。我第一次見到張作霖的時候,他坐在一個寶座樣的椅子上,兩邊有兩個揎填的猛虎。他個頭小,但是有一雙明亮、烏黑、逼人的眼睛。他原來是個村莊的護衛,出了名,逐漸擴大自己的勢力,最後在東北的權力爭奪中壓倒了所有的人。他的一生都在和日本人打交道,但是他從來也沒有對他們屈服。1928年4月,他進軍並短暫佔據了北京,但是又被趕了出來。

我回到上海跟國民政府的幾位官員商議此事,其中一個官員說:「這段時間,我們都有派出使者去他們那裡,不過並沒有什麼效果。」
顯然,孫將軍當時並沒有捐款的意願,他站了起來,說:「我們以後再談吧。」不過,在我臨走前,他還是捐了一百美元,之後又捐了兩萬美元。孫將軍的一個兒子後來就在《燕大》讀書,學習很刻苦。日本開始侵華的時候,他離開了學校,「去為國家做點事情」。後來孫將軍辭去了職位,過起了隱居的生活。一次,他到一家寺廟去燒香,被一個女人開槍殺死了——他曾處決過這個女人的父親。
後來,孫中山來到了南京,我被合作社聘請做了臨時記者,有幸能夠經常見到他。
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重慶,當時他正在閱讀一本中文版的《喬治·華盛頓》的傳記。他談到我們那八年革命的細節:叛徒、債務、饑饉、寒冷、軍隊的縮減,等等,又說:「我們中國人還沒有遭到像那樣的事情。沒有理由說我們不能堅持得更長久些。」

跟他第一次見面是在北京,當時他對蔣介石政府滿懷質疑。後來他得到一個官職,去了南京,不過很快就因為不滿,卸職去了山東著名的《聖地》泰山。在那裡,他攻讀古書,練習書法,那時他的書法已經很有名氣了。一次我和傅涇波前去拜訪,他很認真地說:「如果他們能夠拋開衝突,共同抗日,我就願意回到南京擔任任何職位,不管高低。」
三年後,我搬到了南京,慈禧太后和被軟禁的光緒皇帝去世的消息相繼傳來,繼位者是一個和我兒子一樣大的孩子,年僅三歲。各地風起雲湧的革命者遭到了清政府的鎮壓,但革命的氣氛已經在他們秘密的活動中悄然擴散。1911年10月10日,一場大的革命爆發了,雖然它的時機並不成熟,也沒有嚴密的計劃,但卻迅速席捲了全國。唯一較大的阻力出現在南京,我們經歷了一段激動人心的日子。很多學生為了支持革命,冒著被殺頭的危險,都剪去了辮子。教會學堂的教師們全部出動,在每天開城門的時間,護送學生穿過衛兵把守的臨近長江的城門。我們把沒有扔掉的辮子逐一別在他們的帽子上,由於找不到搬運工,男學生們還要時刻注意不太穩固的辮子,我們經常還要幫他們拿行李。
我回答說:「文明是不分國界的,她不是民族的,而是世界的。只有通過各國文明的交流、融合,才能增進相互的了解。我們的目的就是學習中國的古文化,並促進新文化的建立。」
江蘇省長孫傳芳與相鄰的浙江省長不合,雙方曾一度兵火相向。1927年,他被蔣介石的北伐軍打敗。他曾在一次聊天的時候問我:「你們外國人為什麼要來中國做教育?」
在1912年召開的臨時國會上,我是到場的唯一外國人。孫中山博士在會議上發表了那個著名的演說,表示自己很長時間都沒有在國內,並不適合擔任總統一職。以同樣的理由,他邀請說服清帝退位的袁世凱擔任總統,前提是要保證新政府的共和政體。對於這個決定,很多孫中山的年輕追隨者持強烈的反對意見,跟隨他很久的一些老同志也對此提出質疑,但最後大家都勉強接受了這個主張。他們的反對在後來被證明是對的,袁世凱背棄了承諾,在家人和朋友的鼓動下,妄圖做中國的新皇帝(但並未得逞)。後來,我認識了袁寶琳,袁世凱的侄女,在一次聊天中,她向我提到,當時上海的報紙捏造了很多篇文章,都是鼓勵她的叔叔稱帝的,讓他以為稱帝是「民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