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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 刺耳的提醒

第二封信

刺耳的提醒

「我懂,」芭芭拉說,「我懂。」
「他叫哈羅德·弗萊,」凱瑟琳修女說,「是奎妮的一個朋友。」
芭芭拉說,她以前有過一個男人很愛她。他的名字叫艾伯特·貝茨。珠母紐王說他曾有很多女人,也被愛過很多次,他希望她們別頭腦發熱,也開始徒步。他是個壯漢,幾乎是個巨人,夾克上的紐扣閃閃發亮,像一百個鱗片。與其說他在說話,不如說他在咆哮。我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時,誤以為是一部拖拉機。
「所以你的男人真的要來了?」芬緹說。如果你要想象她的樣子,就得想象一個細稈稻草人,穿著紫色彈力寬鬆長褲和亮色運動衫,裹著綠色毛圈布頭巾。她塗鮮紅色口紅,還讓露西修女給她塗紅色的指甲油來搭配。眉毛是畫的,兩道高挑的橙色弧線,所以看起來她永遠在驚訝。她告訴義工們,化療的其中一個好處,就是所有的面部毛髮和體毛https://read.99csw.com都沒了。就像免費做了一次永久性巴西式脫毛,她說。而化療的其中一個壞處就是頭頂的所有東西也都沒了。(「巴西式脫毛是什麼?」露西修女隔了幾天問起。芬緹咽了口唾沫,向人求助,但珠母紐王在研究一個包裹,芭芭拉又把她的一顆玻璃假眼球掉到裙兜里了。「就是一種髮型啦,」芬緹說,「很短的。」)
修女給每張桌子都鋪了亞麻布餐巾,放上花園裡摘的麝香蘭。
但哈羅德·弗萊不愛我,我寫道。我希望到此為止。我希望他們都別再來煩我。
「同時他在穿越英格蘭?」
我甚至不知道年輕女人的名字。她一定只有二十來歲。殯儀館的黑色廂車下午過來了。
「不完全對。」亨德森先生指出。
哈羅德,不要誤會我的意思,但如果你對旅行是認真的,或許應該集中精力走路,而不是把寶貴九_九_藏_書的時間浪費在明信片上,對不對?今天寄來三張。一張有布克法斯特修道院的圖片,一張是「夜間的南布倫特」——那張沒什麼好說的——最後一張是德文郡的地形繪圖。你用交叉記號標出了你的位置。在英格蘭走了整整三天,你似乎才剛逛出金斯布里奇。
亨德森先生怒瞪報紙:「這個男的到底幾歲?」
菲洛米娜修女也笑了。「哎呀,我不知道啦,」她說,「或許他需要做這件事。」
「或許哈羅德·弗萊在進行某種現代意義的朝聖。」菲洛米娜修女說。
突然,新來的年輕女人受驚般地大口喘氣,緊接著是一連串微小的吱吱聲,就好像吃了什麼東西卡到喉嚨里了一樣。她七竅全開——眼睛,嘴,鼻孔。她張牙舞爪,十指叉開。一度沒人敢動,沒人知道出了什麼事,然後大家恍然大悟,所有的一切都在動。我只能聽到她窒息時可怕https://read.99csw•com的結塊聲,透過一堆黑白的修女罩袍,我只能看到年輕女人的拖鞋在撲騰,在掙扎著留住生命。修女們架起她,幫助她呼吸。有人要氧氣。拖鞋停止了撲騰,無力地懸著。一派全然寂靜。一切都太快了。
「這個人是誰來著?」最後亨德森先生問了一句。
我把卡片擱在膝上。我不想再一次引起像兩天前那樣的關注,所以不敢讀出來。還是芬緹問起它們寫了什麼。我指指自己的嘴,凱瑟琳修女誤以為這是在求助,猛撲過來,朗讀你的消息。她快速瀏覽卡片,就好像它們是一連串婚禮致辭的提示卡。
凱瑟琳修女發出小小的「嗯嗯」聲表示肯定。這不至於像一言不發那麼沒禮貌,但也沒有一句「對」來得清楚。
「真是個廢物。」亨德森先生又讀起報紙來。有時露西修女問他想不想玩填字遊戲,因為他曾是個英語老師。但那有什麼意義?他惡狠狠地嗆一read.99csw•com句。他待在這裏或許不是尋找答案的。
「但哈羅德·弗萊為什麼說他要一路走來特威德河畔貝里克呢?」芬緹問,「還有,為什麼他要讓奎妮等他?」
「嗯,我倒希望有個老頭為我走路,」芬緹說,「就算只是散步到酒鋪再回來都好。」
你有沒有查過地圖啊?
又是擠壓般的死寂。打斷它的只有新來的年輕女人不穩定的呼吸聲。
「對,他似乎是在說等他。」凱瑟琳修女開始忙著把咖啡桌上的一套軟木杯墊擺成直線。
「他說什麼?『等我』?」
「或許奎妮的朋友只是出個遠門,」露西修女說,「路上寄些漂亮的明信片來讓她知道。」她拿來了新的拼圖。是一幅不列顛群島的插畫,有一千九九藏書塊。到目前為止,她已經拼好了康沃爾的一小條,還有諾福克海岸的一小塊區域。不列顛群島的形狀是一隻露趾涼鞋。
她念道:「親愛的奎妮。我的水皰上又磨出了水皰,但仍在走路。」又念:「親愛的奎妮。我走了大概20英里。你必須等下去。哈羅德(弗萊)。」以及:「親愛的奎妮。今天天氣不錯。祝好。哈羅德。」
「輕如鴻毛。」亨德森先生喝茶時說。
「來特威德河畔貝里克朝聖嗎?」其中一個義工笑起來。
我假裝自己沒聽到,他又更大聲地重問了一遍。我很快舉起手指,比出一個六,然後一個五。六十五歲。亨德森先生放聲大笑:「噢。他剛剛退休,是吧?厭倦了坐在家裡,是不是?哈羅德·弗萊先生應該試試假日大冒險。」我覺得自己羞得無地自容。腳指頭都羞紅了。
露西修女把我撈起來,摟進懷裡抱走。沒時間去找輪椅。她什麼也沒說,但面色僵滯,像一塊牛奶啫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