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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 叛逆的孩子

第二封信

叛逆的孩子

戴維知道我的名字。
「你到底給不給我錢?」他說。
有人大聲叫喚說,在金斯布里奇這麼好的地方,不該有這種行為舉止,不過看著聚集在年輕人周圍的人群——燈芯絨褲子、防水雨衣、高爾夫球場的雨傘還有運動夾克——我看得出他說的是事實。我忍不住微笑。他也大笑,然後臉一垮,看起來除了極度無聊沒有其他表情。「哦,操你媽的。」他轉過身去說。只不過他好像不是在對著路人們說話,甚至不是在說司機,就好像他這句話是說給全世界聽的。
「在金斯布里奇沒人在乎。」他遞給我一根煙,我說不要時,他聳了聳肩。「我十二歲就開始在酒吧里喝酒。我穿著校服,沒人說一個『不』字。很高興認識你,奎妮。」他用指尖敲敲額頭一側,假裝敬禮。然後他轉過身,邁著大步走了。「以後什麼時候再見吧。」他過後又喊了一句。
司機從車裡出來,匆忙鎖好車,想假裝年輕人沒有煩到他。但年輕人不依不饒。他揮手指著灰色的街道、店面和雨。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覺得好笑。你剛才在那裡差點就要惹read.99csw.com上一堆麻煩。」
「喝杯茶怎麼樣,戴維?」
等走到碼頭旁,我放慢了腳步。我們停在一個報刊亭的雨棚下面。雨點在頭頂啪啪作響。它讓河口的表面泛起漣漪,雨敲打著小船,讓它們振動搖擺。
啤酒罐子。當然。想起你在院子里偷偷處理那些空罐子的畫面,我又一次對你感到一股柔情,我的喉嚨縮緊了:「現在不會有點早嗎,戴維?」
「遛小型犬的人!」他喊道,「讀保守黨報紙的人!扶輪社的酒徒!」
他有一張瘦臉,很蒼白,下巴尖尖的。他很高,太高了;長手長腳都從褲腿和袖管里往外竄。我在哪裡見過這個身形。
「跟你喝?」他露出一種問號似的表情。我為自己的提議感到羞愧。太冒失了。然後他說:「如果你想的話,可以給我買一罐啤酒。」
那是金斯布里奇的七月,突然大雨滂沱。我正帶著購物籃走在福爾大街上。碼頭藏九*九*藏*書在雨簾後面。雨水濺濕了我的臉和肩膀。它從商店的雨篷上重重地砸下來,匯成溪流衝到街上。我縮起頭,小心地落腳,以免因失去平衡而滑倒。那是個周末,所以我穿著涼鞋,一條寬鬆的裙子,一件薄開衫。我的頭髮都濕透了,腳也是。
「這裡是金斯布里奇,」他高聲大喊,「不是摩納哥。」
直到他走遠了,我才突然意識到,他不是金斯布里奇唯一與眾不同的人。
戴維哈哈大笑,就好像他剛領會到一個只有他知道的笑點。「哦,是這樣。」他說。
我不是唯一注意到的人。其他人也停下了腳步。他們讓年輕人冷靜下來。走開,他們說。於是他也開始朝他們嚷嚷,辱罵他們,只不過他選擇的罵人話讓他自己也大笑。資本家!高爾夫球佬!銀行經理!
「你說什麼?你剛剛說我什麼?」司機受夠了。他從一隻腳跳到另一隻腳,「你們聽到他說什麼沒有?」他對人群叫喚,看起來比戴維更加失控。其實戴維很鎮定,饒有趣味而超脫地看著騷亂愈演愈烈。雨水順著他的臉往下流。
「你是認真的嗎?」
九-九-藏-書剛才是怎麼一回事?」戴維捋著濕漉漉的袖子。一雙手修長。他似乎在抹去外套上我觸碰的痕迹。
酒吧里衝出一個矮胖的男人,手裡操著一個瓶子,他身後是納比爾瘦小的身影。我們的老闆一直守在後面,從一隻腳晃到另一隻腳,但他還帶了其他幾個人。戴維似乎沒有聽到,但他們在罵他。死基佬。傻逼。一點想象力都沒有。只要戴維一轉身,他們就會揪住他,把他推進一條衚衕里。他們的手已經握成拳頭。下巴都往前沖。沒有人會阻止他們。
我打開錢包給他一枚一英鎊的硬幣,他說五英鎊的紙幣更好。我反對,他開始侃侃而談。他講了一個很複雜的故事,關於某個人偷了他的錢包,他的祖母要死了,貓要死了,只不過他在給我講故事時,自己也受不了這些謊話,開始笑了。嬉笑又爆發成一陣大笑。他有你的眼睛。很深的藍色。但他的眼睛沒有你的溫和,也沒有你的謙遜。這男孩很機靈。他的才氣就像一把匕首。只不過,貓的故事精妙又瘋狂。這是我以前會編造的東西,只不過我是在練習簿里編,而不是對著陌生人九_九_藏_書瞎編。我也開始大笑。
「你為什麼開車不看路?」一個男聲喊道,「你這人什麼毛病?」我用手擋著眼睛,抬頭看去。
「還有,你為什麼要開跑車?」年輕人大吼,「你哪根筋搭錯了?」
我看著他大步穿過雨簾,邊朝大街上走邊用肩膀推開陌生人。他的外套扑打著,馬丁靴踏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他不時扭扭脖子,就好像腦袋裡裝了這麼多才智很辛苦一樣。
「金斯布里奇需要一些麻煩。這裏需要灌個腸。正需要這個。」戴維看著我,一臉笑容,「你身上有現金嗎?」
我手臂一振,大叫一聲:「我在這兒!我在這兒!」我已經衝到路上,儘管我也不知道自己衝到對面時要做什麼。「戴維·弗萊!」我推搡著穿過人群,「對,他跟我是一塊兒的!」我叫道,「讓一讓!」一看到我,納比爾的手下都潛到暗處了。
我認得你父親,我告訴他。我和哈羅德·弗萊一起工作。
「嗯,我是認真的,說實話。抱歉。」
戴維外套的翻領都浸透了,上面別滿了花花綠綠的徽章。「法西斯檸西普。」「性手槍。」「投票給工黨別怪我!」「放了納爾森·曼德拉。」但奇怪的是,還有一幅帕丁頓小熊的畫。戴維身上有潮氣、廣藿香和香煙的味道。「快過來,不然我們就要遲到了。」我說,領他穿過人群。我講話非常大聲,很就像沒有其他人在場,然後我帶他快步走下街道。他沒有反抗。我們走得很快,儘管我能感覺到他在看我。我想他甚至在微笑,很超脫,就是他早前觀看人群的樣子,就好像他喜歡意外的奇遇。https://read.99csw.com
爭吵聲是路對面一間酒吧外面的一個年輕人鬧出來的。他正指著坐在車裡的司機。我馬上明白了,開車的人開進年輕人身旁的一個停車位,把排水溝里的水濺了他一身。年輕人的外套上、大頭靴上都是水。他的頭髮濕透了,貼在頭上,像一條條黑色的飄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