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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 做椅子的人

第二封信

做椅子的人

「好消息!」父親會說,「你的飛機獲救了!」他看起來美滋滋的,就好像這事由他直接負責,「但你要怎麼做呢,奎妮,想學彈鋼琴的那件事?」
他好像從來不擔心,也不生氣,只是極度肯定自己能找到我。我則完全相反。我把胳膊掄起來,拉扯他的工裝褲,黏在他的身上,拚命地尖叫又大笑,以至於五臟六腑都攪作一團。
父親教會我跳舞。母親跨坐在一張廚房的椅子上,哼著曲調。她告訴我們,她塊頭太大了,跳不起來;她會打碎東西的。我一直不理解那句話,因為她和父親初見時,一定跳過舞。在記憶里,我跳舞的時候,母親一直在剝豆子,儘管我的整個童年期間她不可能都在剝豆子。父親把我的小腳放在他的大靴子上,讓我掌握步法的要領。在舞池裡,他說,一切都有美感。別笑,奎妮。你問你母親。這是一件嚴肅的事情https://read.99csw•com
「我在這兒啊!這裏!這裏!」
「你們倆啊。」母親會說,就好像父親和我是打她從沒去過的地方來的陌生人。她會繼續剝她的豆子或者打碎東西。
慢,慢,快快慢,慢。兩步後退之後是兩個更小的快滑步,滑到一側。並步,就像停一下呼吸,然後你再開始。
等我長大一點,父親發明了一個新遊戲。它以「我有一個嚴肅的問題」作為開頭。這變成了母親起身離開的暗示,不過父親是個脾氣溫和的男人,他從不因此動怒。他會描述一段飛機上的旅程。突然你被告知,飛機就要墜毀。你這read.99csw.com一生最後悔沒做的事是什麼?(這時我會答道:「我真希望自己能彈鋼琴。」「我真希望我有溫蒂·蒂勒那樣的胸。」諸如此類的。母親的回答——除非是聖誕節或者我的生日,否則她不會玩遊戲的——更加務實。她會翻個白眼,開始摞盤子。噹啷,噹啷。我們的臉都在抽搐。「我真希望有個人能去泡杯茶。」)
這遊戲太歡樂了,因為它很安全。我在那兒,父親在那兒,儘管他看似失去了視力——還是我?是我獲得了隱身的能力嗎?——我知道只有等父親一個俯視與我四目相對時,遊戲才會結束,他驚嘆一聲:「啊,你在那兒啊。」然後把我舉到肩上。
但打造椅子,這是一份尊貴的職業。我真希望給父母表演過我的舞蹈。這畢竟是他們給我的。
我現在後悔自己沒有時常看望父母。但我被生活纏住了。我自己犯九九藏書下的錯誤。最後一次見父親時,他在修剪一棵老蘋果樹。他說想讓它見到來年春天,但從他野蠻對待它的樣子看來,如果能熬到下一周我都會很驚訝。我取來梯子幫他修剪,儘管那時我對樹木一無所知。周末剩下的時間里,我們大多在曬太陽。父親聊起他的退休。他說想帶母親去奧地利度個假,她拉住他的手。那是快樂的時光,我記得自己好奇過,為什麼我要保持距離那麼久。我不在的時候,他們顯然和解了彼此的差異——或者至少他們已逐漸開始珍惜曾經有過的那種愛。父親去世時六十二歲。母親幾個月後也過世了。租來的那棟房子呢?它當然也陪著他們走了。他們一直沒能去成奧地利。
我最後悔什麼?後悔沒訂火車票。
等我離家去讀牛津后,父親就放棄了他的遊戲,就好像它們太蠢。節假日我回到家,但屋裡有陣寒意。父親在他的工作九_九_藏_書間里把壞了的物件擺成一排。母親丟掉它們,把它們扔在屋裡。我沒說這是不幸福的婚姻,只不過它已經磨損,就像一件你不再保養的舊外套。那段時間里有過破洞。有過薄補丁。母親會把它扔掉了事,父親則希望有一天能抽出時間來修補它。兩件事情都沒有發生。他們只是一直穿著它。當我回家時,我的在場似乎把這段婚姻又釘在了一起。母親會去取來所剩無幾的最好的杯子。她會用煎肝來誘惑我。(「你看起來太蒼白,」她會說,「太蒼白。」)父親會兩眼迷離地看著我。我想我的父母一直不太相信他們有個女兒在牛津。他們把我當成大獎對待,一個高於他們的東西,反過來,我的行為舉止也像個稍有距離感的人。我寫信,但不定期寫。我極少打電話。從牛津畢業后,我找了很多理由——全部都是好的理由——不回家看望。
你的飛機就要墜毀了。你最後悔的是read.99csw.com什麼,奎妮?
我最後悔什麼?後悔去度假。
等再長大一些,我變得更沒有耐性。我對此後悔了,但我開始走母親的路線。
這都是一個從沒坐過飛機(更別提演奏樂器了)的男人發明出來的。這個遊戲每次都能感動他。
母親覺得這些回答異乎尋常地滑稽。事實上,它們讓她撲哧一笑。
「那丫頭在哪兒啊?」他會說,並從桌上掀起塑料墊子,從沙發上拉起沙發罩。
「那個丫頭呢?」
父親喜歡玩一個遊戲。或許因為母親太實際,而且語言也是個障礙,他就經常和我玩。他最喜歡的遊戲都是他自己發明的。我還很小的時候,他會穿著一身工裝褲站在客廳里,明顯看不到我的樣子。我個頭比父母小,這是當然,但我也不是拇指姑娘。
他是個木工。我說過嗎?他做木頭椅子。公園座椅。他把整個成年時代都用來給人們創造坐的地方,而自己到死之前也沒能好好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