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冒泡

冒泡

如果你沒錢沒勢,不能在教堂里得到一塊安息之地,那麼可以考慮一下後院。有的屍坑約三十英尺深,埋了1500具屍體。這個習俗完全顛覆了中世紀前期羅馬人和猶太人的信仰,他們認為死屍是不潔凈的,應埋在遠離城鎮的郊區。教堂後院在中世紀時期演變為墓地,墓地因此不再隱藏在人們的視線之外,而是成為城鎮生活的中心,成為社交和經商的核心地帶。
20世紀70至80年代,市場上很難找到超大號棺材,僅有的幾種也質量欠佳。1985年,基斯的父親,福里斯特·戴維斯(綽號「小個子」)辭掉了在棺材廠當焊接工的工作,當眾宣布:「小夥子們,我要在家做一批特大號棺材,大到你們可以驕傲地放進自己的母親。」……他把農場的舊豬圈改造成公司,只銷售兩種型號、一種顏色的棺材。
「克里斯,天哪,這是怎麼回事?誰這麼臭?」
人們誤以為「土葬」就是直接把屍體埋進土裡,直接為殭屍世界大戰埋下了隱患。邁克爾·傑克遜那首《戰慄》的音樂錄影帶上,土裡伸出一隻腐爛的手,接著整個死屍從墳中一躍而出。這種土葬方式確實有過,但發達世界已經不流行這麼做了。如今,屍體首先經過防腐處理,放入棺材中封好,然後置於混凝土或金屬材質的地下墓穴。屍體被不同的人造物層層包裹起來,完全與地面上的世界隔離開來。最後再在墳上立一塊石碑,好似點綴在聖代冰淇淋上的櫻桃,拒絕承認死亡的存在。
「他體內的所有玩意兒全都冒泡了。我管這個過程叫『冒泡』。好在他沒死在浴缸里,沒有比浴缸再糟的了,簡直糟透了!你把屍體抬起來時,很容易扯下黏在缸壁上的皮膚,脂肪從破口流出來,那股子味道根本無法形容。」布魯斯吹了個口哨,聲音特別誇張,「你會因此留下心理創傷,恨不得一整天鼻子里都是那股味道,有可能一輩子揮之不去。」
布魯斯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看看他吧,海洛因吸食過量?我看更像是心臟病。瞧這個,」布魯斯從胡安胸腔里掏出他的心臟拿到我跟前,「這就是他的心臟,整個都被脂肪包裹住了!他死前和朋友在酒吧里,一邊吃漢堡一邊吸毒,兩樣東西混在一起……」他攤開雙手,露出那堆黃色的脂肪,「所以說,你千萬不能變胖!」
我當時在西風時,就決定要用綠色土葬處理自己的遺體了。我明白,原子構成了我的肉身,我的心臟、指甲、腎臟、大腦都是原子組成的。這好比一個通用的貸款計劃,等時候到了,我就要把這些原子還回去。我不想用化學防腐劑保存自己的遺體,將原子徹底佔為己有。麥林縣就有一個類似的自然土葬墓園,從西風穿過橋就到了。在那裡,我可以坐在起伏的丘陵間,俯視著鼓鼓的墳包,思索自己腐爛的那一天。僧侶通過觀想不安的畫面尋求自由,我也如此。我要直面心中的恐懼,童年時代的我沒有這樣的勇氣,但慢慢地,我要逐漸擺脫它的束縛。
歷史學家菲利普·阿雷茲在其精彩絕倫的著作《死亡面前的人類》中,全面研究了一千年來西方的死亡文化。他聲稱:「從今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亡者不再帶來任何恐懼。」這個說法可能有些誇張,但就算中世紀時期的歐洲九_九_藏_書人懼怕死亡,他們也能想辦法克服,因為與聖徒相伴所得到的榮耀相比,死人不體面的模樣和味道已經不重要了。
布魯斯略帶歉意地說:「哎,我本想提醒你不要去聞,但這跟告訴小孩『不準碰那個紅色的大按鈕!』有什麼區別。」
我們之所以厭惡胡安這種腐爛的屍體,大多因為本能。進化令我們排斥不利於食用的東西,腐肉首當其衝。禿鷲這樣的動物擁有腐蝕性超強的胃酸,輕而易舉就能消化腐肉,但人類更傾向於煮熟的食物,盡量避免病從口入。想想吃掉族人屍體的瓦里人,他們不得不中途離席,吐完回來接著吃。
麥克咧嘴一笑:「不是,克里斯把袋子扛在肩上,像聖誕老人扛禮物一樣。」
否定死亡的形式有很多種。我們痴迷於永葆青春,著了魔似的購買護膚品,把化學成分往臉上塗,還嘗試排毒養生法,因為商家不停告訴我們自然衰老是多麼可怕。用來製造抗衰老產品的投入每年高達1000億美元,殊不知每年約有310萬名五歲以下的兒童死於飢餓。我們的科技和建築也在加深這一否定,不斷製造假象:比起馬路上撞死的動物,我們和線條流暢的蘋果電腦更有共同點。
事實證明,布魯斯是對的。「胖子都臭烘烘」的論斷並非出於偏見,而是事實。
當我們終於把胡安抬起來放到操作台上時,我和麥克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接著麥克拿出捲尺,說:「他的家人訂了一口棺材,我得量一量他的尺寸。希望能裝得下,因為我真不願意告訴他們,他得用超大號的。也許這事兒應該由你負責。」麥克微微一笑,對這個想法很滿意。
保持這樣的警覺是有益的,而且親眼所見人體腐敗的模樣,也會帶來非凡的啟發。自古以來,佛教僧人就通過觀想腐屍,以達到遠離肉|欲、永久抑制自己慾望的目的。冥想的內容主要是屍體在不同腐爛階段的不同相貌:(1)膨相;(2)壞相;(3)血塗相;(4)膿爛相;(5)青相;(6)噉相;(7)散相;(8)骨相;(9)燒相。
疾病有救了!乾旱消失了!敵人打敗了!但比起再三前來朝拜聖人,和他們埋在同一座教堂豈不是更好?毫無疑問,與聖人埋在一起能讓不朽的靈魂得到庇護,你在來世也能獲得聖人的青睞。
布魯斯以前是講師,他給我講這些不是想嚇唬我,而是出於教育目的。肥胖的人比正常人腐爛的速度要快,所以他們在屍檢后臭氣熏天。這是事實,但並不意味著我們要把這些分享給死者家屬。別以為給我一筆錢,我就會向胡安的母親解釋為什麼她的兒子聞起來是這個味道。殯葬人作為葬禮的幕後推手,自己心裏明白就得了。
「對,驗屍官把他的器官取出來,放進那些危險物品專用的紅色口袋裡,和屍體一起運過來了。」
隨著基督教愈發壯大,越來越多的教徒要求把自己埋在教堂裏面或四周,只為一沾聖徒的仙氣兒。這種土葬方式在帝國內迅速蔓延,從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一直到現在的英國和法國,整個城鎮都是圍繞這些教堂和屍體建立的。
當天晚些時候,我正在研磨一些碎骨頭,布魯斯來了。這頭狡猾的老狐狸剛一看到胡安,立刻大聲叫喚起來:「凱特琳!凱特琳,這傢伙一個能頂好幾個墨西哥人。他很快就九_九_藏_書會變臭,胖子都臭烘烘的。」
由於沒有製冷設備,教堂在炎熱的夏季里肯定臭氣熏天得超乎想象。義大利醫學家伯納迪諾·拉馬齊尼曾抱怨道:「教堂里埋了太多的人,屍體經常暴露在外,這可惡的味道定是來自於他們。不管教堂點燃了多少熏香、媚葯和其他香料以驅散惡臭,這股瘴氣顯然對活人極其有害。」
「是的。葬禮明天舉行,布魯斯今天下午給他防腐,他會把所有器官放在防腐液里泡一遍,然後塞回他的體內。」麥克解釋道。

我們應該借「小個子」的主意一用,因為普通尺寸的棺材根本放不下胡安。胡安(願上帝保佑他的靈魂)個頭有多高,身體就有多寬。「繼續,把他的雙臂交叉放在胸前,就像躺在棺材里那樣。」麥克指揮道。
這天早上和平時沒什麼不同。「凱特琳!」準備室里傳出麥克的大叫,「過來幫我把這個大傢伙抬到桌子上。」但印象中他其實說的是,「過來幫我把這個大塊頭的墨西哥佬抬到桌子上」。不過這不太可能,麥克特別講究政治正確(有一次他把奧克蘭幫派火拚中的死者稱為「城市裡的年輕有色人種」),因此所謂的「大塊頭墨西哥佬」估計是我的記憶搞的鬼。不管怎樣,我們從擔架抬到操作台上的人,既不是大塊頭也不是墨西哥人。他是一個體型巨大的薩爾瓦多人,以賣保險為生,體重超過450磅。如果你想了解一下「死沉」究竟有多沉,把這具嚴重肥胖的屍體從顫巍巍的擔架上抬起來就知道了。
對人體腐敗的厭惡並非貫穿于西方文化。事實上,我們和腐爛一度有過甚是親密的關係。在基督教早期階段,基督教還是一個艱難求生的小型猶太教派。信奉新救世主的人們面臨嚴酷的迫害,有時還會因自己的信仰而送命。這些殉道者的下場著實可怕,砍頭、石刑、剝皮、絞刑、十字架刑,有的被丟進滾燙的油鍋,有的被送去餵了獅子,等等。他們得到的報答就是直接升入天堂,沒有煉獄,沒有審判日,直達上帝的國度。
「哦,得了吧,能裝下才怪呢!」我說道。
世界衛生組織(以及那些教你極端減肥方法的電視節目)指出,美國體重超標的成年人數量為全球之首。不用說,超大號棺材的市場一定火爆。
「當然不是真的,夥計。怎麼可能呢。那太噁心了。」麥克說道。
除了胡安·桑托斯這種死於非命的個別案例,我們平時接觸不到腐屍。如今處理屍體的方式只有兩種:第一,防腐後土葬,永遠不會分解(至少能變成一具硬邦邦的木乃伊);第二,火葬后化為灰燼。不管哪種做法,你永遠看不到屍體腐爛的那一刻。
「之後再把它們全部放回屍體里?」
「說真的,布魯斯,」我開口道,「我從沒聞過這麼難聞的氣味。」
「歌利亞」牌棺材的官網上有一段動人的品牌故事:
「血肉堆積成的沼澤泥潭」根本不足以形容我眼前的這幅場景。胡安的腸子、血液、器官和脂肪比常人要多得多,很難想象一個人的體內竟能裝下這麼多東西。布魯斯把胡安的內臟從袋子里掏出來,然後一口氣念叨了一大串:「我跟你說過,凱特琳,他的味道特別大。肥胖的人比一般人腐爛得快,這就是科學,姑娘。原因就在於脂肪,細菌愛死脂肪了。解剖時細菌https://read.99csw•com趁機鑽了進去,之後產生的味道真是……嚯,不一般。」
「裝不下也得裝。他的家人為葬禮支付的錢早就超出所能承擔的範圍了,只要我能解決,就絕不會讓他們為了一口大號棺材再多花300美元。光是告訴他們普通棺材放不下他們的兒子就已經夠難的了。」
到了中世紀,這些殉道者兼聖徒成了明星。公元324年,君士坦丁大帝宣布基督教合法,殉道者的屍體立刻成為熱門景點。如果你的教堂有一具知名聖徒的遺體——哪怕只有一顆心臟、一塊骨頭或一小瓶鮮血——崇拜者都會蜂擁而至。人們相信聖徒的靈魂徘徊在遺體周圍,賜予前來致敬的信徒以奇迹和聖潔。
正是因為我們沒見過腐屍,所以總怕它們從墳里爬出來襲擊我們。不難想象殭屍為何能成為文化熱點,它們是頭號全民公敵、不能說的秘聞、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腐爛的活跳屍是也。
商販向來往的人們兜售啤酒和葡萄酒,建起公共火爐製作新鮮麵包。年輕的情侶們在暮色中漫步,還有人向聚集的人群演講。1231年,魯昂委員會禁止公眾在墓地和教堂跳舞,違反者一律逐出教會。看來人們沒少找樂子,不然怎麼能出台如此嚴格的禁令呢。就這樣,生者和亡者和諧地生活在墓地里。
作家兼環保主義者愛德華·艾比去世后,他的朋友們不忍將其安葬在傳統墓園,於是把他的屍體偷出來裝入睡袋后塞進卡車後備箱,一路駛向亞利桑那州的卡貝薩·普里埃塔沙漠。他們在塵土飛揚的路上開了許久,一直到公路盡頭才停車,就地給艾比的屍體挖了個坑。他們在路旁的石頭上刻下艾比的名字,還往墳上澆威士忌。這種悼念方式非常契合艾比的理念,他一生都在警告人們,遠離自然必將帶來危害。他曾說過:「如果我的屍體能夠滋養杜松樹的樹根,能夠強壯禿鷲的羽翼,這足以成為我的不朽,其他任何人也應如此。」
「我估計是羅伊斯。我昨天把他運來的,當時他的情況可不太好,凱特。」克里斯搖了搖頭。我很欣賞克里斯的嚴肅勁兒,這股濃烈的惡臭的確不是什麼笑料。
我伸直了胳膊去夠胡安的雙臂。「不不,還要叉得再緊一些,緊點兒,再緊點兒。」麥克一邊說,一邊拿捲尺測量胡安的肩寬。此時我已經徹底趴在胡安的屍體上了。「繼續,繼……成了!瞧,肯定能把他裝進去。」
原來如此,羅伊斯,腐臭的來源就是你,你都快把冷庫變成煉獄了。我趕緊為他申請死亡證明,越快火化越好。我打開裝有他遺體的紙箱,只見裏面躺著一個沼澤狀的男人——「沼澤狀」是我能想到的最貼切的形容詞了。羅伊斯全身呈鮮艷的嫩綠色,類似於20世紀50年代凱迪拉克的顏色。他是具「浮屍」,這個不幸的名字是殯葬業的叫法,專指水裡發現的屍體——就羅伊斯而言,地點是在舊金山灣。我很快把他火化,心想這臭氣熏天的日子總算結束了。
羅伊斯在舊金山灣里漂了幾天,但我至今不知道艾倫經歷了什麼。當我終於把她送進火化爐后,我坐下來,津津有味地讀著奧克塔夫·米爾博的《秘密花園》。我曾一度沉迷於頹廢的法國文學,那時我才第一次知道這本書。我連三行都沒讀完,書中就出現了一個角色,那是「一個好色的淺薄之https://read•99csw•com徒,陶醉於腐屍散發出來的惡臭」。我第一個反應是:「棒極了,這不就是我嗎?」不過,真是這樣嗎?不,這不是我,也不是在西風工作的任何人。我對腐屍的關注也許純屬學術興趣,但並不意味著我是性變態、一聞到腐爛的味道就來了興緻。我不會每天都待在冷藏間,一邊深呼吸一邊忘情大笑,也不會赤身裸體在瘴氣中舞蹈,釋放淫|盪的情慾。相反,我會皺起鼻子,全身不停發抖,恨不得一天洗十二次手。人體腐敗不過是死亡的又一個真相,通過必要的視覺(和嗅覺)感官提醒我們,肉體很脆弱,在宇宙中轉瞬即逝。

除了內在的冥想,僧人也會前往亂墳崗觀想真正的腐屍。沒有比長期直面腐屍更能消除對死屍的恐懼了。
憑藉自然的力量,人類的屍體在土地里腐爛、分解、斷裂,最後融入大地母親的深處,回歸塵土。然而,我們卻用防腐技術和厚重的棺材中斷了這個過程,絕望地想要阻止這不可避免的結局。這恰恰證明了我們多麼懼怕自己腐爛。殯葬業打著讓屍體看起來「自然」的名義,大肆推銷棺材和防腐技術。這種死亡習俗,其自然程度不亞於訓練棕熊或大象等大型動物穿著小外套跳舞,以及在環境惡劣的美國沙漠建起仿造的埃菲爾鐵塔與威尼斯運河。
布魯斯搞錯了胡安的血統,也搞錯了胖人不一定都難聞。但毋庸置疑,從準備室里傳出的是我迄今為止聞到過的最兇殘的惡臭。也許你覺得我會被噁心個半死,但我堅信再難聞的氣味也有可取之處,彩虹盡頭有黃金嘛。
「內臟?你是說器官之類的東西?」
但我仍然能聞到臭味。羅伊斯已經沒了,可是腐臭還在。看來我得調查一番了,有可能是情況最糟的那種調查。我湊近紙箱挨個聞了聞,直到……是你!艾倫!你這個醫學檢查部送來的女人!你簡直臭得離奇,沒有比你更臭的東西了。看看你,皮膚都已經剝落了。發生了什麼事?你今年56歲,死亡證明上說你生前是個「時裝銷售」。
中世紀的死亡文化是我第一個(學術上的)真愛。跳舞的骷髏、雕有蛆蟲的墓碑裝飾、藏骸所、教堂牆裡發臭的腐屍,我徹底迷上了這一切。中世紀晚期對人體腐敗的照單全收,與我現在所處的時代大不一樣。童年時代我只參加過兩次葬禮,一次是阿基諾伯伯的,他那張防腐過度的面具臉在棺材里沖我冷笑;另一次是童年好友母親的追悼會,我連遺體的影子都沒見著。牧師從沒正面提到過她的死,一直用委婉的語言描述這件事:「她的靈魂是一頂帳篷,殘酷的生命之風吹過棕櫚樹,將我們姐妹的帳篷吹倒。」
「啊,真的?」
沒有法律規定必須使用墓穴和棺材,墓園自己定的規矩而已。墓穴的作用在於把屍體和土壤隔開,美化地面景觀時可以更統一、更節約成本。作為一項增值服務,墓穴還能靠個性化設計提高價格。人造大理石?青銅?家屬朋友們,請隨意挑選。
我沒少看布魯斯給屍體防腐,但面對一具450磅重的屍體,我認為不論從心智上還是情感上,自己都沒有做好準備。防腐師需要把屍體上縫合好的Y形傷口打開,接著按照邁克說的那樣,給裝在危險物品聖誕處理袋裡的內臟做化學處理。我走進準備室時,布魯斯正好在進行這道工序。
即使九*九*藏*書在西風,腐屍也不常見。鑒於現代的世俗死亡觀,我們大部分的客戶都死在療養院、醫院等封閉性醫療環境里,之後才被匆匆送到我們的冷藏間。冷藏間的溫度一直保持在40華氏度以下,算不上冷凍狀態。在州政府下發相關許可證之前,這些客戶要在裏面待上幾天,但即使如此,大多數遺體早在發臭之前就被火化了。一天早上,我打開冷藏間的門,掀起塑料門帘,一股臭氣撲面而來,差點兒把我熏了個跟頭。這肯定是屍體腐敗的味道,一定錯不了,只要聞過一次你就再也忘不掉。
胡安·桑托斯死於海洛因吸食過量,兩天後他的屍體才在位於舊金山海灣東岸的家中發現。屍檢由驗屍官完成,縫合好的胸腔上有一道明顯的Y字形傷口,從鎖骨一直延伸到肚子。「你從冷庫後面找到他那袋內髒了嗎?」麥克問道。
我當時肯定一臉受到侮辱的模樣,因為布魯斯急忙補充道:「別誤會,我指的不是你,姑娘,你的身材棒極了。但你肯定有一些胖乎乎的朋友,記得提醒他們。」
要想打破這一循環,避免使用防腐技術、棺材、厚實的墓穴,就要選擇綠色或自然土葬。現在只有幾家墓園提供這種服務,但隨著社會需求的日漸增長,這種方式愈發流行。除去偷屍體和沙漠大逃亡這兩個環節,愛德華·艾比的遺體就是典型的自然土葬。遺體用可降解的裹屍布包好埋入土中,墳前擺上一塊石頭做標記。遺體快速腐爛,把原子重新釋放回宇宙,創造新的生命。自然土葬不僅是目前最環保的做法,而且能減輕人們對腐敗的恐懼,降低失控的風險,可謂一舉兩得。選擇自然殯葬意味著向他人宣布:「我知道,自己由無數的有機物組合而成,對此我無能為力,但我要慶祝一番。腐爛萬歲!」
我沒吭聲。
看來麥克心情不錯。我試著跟上他的節奏,開一些與聖誕節和人體器官有關的玩笑:「也就是說,這就是『剩蛋』老人傳說的起源嘍?都有誰能拿到內臟做成的聖誕禮物?好小孩還是壞小孩?」
如果腐屍徹底從文化中消失(現在已經消失了),但我們又需要這些腐屍以消除對死亡的恐懼(是的,我們需要),那麼完全擺脫了腐屍的社會將是什麼樣子?我們無須假設:我們就生活在這樣的文化中,一個否定死亡的文化。
教堂忙著供應日益增長的市場需求——當然為了掙錢。富得流油的權貴之人大都選擇離聖徒最近的位置。但凡有個能裝下人的大坑,裏面就肯定有一具屍體。毫不誇張地說,教堂里到處都埋著死人。半圓形後殿的附近和入口處的門廳是最佳位置。除此以外,其他位置均免費提供:樓梯地板下面、屋頂上或屋檐下,甚至砌進牆裡。你去禱告的時候,教堂牆裡的屍體說不定比教區居民的數量還多。
對於你們這些沒機會享受「死亡香氛」的人來說,人類腐屍以甘草為前調,混有一股濃烈的柑橘味。注意,這可不是夏日里的新鮮橘子,它更像是直接噴進你鼻孔里的橘子味工業用清潔劑。中調是放了一天的白葡萄酒,酸爽得足以招來一群蒼蠅。后調則是陽光暴晒后的一桶鹹魚。我的朋友,這就是屍體腐爛的味道。
「啊,就塞在屍體邊上嗎?」我問道。
「你們怎麼都說他是墨西哥人?」研磨機震耳欲聾,我提高嗓門喊道。
「我猜這取決於你的變態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