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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藝術

死亡藝術

我還希望聯邦和各州、市出台更完善的法律鼓勵自然殯葬、露天火葬和綠色土葬,讓遺體在開放的空間中自然分解。但不要以為做到綠色或自然殯葬就結束了。「Burial(埋葬)」一詞源自盎格魯-撒克遜語的「birgan」,意思是「隱藏」。未必每個人都願意藏在土裡,我就不願意。自從迷失在紅木林中,我便開始相信吃下的生靈以後也會以我為食。古代的衣索比亞人把死去的族人安放在捕魚的湖邊,讓魚群也能從人類身上獲取營養。大地的作用就是取回它的造物。將遺體安置在規劃出的特定空間,就能解決土葬和火化造成的環境問題。我們與死亡的關係沒有極限。
即使知道自己將在漫長的痛苦中死去,許多人也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延長生命。拉里·埃里森,這名全美第三富有的人為延長壽命的研究砸下幾百萬美元,因為「死亡令我氣憤,在我看來它一點兒意義都沒有」。埃里森視死亡為敵,以為憑藉醫學力量就能將其消滅。
《戰勝誘惑》是一幅15世紀中期的德國木版畫,主人公是一位卧床不起的垂死之人,天堂和地獄的使者圍繞在他身邊,爭奪他的靈魂。畫中的魔鬼有一張豬的面孔,伸出爪子企圖將他拖進火熱的地獄;他的上方簇擁著一群天使和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後者正領著一個小號的主人公(應該是他的靈魂)升入天堂。在這場爭奪戰中,主人公看起來異常安詳,彷彿內心充滿了禪意,臉上的笑容好像在對觀者說:「是的,我就要死了,這我知道。」
「難道他們……不告訴人家快不行了?」我錯愕不已。
我們都聽過「我們生活在死亡之中」這句話。是的,我們從出生之日起就開始走向死亡。但由於先進的醫療技術,大多數美國人都將積極等死。美國人口增長速度最快的部分就是85歲以上的人群,我把他們叫「激進的老年人」。到了85歲,你很有可能慘遭老年痴呆症或絕症的折磨,而且數據顯示,你有50%的概率在養老院臨終,質問自己到底用質量還是金錢來衡量活得是否幸福。以前的人們可沒有慢慢死去的機會,一天之內就斷氣了。19世紀的老照片中經常出現早逝的年輕人,他們的屍體還未腐爛,看上去像活著一樣,死因通常是猩紅熱和白喉。1899年,只有4%的美國人口超過65歲。85歲?想都別想。現在,躺在病榻上幾個月甚至幾年,死神才會降臨。醫學給了我們一個為自己守靈的「機會」(請按照廣義概念理解)。
這幅版畫代表了中世紀晚期流行的一種題材:死亡藝術。「死亡藝術」就像是指導手冊,專門教基督徒如何獲得善終,例如懺悔罪過後才能升上天堂。這種觀念將死亡看作一種「藝術」或「實踐」,而不是沒有情感的生物過程,因此具有非凡的鼓舞人心的作用。
在沒有醫學干預的情況下,圖圖(夏威夷語里對外婆的稱呼)很快就會死於外傷性腦損傷。可她挺了過來。雖然事故發生前她曾一再強調:「看在上帝的分兒上,以後別讓我遭罪。」現在卻痛苦地困在生與死之間。
問題來了:我們怎麼才能像這個人一樣?他冷靜地九_九_藏_書迎接自己的死亡,為死神的到來做好準備。
開誠布公地承認死亡至關重要。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大多數風燭殘年的老人都不會像圖圖那麼幸運,拿著高昂的退休金,享受全天候看護,連床都是可調式記憶泡沫款。圖圖是這場悲劇中的例外。正是因為老年人的數量逐漸擴大,讓我們聯想到自己的命運,我們才使之置於盲點。大多數老太太(我們的性別在老年大軍里占絕對優勢)在人滿為患的養老院里痛苦地等待解脫。現實就是這麼殘酷。
難怪只有富得流油的白人男子才會痴迷於長生不老。這些人享盡了體制內的特權,認為特權理應無限延伸。我曾經還和這種人約過會,他叫艾薩克,是南加州大學計算生物學博士候選人。他一開始念的是物理,後來發現生物學上人類不一定要衰老,便毅然換了專業。「發現」這個詞可能有些抬舉他了。「我有一個設想,將物理原理和生物原理結合在一起,我們就能控制人體機能,永葆青春。結果發現這個領域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當時我就想:『靠,不是吧。』」我們在吃有機雞肉做成的三明治時,他跟我解釋道。丫竟然是認真的。
我們還沒有(將來也不會有)資源妥善照顧越來越多的老年人,只好堅持用醫學干預延緩他們的生命。如果讓他們順其自然地死亡,那就等於宣告現代醫療系統的失敗,而我們通常認為這個系統應該萬無一失。
圖圖就是常人口中所謂的剽悍的老太婆,直到生命中的最後一天,煙不離手酒不離口,但她的肺始終像嬰兒屁股一樣粉|嫩(這種情況實屬罕見)。她在中西部地區長大,當時正值經濟大蕭條,每天只能穿同一條褲子和裙子,一穿就是一整年。和我外公結婚後,兩人生活在世界各地,從日本到伊朗,並於20世紀70年代定居夏威夷。他們住的地方離我家只隔一個街區。
我和家人看著棺材中圖圖的遺體,一個表弟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手。瓦萊麗帶來了她四歲的侄女,小姑娘以前常去看望圖圖。瓦萊麗讓侄女親吻圖圖,自己卻放聲大哭,撫摸著圖圖的臉頰,用濃重的薩摩亞口音哀嘆道:「露西,露西,我美麗的夫人。」她自如地碰觸遺體,令我為自己的局促感到羞愧,也為自己沒爭取到在家中舉行葬禮而羞愧。葬禮承辦人告訴我媽,根據夏威夷法律,遺體留在家中超過兩小時就是犯法(其實沒有這條法律)。
外面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實在不好放任不管,我家決定縮短儀式時間。葬禮承辦人推著圖圖前往火化間,我們幾乎是一路小跑跟在他後面。還未等到我家人全部到齊,火化工就把圖圖關進爐子里。我懷念西風。雖然西風的裝潢過於工業化,但高挑的拱頂和天窗(爐門關閉后,克里斯還會點蠟燭)營造出一種開放、溫暖的氛圍。我覺得我讓家人失望了。
殯儀館人員到達之前,瓦萊麗把圖圖的遺體放在床上,給她穿上綠色的羊毛衫外套,搭配一條色彩鮮艷的絲巾。我媽發給我一張彩信。「這是圖圖。」她寫道。雖然是手機拍下的照片,圖圖祥和的表情也清晰可見。這幾年她從未如此祥和過,她https://read.99csw.com的臉不再因為搞不懂這個世界而皺在一起。她嘴巴微張,臉色煞白,像一具保留了生前餘韻的美麗空殼。我至今保留著這張照片。
艾薩克的夢想還包括成為搖滾明星和小說家,他確實嘗試過,現在卻一頭扎進線粒體和細胞的死亡世界中,力圖讓人類衰老的速度比蝸牛爬得還慢。我決定和他談談。「現在人口過剩,」我說道,「到處都是貧窮和災難,我們連目前還活在地球上的人都養活不了,更別提長生不老的人了!而且試想一下,那些本應活到300歲的人不巧在22歲時意外身亡,豈不是更痛苦?」
我乘下午的航班飛回夏威夷。半睡半醒之間,我夢見在殯儀館見到圖圖。我走進房間,看到一具瘦小的遺體擺在水晶棺材里,她的臉已經腐爛,又黑又腫。有人給她做了防腐,但怎麼看怎麼彆扭。「你對她的樣子還滿意嗎?」葬禮承辦人問道。「上帝啊,不!她看起來可怕極了!」我尖叫著抓起一張毯子把她蓋住。我說過不要防腐,但他們還是做了。
「最起碼你的學生可以從你身上學到這一點。」我滿懷希望地說。
圖圖去世的那天早上,我正在洛杉磯一家火葬場給骨灰盒貼標籤。當了一年的屍體運送司機之後,我跳槽去了一家殯儀館,負責當地辦公室的運營。我和死者家屬一同工作,與醫生、法醫辦公室和死亡證明辦公室協調葬禮和火化事宜。
死亡也許是生命的終結,但也是人類創造力的源泉。卡夫卡說過:「生命的意義在於終結。」死亡讓我們勇往直前,促使我們完成目標,去學習、去愛、去創造。幾千年前就有哲學家宣告這奧義,但一代又一代人選擇視而不見。正是因為死亡的驅動力,艾薩克才拿到博士學位,探索科學的極限,創作音樂。如果長生不老,他很有可能彷徨在百無聊賴和無所事事之中,豐富多彩的生活只剩下單調和乏味。人類最偉大的成就來源於死亡定下的期限。艾薩克還沒意識到,正是死亡——他一心想要擊敗的對手——造就了他。
葛文德還寫道:「我諮詢過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老年病學教授查德·博爾特,問他什麼方法可以保證我國擁有數量足夠的老年病醫生為日益增多的老年患者服務。『沒有,』他直接說,『現在為時已晚。』」
鄰座醫生的開放姿態打動了我(我和他絕對志趣相投,真的),他說道:「我告訴臨終的病人,我可以延長他們的生命,但不能保證治好他們。如果他們想再活得久一點,就要承受痛苦和折磨。我不想這麼殘忍,但他們需要理解診斷結果。」
他點點頭:「因為他們不願面對死亡的命運。他們寧願參加八次解剖考試,也不願面對一個垂死之人。醫生、老年人、我的同齡人在這方面甚至更糟。」
不久前我從洛杉磯飛往裡諾,坐在我旁邊的是一名日本中年男子。他津津有味地讀著一本叫《痔瘡研究》的醫學期刊,封面上印著肛管連接處的特寫照片,給胃腸病學家看的雜誌貌似不再用日落或山峰這種隱喻性圖片當封面了。而我手中拿的是一本行業雜誌,封面印有「腐爛專刊」幾個大字。我們兩人相https://read•99csw.com視一笑,彼此心照不宣,深知對方手裡的不是什麼大眾讀物。
艾薩克無動於衷。「這個研究不是為了其他人,」他說,「是為了我自己。我一想到衰老就害怕。我不想死,我要永遠活著。」
越早考慮自己和家人的死亡越好。我不是讓你像強迫症發作似的,今天擔心丈夫出車禍撞死,明天擔心自己坐的飛機爆炸。我指的是理性思考,你會發現不管情況有多糟,都能挺過去。即使接受死亡,你也會因所愛之人的離世而備受打擊,但它會幫助你專註于內心的悲傷,而不是考慮「人為什麼會死?」「為什麼這件事發生在我身上?」等加重心理負擔的問題。死亡不僅發生在你身上,也會發生在我們所有人身上。
也就是說,這些病人還沒死就開始腐爛,活生生地被壞死的組織吞掉。有一具屍體我這輩子都忘不掉。那時我還在西風上班,她是一名90歲的非裔美國人,死在一所條件極差的養老院。在那裡,不用卧床的病人只能無精打采地待在房間,直愣愣地盯著牆壁發獃。當把她翻過來清洗後背時,我驚訝地發現,她的後背下方有一個足球大小、皮開肉綻的大洞,猙獰得就像地獄之門。從這個傷口你就能看到我們悲慘的未來。
在一個令人難忘的夜晚,圖圖以為我的父親是個企圖偷她珠寶的維修工人——他倆其實已經認識四十多年了。另外,據她所說,我外公(幾年前死於阿爾茨海默症)死後還繼續與她見面,跟她分享機密信息,比如政府暗殺了戴頓爺爺,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知道「卡特琳娜」颶風后大壩決堤真相的人。
現在的社會沒有「死亡藝術」指南一說,所以我決定親自撰寫一部。這不僅事關宗教,還關係到日益增多的無神論者、不可知論者和追求精神寄託的人。對我來說,善終意味著做好了死亡準備,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好消息和壞消息都及時通知給相應的人;意味著臨死前我的頭腦仍舊清晰、沒有遭罪;意味著接受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事實,不做無謂的反抗。這是我的理解,但就像傳奇的心理治療師卡爾·榮格所說:「我對死亡的看法對你用處不大。」你與死亡的關係只和你自己有關。
否認死亡的文化正在阻礙人們獲得善終。克服恐懼並消除誤解絕非易事,但我們不要忘記,其他文化偏見,像種族歧視、性別歧視、同性戀恐懼症,近幾年已經開始迅速瓦解。現在是時候揭開死亡的真相了。
「差不多吧,但問題是,我的學生從不想給出臨終診斷。我不得不一再過問:『你們有沒有給病人完全解釋清楚?』」
實際情況是,我的家人讓我安排圖圖的葬禮,畢竟技術上來說我是專業人士。我們決定辦一個簡單的遺體告別儀式,然後見證火化。當我們走進瞻仰室時,我猛然醒悟過來,為什麼那個紐西蘭男人(也許是澳大利亞人?估計這將永遠成為一個謎)會說「還是以前看上去好」。在金屬絲和強力膠的作用下,圖圖的嘴巴緊閉,看起來一臉痛苦。我太知道這些把戲了。他們還給她塗上鮮紅的唇膏,圖圖生前從來不用這種顏色。我一直對粉飾死亡深惡痛絕,卻讓自己的外婆慘遭毒手,真不敢九_九_藏_書相信。由此可見,殯葬業強行控制著我們的殯葬方式。
但延緩死亡的代價非常慘重。很多方法都能讓屍體變得噁心,無頭屍和在水裡泡了幾天的浮屍就很駭人,後者的綠色皮膚幾乎呈條狀脫落。但沒有什麼能比褥瘡更容易讓人產生心理陰影。「褥瘡」(decubitus),源於拉丁語「decumbere」,意思是「躺著」。根據慣例,長期卧床的病人每隔幾個小時就要跟攤煎餅似的翻身,避免身體重量壓迫骨頭、內部組織和皮膚,造成血液不流通。如果血流不暢,壓迫的部位就會腐爛,生成褥瘡。長期躺在床上不動的病人就會如此,這種情況在人手不夠的養老院很常見。
如果我們拒絕和所愛之人談論死亡,沒有預先立下遺囑,沒有確認是否簽署不予急救同意書,沒有敲定葬禮安排,我們就是在葬送自己的未來,同時也在毀掉當下。對於生命垂危的患者如何善終這一問題,我們不僅沒有引發有關死亡的社會討論,反而欣然接受不可容忍的極端案例——寡居在奧克蘭的安吉麗塔不堪忍受關節炎的病痛折磨,把塑料袋套在頭上自殺了;洛杉磯的維克多第三次化療失敗,於是在家中自縊,屍體被兒子發現。還有那些無數長有褥瘡的遺體,比嬰兒和自殺者更令我揪心。當他們出現在殯儀館中,我能做的只有向他們的家人表示同情,並且努力不讓更多人因社會的沉默而喪失死亡的尊嚴。
圖圖遺體告別那天,殯儀館的主教堂停電了,工作人員決定讓另一個家庭使用我們的瞻仰室。他們比我家人多,幾十個人擠在玻璃門外,想催促我們趕緊完事給他們騰地方。很明顯,我家給他們和工作人員造成了不便。我第三百次想到,如果我堅持在家給圖圖舉辦葬禮,那會多麼不一樣。
我的外婆露西爾·凱普在88歲時腦部出現問題,但嚴格來講,她的身體一直活到92歲。那晚她半夜起來上廁所時摔倒,頭部撞到咖啡桌,導致硬腦膜下血腫(醫學術語,就是顱內出血)。外婆在康復中心待了幾個月,和一個名叫艾黛兒特勞·張的女人(我提到她是因為這是我見過的最棒的名字)住同一間病房,然後就回家了。但她再也不是以前的樣子了,腦損傷讓她有些神志不清——我實在想不出還能用哪些花哨的醫學詞彙。
我們當然也可以在悲慘的未來中越走越遠,繼續否認死亡,繼續讓遺體從我們的視線中消失。如果選擇這條路,我們將繼續活在對死亡的恐懼之中,我們的生活將深受其害。讓我們奪回死亡權,大胆無畏地寫下當今時代的死亡藝術。
出現血腫之後,圖圖總會講起自己摔倒受傷的經歷,篇幅冗長,情節奇幻。我最喜歡的版本是,火奴魯魯市政府邀請她在市政廳入口處創作一幅壁畫,當她興緻勃勃地帶領一群畫家爬樹取景時,一根樹枝突然斷裂,她重重摔在地上。
外科醫生阿圖·葛文德在《紐約客》上發表了一篇殺傷力極大的文章,主題是人口老齡化。他寫道:「許多關於老齡的暢銷書都使用『明年更年輕』『不老泉』『永恆』『性感晚年』等表達作為標題,但迴避現實是要付出代價的。舉個例子,社會需要改變,但我們九*九*藏*書沒有及時做出這種改變……未來30年內,80歲以上的老人將和五歲以下的孩子一樣多。」
我接起一通電話,裏面傳出我媽的聲音:「剛才瓦萊麗打電話給我了,她有些歇斯底里,說圖圖停止了呼吸。我想她已經死了。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以前我可以處理得很好,但現在真不知該怎麼辦。」
佛教徒把思想比作頭腦中的水滴。當你反覆想同一件事時,思緒就會形成一股溪流注入你的潛意識,如同溪水侵蝕山脈那樣有力。科學家也證實了這種民間智慧:我們的神經元每時每刻都在變化,有時通路中斷,有時形成新的通路。即使你本身自帶害怕死亡的「程序」,這條通路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學習新知識,形成新的腦迴路。
他做了一番自我介紹,告訴我他是醫生,也是醫學院的教授;我則告訴他我是殯葬人,正試圖讓更多的大眾參与對死亡的討論。聽說我手頭上的工作后,他說:「太好了,很高興你能這麼做。到2020年,醫生和護工將大量稀缺,但現在沒人願意談論這個話題。」
我的鄰座,那位胃腸病學家兼大學教授,每年都要面對一群心懷畏懼的新生。鑒於老齡人口不斷增加,他希望多給幾個班開設老年病學(研究老年人疾病與療法的學科),但每次都以失敗告終。醫學院學生不願選修老年護理專業,因為工作內容過於生猛,收入卻不高。所以畢業生里有那麼多整容醫生和放射科醫生也不足為奇了。
我急忙聯繫家人和殯儀館,在電話中度過了這個上午。這和我的日常工作一模一樣,只不過這次是我的外婆,一位和我家只隔一個街區、給我提供大學和殯葬學院學費、管我叫「凱特甜心」的摯親。
摔傷之後,圖圖在市中心的退休公寓過著示巴女王一樣的生活。一個叫瓦萊麗的薩摩亞女人負責照料她,每周七天、每天24小時陪在身旁,奉獻度堪比聖人。瓦萊麗陪圖圖走完了生命全程,哪怕外婆的身體每況愈下,瓦萊麗也堅持每天早上幫她起床,給她洗澡、穿衣(還不忘給她戴好珍珠項鏈),帶她出門遛彎。有時圖圖情況不佳,出不了門,瓦萊麗就體貼地給她點上香煙,把電視調到CNN頻道。
我不會永遠是那個因商場意外死亡事件患上心病的小女孩,也不會永遠是那個差點兒在紅木林自我了斷的女人。通過藝術和學術研究,以及與死亡的擦身而過(這是關鍵),我重塑腦迴路,取得了約瑟夫·坎貝爾所謂的「更大胆、更整潔、更寬廣的充實生命」。
總有一天我會開辦自己的火葬場。我不要工業廠房,我要親切感十足的開放式空間:陽光從大大的落地窗照射進來,一改死亡陰森恐怖的刻板印象。通過「死亡新秩序」,我結識了兩名義大利建築師,並且有幸和他們一起設計。我們的想法是,陽光透過玻璃照射進火化間,讓正在進行火化見證的家庭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室外,讓自然與寧靜取代冰冷的工業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