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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金聲桓、李成棟的反清歸明 第二節 李成棟以廣東全省反正

第十六章 金聲桓、李成棟的反清歸明

第二節 李成棟以廣東全省反正

錢氏史筆遠較王夫之、蒙正發等人正派,盡量忠於事實,但是這件事他沒有弄清楚。李成棟並不是松江人,他的家屬卻因為他曾任清朝松江總兵而留在該地。順治四年(1647)五月兩廣總督佟養甲給清廷的題本揭帖中說:「職查提督臣李成棟既須在粵鎮守地方,而家眷尚寄松江。即杜永和等家屬亦果見居松江。各官眷丁在彼支給餉銀,而在此所費亦復不減。不如搬取以歸一處,既免疊支之費,又使戮力戎行者室家完聚,而無內顧之憂。」大概經清廷批准之後,李成棟等人即派官役前往松江迎接家屬,取道長江、贛江入粵,途經南昌時金聲桓、王得仁已經反清。李成棟的家屬目睹了江西反清勢力的高揚;金聲桓反正之後曾經寫信策反李成棟,自然也很可能趁機做些勸說工作。李成棟的愛妾趙氏到達廣州時,成棟正在密謀策劃反清歸明,趙夫人不知內情,私下慫恿成棟舉兵響應江西。李成棟惟恐走漏消息,厲聲斥責趙夫人胡言亂語。於是,演出了一場死諫的悲壯劇。時人鄺露作《趙夫人歌》記其事,後記中說:「永曆二年閏三月十五日,東粵始復冠裳。廿有五日,過謁何夫子(即明大學士何吾騶),見其述忠媛趙夫人事甚悉,率爾漫賦。」歌序中說:「夫人神明之胤,食氏廣陵,敦說詩雅,明古今治亂之數;歌舞獨步一時,非天朝將相,莫幣蹇脩。時督院李公,鎮撫三吳,感夷吾白水之辨,雜佩以要之,素琴以友之,不啻青鳥翡翠之婉孌矣。毋幾何,兩都淪陷,公服受事,系粵宅交,潛運忠謨,效狄梁公反周為唐故事。幾會輻輳,乃遣使迎夫人。夫人至,脫珈捐珮,揚衡古烈,勸公迎駕邕、宜(指廣西南寧一帶),為諸侯帥。言泛長江,過彭蠡,謳吟思漢,不謀同聲。天下脫有微風,義旗將集君所矣。公籌畫已定,不肯少泄。翌日,設醴壽公,跽申前請。公懼壁間有人,叱曰:軍國大事,出於司馬,牝雞之晨,將就磔矣。夫人謝罪歸院,卒以尸諫,血書藏於衵服。浹旬之間,西迓乘輿,復我漢官,如運諸掌。香山何夫子傳記其事,命露作歌。蓋王化始於閨門,俟採風者擇焉。」李成棟反正十天之內就有何吾騶為趙夫人作傳,又命門人鄺露作歌,可見確有其事九九藏書
李成棟決策反清歸明經過一段密謀策劃,內幕情況在南明史籍中記載紛歧。促成他決心反正的原因除了上面說過的清廷歧視政策以外,還有三個原因:一是張家玉、陳子壯、陳邦彥等人的誓死抗清,殺身成仁,使他這位明朝降將不能無動於衷,儘管他親自鎮壓了這些起義,良心並未完全泯沒。二是在廣東的一部分原明朝官紳如大學士何吾騶、吏科都給事中袁彭年等人心不忘明,當他們察覺李成棟同佟養甲(實際上是同清廷)有矛盾對,立即抓住機會暗中策動李成棟反正。三是成棟愛妾趙氏以死相激成為反正的導火線。下面就史料紛歧較大的后兩點作必要的闡述。
廣東反正之後,永曆帝下詔封李成棟為廣昌侯,佟養甲為襄平伯,升耿獻忠為兵部尚書。不久,又晉封成棟為惠國公。成棟派使者迎請永曆帝移蹕廣東,他的初意是以廣州為行在,大學士瞿式耜等認為朝廷若遷至廣州,勢必為反正官員操縱,表示強烈反對,最後才決定以永曆帝即位的肇慶為行在。1648年(永曆二年、順治五年)六月初十日,朱由榔由廣西南寧起程,前往肇慶。李成棟先派養子李元胤到梧州迎接。八月初一日,朱由榔乘船到達肇慶,李成棟郊迎朝見,在行宮中預先準備白銀一萬兩,供永曆帝賞賜之用。
1648年(順治五年,永曆二年)四月,清兩廣提督李成棟反清復明,這是繼金聲桓、王得仁江西反清之後又一件震動全國的大事。李成棟曾經參加明末農民起義,綽號「李訶子」,長期跟隨李自成的部將高傑(綽號「翻山鷂」),後來隨高傑投降明政府,弘光時任徐州總兵。1645年高傑在睢州被許定國刺殺,清兵南下時,李成棟奉高傑的妻子邢氏投降了清朝。在清廷進兵江南的過程中,李成棟奉命率部沿江蘇、浙江、福建、廣東、廣西一線進攻,為清方收取了大片疆土。特別是在清方第一次進攻廣東和廣西部分州縣的戰役中,李成棟起了關鍵作用。他自以為功勛卓著,兩廣總督一職非己莫屬。不料清廷在任用漢人官職上總是優先選用所謂遼人。同李成棟一道從福建入廣的漢軍總兵佟養甲屬於遼陽世家,這個家族自明初以來不少人擔任過衛所軍職。努爾哈赤進攻撫順時,他的同族兄弟佟養正叛變投降,佟氏家族因此遭到明政府的嚴厲迫害,一部分在遼陽被殺,一部分押進山海關內拘禁。佟養甲的父親佟押進關內受冤而死,養甲為避禍計改姓名為董源投入左良玉幕下謀得一個督理鹽餉的差使。1645年清軍南下,他投靠清朝,恢複姓名,立即受到滿洲貴族的信任。佔領廣州以後,儘管他沒有多少軍隊,也沒有多大戰功,卻被任命為兩廣總督兼廣東巡撫,李成棟只被任命為兩廣提督,不僅無權過問地方政務,而且在軍事行動上還要接受佟養甲的調度和節制,兩人原先的同僚地位變成了上下級關係。清廷重用「遼人」而作出的不公平的待遇,對於野心勃勃的李成棟是難以忍受的,內心的不滿逐漸積累起來。到1648年正月江西提督金聲桓、副將王得仁反清歸明的消息傳來時,李成棟認為時機成熟,決定反正易幟。四月十五日,他在廣州發動兵變,剪辮改裝,用永曆年號發布告示,宣布反清歸明;總督佟養甲倉皇失措,被迫剪辮,違心地附和反正。廣東全省都在李成棟的部將控制之下,各州縣官員望風歸附。廣西巡撫耿獻忠也在梧州同梧州總兵楊有光、蒼梧道陳軾率部反正,並且立即派使者進入南明轄區報告兩廣反清歸明,接著李成棟的使者帶來了正式賀表和奏疏。當時,永曆朝廷正處於艱難窘迫之中,廣東全省和廣西已失府州的突然反正簡直是喜從天降,開初都不敢相信,經過幾天的探聽,特別是原已降清的廣西巡撫曹燁、高雷巡撫洪天擢等人前來朝見,說明原委,永曆君臣才解除了疑慮,頓時一片歡騰,收拾逃難行裝,準備重整河山了。九*九*藏*書
佟養甲的參与反正本來就是被迫的,永曆朝廷雖然封他為襄平伯,掛了一個管理中軍都督府事的空銜,實權完全落入李成棟的手裡。他不甘寂寞,上疏水歷朝廷說:「疑臣則殺之,不疑則任之,何能鬱郁居此?」朝廷只是「優詔」應付,不給他任何實際職務。佟養甲既懷念清廷的寵信,又明知在永曆朝廷內備受猜忌,就暗中派人遞表給清廷說明兩廣事變的情況,同時請派兵南下,自己充當內應。不料使者在路上被李成棟部卒查獲。成棟養子李元胤當時擔任錦衣衛都督同知提督禁旅,密奏永曆帝以祭祀興陵(即朱由榔之父老桂王朱常瀛墓)為名派佟養甲前往梧州,預先在佟的座船必經之處設下伏兵,擒殺養甲。隨即把佟養甲的親信全部處斬,以清內患。九*九*藏*書
何吾騶、袁彭年等人的幕後策劃和參与密謀確有其事。何吾騶,香山縣人,崇禎年間已入閣任大學士,隆武時繼黃道周為首輔,兵敗之後逃回廣東。許多史籍說他參加了紹武政權,未必可信。瞿式耜記載醞釀擁立桂藩時,兩廣總督丁魁楚還在動搖觀望,直到收到何吾騶的信后才拿定主意,可見何吾騶是主張擁立朱由榔的。清軍入廣以後,何吾騶雖然沒有起兵抗清,但他並沒有出仕清朝,而是以在野的身分暗中展開策反工作,「密通書于故吏潘曾緯、洪天擢,相機說成棟舉事」。到李成棟反正前夕,他才親自出面,和另一位原任明朝大學士黃士俊應李成棟的邀請「就議密室」。成棟表達了自己決心反正的意向時,「公(指何吾騶)亟相率下拜,曰:『公言及此,我太祖高皇帝之靈,宗廟社稷之福也!』於是督公(指李成棟)下令歸版籍,迎乘輿,以端州為行在所」。由此可知,何吾騶作為兩朝元老,在策動和贊決李成棟反正上是起了重要作用的。袁彭年曾在崇禎、弘光朝任職推官、給事中,隆武時任吏科都給事中。清兵入閩后投降,任清廣東學道;順治四年五月因廣東布政使耿獻忠升任廣西巡撫,袁彭年由佟養甲題請補授廣東布政使。按明、清定製,布政使掌管一省行政、財政,袁彭年即利用這一權力成為李成棟密謀反正的核心人物之一。據記載,李成棟曾「同署藩司袁彭年、養子李元胤登樓去梯,相謂曰:吾輩因國難去順歸清,然每念之,自少康至今三千余年矣,正統之朝雖有敗,必有繼起而興者。本朝深仁厚澤,遠過唐宋。先帝之變,遐荒共憫焉。今金將軍聲桓所向無前,焦將軍璉以二矢復粵七郡,陳將軍邦傅雖有降書而不解甲,天時人事,殆可知也。又聞新天子在粵西,遣人瞻仰,龍表酷似神祖,將相交和,神人共戴。若引兵輔之,事成則易以封侯,事敗亦不失為忠義」。永曆三年五月南明朝廷賜給左都御史袁彭年的誥命中有這樣的句子:「以風波僅存之身,遘鼎璽屢遷之際。矢丹心而貫日,運神臂以擎天。去梯密畫,時帝聞之;給印沉幾,無卿比者」,明確肯定了袁彭年參与李成棟反正密謀的功績。其他史籍也記載了袁彭年同李成棟勾結,謊稱府庫空虛,不發軍餉,為李成棟製造兵變的情況。南明一些史籍堅決否認何吾騶、袁彭年等人參與李成棟反正,是出於派系鬥爭的需要。那些一直跟隨永曆帝的朝臣惟恐廣東反正來歸的官紳將在改組的朝廷中佔據重要職位,阻礙自己晉身之階。他們既不敢指斥手握重兵的李成棟等「東勛」,就竭力抹殺參与反正的文官的作用。如時任永曆朝廷廣西巡撫的魯可藻就斷言:「若諸文官,絕無預聞反正者。」他特別針對金堡推崇袁彭年在反正文官中功居第一的說法批駁道:「袁彭年實未一預。」行人司行人王夫之因為同以袁彭年為首的「五虎」沆瀣一氣,在所著《永曆實錄》中肯定了袁彭年參預反正密謀,而對何吾騶則恣意貶斥,如說「吾騶降清,思以文望動人,得復大用,乃撰□□□史,稱述功德,內書:『楚賊何騰蛟遣張先璧入寇。』鏤板行於嶺外」。甚至說「吾騶富甲東南,銷銀為小山,高廣丈余,凡十余所,露置宅院隙地。成棟兵初至,欲鑿取之,不能動」,這簡直近乎天方夜譚了。古語說:「盡信書,則不如無書。」何吾騶始終為明,袁彭年大節有虧,就策動李成棟反清歸明而言,事實俱在,不容否認。九九藏書https://read•99csw.com
關於李成棟的愛妾以自刎激發成棟反清復明事,在南明史籍中也是一個記載很多而眾說紛紜的問題。錢秉鐙不相信這種說法,在所著書中寫道:「或雲:成棟取兩廣,收印信數千顆,獨取總督印密藏之。一愛妾揣知其意,勸舉事。成棟拊幾曰:『如松江百口何?』成棟松江人,時孥帑在焉。姬曰:『丈夫不能割愛乎?請先死君前,以成君志。』遂自刎。成棟哭曰:『我乃不及一婦人!』乃與袁彭年、張調鼎謀,輦金賂要人,以取孥帑之在松江者。將發而金聲桓以南昌變。……」接著,錢秉鐙聲稱:「然予所聞于反正諸公者,實不然也。」
李成棟反正初期,對永曆帝相當虔誠,頗能尊重朝廷,恪守臣節。儘管廣東全省和廣西梧州等地是由於他反正而歸入南明版圖,他卻主張地方官員應該由朝廷任免,囑咐布、按二司說:「皇上到,造冊一本送部,或用,或不用,或更調,聽部為之。」可是,沒有過多久,李成棟就發現永曆朝廷從上到下竊權弄私,幾無功過是非可言。拿封爵來說,朝廷因他反正功高封為公爵,據守廣西一隅的思恩侯陳邦傅立即攀比,自稱「扈駕」有功,要挾朝廷加封,永曆帝竟然同意封為慶國公。權臣文安侯馬吉翔為了顯示自己可以左右朝政,對成棟說:「上念貴標諸鎮將從公反正,功不可泯,尚未頒爵賞。煩疏姓名,以便上聞。」李成棟開了個名單給他,馬吉翔當著他的面繕寫奏疏封進,不一會,永曆帝就依吉翔所擬詔封杜永和為江寧伯、閻可義為武陟伯、張月為博興伯、董方策為宣平伯、羅承耀為寶豐伯、郝尚久為新泰伯、黃應傑為奉化伯、楊大甫為樂安伯、張道瀛為鎮安伯,范承恩、楊有光、葉承恩、馬寶為都督同知。李成棟對馬吉翔的威福自操深感不滿,回到住所嘆息道:「人言馬皇帝,豈不信哉!懋賞不典也,五等顯秩也,爵人于朝,與士共之。乃於一座之頃,呼吸如意,何其神也?我棄老母、幼子為此舉,惟望中興有成,庶不虛負,今見權奸如此,寧有濟哉!」至於用人行政、兵馬錢糧等問題,由於廣東的反正,既擴大了來源,也增加了磨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