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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1648—1649年湖南戰局 第一節 明軍收復常德、寶慶與何騰蛟挑起內釁

第十八章 1648—1649年湖南戰局

第一節 明軍收復常德、寶慶與何騰蛟挑起內釁

然而,永曆朝廷在湖南戰場上卻一誤再誤,坐失事機,罪魁禍首就是竊踞督師閣部的何騰蛟。迄今為止,人們大抵沒有擺脫南明門戶之見的影響,對許多人物和事件作了不正確的敘述。妒賢忌能、誤國誤民的何騰蛟一直被推崇為正人君子,描寫成支撐南明政權的擎天大柱,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正當湖南局勢對南明處於極為有利的情況時,原先負有丟掉幾乎湖南全境的罪責,一直龜縮于廣西桂林的督師閣部何騰蛟卻急不可耐地妄圖竊取「復湘」首功。他帶領曹志建、趙印選、焦璉、盧鼎等部於五月二十七日攻克全州。清廣西巡撫李懋祖、總兵余世忠退入湖南永州。何騰蛟的軍隊尾隨清軍進攻永州,余世忠等據城阻擊。儘管何騰蛟位高兵多,卻庸懦無能,頓兵永州城下,久攻不克。他眼看堵胤錫部已經收復常德,陳友龍部連克靖州、武岡、寶慶等地,復湘大功很可能落入他人之手,竟不擇手段地加以破壞。
讓我們先看一下1648年夏秋間湖南的形勢。這年四月,堵胤錫、馬進忠利用孔有德等三王兵馬撤出湖南的機會,於十八日由湘西九溪衛(在今湖南慈利縣西北)、永定衛(今湖南大庸縣)出發,二十四日收復了常德。一度降清的將領陳友龍也在靖州反正歸明。陳友龍原來是劉承胤的部將,號稱敢戰。劉承胤以武岡降清時,他受制於主將被迫降清。1648年四月,他的軍隊駐紮在湖南靖州城外二十里處,孔有德委任的署貴州巡撫彭而述來到靖州,陳友龍就在這月十五日宣布反清,圍攻靖州,「合苗、徭諸山峒赤腳椎髻之徒,蜂擁靖州城下,火炮如電,戟列如霜」。清署貴州巡撫彭而述督副將閻芳譽出城迎戰,「守將楊文義作內應,城以陷,標下副將賀進才冒矢石死」,彭而述逃往寶慶。十七日,陳友龍派兵進入貴州黎平府,活捉會同縣清知縣宋雲梯,黎平府推官蔡珽逃往黔陽。清偏沅巡撫線縉向朝廷報告:「武岡、黎、靖、會同一帶猶屬舊治,響應神速,盡裹網巾。」又說:「寶慶一府所轄五州縣,今新寧、城步、新化陳友龍、王國柱作叛,已去三縣;武岡危困三月,亦在叵測,所存邵陽一縣半懷觀望。」七月初一日,陳友龍部攻克武岡州,清副將賀雲、知州何衡泗自殺。八月初五日,陳軍又攻克寶慶府(府治邵陽)。https://read.99csw•com
瞿式耜《恢復寶慶疏》中說:「本月初五日,准督師閣部何塘報前事:『據標下職方司主事李甲春,原翰林院簡討姚大復報稱:寶慶一府,職等前與總鎮陳友龍已經會師恢復。后陳兵派餉一倍、十倍,以致百姓迎虜;兼以郝(永忠)兵入靖,陳(友龍)兵潰回,寶(慶)復為虜所踞。職等奉本閣部嚴命,於十八日帥兵萬余,一仗決勝,斬級二百零五顆,生擒三十四名,奪大西馬五十余匹。有功員役,另察冊報。虜遁洪橋,我兵屯營寶(慶)城外五里,扼其要路。此系恢郡捷報,懇乞奏聞,等情到案。本閣部(何騰蛟自稱)看得,寶慶一府東通長郡,南連衡岳,西界武、靖,表裡山河,誠楚之大郡也。本閣部鞭長不及,終少調劑,以致旋得旋失。今發監軍御史余鵾起,躬督標下職方司李甲春之兵,乘虜初入,腳跟未定,一鼓恢復,厥功偉矣!然湖南、北之真虜畢集永陽(即永州),本閣部調四爵之兵(指曹志建、趙印選、焦璉、盧鼎),無日不戰,無仗不勝。阱此數萬豺虎,衡、寶之虜自在目中。寶慶恢復,又可省一番籌戰之勞矣。理合塘報,煩惟轉奏。』等因到臣(瞿式耜自稱)。」接著,瞿式耜寫道:「該臣看得,寶慶之旋得旋失也。由於郝永忠之兵入靖,陳友龍調兵回顧,衡之援虜乘機再入。今幸督師輔臣騰蛟方略布置,一鼓恢復,與永捷之報同日並馳。……」何騰蛟、瞿式耜都談到陳友龍放棄剛剛收復的寶慶是因為郝永忠兵進入靖州。按情理說,陳友龍反正以後已成為明朝將領,郝永忠部由廣西進入湖南,本應聯合進取長沙等府縣,怎麼會適得其反呢?原來,陳友龍自靖州反正後,捷報頻傳,永曆朝廷加封他為遠安伯,以示獎勵。何騰蛟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派郝永忠以友軍之名行偷襲之實,一舉擊敗陳友龍,才導致寶慶得而復失。何騰蛟所督軍隊重占寶慶后,自矜功伐,真是恬不知恥。瞿式耜替他幫腔,一唱一和,朦朧上奏,表明永曆朝廷中結黨弄權,幾無是非功過可言。給事中金堡趁機起鬨,上疏大罵「闖賊郝永忠本我寇讎,暫歸絛索,未嘗與虜一戰,而震驚乘輿,戕賊內地,頃且殘靖州,逐勛鎮矣。陳友龍反正之後,有力恢寶(慶)武(岡)之功,而永忠遍布流言,謂勛輔騰蛟令其報仇,欲以離義士之心,敗督師之望」;要求朝廷下詔「削其官,聲其罪,使天下知其為國法所不赦」。金堡舞文弄墨,為何騰蛟開脫罪責,發泄對原農民軍將領的仇恨,可謂無恥之尤。王夫之有一段記載比較接近事實:https://read.99csw.comread.99csw.com

何騰蛟素惡友龍,以庶母、妻、妾故,尤怨之。且聞其復湘鄉,恐其先得長沙。而騰蛟方圍永州未能下,念無以制友龍者。郝永忠方屯柳州,騰蛟使謂永忠曰:「諸將出楚,皆立大功,將軍獨深壁柳州,將為諸將笑。今予自率滇、曹兵下永、衡,王、馬諸部出辰、常;為將軍計,惟有靖、武一路可出耳。陳友龍收二十余城,富甲諸將,金粟可坐食十年。戰友龍之與戰□(虜),難易亦易知,且彼自以得上封拜,怙天子為安,不虞人之見襲,可一鼓破也。吾妻妾皆死於友龍之手,將軍於我,師生誼最厚,獨不能為我一報乎?盡友誼,取大功,收厚利,據樂土,在此行也。幸勿以友龍新受褒賞為疑。將軍誠據寶慶,待我而下長沙,雖殺友龍,朝廷其不能致詰于將軍審矣。」永忠軍方困於食,得騰蛟報,大喜,即卷甲趨古泥。即貽書友龍,言假道自黎平西出黔境,往複辰州。友龍不為備。永忠倍道馳襲友龍于武岡。乃稱「奉督師令討友龍」。友龍兵不得集,遂潰敗。永忠盡並其軍。友龍挾一矛沖重圍走,三日夜不得食,乃達柳州。馳疏訟冤,朝廷果以騰蛟故,置不問。永忠遂大掠黎、靖、武、寶,殺百姓以巨萬計。武、寶紳士起義應友龍者,皆捕掠之。給事中金堡自黔陽入,奏:「永忠擊殺忠義,戕賊內地,破壞恢復。」朝廷為騰蛟故,復切責堡。騰蛟每對客揶揄曰:「吾薦拔將帥至五等多矣,能為我效一臂者,郝南安一人而已!」諸將以是怨望解體https://read.99csw.com
何騰蛟對陳友龍懷有很深的敵意。原因是劉承胤在武岡降清時,陳友龍本不情願,迫於當時的形勢勉強歸附清朝;清方為了使他死心塌地跟隨自己,故意責令他帶兵進攻何騰蛟的老家貴州黎平(按,何騰蛟是五開衛人,五開衛治與黎平府同城),俘虜了何的家屬。陳友龍反正以後,先後佔領靖州、黎平、武岡、新化、寶慶,同收復常德地區的堵胤錫、馬進忠部互相呼應,大有一舉拿下長沙之勢。何騰蛟為了泄私憤、爭頭功,竟然指使南安侯郝永忠率部由柳州北上靖州地區偷襲陳友龍部。郝永忠一介武夫,長期受何騰蛟籠絡,當即奉命行事。他以借道靖州恢復辰州為名,突然對陳友龍部發起攻擊;陳友龍毫無防備,全軍潰敗,帶著殘兵敗卒逃入廣西向永曆朝廷訴冤。陳友龍軍既在何騰蛟挑起的內戰中被打垮,不僅趁勝進攻長沙的計劃破滅,寶慶府也被清總兵張國柱、參將魏守職重新佔領
何騰蛟導演的南明軍隊自相火併,使湖南清軍得以喘息。直到十一月初一日,何騰蛟指揮的軍隊才攻下永州,然後再次佔領寶慶,延誤了收復全湘、東救江西金聲桓、王得仁的時間,後果十分嚴重https://read.99csw.com。對於何騰蛟的私心自用,留守桂林大學士瞿式耜是非常清楚的,但是他同何騰蛟氣味相投,互為表裡,故意把事情的經過說得含糊其辭。現存瞿式耜集中《恢復寶慶疏》章節附註明時間為「永曆二年六月初六日具奏」,接著的一篇《永城大捷疏》章節附註明是「永曆二年七月初六日具奏。」後面這件奏疏說:「本月初一日一鼓而下,克複永城。」根據清方檔案和地方志,攻克永州是這年十一月初一日,瞿式耜的上述兩件奏疏都應該是十一月上旬寫的,他本人上疏時自然不可能寫錯時間,問題出在據疏稿編集的時候。這兩件系時錯誤的奏疏都同何騰蛟直接有關,未必是偶然的疏忽。鑒於人們對奏疏所寫年月往往深信不疑,對這種例外情形作點考證就是必要的了。

何騰蛟一手挑起了內釁,既報了私仇,又搶了收復寶慶的功勞,欣欣然自以為得計。可是從整體戰略上看,明軍收復湖南,同江西會師的時機就此錯過。這不僅導致了大局的逆轉,就他自己的命運而言也種下了覆亡的根苗。南明朝廷重臣之短視大抵如此。
1648年正月江西金聲桓、王得仁和同年四月廣東李成棟的反正,是永曆朝廷的一大轉機。上文已經指出了金、王用兵方向的不當和李成棟援救江西不力,導致局勢逆轉。但是,就整個南明復興事業而言,關鍵卻在湖南戰場。其原因如次:第一,清廷在金聲桓、王得仁以江西反正之後,惟恐長江中、下游有失,急忙命令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王帶領軍隊撤回湖北漢陽,湖南只留下總兵徐勇守長沙、總兵馬蛟麟守辰州、總兵張國柱守衡州,此外就是廣西巡撫李懋祖和總兵余世忠據守廣西全州到湖南永州一帶,兵力相當單薄。永曆政權可以投入湖南的兵力遠遠超過當地清軍。第二,永曆朝廷如果能夠趁清軍主力撤離湖南的機會一舉收復全省,在戰略上將使湘、贛、粵、桂連成一片,既便於互相呼應支持,又可以為進一步擴大戰果奠定基礎。第三,湖南一省是永曆朝廷重臣何騰蛟、劉承胤以不同形式拱手讓給了清方,在江西、廣東反正以前,永曆君臣局促于廣西部分府州,威望大損,如果能夠憑藉自身力量收復湖南,必將提高朝廷的聲望和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