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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冰涼的玻璃板

30. 冰涼的玻璃板

「莫非你?……」他對此感到驚訝。
「你痛嗎?」
在電梯里她對著鏡子看了一眼自己后急忙閃開了:短上衣的扣子開著,頭髮蓬亂,兩腮上有紅斑點,嘴唇由於親吻腫了起來。在電梯把她送下印刷車間的那幾秒鐘內,她來得及扣上扣子,轉了轉裙子,好讓拉鏈到正後面,攏了攏頭髮並用手指做了臉部按摩,至少讓緋紅的斑點與蒼白色稍微均勻一點。
「在老母馬林蔭道。」
「我哪裡知道?也許,當你不問我的時候。」
「還不是。」
「您累了,想睡覺?」
「這是什麼?」
「你住哪裡?」斯拉維克問道,拉著她繞過長凳並讓她站在自己的兩膝之間。
希洛特金娜迅速簽了字,他自己砰的關上門開走了。她靜悄悄地從後面走近了伊弗列夫,為他弄平了衣領,沖他耳朵吹了口氣。他沒有回身,一隻手用力把她摟住了。
車間在已簽字的版面上最後做些校正,然後拉走版面去拓印紙型。現在已經不需要的版面(如果不發生非常事件)被運回來並且在次日清晨,當它們已經不可能用得著時,被拆版。紙型送到鉛版車間。髒兮兮的鑄版工在金屬中澆鑄出半圓的模板,於是寫在脆弱的紙上的脆弱的話變成了金屬般的語言。傳送裝置的抓鉤把鉛版送到輪印機車間。那裡把鉛版放入輪印機,調整好,把紙張塞進輥子之間,試著開動機器。油墨分佈不勻。把機器停下來,取出鉛版,在油墨分佈模糊地方的下面墊上報紙碎片,重新把鉛版放到原位並再次開動機器。然後開始處理第二道紅色油墨的一致問題,以這種顏色標出的是口號或者要聞四周的邊框。本來應該做美夢或消遣作樂的寶貴的夜晚時間白白地過去了。
「現在我愛你。」他說道。
站在辦公室中間,他仔細地觀察著她。
這聲「是」從遠處傳到了她這裏,似乎沿著主編辦公室經過了長時間的飛行。
「會重演的。」他笑了笑。「為什麼不重演呢?」
「阿爾巴特?一小時我們能走到。」
「這樣好嗎?」
「在主編桌子上更愉快。」
「哎喲,他在看著!我害怕。」
「如果這不能重演,那就遺憾了。」她說道。
「你看著我,不要看他。」伊弗列夫建議道。
馬卡爾采夫的桌子上方掛著略帶微笑的列寧肖像,攝影師卡卡巴澤按照主編的專門請求把它放大了。
伊弗列夫不在。希洛特金娜鎖上了辦公室,把鑰匙藏在安娜·謝苗諾芙娜的桌子里,順著樓梯走了下去。特派記者的房間也關著。娜佳嘆了口氣,對自己說道,這正是她預料到的,她披上了短read.99csw.com皮大衣,搽了粉並塗了點口紅,她幾乎從來沒這樣做過,儘管隨身帶著法國撲粉和口紅。等著她的是外派車——編輯部送員工回家的末班車。鑽進暖和的汽車坐在司機旁邊后,希洛特金娜看到了維切斯拉夫·謝爾蓋耶維奇。他坐在林蔭道潮濕的長凳上,在一棵彎曲的老楓樹下,被風吹得晃來晃去的昏暗的燈照亮了他。衣領豎著,姿勢也是老太婆式的——把手塞進了袖子里。真可憐,他等得完全凍壞了。司機從方向盤上抬起了頭,一隻手伸向了鑰匙,另一隻手揉著眼睛。
他試圖把手放在下面,好把她與她坐在上面的玻璃板分開。這樣做毫無結果。於是他把放在桌子上的厚厚的灰色文件夾挪到跟前。坐在文件夾上娜佳立刻感到暖和些了。他粗魯地摸索著希洛特金娜,她現在順從地屬於他,安靜下來了,期待著,然後開始了行動。娜佳突然驚惶地抬起眼來:
「痛。可無論如何,遺憾的是……」
「那以前呢?」
「父親的一個朋友這樣說的。一般地說是斯塔羅科紐舍內衚衕……」
「就是別在今天。」
他們在黑暗中站了一小會兒,等到電梯工回到大廳角落裡自己的桌子前。電梯的門砰的一聲關上了,透過柵欄伸出了纖細的手指。他開始吻它們,一個挨一個地吻。
他再次摸了摸娜傑日達,這時鈴聲響了起來。娜佳沒有起身,勉強夠到了電話。
「她習慣了……」
維切斯拉夫走到了她跟前,彎下了身子並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擱在馬卡爾采夫桌子冰涼的玻璃板上的手上。她感到了他手的壓迫並瞬間變得順從,就像白天在他的房間一樣。所有此前的打算都消失了,心開始跳得更快了。她等待著。他放開她的一隻手,用指頭按了一下檯燈的按鈕。變得更暗了。窗外散射的光線照了進來,使娜佳的臉形在略微發黃的昏暗中顯得不尖銳。他抓住手指把她拉向自己身邊。希洛特金娜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並輕盈地繞著桌子飄然而過,彷彿被無名的舞蹈引導著。
「我不坐車了,」希洛特金娜突然說道,「我住得離這裏不遠,我散步走走。」
「我在主編的桌子里找到了非法出版物;等你值班的時候,維切斯拉夫·謝爾蓋伊奇,你一定要看看灰色文件夾。就是對誰也別說!我告訴了你是因為……我誰也沒有告訴。這就是我住的斯塔羅科紐舍內……那個單元里住著赫魯曉夫。」
「以前我按照指示把這些信交給領導……我是不知道……可今天我明白了。」
「有人守衛它嗎?」
這時,九-九-藏-書充當馬卡爾采夫辦公室擋風門斗的兩扇門打開了,然後伊弗列夫出現了。第一瞬間娜佳的瞳孔放大了,並且她再次感覺到,她的臉在變紅。似乎,現在就是耶穌基督現身,希洛特金娜也不會那麼驚奇。但是今天伊弗列夫對她的意義超過了基督。基督對她來說是無形的,而她已經屬於伊弗列夫了,雖說什麼事也沒有過。
「因為無聊我在桌子里亂翻了一通。」她漫不經心地說道。「也許,你也穿上衣服?還是你決定調任阿波羅的職務?」
「從來沒有過。」她解釋說。「你鄙視我嗎?就是別走,玻璃板已經烤熱了。我暖和……」
「不!像潔白的床單!……」她轉過身衝著他,倒退著走,親了親他的臉頰。「知道嗎,我總是想,這會兒在雙人床上,就像外國電影中一樣。床單帶碎碎的小花。而早晨你拉開窗帘——窗外是太陽和森林——都覆蓋著雪!」
她放下了話筒。
希洛特金娜剎那間穿好了衣服,打開了檯燈,拉出了中間的抽屜,把裝著灰色文件夾的信封放好。
「你發誓!」她對自己說。
當娜佳想出了應付的辦法時,維切斯拉夫還抓著門把手。只有女人才有這種機智:把出乎意料的情形變成尋常的,甚至好像是她事先就清楚的情形。
「你以為桌子上的玻璃板比地板暖和?」她蜷縮起身子問道。
娜佳想了想,告不告訴伊弗列夫文件夾的事,並決定不把他的注意力從自己身上分散。
「不在今天?」他生氣了。「為什麼不在今天?那在什麼時候?」
「雪像洗衣粉……」
「我記住你說的一切。我今天是這樣的幸福!我到底爭取到了你。我得到了!」
維切斯拉夫笑了笑,想說點什麼,但是改變了主意。
「唔!……」她伸了個懶腰呼嚕了一聲。「您來見我到底為了什麼問題?」
「您沒改變主意吧?」
「你記住了?」
「我們能走到……可妻子呢?她會擔心的……」
「不是?可我還以為……那什麼時候呢?」
「對不起,這是在哪兒?」
「你可憐可憐我!」她小聲說道。「不然我會因為沒有實現的願望死去的。」
「我們樓里的所有單元都有守衛。進來吧,別害怕……」
她沒有回答。眨了眨眼睛,看看這是不是夢。
「而我喜歡夜間的莫斯科。」她充滿幻想地說道。「夜裡沒有擁擠,沒有排隊,沒有蠻橫無理。我特別喜歡下雪的時候:一切都變得純潔。」
印刷車間里所有輪轉印刷機已經開動了,轟鳴聲傳遍了各個角落,樓梯欄杆、門、窗戶的窗扇在振動,雙腳感到混凝土https://read.99csw.com地板微微的顫動。娜佳立刻變聾了。旋轉的輥子的轟鳴聲撲面而來,壓制了理智,使人發瘋。在輥子之間,大量紙張以眼睛捕捉不到的速度從地板下面溢出來,流動著。突然並在一瞬間紙張被填滿了正文和照片,被切割、摺疊後向上面天花板的縫隙爬去,成為印好的新一期《勞動真理報》。1945年作為勝利報酬從德國運出來的八台德國輪轉印刷機已經第二十四個年頭在另一架宣傳機器中履行自己的職責並且以其製造者所特有的精確性這樣做著。每小時每台機器三萬印數,一百萬印數用時四小時十分鐘。按照工作計劃,早晨四點四十分所有工作應該結束,並且最後一批郵政卡車在五點三十分離開印刷廠的院子。由印刷車間主任簽字的工作計劃完成報告書每天十點鐘前放到主編女秘書的桌子上。如果按工作計劃是夜間,安娜·謝苗諾芙娜只是把這份文件裝訂到文件夾中。如果工作計劃被打斷,洛科特科娃用紅鉛筆畫出責任人並拿到主編的桌子上。
這一次一切按工作計劃進行。希洛特金娜小心地繞過垃圾箱和滅火器,走到了車間工長的桌前。穿著沾滿油污的工作服的肥胖笨重的工長用在汽油里浸濕了的抹布擦了擦手,然後從傳送帶抓手下熟練地拉出一期報紙。娜傑日達用指尖翻開版面並把它們在桌子上鋪開,小心地用小指頭壓住正文的邊緣,以便檢查油墨是否幹了。她手指的皮膚上留下了字母的痕迹。娜佳開始看標題,盡量深入理解它們的意思並試圖發現(在其他數十人整個白天並更加細心地這樣做之後)錯誤、荒唐話、疏忽。她按規定檢查了印版是否被倒了過來,照片下的文字是否與照片的內容相符,同時想著,她在這裏磨蹭時,伊弗列夫會等著她,還是會離開。
「為什麼是今天?」
「報社是妓院,你自己說過。」
工長站在娜傑日達的旁邊並面帶譏笑地看著她等著。他沒有等完便從抽屜里拿出一盒牛奶,用牙咬掉一個角並開始喝起來,把頭仰得牛奶都滴到了報紙上。喝完后,他把盒子丟到了角落裡。希洛特金娜問也不問就從他胸前的兜里拔出了鋼筆,小小地寫下「出版」,簽了名,然後看了看工長,寫上了時間:零點三十分,這是按工作計劃的規定,儘管已經零點四十五分了。她把筆塞回到他的兜里並向電梯跑去。當兩扇門砰的一聲合上后,她鬆了一口氣——因為安靜,因為可以重新干自己的事。謝天謝地,受完折磨了!
「我痛,痛!」她聲音嘶啞地說道。「把頭都要揪掉了!」read.99csw•com
他開始親她的膝蓋,肚子,脖子……她痛得蜷縮成一團,努力不呻|吟出來,所以他沒有成功。
「我打攪您了嗎?」
「我什麼時候成為女人?」
她嘴角微微一笑,慢慢地搖了搖頭,為這些懷疑責備他,然後低下了頭,把半張開的嘴湊到他面前。維切斯拉夫吻了吻嘴角,仍在擔心被禁止。而她害怕了,他可千萬別把她的拘謹當做沒有願望,並且想起了他白天對她做的事,她雙手撫摸了一下他的背部,然後把它們轉到了他的胸前,把領帶拉到了一邊,然後猛地站起來並開始脫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她小心地從身上脫掉每件衣服,把它遞給伊弗列夫並在每交給他一件衣服后吻他。
他掏出了行車報單遞給她簽字。
「這裏沒你什麼事!」她頑皮地小聲說道。
希洛特金娜在空虛的期待中坐著。連打電話傾吐心聲的人都沒有。所有人早就睡覺了。她坐在主編桌子后寬大的沙發椅中。民主派馬卡爾采夫認為,對「清樣通讀人」的這種信任可以增加員工的責任感。通向馬卡爾采夫個人辦公室以及他有單獨出口的休息室的門自然是鎖著的。左面是沒有生氣的選擇器操縱台:無論摁下哪個部的按鈕,儘管那裡現在就會響起刺耳的鈴聲,但是那裡沒有人。鐘擺慢慢地來回晃動。娜傑日達在辦公室里變老,但是誰也不關心這事。
「在你想的任何時候……放開我!我凍僵了。再說了,我必須在新一期報紙上簽字……」
「是嗎?」他問道。
「什麼什麼時候?」
那天晚上希洛特金娜是「清樣通讀人」。值班負責新一期報紙對她來說是折磨。娜傑日達愛交際,可編輯部到晚上就沒有人。不得不把消息積累在自己心裏,把新聞留到第二天。所以她感到無聊。在亞古博夫把新一期報紙簽字付印后,大家都走了,編輯部里剩下了娜佳一個人。
「是我。我馬上就到……」
「報社是妓院。」娜佳充滿幻想地說道。「我們部里有兩個社會學家在收集論文資料。昨天其中的一個,當房間里剩下我們兩個時,走過來並把手放在我的腰上。『娜堅卡,』他說,『我對您有個請求……』『請講。』我說。我把他的手從腰上拿開並把一摞信放上去……『我請求把反蘇內容的信放在一邊,這樣我們就不必看全部郵件了。』」
「您找誰?」她沉著地問道,只有她的眼睛在檯燈下頑皮地閃了閃。「我沒有叫您來。您有什麼問題?」
「你知道嗎,我甚至不敢相信……」她繼續說。「你說,我現在是女人了嗎?」
她點了下頭,意思可能是:不言而喻,現在你愛我。https://read.99csw•com現在不能不愛我。但是她沒有動,站在離被她的衣服折磨並拖累的他一步之遙的地方。他環顧了一下,尋找可以放她衣服的地方,把它們放在了各部編輯平時坐在後面準備開碰頭會的狹窄的長桌子上。然後他抓住了娜佳的胳膊肘,略微一抬,讓她坐在了馬卡爾采夫的桌子上。
「你光著腳會著涼的。」他解釋說。
「我還在愛著你!」他說道。
「我發誓!」她回答自己道。
「別忘了短褲!」
他從一團內衣里抓起娜佳的短褲,爬上桌子並把它戴到了領袖臉的上半部上。
「那我呢?」他說道。「也親親我呀!」
「你知道嗎,它小小的,甚至更可愛!像抽水馬桶的拉手。」
「『是』什麼?」她又問了一遍,聲音低啞,只動了動嘴唇。
原來他很愚蠢。她根本不是因此閉上眼睛的!
他自己來了,她終於有機會裝出一副樣子:她根本不需要他,她對他完全沒有興趣。真了不起!幾個小時前,她應該既是女人,也是男人,戰勝自己和他,害羞地爭取……而現在他站著,仔細地看著她,甚至好像還緊張。
她開始把抽屜從桌子里拉出來。裏面放著中央、市委、莫斯科市蘇維埃的電話手冊,上面寫著「工作使用」的字樣,好像世上會有看它們是為了個人享受的人似的。那裡擱著許多國家旅遊公司的印刷品和廣告介紹,主編去過這些國家,於是娜傑日達不是特別感興趣地翻了翻它們。然後就是會計處報紙資金支出報表的副本,中間夾雜著給主編的新年和蘇軍建軍節賀卡,安娜·謝苗諾芙娜還沒有扔掉它們。娜傑日達把這些東西摞成整整一摞放在了一邊。突然,她的視線落在了她從桌子里拿出來的一個厚厚的大信封上。她立刻決定,看看主編想和克格勃商量什麼事情。她抽出了德·庫斯汀男爵的手稿並隨即開始讀起它來,忘記了其他一切事情。她放下的時候已經是將近一點了。離輪轉印刷機開機還剩一點時間。娜佳的思緒回到了伊弗列夫身上。她臉紅了,想起了白天她干出了多少蠢事,並堅決地對自己說,這再也不會重演了。
「為了個人問題,」他解釋道,「可以嗎?」
「對,這樣好點……」
伊弗列夫挽起了娜佳的手,然後他們走上了昏暗的大街。為了省電,大部分路燈熄滅了。人行道附近是被煙熏得發黑的雪堆,周圍是一大攤水窪。卡車轟轟響著開了過去——夜間在莫斯科市內運輸建築零件。民警巡邏車從一旁開了過去,停了下來。值勤人員懷疑地打量著伊弗列夫和娜佳,但是懶得下車檢查證件。
她跑到了他跟前,跪了下去並吻了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