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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記

花妖記

年輕人輕輕一笑,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
佛說天人相交分五品,住在地上的地居天像人類一樣通過交歡獲得情感,住在地面以上空中的夜摩天通過相擁獲得,兜率天通過兩手相執獲得,化樂天通過相視而笑獲得,而他化自在天則是通過相望獲得。我曾懷疑梅林中的女子許是天人一類,像她那般毫不在意自己肉身快樂的女人,與我之前所識的世俗女人完全不同。那女人的性情深深沁入我的心裏,越了解她我便越發被吸引得不能自已。世俗的普通女人已完全不能讓我興奮了。如她這般不顧自己快樂、卻只為愉悅男人的不感不動的女人,我長這麼大可以說是打心底里愛戀她。
「我跟你打賭,不是那種五貫錢十貫錢、黃金五兩十兩的賭,那種太沒意思!我賭的是我的女人,你賭你的石頭。我用我的女人來試你那石頭的功效。我女人下邊放了你的石頭之後,身子有一絲一毫的扭動,那賭局算我輸,我的女人送給你;反之,如果我贏了,石頭就歸我。怎麼樣?我還沒跟你說過,我女人在這一帶可是出了名的美人。」
「您的深情厚誼打動了我,我願解開您孤鴛的怨恨。方才的話不是出自我的真心。」
「要說是武士,他的身板哪裡像。但之前的與次郎大人,可不像今天這樣成日喝得醉醺醺的。他生在那樣富有的家庭,性格坦率,有著與外表不相稱的膽量,幾年前還幫他父親做事,負責在碼頭監督脾氣粗暴的搬運工。我也不懂啦,不過聽說他好像跟著寺院的和尚學習,學得很不錯。當時還有傳言,說他有一位十分相配的女子,是父母為他定下的,將來也是要婚配的。與次郎大人在當時很有男人風範呢。」
我獨自躺在陳列著六曲屏風的睡房。短架燈上的燈光微弱地照著房間,金香爐靜靜地升起裊裊青煙。
五郎八突然覺得很滑稽,大笑起來:
「自從白梅跟人私奔后,與次郎整個人都變了,他對町上所有東西都充滿懷疑。在那之前他是個多麼沉穩的人,但之後就變得離不開酒,一有什麼就出言不遜,或者在路邊動手打架。有人說他是不是被天狗騙了,也有人說他被狐狸精迷住了,他舉止發狂,讓人心裏直發毛。聽那些喜歡說三道四的人說,那個白梅非常可疑,是個魔女,附身到與次郎大人身上,使他發了狂。是啊,那又怎樣?反正我是不信那些話的。」
「經驗經驗,我最討厭那些把自己經驗當寶的人。什麼是經驗?一次強你千百次的才叫經驗。用數量來充什麼經驗,信不過。」
五郎八覺得毛骨悚然。走在前面悶不吭聲的與次郎,無人居住的古寺,單憑這兩點就足夠讓五郎八感到恐怖不已。他想,與次郎腰間不是還別著一把腰刀嗎,他不會把自己給殺了吧,箱子里的東西不會也被搶光吧。但又轉念想,這個人再怎麼品行敗壞,到底是松屋與兵衛的少爺,該不會做出這種沒道義的事情。於是便打消了遲疑。
「你家主人到底是誰呢?」

「是嗎?我只當他是個武士的兒子。」
男子一邊吐著酒氣一邊靠過來。乍看之下這男子還非常年輕稚嫩,呆板的下巴上稀稀疏疏地長著幾根鬍子,手裡還提著個酒葫蘆。他嘴上狂妄地喊著「我要買」,五郎八自然不信他。大白天的就喝酒,還東倒西歪地在港口一帶到處溜達玩耍的年輕人,怎麼可能有錢買這種無用的奢侈品?誠然他的舉止有穩重的地方,出身似乎不壞。但同酒氣一樣,年輕人臉上還有與年齡不相稱的東西,那就是他掩蓋不住的粗魯。搞不好的話可能會挨揍,哎,被難纏的傢伙纏住了,五郎八想。他打算不理這人繼續往前走,這時那年輕人說:
「你有什麼證據嗎?」
「你說什麼,打賭的事你忘了?」
尋芳盡日醉花間。
五郎八想,話已至此,買賣的事只能先放一邊了,除了跟這個磨人精玩到底之外別無他法。這年輕人多少有些可恨,但瞎聊了這麼久,五郎八對他並不反感,事實上已經產生了好奇心和興趣,甚至是親切感。
與次郎沒回答。這時他好像酒醒了,飛快地走在前面,五郎八小步疾行跟在後面。自己明明不是個膽怯懦弱的人,但對與次郎這次不由分說的決定他沒能反駁。
說著五郎八再次麻利地從箱子里取出裝緬鈴的小盒子,擺在男人面前。
「您要問我證據還真不好說。我這人吃喝嫖賭也二十年了,這經驗算證據了吧?」
然後他躡手躡腳走近與次郎,發現他睡得連口水都流出來了。
「緬鈴?沒聽說過。」
沒辦法,就聽他說說關於他九-九-藏-書女人的事吧,讓他過把癮。於是,五郎八也在神社的石階上坐了下來。
說完之後,這個叫與次郎的年輕人,露出一副很疲憊的樣子,許是醉酒一下發作了吧。「啊啊,好累啊!」與次郎喃喃說著,就這樣靠在石階旁的大樟樹上一下睡著了。剛剛一邊說一邊不停地喝酒,難怪現在醉成這樣。五郎八聽了這個不知真假的故事後,有點不耐煩,好在年輕人睡了,他趕緊背起箱子準備趕路。這時,只聽有人說道:
「啊啊,睡得真舒服。我可不能養成一喝就蔫兒的習慣。蔫兒是啥?一喝酒就睡倒咯。不過,你居然還巴巴地等我睡醒啊。太陽快要落山了,我們走吧。」
「我可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取笑你。假如白梅真是個魔女,那麼就算從之前那樣淫|亂的一個女人,搖身而變成了梅林中楚楚可憐的寡婦,也沒什麼可奇怪的。雖然你覺得不可能,可應該就是經歷了一次,與次郎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吧。就在剛剛,與次郎親口說了,一次經歷勝過千百次。與次郎所說的經歷,八成就是指白梅化成梅林中的女子這回事,這種至福經歷可是我們這些俗人想都想不到的,可以說是男人的至高福利。而與次郎之所以變成失魂落魄的酒鬼,硬要解釋的話,那大概是對與天人相交的男人做出的神罰吧。真是的,一想到這兒我對與次郎大人還羡慕得不得了。你剛剛用憐憫的眼光看他,但其實你就從沒希望過被白梅那樣的女人附身一次嗎?」
看著雖是個小小的佛堂,進去后意外發現裏面很寬敞。走過板間時有個很高的門檻,背著重物的五郎八差點被門檻絆倒。裏面還有個鋪著紅底彩色榻榻米的房間,房間很大,正面掛著繪有花鳥的幔帳。由於與次郎已經點上了燈,幔帳亮亮的,像舞台一般。
「緬鈴?沒聽說過。」
大聲說著走過來的是個皮膚黝黑、兩鬢髮白的男子,穿一截暗紅色兜襠褲,一副水手模樣。五郎八不由得停下腳步,問道:
「是啊,說到松屋與兵衛,生長在鎮西的我也有所耳聞。」
就這樣過了一刻,又過了一刻,與次郎固執地保持沉默,女人躺在那兒,身體絲毫未動。五郎八漸漸緊張得喘不過氣來。荒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五郎八幾乎要衝過去把她喚醒。
「喲,與次郎又在這種地方睡著啦!真拿他沒辦法啊!」
「你,賣的是大唐的東西嗎?我要買!」
女人的話句句讓我吃驚,不知如何回答,於是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女人繼續說道:
五郎八忽然想到:
「這塊石頭我就收下了。你別不服氣,因為是我賭贏了。」
「怎麼可能?我不信!」
「馬上就到了。」
五郎八用手拉開幔帳。那是個睡鋪,上面仰面躺著一個穿白色睡衣的女人,連被子都沒有蓋,而且睡衣的下擺被粗魯地扯開,大腿以下全都露了出來。是睡著了嗎?女人保持著不雅的睡姿一動不動。頭轉向了另一邊,看不到臉。
「真讓人吃驚。」
路的一邊儘是人造陸地,從崩壞的地方能夠看到裏面,似乎是一座大寺院荒廢后的院子。院子里長滿了艾蒿草,時不時地從樹縫間看到黑乎乎的建築物,是個屋檐很高的小佛堂。
問得可真幼稚,五郎八聽了年輕人的話,臉上隱約露出諷刺的笑容。那是可憎的中年男人才有的笑,明顯是看不起這個性知識和經驗都缺乏的年輕人。這時,五郎八才意識到,比起對方,自己是稍稍處於優勢的人。
「你認識這個人?」
「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話說到這份上,不能再裝聾作啞了,五郎八隻好停住腳步,把箱子放到路邊。時間寶貴,就隨便應付一下吧,想辦法儘快抽身,反正也是個只看不買的看客。一想到對方買不起正經昂貴的東西,五郎八就隨便從箱子里拿出小青花瓷硯台、玉香爐什麼的,擺出來給他看。年輕人微微彎腰,仔細端詳。當看到對方略帶著孩子氣的側臉時,五郎八心底一下冒出惡作劇的念頭,就像要戲弄那些擺出大人模樣裝腔作勢的小和尚般的心情。五郎八默默將裝在裹著錦緞桐木盒子里的稀奇玩意兒擺在年輕人眼前。
「那東西叫緬鈴。」
「不行。這可是世上貴重的寶貝,哪能賣給你這種身份低下的人,不對,是思想齷齪的人。你能夠看上一眼就該知足了。」
兩人都默不作聲,沿著蜿蜒的小路不斷往前走,終於到了一個斜坡。
「是的。」
「睡得可真沉!我就放心跟你說了吧。你是過路客,可能不知道,他可是鞆町數一數二有錢人的兒子。說到松屋與兵衛,誰都不知他手上有多少九-九-藏-書船,聽說還和遙遠的朝鮮、琉球做生意,是這一帶很有勢力的船主。大財主與兵衛的捐贈中,光是最近在鞆町重建的寺院,就不知有多少。」
年輕人咂吧著醉得滑脫的舌頭,過去的一幕幕彷彿浮現在眼前一般,開始講起他女人的故事。
正當我覺得酒宴差不多該結束時,已經過了二更。女子也喝了不少,醉得一塌糊塗。她開口說:
「身體都變冷了,是你乾的嗎?」
五郎八把箱子卸在房間跟前,剛坐下來,耳邊就響起與次郎冷酷的聲音:
港町的街道都是這樣,鞆町也不例外。細長的海岸線旁擠滿了人家,從大路邊上拐彎岔進小路都會看見斜坡。町的後方一般就是矮矮的山坡,順著山坡往上爬,回頭就能看到大海。眼前看到的是長著茂密樹林的仙醉島、玉津島、津輕島,遠處朦朦朧朧地還能看到海上的走島和袴島。因為海港向東,看不到沉落入海的夕陽,但沉入後山的夕陽漸漸染紅了海面。這兩個人正沐浴著殘陽,爬在背離鞆町的山坡上。
「走?到哪兒去?」
五郎八發出類似哭喊的聲音,跌跌撞撞地回到與次郎身邊:
「他也跟你說了啊。這是他的老套子了,一喝酒抓到誰都說,真讓人頭痛。」
年輕人卻接二連三地繼續問:
「價錢?還沒定價哦。」
「那或許白梅從鞆町的妓院逃出來,乘船到了三原,悄悄躲進梅林住下了呢?在眾人都不知曉的情況下,與次郎說不定常常去那裡拜訪呢。」
大約兩年前,當時還是早春季節,我打算去三原的梅林賞梅,便帶著便當和酒葫蘆,獨自一人一大早從家裡出發了。從三原町往西一里路,有個叫山中村的村子,那可是能與和州的月之瀨相提並論的好地方,那兒的大梅林里有著數以萬計的梅樹,開花時附近遊客都蜂擁而來。在梅林里還有賣素麵下酒的路旁茶棚。那天的天氣格外晴朗,遊客中不時還有人喝醉了。
我也是喝著酒,一邊陶醉在漫山遍野的花香中,一邊在明媚的花間漫步左右觀看。不知不覺夜幕降臨,太陽西下,晚風吹了起來,人群也向四面散去。待我回過神時,才發現只剩自己坐在花下沉吟。那時我剛好在寺院學儒學,想著作一首漢詩,便絞盡腦汁寫了首拙劣的七絕詩來表達當日賞梅的感想。不好意思了,獻上我當時的拙作:
「方才無意中蒙受公子的愛憐,感激不盡。能以微薄之意報答公子,實在不勝榮幸。」
聽完五郎八的說明后,男人馬上現出貪婪的神情,兩眼發亮:
「那個同她一起私奔的男人呢?」
「正是如此。」五郎八有點賭氣地說。
那人像是才注意到五郎八一樣,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他:
當我快要睡著的時候,一個穿著白綾寢衣的女人出現了,她斜躺著悄無聲息地鑽進我的被窩,把嘴貼近我的耳旁,用顫抖的聲音輕輕對我說:
我謝過女主人的好意,由著侍女帶我走出房間。臨走時,我忍不住用半開玩笑的口吻對女子說:
「你的意思是價格貴到無法定價?」
走了半個多小時,與次郎像想起什麼似的說:
「什麼?不是三原的梅林嗎?」
「不,您錯了。女人就是女人,都一樣。」
「那是要去三原的梅林咯?」
與次郎從牆上的破洞處穿進院子,毫不猶豫地走進佛堂。這似乎是個久無人住的佛堂,堂內沒有燭光,佛堂被漸漸暗下來的暮光包圍起來,只有紙拉窗在黑暗中發著白光。與次郎把帘子的邊緣拉起來,拉開紙拉窗,走進房子里點亮手中的蠟燭,然後回頭看向五郎八,示意他進來。
「可不是,現在還能看出當時的影子。」
「對,我剛從船上下來就被這個與次郎纏住了,不由分說對我講了一大堆話。說什麼在三原的梅林中遇到一個女人之類的。」
聽到這裏,五郎八陷入了沉思。這和從與次郎那兒聽來的話,徹頭徹尾地不一樣。假如現實中沒有梅林中的女人,她的原型是白梅這個淫|亂不堪的藝妓的話,那麼把她比作不感不動的天人,不過是與次郎自己一廂情願的妄想吧。但與次郎為何將這女人作為賭注?不感不動的女人也好,淫|亂的女人也罷,要先有女人才能有賭注啊!他妄想出來的女人也好,與人私奔的女人也罷,全都是空談了。
「您獨守空房很久了吧,這樣春意綿綿的夜晚,難道不想與我鴛鴦偕鳴嗎?」

我把詩寫在詩箋上,然後綁在手邊的枝頭上便離開了。那時天已經黑了,遲來的月亮升了起來,信步而行的我不知不覺竟走進了梅林深處,找不到回去的路。大概是走錯路了吧,走來走去全是梅林,完全看read•99csw.com不到人煙。我實在是累得走不動了,剛想停下來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一個提著燈籠的少女。年紀大概十二三歲吧,穿著白色和服,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她在我面前深深地低下頭說:
「哈哈哈,真好笑啊,這東西能信嗎?充其量只是塊石頭而已嘛。」
「這個,具體時間就不清楚了。好像是從兩年前開始的,他那時頻頻出入鞆町有磯巷的妓院……」
五郎八越來越不知該如何應對:
年輕人一邊坐在神社前的石階上喝酒,一邊聽著五郎八講解說明,聽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隻是開始,之後我又常常悄悄來到三原的梅林。每次來的時候都會迷路,每次迷路的時候少女都會出現,把我帶到溪流邊上的山莊。而那女子每次接待我時都會像初次同眠那般,楚楚動人又略帶害羞地鑽進我的被窩。交歡時,她從不發出聲音,身體也沒有絲毫動靜。即便交歡多次都是如此,我感到奇怪。一天夜裡,我不厭其煩地問起她,在交歡時是否同我一樣體驗到快|感。女人不在乎地回答說:「喜歡在雪裡生長的我,天生缺乏享受性快|感的資質。我只能體會到一種純粹的快樂,那就是我對男人動情並取悅於他的快樂,這種快樂與帶著滿腔熱情交歡的愉悅是一樣的。」
「你說,那個白梅後來怎樣了?」
女人笑了,回答:
「這個您來了就知道了。我家主人是這樣吩咐我的:『與次郎大人現在迷路了,你快去接他過來。』」
「那是什麼?」
五郎八一副想不明白的樣子,而這個水手模樣的男人不管不顧地繼續說:
「那麼,你是相信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都能從這小石頭裡獲得快|感咯?沒有例外,每個女人都抵抗不住這石頭的威力,是嗎?」
「來吧,把你那塊石頭拿出來,放到那個女人的下身。放好之後就到這邊來坐好。」
一眼望去,她給人的感覺就像全身沐浴在水裡一般舒服,她就是主人了吧。這女子還不到二十歲,細膩白|嫩的肌膚上泛著淡淡的紅光,玉雕般高貴美麗的眉眼格外引人注目,簡直美得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紅色的長袍上鑲銀的梅花散開來,與燭台上的燈光互相映照。月里的嫦娥差不多就這樣吧。我看呆了。這時,女子嫣然一笑,開口說道:
「不知您指的是何事?」
男子仰天大笑:
「都說樹有連理,就不容許梅花有兩重?」
五郎八按照他說的,跪著走到卧室,害怕得膝蓋直抖。他顫抖著伸出手,把小小的雞蛋狀的玉石咕嚕一下塞進私處,那裡就像塗了油一般,五郎八順利地塞了進去。或許是妓|女的喜好吧,私處被剃過了,周圍一根毛也沒有。
「就在剛剛,我收到了您寫在詩箋上的那首詩,十分感激。近日裡我一直心情煩悶,唯有那首詩讓我稍感安慰。我本生在和州,有幸受到從前的權門世家的恩寵,後來一直住在這座山莊里。沒多久,恩寵我的人遺棄了這座山莊,我便寡居此處多年,時時與山水為伴,整日寂寞到天明。」
「如果你想知道關於我女人的事,也不是不能告訴你的。我很少和別人說她,但既然我決定和你打賭了,就不再藏著掖著。可不是我自誇哦,你可有興趣聽聽我女人的故事?」
「也許有這樣的女人吧,當然,也有不這樣的女人。總的來說,也就是這麼回事而已。」
五郎八明顯露出為難的樣子。自己莫名其妙地和這個酩酊大醉的年輕人瞎聊,把重要的買賣忘得一乾二淨,到鞆町都有半個時辰了,一單生意還沒做成呢。五郎八開始變得著急起來,年輕男子卻毫不察覺地繼續說:
在京都戰亂中衝鋒陷陣的西國四州守護——大內左京大夫政弘,厭倦了長年的戰爭而投降。之後,瀨戶內海一帶得以再次恢復往日的繁榮。備后的鞆津很早以前就是有名的待潮待風的港口,一日,一艘滿載舶來品、來自博多的船隻停靠在此。卸貨的人啦,上岸的人啦,接船的人啦,一時間擠滿碼頭。沒過多久,擁擠的人群又向左右一下子散盡,此後,一名背著沉甸甸貨箱、戴著蓑笠、四十歲上下的男子,才似乎避人耳目一般,從碼頭快速向城裡方向走去。這名男子,夥伴們都叫他走私販子五郎八,是個相當難搞的傢伙。
說完把手轉過來,做出一副要打我脊背的模樣。我也笑了:
五郎八笑得更開心了:
「三原的梅林?那種不切實際的話你也信?那是他爛醉之後腦子裡出現的幻覺,是與次郎大人的妄想。梅林中的女人其實就是鞆町上的哪個妓|女。」
說完便命侍女去準備酒菜。很快侍女擺上了一套極其奢華的酒壺和杯子,然後熟練地斟https://read.99csw.com酒。我本就愛喝酒的,所以也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杯,醉得迷迷糊糊的,心裏興奮得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我肯定地知道這不是夢,證據就是在那一夜的奇遇之後,我在同樣的地方和這個女人又相逢了好幾回。不過,故事還沒進入主題。
「是嗎?這東西好是好,但就這麼塊石頭能用來幹什麼?」
「我家主人等待貴客多時了,請您務必移步到山莊一聚。」
這意外的驚喜讓我一下沒了睡意。我的心怦怦直跳,終於相擁在一起,共赴巫山雲雨。
一邊趕路,五郎八一邊多次向與次郎提起從水手那兒聽來的話——父親松屋與兵衛啦,鞆町的妓院啦——試探與次郎的反應。但走在前面的與次郎充耳不聞,沒有任何期待之中的回應。他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只是哼哼地應了幾聲,不做回答,也不知他有沒有在聽。
年輕男子不屑地吐了一口痰:
五郎八背上的貨箱裝得滿滿的,都是當時隨處能賣出好價錢的舶來品,也就是從大明船運而來的金絲錦緞、花瓶、茶杯,還有雕漆類工藝品。這些都是用非法手段弄到手的,五郎八盤算著儘快拿到城裡賣掉,要是在鞆町賣不完,就沿著海邊向北走兩里路,拿到蘆田川邊上的草戶千軒去賣。草戶千軒乃西光山理智院常福寺的門前街,熱鬧繁華,大街兩旁有成排成排的商鋪,商人從早到晚都在吆喝叫賣,有大唐的瓷器、紡織品,堆積如山,數不勝數。在那兒賣的話哪有賣不掉的道理?哎呀,我來算算全賣掉的話能掙多少錢呢?五郎八一邊走,一邊貪婪地在心裏盤算。湛藍的天空下,幾隻秋天的蜻蜓在海面上互相追逐。
「這是什麼?」
「雖然您說它充其量只是塊石頭,但正因為它效力顯著,所以不僅僅在大唐朝,在日本也一樣受到王公貴人的珍視。您不信,我估計大概是因為您還年輕。要讓我這種閱女無數的男人來說,世上沒有哪個女人通過這塊緬鈴享受不到快|感的。」
「給我聞聞,這東西貴得很吧。」
「呃……打賭?」
我當時驚訝不已:
「哦?那您是說,您年紀輕輕就有勝過千百次的一次經驗咯?」
山風一陣天將暮,
「去拉開正面的幔帳。」
男人吃驚不已:
女子的皮膚白皙,在喝過酒之後,雙頰一下子被染紅了,她不斷發出咯咯的笑聲,最初一本正經的樣子已經消失,我們之間的氣氛變得輕鬆愉快。所謂漸入佳境,就是指這種氣氛了吧。我看到壁龕上擺放著一把琴,就頻頻表示希望對方能夠彈奏一曲。女人不再推辭,開始輕輕和著旋律,一邊彈琴一邊低聲吟唱。她的聲音清脆乾淨,宛如金石發出的清脆聲。琴聲時而浩浩蕩蕩時而低聲婉轉,像撥開白雲發出清角聲,像巍峨的嵩山,又像洶湧的波濤。
說了這麼多,你只要了解,那就是我女人就可以了。
「你應該也知道吧,瀨戶內的港町從以前開始,妓院就有名得很,跟播州的室之津和備后的尾之道一樣。與次郎大人是一時昏了頭吧,才去了室之津一帶,從兩年前開始花大錢,頻頻去找有磯巷一個叫白梅的藝妓。這個叫白梅的雖然長著一副非常仁慈的面孔,實際上卻是出了名的淫|女。經常對與次郎大人不理不睬,到後來甚至還把洗澡水給與次郎大人喝,最後竟然跟一個來歷不明的遊客私奔了。與次郎大人就是從那時開始變得很奇怪的。」
「那我們來打個賭怎麼樣?」
男人生氣不已,罵罵咧咧地離去。這時日頭西下,雖還沒有晚霞,但斜陽映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不厭舟行長路艱,
「話說,這石頭賣多少錢?」
「你剛剛還吹牛,說所有女人都一樣!現在你又支支吾吾些什麼?」

越過兩三道門檻后,我被帶到了一個房間里,房間又暖又香。銀制的燭台上燭光閃閃,明亮地照著畫在屏風上的梅花。地板上鋪著相當華麗的絨毯,該是南蠻地方的東西。旁邊書架上細緻地裝飾著幾個花瓶,應該都是大唐的東西吧。我注意到門頭匾額上寫著「華胥窟」三個字,左右兩邊的竹聯上刻著類似詩的東西,走近一看,只見上面寫著「春窗一覺風流夢,卻是同衾不得知」。字是蜿蜒的瘦體字,看不出好壞,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但詩應該就是李商隱的詩了。我正恍恍惚惚的時候,從屏風的另一邊傳來衣服摩擦的窸窣聲,一個可說是美艷的女人走了進來,垂直的長發襯得身上的長袍愈發紅艷。九_九_藏_書
「也不清楚。」
當五郎八來到沼名前神社的石階前時,一名醉得東倒西歪的年輕男子搖搖晃晃地從對面走來,側身走過時差點被五郎八撞到了。五郎八背上背的可都是換錢的陶瓷器皿,要是摔倒了豈不全都泡湯?他躲過了,怒視著對方正想臭罵一句「看著點,蠢貨」,可一看到對方的穿著打扮,硬是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年輕男子穿得雖然像個商人,可在像繩子般層層纏繞的腰帶里插著一柄黑鞘的短刀,儼然一副武士的裝扮。
桐木小盒子里裝的緬鈴到底是什麼東西?筆者簡單概括五郎八的說明,表述如下:緬鈴就是一種看著比雞蛋稍微小點兒的蛋狀的白色玉石,有的有象牙般的奶白色條紋,也有的有血管一樣往外突出的東西,種類還很多;這東西之所以叫緬鈴,是因為它主要產自大唐南邊邊境的緬甸(也就是現在的緬甸國),勉強算是一種礦石;它確實是塊奇妙的玉石,只要一接觸到人的體溫和濕氣,就像活過來一樣徑自動個不停,因此如果把它放入女人的下身,那快|感可遠遠勝過與男人交合,無論是多麼潔身自好、拘謹嚴肅的女人,不到一刻鐘都會忍不住呻|吟高潮。
戀著嬌姿不忍還。
「我想在此款待您,便叫了奴婢去把您請到寒舍來。這偏僻粗野之地,自然沒有城裡人愛喝的銘酒,所幸我這兒珍藏了一壺花釀酒。就請您喝點解解悶也好。」
「這個叫緬鈴。」
忽然,五郎八腦海里閃過一個不好的預感,他毫不猶豫地跳起來,像被彈起一樣飛奔到女人的旁邊,用手順著女人光滑的大腿摸了一下。
「話雖如此,但我還從未聽說過您的女人……」
「哎,看到他現在這副貪睡的樣子,真是貧窮枯瘦得很,但還像幾年前那般年輕。想到與次郎大人整天這樣爛醉度日,為之扼腕嘆息的女子肯定不止一兩個,其他町上也有。與兵衛家的兒子,很受女孩子歡迎呢。」
與次郎並沒有回答,只是露出嘲諷般的冷笑:
「沒聽說過是正常的。這可是世上少見的寶石,就算偶爾有賣,十有八九也會先流到京都的公卿手裡去。甚至還有過這樣的笑話,說有個手頭拮据的公卿大人實在想要得不行,就狠心偷偷賣掉女兒,來得到這寶石。這可是我們這些底下人很少能看到的珍品。」
「是吧,與兵衛的二兒子就是這個傢伙了。」
「一無所知。」
「哦,我當然知道了,他可是松屋與兵衛的兒子,鞆町的人個個都知道。看來你只是路過這裏的?」
「啊啊,啊啊,啊啊——」
五郎八壞心眼地嗖一下收回來:
順便說一下,我的名字就叫與次郎。少女的話讓我愈發疑惑,但我還是順從地跟在了少女身後。走了一會兒就看到有溪流,溪流旁建有一座帶門庭的嫻雅山莊。這一帶梅樹特別多,一路上梅花的香氣簡直讓人喘不過氣來。打開門后,發現還有另一個少女舉著燈燭在迎接我們。讓人吃驚的是,這個少女與之前那個長得一模一樣,簡直就像雙胞胎,若不是衣服的顏色不同,根本就無法辨別。
剛才明明醉得靠在石階上起不來,現在說出來的話卻邏輯清晰得很,五郎八啞口無言,一臉的不痛快。年輕人饒有興緻地看著他,繼續說:
與次郎冷不防忽地一下站起來,對站在箱子旁百無聊賴的五郎八說。五郎八嚇了一跳。那個男子氣得離去之後,自己實際上也打算趕緊開溜的。他不安地說:
「天色已晚,若公子不嫌棄,就在此處住下吧。您睡在那邊的房間如何?」
五郎八頓時怒上心頭,心想:這可恨的傢伙!不過,他還是擺出年長的架勢,以一副遊刃有餘的態度說道:

我覺得有點可疑。我是第一次來三原,從未聽說過這邊有什麼親戚熟人。
「像公子您這樣有學問的人,不要開這種玩笑。您這是要破壞寡婦守貞的決心嗎?」
「喂喂,不至於吧?讓我看看箱子里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