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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4 溫切爾店之鎖

Chapter 04 溫切爾店之鎖

佩里向我吐露了他鼻子和嘴巴的秘密。他說他出生時患有齶裂,這使他非常有自知之明,也使他面對女孩子時非常害羞,這一點使他頗為痛苦。他已經做過多次修復手術,還要接受不止一次手術。我告訴他那並不是很明顯。他眼睛里閃著點點淚花,咕噥著父親還為此責備他之類的話。
我低下頭。
「是啊。」
「嗨,什麼?佩里,你是在開玩笑嗎?你媽媽開的是勞斯萊斯?你家——很有錢嗎?」
「不對,我有這張,還有這張。安德烈,我全都有。我自己訂《體育畫報》的。」
「上這個網球學校得花多少錢?」
他沖我燦爛一笑。他是教練——我第一個真正的教練。
「四杯。」
「現場將有5000名觀眾觀看,而且比賽將通過電視在澳大利亞全國播放。」他說。
「你只在那裡待三個月,大概是3000美元吧。」
「一年365天?」
「大概一年1.2萬美元吧。」
媽媽提前開車把我們送到了電影院,這樣我們可以買些爆米花和甘草糖並找到滿意的座位——中排中間的座位。我總是坐在中排中間的座位——電影院里最好的位置。我讓塔米坐在我的左側,然後讓我右側的座位空著。果然,打扮得像預科學校學生的佩里來了。我站起來向他招手:「嗨,佩里,到這邊來。」
「佩里·羅傑斯。」
「我們負擔不起。」
「嗨,」他說,「別再為這事惱火了,你今天沒有發揮出最佳狀態。」
「我在澳大利亞喝了啤酒。」
羅迪13歲,比我大兩歲。他留著平頭,個頭要比同齡人大,但是看起來並非不可戰勝。旋即我就看出了他打法的漏洞、他的弱點。而後,他卻不知以何種方式彌補了漏洞,隱藏了他的弱點。他贏了第一盤。
我們全都轉過身看前門。多麼妙的問題!我不禁大笑起來,笑得口中的甜煎餅都噴了出來,而煎餅上的五彩糖屑則像婚禮時拋撒的五彩紙屑那樣到處亂飛。這可能是人們說過的最有趣、最機智的話了,當然這也是所有來過這家店的人說過的最有趣、最機智的話,甚至那個賣甜甜圈的人也不禁笑了起來並承認:「孩子,這的確令人費解。」
佩里要變富有,可真是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從來都是身無分文,我們做的每件事都是我做東。我其實也沒有多少錢——有限的零用錢加之我在賭場和酒店從客人那裡騙來的錢而已。但是我不在乎,我的就是佩里的,因為我已把佩里當成最要好的朋友了。父親每天給我5美元作為餐費,而我則慷慨地把一半錢花在了佩里身上。
我們每天下午都會在劍橋俱樂部碰面。在那裡混上一段時間,敷衍地打幾下球之後,我們就會從後門溜出,翻過圍牆,飛跑著穿過空地,來到7-11便利店。在那裡我們打打電子遊戲、吃些 Chipwich——都由我埋單——一直待到回家的時候。
那天我們正從劍橋俱樂部向7-11走去,終於我再也隱瞞不下去了,愧疚感正一天一天地吞噬我。我們正戴著耳機,聽著佩里的隨身聽,當時放的是王子(Prince Rogers Nelson)的《紫雨》。我輕輕地拍了拍佩里的肩膀,叫他把耳機摘下來。
「我知道,但是你知道的,我沒得選。我父親。」
「停戰。」
佩里說:「自戀狂就是指他只考慮自己。那個詞也意味著他把他兒子當成了私人財產,他為兒子規劃好了未來,卻完全不在意兒子自己對未來的憧憬。」
他們在劍橋俱樂部為我舉辦了一個告別派對。派對上,馮先生看起來悶悶不樂,佩里則十分消沉,似乎隨時都會跑去自殺,而父親則有些游移不定,難以捉摸。我們站成一圈吃蛋糕。我對著氣球打網球,然後用針把它們「啪」的一聲刺破。幾乎每個人都輕拍我的後背,說我在那裡會過得很開心的。
之後我感覺很糟糕,我本不應該這麼刻薄。後來我發現那個小孩也是一個網球手,他也參加了那項賽事。我還聽說他瘋狂地愛上了我姐姐塔米,這無疑是他為什麼和我搭話的原因——為了接近塔米。
我說:「我知道,我都迫不及待想和那些佛羅里達州的孩子們混在一起了。」
就在燈光熄滅,電影即將開始時,我們彼此看了看對方。
與佩里的大多數對話最後都會談到他父親和我父親,然後話題又會迅速從父親轉向未來。我們談論一旦我們擺脫了各自的父親,將成為什麼樣的九-九-藏-書人。我們對彼此許下諾言:我們將與眾不同,不但不同於我們的父親,而且不同於任何我們所認識的人——包括那些我們在電影中所見識到的人物。我們商定絕不吸毒或者喝酒;如果我們富有了,我們一定會盡己所能幫助世界上需要幫助的人。我們為此鄭重地握手。這次握手、這些約定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我已經以網球為食,以網球為水,以網球為床了。
「佩里,我破壞了我們的約定。」
我想到了那部製作粗糙的恐怖電影——《探視時間》,那天晚上,我和佩里一起看了這部電影,我們之間的友誼也隨之建立起來。佩里現在的表現同他那天看電影時的表現如出一轍——抽搐著,不時離開他的座位,這也是他面對恐懼時的一貫反應。而我的反應也再典型不過——就像一隻被扔到了滿是狗的屋子裡的貓那樣,僵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
對我來說,那就是「有錢」的定義:你甚至想不起來告訴你最好的朋友你多有錢。錢對你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了,以至於你並不在意錢是從哪裡來的。
一天,我們坐在7-11店裡,佩里嚼著口中的 Chipwich 突然停了下來,然後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鍾。
但是他想讓我在其他地方而不是在家裡做這些事情。
「這是一項投資,對你的投資。我們會想出辦法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件事。」
我獨自登上了飛往洛杉磯的飛機。飛機一降落,我很害怕,真想直接飛回拉斯維加斯。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或者在這個機場中該怎麼走。穿著背部印有麥當勞金色拱門標誌、胸前則是我名字的熱身運動服,我感覺自己在人群中是那麼的顯眼。現在,我看見了在很遠處也有一群跟我穿著相同運動服的孩子。那是我的隊伍。我走到這個隊伍中的一個成年人面前,然後作了自我介紹。
「是啊。」
這個謊言聽起來就像我又一次故意將球打飛——球撞到球拍的木框然後飛出去。
我和佩里對彼此許下諾言:我們將與眾不同,不但不同於我們的父親,而且不同於任何我們所認識的人——包括那些我們在電影中所見識到的人物。我們商定絕不吸毒或者喝酒;如果我們富有了,我們一定會盡己所能幫助世界上需要幫助的人。我們為此鄭重地握手。這次握手、這些約定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不過也有好消息,」教練說,「你們每贏得一項賽事,我就允許你們喝一杯冰啤酒。」
他完全不認識佩里的家人。他不信任任何他不認識的人,對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心存疑慮,對我們朋友的父母更是如此。我懶得去問為什麼,也不想浪費口舌和他爭論。還是邀請佩里到我們家過夜吧。
離開前的幾天我整日待在家裡,希望母親能出面挽救我。我無助地看著她,眼裡充滿了乞求,她只是默默地看著我,什麼也不說,但是臉上的表情分明在告訴我:我已經看著他毀掉三個孩子了,你是幸運的,因為你可以現在離開,完整地離開。父親開車送我到了機場。母親很想去,但是她的工作一天也不能耽誤。佩里代替了她的角色。去機場的路上,他一直說個不停,以此來鼓舞我,或許也是為了鼓舞他自己。他說:「就三個月而已,我會給你寫信的,還會給你寄明信片。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到時就知道了。你會學到很多很多新的東西。或許我還會去看你。」
「四杯!」
「到底怎麼了?」

但是,佩里可不只是有錢,他是超級有錢。佩里是「財神當家」。他父親是一家著名律師事務所的高級合伙人,擁有一家地方電台。佩里說:「他賣空氣。」想想吧,賣空氣!天哪,你得先造出空氣來,才能賣啊。(佩里的父親給佩里的零花錢大概都是「空氣」吧。)
我們拼了命地跑過空地。
佩里說:「這些全是我自己貼上去的。」
「什麼?!」
「你說得太對了。」
「嗨,安德烈。」
「應該算是吧。」
「嗨,塔米。」他隔著我說。
似乎會把人累垮啊!不久后,母親告訴我《60分鐘》報道這所學校,事實上是為了曝光波利泰尼這個傢伙,他本質上是在經營一個https://read•99csw•com僱用童工的網球血汗工廠。
我抬頭望了望路上,看見有兩輛車——一輛雙座小型大眾汽車和一輛摺篷勞斯萊斯——正緩緩朝劍橋俱樂部駛去。看到大眾車開過了劍橋后,我讓佩里別那麼緊張了。「放鬆放鬆,」我說,「我們還有時間,她錯過轉彎了。」
我轉過身繼續收拾我的包。
「那怎麼了?」
「你媽媽?」
我總是認為我是唯一注意到這一點的人,但是在這裏,這個孩子不僅注意到了這一點,而且明確指出了這一點。當母親來接我和塔米時,我是那麼不願意和我的新朋友佩里告別。我甚至覺得自己已經不那麼討厭他的襯衫了。
在飛往澳大利亞的途中,教練站在過道里,向我們講述了這次旅行的具體安排。他說,我們會在五個不同的城市參加五項賽事,而最重要的是第三項,將在悉尼進行。在那裡,我們中最棒的選手們將與澳大利亞最棒的選手們對決。
「整整一個月呢!」
「安德烈,」他說,「你得以網球為食,以網球為水,以網球為床,這是你成為世界第一的唯一方法。」
我問父親我是否可以在佩里家過夜。
現在在賽場上我佔據了主動。我打得越來越靈活,動作越來越敏捷。我感覺勝利就在眼前,羅迪輸定了,他碰到我,活該他倒霉。瞧瞧他的名字吧,羅迪——這是什麼名字啊?但是我連失了數分,最終是羅迪高舉雙手慶祝勝利,他以7:5贏得了第三盤,因而也贏得了整場比賽。
幾分鐘后,他轉而變得非常好奇,問我啤酒的味道如何,而我又不能對他撒謊。我告訴他啤酒真是好喝極了。我又一次道歉,但是已沒有必要再裝出愧疚的樣子。佩里是對的,我曾經有過選擇的機會,我做出了我的選擇。當然,我希望我沒有破壞我們的約定,但我也未必因為最終服從了我的自由意志而感到糟糕。
我當時在廚房裡,父親突然走到我旁邊跟我說話。他說他想和我談談。我不禁忐忑不安起來:他是不是聽說了啤酒的事?
「不。」
這場電影的名字是《探視時間》,大概情節是:一個精神變態者悄悄跟蹤一個女記者,然後溜進她家裡,殺死了她的女傭,並不知為何塗上了紅紅的口紅。當女記者進屋后,他突然跳了出來。她奮力抗爭,終於得以逃脫。然後這個記者又不知怎麼的住進了醫院,接受治療。她認為待在醫院里就安全了。但顯然不是,那個變態者正藏在醫院里,設法找到那個女記者所在的病房,並殺死了每個擋住他去路的人。影片質量低劣但絕對令人毛骨悚然。
終於,我有了一個可以分享這些深層次思考的朋友,一個可以與之探討我生活中的「溫切爾店之鎖」的朋友——佩里。儘管我討厭網球,我和佩里還是談論網球。我告訴佩里,儘管喜歡書本,但是我討厭學校。我告訴佩里,能有一個像菲利這樣的哥哥,我感到很幸運,儘管他有一段時間總是壞運氣不斷。佩里總是耐心地傾聽著這一切,恰如菲利那樣,但是他比菲利更投入。佩里不只是和我聊天、傾聽,然後點頭示意,他還會與我談心。他會替我分析事情的前因後果,為我出謀劃策,滔滔不絕地說這說那,從而幫我想出一個使事情朝好的方向發展的計劃。
我以前不僅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有錢家的小孩,也從來沒有碰到過一個自己訂閱雜誌的孩子。
當我向佩里講述困擾我的問題時,那些問題起初聽起來都是些毫無頭緒的蠢話,但是佩里有辦法釐清這些問題,使它們聽起來合乎邏輯,從而似乎向問題的解決邁出了第一步。我感覺彷彿以前一直待在一個沙漠孤島上,沒有人可以交談,但是現在一個有思想的、敏感的、和我志趣相投的漂流者——儘管穿著一件印有傻乎乎的馬球手的襯衫——卻偶然漂到了這裏,登上了這座孤島。


父親沒有再接著說下去,但是很顯然,他已經決定對我做一些與眾不同的事情——他不想再重複在我哥哥和姐姐身上所犯的錯誤。他總是不肯放手,緊緊地抓住不放,因而毀掉了我哥哥和姐姐們的網球前途。在這個過程中,他也毀掉了與他們的關係。麗塔的情況越來越糟,以至於最近她和至少比她大30歲的網球傳奇人物潘喬·岡薩雷斯私奔了。父親不想限制我,或者說不想損壞我、毀掉我,因此他打算流放我。他要把我攆走,這read.99csw•com麼做是由於他想使自己遠離我,從而保護我。
「你在拉斯維加斯這裏不會再有什麼進步了,你已經打敗了這個地區所有的男孩。你已經打敗了西部地區所有的男孩。安德烈,你已經打敗了我們這個地方、這個圈子內所有的對手了!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教你的了。」
在看完電影之後,我們整夜未睡,一邊喝著蘇打水,一邊聊著天。佩里也認為我父親比好萊塢能創造出來的任何恐怖角色都要恐怖,但是他說他父親的恐怖程度是我父親的兩倍。他說,他父親是個魔鬼,是個暴君,是個自戀狂——這是我第一次聽說這個詞。
「怎麼了?」
我們搖搖晃晃地走出了電影院,都覺得那些爆米花、可樂和甘草糖沒能填飽肚子。於是我們走到路對面,走進一家溫切爾甜甜圈店,買了一盒法式環形甜煎餅。佩里將巧克力塗在上面,而我則撒上了五彩糖屑。我們在櫃檯處大口吃著甜甜圈,還一邊聊著天。佩里的確很能說,他就像一位站在最高法庭上的律師一樣侃侃而談。然後,在15分鐘的宣判時間中,他停下來,問櫃檯後面的那個人:「這個地方是24小時都營業嗎?」
「就一杯嗎?」
我抬起頭。這個男孩年紀比我稍微大一點兒,但是比我高出了一頭,正做出一副我不喜歡的表情。他的臉有些與眾不同,他的鼻子和嘴巴太過突出,與整個臉根本就不協調。而且,最令人討厭的是,他竟然穿著一件怪裡怪氣的襯衫,襯衫上面的那個小人是在打馬球嗎?我一點兒都不喜歡他。
「停戰?」
佩里和我很快就重拾原來的習慣:看恐怖電影,一聊就聊很長時間,去劍橋俱樂部,溜到7-11便利店,還有大吃 Chipwich 。但是每當我面對他的時候,我都會因我的背叛而深感不安。
我正在拉斯維加斯鄉村俱樂部參加一項賽事,這場比賽是為了爭取州錦標賽的參賽機會。我的對手是個叫羅迪·帕克斯的孩子。關於他,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他也有一個與眾不同的父親。帕克斯先生戴著一枚鑲有大塊膠糖狀琥珀的戒指,琥珀裏面竟然是一隻螞蟻。在比賽開始前,我問他為什麼要戴這樣一枚戒指。
在接下來的四項賽事中,我贏得了三項——這意味著三杯啤酒。對我來說,每一杯都比上一次更為可口。但是每喝一小口,我都會體味到摻雜其中的愧疚的苦味。
考慮到佩里是個恐怖片鑒賞專家,我為他準備了一個驚喜。我曾經贏得過一個《驅魔人》的貝塔錄像帶。在注意到他在觀看《探視時間》時似乎隨時都可能被嚇破膽的那種樣子,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他觀看一部真正的經典恐怖片的反應。在每個人都睡著了之後,我們把帶子放到了機子里。琳達·布萊爾每轉一次頭,我都呼吸困難、四肢麻木,就像患上了動脈瘤一樣,但是佩里卻不為所動。他因《探視時間》戰慄不已,卻對《驅魔人》毫無感覺?我想,這傢伙還真是有自己的風格啊。
「該死,安德烈,我們最好現在就回劍橋俱樂部,我媽媽今天要提前來接我。」

佩里和我一致認為如果我們的父親同其他孩子的父親一樣的話,我們的生活將好上一百萬倍。但是我在佩里聲音里聽出了更深的痛苦,因為他說他的父親並不愛他。我從來沒有懷疑過父親對我的愛,我只是希望那種愛能夠更溫柔一些,能夠擁有更多的傾聽和更少的怒氣。事實上,我有時甚至希望父親少愛我一點,或許這樣他就會給予我更多的空間,讓我自己做決定。我告訴佩里沒有選擇權,沒有「關於自己所做之事,自己將成為誰」的發言權是多麼痛苦,這使我快瘋掉了。這也是為什麼我會特別在意,甚至可以稱得上著迷於穿什麼、吃什麼以及我把誰視作好朋友——這是為數不多的幾件我可以自己決定的事情。
「那為什麼前門還有鎖?」
「嗨,佩里。」

「好的,我去。」
我喜歡恐怖電影,而且我有我的打算。
但是如果我感到內疚的話,佩里則大為惱火。在拉斯維加斯青少年中,盛傳著這樣的消息:「小心啊,佩里正找機會叫你好看。佩里見人就說你對他很無禮,下次再遇到你,他一定會好好教訓你一頓。」
「也許吧。」
「不,」佩里說,「來了,來了。」
「你從來沒問過我啊。」
「絕對不行。」他答道。
「噢,」佩里大叫道,「她在那兒九_九_藏_書。」
父親最後終於讓我拜訪佩里家了。我發現佩里不是住在一座普通房子里,事實上,他住在一個大公館里,他母親開著那輛勞斯萊斯把我帶到了那裡。當我們緩緩駛過那條環繞著起伏的山峰、隱藏在濃濃樹蔭下的巨大車道時,我不禁瞪大了眼睛。我們在一個看起來富麗堂皇的宅邸前停了下來。其中有一所房子完全是供佩里使用的,房子里有一間青少年夢寐以求的房間,內設一張乒乓球台、一張檯球桌、一張撲克桌、一台大屏幕電視、一個袖珍冰箱和一套架子鼓。佩里的卧室在一條長長的走廊的另一頭,卧室的牆上貼滿了上百張《體育畫報》的封面。我的頭轉來轉去,不停地看著那些偉大運動員的畫像,此時此刻我的心情只能用一個字來表達:「哇!」
但我能從父親的臉上看出來他此意已決,沒什麼可商量的了。
他點點頭。他懂我的意思。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Chipwich 是佩里最近發現的一種新型冰激凌三明治——香草冰激凌被夾在兩塊巧克力軟曲奇中間。佩里說,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他瘋狂地迷上了它。他喜歡講話,但是他更喜歡 Chipwich。一談起 Chipwich 的美,他能滔滔不絕地講上一個小時,同時 Chipwich 也是少數能使他停止講話的東西之一。我每次都給他買上十來個 Chipwich 冰激凌三明治,也會因為他沒有足夠的錢滿足自身的嗜好而為他感到難過。
「生活難道不就像那樣嗎?」佩里說道,「充滿了類似溫切爾店的鎖頭這種難以解釋的疑問。」
我在澳大利亞的阿德萊德拿下了我的第一場勝利,基本沒遇到什麼困難。在大巴上,教練遞給了我一杯冰鎮的福斯特貯藏啤酒。我腦子中出現了佩里的身影以及我和他之間的約定,我也在想自己只有12歲,卻被用酒「款待」,這多麼奇怪。但是啤酒看起來是那麼的冰爽,而我的隊友們也在注視著我。此外,我現在離家數千英里——豁出去了。我先是抿了一小口,真好喝,然後我改為大口大口地喝,四口就把它喝光了。之後,那個下午的剩餘時間里,我都良心不安,為我的行為深深自責。我很想知道當佩里聽到這件事情後會做何反應,他是否會因此而不再做我的朋友了呢?
佩里對我的父母極為禮貌。他和我的哥哥、姐姐相處得也很好,尤其是塔米,儘管塔米委婉地拒絕了他的追求。我問他:想快速參觀一下我們家嗎?他答道:當然。於是我帶他參觀了我和菲利的房間,他對我們房間中間的那條白線調侃了一番。然後我帶他來到了後院的球場,他和「大龍」對打了幾個回合。我告訴他我是多麼憎恨「大龍」,我過去常常將它視為一個有生命的、會呼吸的怪獸。他看起來對我頗為同情。他看過足夠多的恐怖電影,知道妖怪會以各種形狀出現,可大可小。
在那之後,當我在候診室里等待看牙醫時,我撕下了所有《體育畫報》的封面,並把它們藏在了我的夾克里。當我把它們送給佩里時,佩里搖搖頭。
我試圖朝好的方面想。三個月時間而已,無論這三個月發生什麼,我都能忍受。況且那能有多糟,或許就像在澳大利亞一樣,說不定還會很有意思呢,可能還會有些意想不到的好處呢,也許在那裡我會獲得那種為團隊效力的感覺。
「那麼——你將去那裡。」
「你他媽的又是誰?」
他無視我的暗示,不停地嘀咕我沒有發揮好,我比羅迪不知要強多少,以及下次我將如何打敗羅迪。都是些廢話。我猜,他的確是想向我示好,但是他以一種自以為無所不知的姿態對我「諄諄教誨」,彷彿自己是少年版的博格,因此我站起來,毫不留情地用我的後背對著他。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別人為了安慰我而與我進行的談話,這比一個安慰獎盃更沒有意義,更何況該談話還是來自一個穿著一件胸前印著人玩馬球圖案的襯衫的孩子。把網球包背在肩上后,我對他說:「關於網球你他媽的知道些什麼啊?」
我不想去。
「是啊。」櫃檯售貨員說道。
如果我們沒有在劍橋俱樂部消磨時間,也沒有在他家那個大宅子里閑逛,我們就會打電話聊天。我們已經離不開彼此了。因此,當我告訴他我要離開一個月,到澳大利亞參加一系列比賽時,他一時呆住了。我對他說,麥當勞從美國青少年中選拔出一組頂尖選read.99csw.com手,然後再把他們送到澳大利亞,與那裡最好的選手比賽。
他讓我坐在桌子旁,他則在我對面坐了下來,桌子上放著一個尚未完成的諾曼·羅克韋爾拼圖。他向我講述了他最近偶然在《60分鐘》節目中看到的一個報道,那是關於位於佛羅里達州西海岸坦帕灣附近的一個網球寄宿學校的報道。父親說,那是第一所此種類型的學校,它就像年輕網球選手的新兵訓練營,由一個以前當過傘兵的、名叫尼克·波利泰尼的人開設。
當感到恐懼時,我就會像一隻被扔到了滿是狗的房間里的貓那樣僵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但佩里似乎是那種會做出激烈反應的類型。當緊張氣氛不斷升級時,他不時抽搐著,坐立不安,還把蘇打水灑到了身上。每次那個殺手從壁櫥里跳出來,佩里就會從椅子上跳起來。好幾次我都轉向塔米,使勁朝她使眼色。但是我沒有因佩里的反應而取笑他,當燈打開后,我甚至都沒有提這件事。我不想破壞了我們之間還很脆弱的和平協議。
他轉過身,眯起眼睛。我能看出他對我突如其來的友善行為尚存疑慮,他正試圖分析此刻的形勢,從而合理應對。然後他笑了起來,之前的怒氣也煙消雲散。他慢慢地穿過過道,走到我們那排,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我旁邊的座位上。
他瞪大了眼睛。
「嗨,佩里。」
在我將東西裝到網球包里時,我狠狠地咒罵著自己,這時不知從哪裡鑽出一個男孩,打斷了我的自我討伐。
他加快速度,全速追趕著那輛勞斯萊斯。
「你看,安德烈,如果世界毀滅於一場核災難,螞蟻將是唯一一種能夠存活的生物,因此我要以螞蟻的精神作為生存之道。」
「嗯,她說讓我在俱樂部前面等著她。」
這一切聽起來如此熟悉。
啊!壓力……
我不停地對自己說話,告訴自己要堅持住,要穩住。我拿下了第二盤。
「我們還是負擔不起啊。」
「一周7天?」
父親說:「鄰鎮上有學校。你上午去那裡上學,上半天,然後再打上一個下午的網球,一直打到晚上。」
我看看坐在看台上的父親,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賽場,憂心忡忡——不是憤怒,是憂心忡忡。我也很擔心,但是同時也非常憤怒,心中充斥著自我厭惡感。我真希望我是帕克斯先生戒指里那隻身體僵直的螞蟻。
「哦,好吧,對不起。」
隨著我離開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我越來越無法安睡。我會在被褥里翻來覆去,汗流浹背,來回扭動,始終難以入睡。我也食不下咽。突然間,我完全理解了何為思鄉之情。我不想離開我的家、我的哥哥和姐姐、我的母親,還有我最好的朋友。縱然我的家始終存在著一種緊張感,偶爾還會令人產生恐懼感,但是如果我能留在家裡,我願意為此付出一切。父親給我造成了許多痛苦,其中最持久的一項痛苦就是他的無處不在。他總是在那裡,在我的背後,而現在他不會了。一種被拋棄的感覺竟然從我心底升起。一直以來,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擺脫他,獲得自由,而現在他真的放開了我,我卻如此悲傷。
他眼睛凝望著群山,陷入了沉思。「好吧,」他說,「我們在生活中總是會做出選擇。你已經做了你的選擇,我想我也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幾周后,塔米說大家都要去看一場恐怖電影,所有大一點兒的孩子都去,然後問我去不去。
「阿加西,」他說,「從拉斯維加斯來的高手嗎?嗨,歡迎加入!」
佩里像父親那樣皺著眉頭——不是像我父親那樣,也不是像他父親那樣,而是像電視里的父親那樣。他此時真應該穿著開襟羊毛衫,嘴裏叼著一根雪茄。我突然意識到,追根溯源,我和佩里的約定其實是一個成為彼此父親的承諾——彼此扶持,互相照顧。我又一次道歉,同時我意識到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里,自己是多麼想念佩里。我又暗自簽訂了一項協定,不過這一次是與我自己達成的,那就是我再也不會離開家了。
「那個叫佩里的去嗎?」
我沒有完全講實話。只有兩個12歲的孩子被選中,我是其中之一,因此我很自豪,很興奮,只不過要到離家那麼遠的地方——要乘坐14個小時的飛機——這一點使我稍微有些緊張和不安。為了佩里,我故意對這次旅行輕描淡寫。我告訴他:「別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到那時我們去吃一頓 Chipwich 大餐。」
「上學怎麼辦?」我問道,「我還在上7年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