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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慘敗於皮特

Chapter 12 慘敗於皮特

鏡頭慢慢拉近皮特的臉,我看到他似乎已經筋疲力盡了,而且評論員說他綁滿繃帶的腳已經起滿了水皰。吉爾一直讓我喝吉爾水,喝得我最後都要吐了。然後我面帶微笑地躺在床上,想著明天我把皮特打得屁滾尿流時,我會有怎樣的樂趣。我會讓他滿場跑動,從左到右,從一邊到另外一邊,從舊金山到布雷登頓,直到他的那些水皰流出血來。我想起了父親的格言:放一個水皰到他的腦袋裡去。平靜地,舒適地,自負地——我就像吉爾健身房裡的那堆啞鈴那樣安穩地睡著了。
尼克卻喜歡四處閑逛,看風景。「兄弟們,」他說,「我們是在巴黎呀!埃菲爾鐵塔?盧浮宮?」
換句話說,即便是在大滿貫的決賽時,我也必須要做夢。我必須為了勝利而戰。
從我對付戈麥斯的戰術就可以看出我敏感的神經和我的膽怯。知道他上了年紀,知道他堅持不到第五盤,於是我打算將這場比賽的時間拉長,準備進行長時間的連續對打,最後使他精疲力竭。然而,當比賽開始后我才發現,戈麥斯顯然也很清楚自己年齡上的劣勢,因此他打算速戰速決。他採取了很冒險的快速打法,迅速地拿下了第一盤,但之後又同樣迅速地輸掉了第二盤。現在我知道,我們將在3小時內決出勝負,而不是4個小時,那也就意味著體力在這場比賽中不會成為決定性因素。現在的比賽只是單純擊球的較量,這是一種戈麥斯有可能會贏的比賽類型。兩盤比賽沒有耗費多少時間,這樣就算比賽被拖入第五盤,他也一樣會保持體力充沛。
「這結實嗎?」我問。
我在前幾輪比賽中打得不錯,得以順利晉級,然後又遭遇了庫里埃。在第一盤中,他取得了搶七局的勝利,但接下來他卻表現不佳。我贏得了第二盤,然後又順勢拿下了第三盤。在第四盤中,他垮掉了,以0:6慘敗。他臉紅了,變成了「熱熔岩色」。我想要告訴他:我希望這場比賽足夠讓你勞心勞力了。但是我沒有,可能是因為我變成熟了吧。毫無疑問的是,我的身體更強壯了。
他大笑起來。
早上的時候,我覺得神清氣爽,渾身充滿了力量,簡直可以參加一場十盤大戰。這次也沒有假髮的問題困擾我了,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戴假髮套。我用了一種新的、不需要維護的偽裝系統,即厚厚的束髮帶,外加顏色艷麗的挑染。我絕對不會輸給皮特,那個我去年曾帶著憐憫的目光注視的不幸的孩子,那個不能將球控制在球場上的可憐的傻瓜。read•99csw•com

當我進行體能訓練的時候,吉爾喜歡沖我大吼,但是這跟父親的吼叫很不一樣——吉爾是因為愛我才沖我吼的。當我試著創造一個新的紀錄,或者試著去舉原來沒有舉過的重量時,他就會站在我的後面大吼:「加油,安德烈!沖!」他的吼叫總能讓我心潮澎湃。然後,作為額外的獎賞,有的時候他會讓我站到一邊,並舉起他個人能舉起的最大重量——550磅。一個人將那麼重的鋼鐵舉到胸前實在是一道令人嘆為觀止的景象,這總會讓我聯想到一句話:一切皆有可能。有夢想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但是,追逐夢想,」我跟吉爾說,「在某些夜深人靜的時刻,也會讓人心力交瘁。」
幾個小時后,我躺在酒店的房間里,睜著雙眼盯著天花板。這一切就像一場夢,有幾秒鐘我甚至相信,我是在菲利和尼克嘲笑皮特的超爛球技時睡著了。我夢到了在所有人當中,偏偏是那個皮特在一場大滿貫賽的決賽中擊敗了我。
在極度的恐慌中,我把佩里叫到了我的酒店房間。
然而,這一切都正在發生。
「去過了,看過了。」菲利說。
我又一次退出了溫布爾登網球賽,整個夏天都在與吉爾一起艱苦地訓練。他家的「車庫健身房」已經完工了,現在裏面擺滿了各種手工製造的器械,另外還有許多獨一無二的設計。他在窗戶上裝了一部大型空調,在地板上釘了一層像海綿似的人造草皮。在角落裡,他放置了一張舊的檯球桌,在推舉和成套訓練之餘,我們會打上一局九球制檯球。許多夜晚,我們都會在健身房待到凌晨4點。吉爾在不斷地尋求新的方法來武裝我的大腦,增強我的自信心,強健我的體魄。他和我一樣,對法網公開賽惴惴不安。一天黎明的時候,他說了一句他母親經常說的話。
菲利走了進來,我從他的眼裡不僅看到了同情——他感同身受。這對於他來說也是一次挫敗,他很痛心。然後他說了正確的話,一語中的,我知道這也是我一直那麼愛他的原因之一。
他贏得了第三盤比賽。第四盤開始后,我開始意識到自己又犯了另外一個錯誤。大多數選手在比賽後期感到疲乏時,發球的殺傷力都會降低,他們由於腿部過於勞累以至於無法跳起大力發球——但是戈麥斯的發球卻像彈弓一樣,他發球的時候本來就不怎麼跳,而是利用身體的重量將球「壓」出去;當他累了的時候,他會更加依賴身體傾斜出去的九-九-藏-書重量孤注一擲,他那獨特的「彈弓」式發球威力也就會更強。我一直都在等待他的發球變弱,但是相反,他的發球卻越來越凌厲。

我們兩個人乾巴巴地笑了起來。
「用發卡。」
「用什麼?」
看起來似乎很不可思議,那個我以為再也不會出現在賽場上的孩子又重新構建了他的球技。他將會挑戰麥肯羅,與其決一死戰。然後,我意識到不是他向麥肯羅挑戰,而是麥肯羅挑戰他,而且還輸了。我明天的對手將會是——太不可思議了——皮特·桑普拉斯。
「我們先把它烘乾,然後再拼起來。」他說。
在1990年法網公開賽中,我因為穿了粉紅色的緊身褲而登上了各大報紙雜誌的頭版頭條。這則新聞覆蓋了大大小小體育版的首頁,甚至在一些新聞版的首頁也可以看到鮮明的標題:阿加西穿了粉紅色,而且是在水洗牛仔短褲下面的粉紅色緊身褲。我跟記者說,那不是粉紅色,確切地說,那是熱熔岩(Hot Lava)的顏色。我真的感到很奇怪,他們竟然這麼在意這個小細節。更令我驚訝的是,我竟然也如此在意他們的報道是否準確。但是事實上我的感覺卻是,讓他們寫我短褲的顏色總比寫我人格的缺陷要好得多。
然而,一個完全不同的皮特登場了。一個不會漏接一球的皮特登場了。為了爭奪一分,我們兩人連續對打了數個回合。他在這個過程中表現得簡直無懈可擊,不論是什麼樣的球,他都能接到,都能擊中,他像一隻羚羊一樣跳來跳去;他的發球就像炸彈一般,飛越過網,直接將威力展現在我的面前,讓我的發球顯得蒼白無力。我很無助。我很憤怒。我對自己說:這不可能。
吉爾用手推車推著我們的行李進入了巴黎戴高樂機場。我走在他前方,距他大概有一步之遙。我停下來看著出港和進港的航班,吉爾繼續向前走著,結果那個手推車有處很鋒利的金屬邊緣撞到了我那柔軟的、暴露在外面的腳後跟(我當時穿著平底便鞋,並沒有穿襪子)。一股血立即噴到了玻璃地板上,然後又是一股血涌了出來。我的腳後跟不斷地向外噴血。吉爾迅速從他的包里掏出了繃帶,但是我對他說不要那麼緊張,慢慢來。「這樣很好,」我說,「我們離開巴黎之前,我腳後跟的這一品脫血是該流的。」
我對尼克說:「我不想見什麼人,也不想看什麼風景。我只想他媽的贏了這項賽事,然後趕快回家。」

他檢查九*九*藏*書了一下。
但這不是夢,這是真的。這一切真實地發生過了。我看著屋子一點點亮起來,我的心情也隨之一點點墜到谷底。
然後,我開始想怎樣才能避免輸而不是想怎樣去贏——我犯了跟戈麥斯比賽時同樣的錯誤,也得到了相同的結果。等到一切都結束了,我跟記者說:皮特對我進行了一場很典型的老式紐約街頭搶劫。一個不很恰當的比喻——是的,我被搶劫了;是的,一些應該屬於我的東西被別人拿走了。但是,我卻不能報案或者試圖在法庭上尋求公正,否則所有的人都會指責我這個受害者。
為了感謝他,我送給他一件禮物,是一條配有金字塔吊墜的項鏈,金字塔裏面是三個小環,分別代表著聖父、聖子和聖靈。這款項鏈是我自己設計的,然後由佛羅里達一家珠寶商製作而成。我自己有一對和這條項鏈相配的耳飾。
「嗯,嗯,只要別老是亂動它就行。」
吉爾、佩里還有我都不喜歡和媒體打交道,也不喜歡人群擁擠的地方,更不喜歡巴黎。我們不喜歡被當作異類,也不喜歡迷路或是因為說英語而遭人斜眼。因此我們整日將自己鎖在酒店的房間里,打開空調,餓了就叫份麥當勞或是漢堡王的外賣。

然後,災難降臨了。決賽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洗澡的時候,感覺到佩里買給我的假髮套突然在我手裡裂成了碎片。我肯定是用錯了護髮素,那些編織在一起的結鬆了開來——這件假髮套他媽的散了。
他跑遍了整個巴黎找發卡,但是沒找到。他打電話說:「這是他媽的什麼城市?難道沒有人別頭髮嗎?」
贏得了這場比賽后,戈麥斯表現得極其優雅、頗富魅力。他流下了激動的淚水。他在鏡頭前揮手。他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厄瓜多的民族英雄。我很想知道厄瓜多是個什麼樣的國家,可能我會移居到那裡,可能那兒將成為我躲避羞辱唯一的藏身之處。我坐在更衣室里,低著頭,想象著成千上萬的專欄記者和頭條新聞會怎麼形容我的這次失敗,更不用說其他網球手了。我彷彿都已經聽到了那些攻擊和批評的聲音:形象就是一切,阿加西什麼也不是;「熱熔岩」先生就是熱乎乎的一團糟。

在半決賽的時候,我的對手是喬納斯·斯文森。他的發球威力很大,就像騾子踢人一樣有力,而且他從來不懼怕衝到網前。而事實上他更擅長在快速場地比賽,因此我想在紅土場地上我是有絕對優勢的。既然他的正手攻勢很強大,我很快就決定九*九*藏*書主攻他的反手。我不斷地攻擊他脆弱的反手,很快以5:1領先,並拿下了第一盤。第二盤中我也很快就取得了4:0的領先優勢,但他卻又將比分扳回到3:4,然而在想反超我的路上他也只能走這麼遠了。值得欽佩的是,他鼓足餘勇,贏得了第三盤。通常在這種情況下,我會心煩意亂,但是這次,我朝我的包廂望去,看到了吉爾。我不斷默念著他在停車場說的話,然後以6:3拿下了第四盤。
終於,我打進了決賽,我的第一個大滿貫決賽。我的對手是來自厄瓜多的戈麥斯,我在幾周前剛剛打敗過他。他已經30歲,快到退役的年齡了——事實上,我還以為他已經退役了呢。終於,報紙上寫道:阿加西的潛力要爆發了。
比賽前熱身的時候,我在祈禱,不是為了取得勝利而祈禱,而是為了我的假髮套千萬不要掉下來而祈禱。通常情況下,第一次殺入大滿貫決賽,我應該會緊張,但是我脆弱的假髮套讓我幾乎變得神經質。不管它會不會真的掉下來,在我的想象中,它已經掉下來千萬次了。比賽中的每一次飛奔投球、每一次跳躍,我的腦海里都會浮現出它掉在紅土場地上的情景,就像被我父親從天上射下來的鷹那樣躺在紅土場上。我能清晰地聽到現場觀眾的齊聲驚呼,我能想象幾百萬人突然湊到電視跟前,你看我,我看你,用不同的語言和方言說出相同的台詞:安德烈·阿加西的頭髮剛才是掉下來了嗎?
他說:「當你醒著的時候還有夢想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啊。當你醒著的時候去追求你的夢想,安德烈。所有的人都可以在睡覺的時候做夢,但是你需要一直做夢。大聲地說出你的夢想,並且相信你能夠實現它們。」

當然從一開始我的計劃就有致命的缺點。很糟糕,真的。我的計劃根本就行不通,不論這個比賽歷時多長時間,因為當你僅僅想著不要輸或者期望對手犯錯的時候,你是無法贏得大滿貫的冠軍的。我拉長戰線的企圖反而給戈麥斯增添了信心。他是一位身經百戰的老將,他清楚這很可能是他贏得一個大滿貫冠軍的最後一次機會了。戰勝他的唯一辦法就是擊垮他的信心和他取勝的慾望,也就是要主動進攻,因此當他看到我採用保守的打法,精心布局而不是主導比賽節奏的時候,他就像打了一針強心劑。
皮特對我進行了一場很典型的老式紐約街頭搶劫。一個不很恰當的比喻——是的,我被搶劫了;是的,一些應該屬於我的東西被別人拿走了。但是,我卻不能報案或者試圖在法庭上尋求公正,否則所有的人都會指責我這個受害者。read.99csw.com
「大災難,」我跟他說,「我的假髮套——你看!」
「讓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
在酒店的大堂,他碰巧遇見了克里斯·埃弗特,就問她有沒有發卡,她說沒有。她問佩里為什麼要發卡,他沒有回答。最後他終於在我姐姐麗塔的一位朋友那裡找到了一大包發卡。他幫我重新拼好了假髮,然後用了不下20隻發卡別了起來。
我不想去盧浮宮,我沒有必要去。我現在閉上眼睛,腦海里還能清晰地浮現出那幅恐怖的畫:一個男人懸在懸崖邊上,他的父親緊勒著他的脖子,而其他的親人在下面抓住他的腿。
我的下一個對手是衛冕冠軍張德培。對於我來說,這是一場雪恥之戰,因為我仍然不能夠相信他竟在我之前贏得了大滿貫。我嫉妒他的職業操守,敬佩他的賽場紀律——但是我不喜歡他這個人,因為他仍然大言不慚地說著比賽的時候上帝站在他那一邊之類的話。他竟然將自己的狂妄自大與宗教信仰混為一談,這徹底激怒了我。四盤比賽后,我將他淘汰出局。
「我無法向你保證你不會再感到勞累,」他說,「但是你一定要知道,有付出才會有收穫,在勞累的另一頭總會有許多驚喜等著你。讓自己勞累起來吧,安德烈,你將在這個過程中了解你自己。」
當然,我可以不戴假髮套,但是幾個月以來的嘲弄、批評和嘲笑讓我變得很敏感。形象就是一切?如果他們知道我一直戴著假髮套會說些什麼?輸或是贏對於他們來說都不重要——他們不會談論我的比賽,他們只會談論我的頭髮。那樣的話,就不是波利泰尼的幾個小孩子或是戴維斯杯上的1.2萬個德國人嘲笑我了,全世界都會嘲笑我。我閉上眼睛,幾乎就能聽到那些嘲笑聲,而且我知道,這是我承受不起的。
不,這不可能。
在吉爾的精心照料和嚴格監督下,到1990年8月我已經狂長了10磅肌肉。我們來到紐約參加美網公開賽。我感到自己渾身都是力量,粗壯而充滿危險。我直落三盤,橫掃了來自蘇聯的安德雷·切卡索夫。我一路猛衝猛打,殺進了半決賽。在四盤激烈的廝殺后,我擊敗了貝克爾,而且仍留有大把的體力。吉爾和我開車回到酒店觀看另外一場半決賽,以便確定明天我的對手是誰,麥肯羅還是桑普拉斯。
他將項鏈戴到了脖子上,我想除非天氣極為寒冷,否則他是不會把它摘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