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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城 補 二十七

文城 補

二十七

父親顫動地站起來,向鋪子外面張望,問兒子:「她在哪裡?」
父親說:「死了,有一年了。」
小美也哭了,她對公公說:「都是我的緣故。」
公公嘆息起來,他說:「這都是命。」
「你回來了。」
又過去了一年,沈父也病了,似乎是和沈母一樣的病,不斷咳嗽,而且咳出了血絲。那個頭髮花白的中醫和精瘦的徒弟再次成為沈家的常客,沈父沒有卧床,而是坐在鋪子里就診,於是中醫來到時,織補鋪子門外會出現一些身影,他們是來欣賞中醫吟唱藥方的,抑揚頓挫的聲腔像是戲里的老生。那個精瘦的徒弟站在一旁,俯向櫃檯奮筆疾書,仍然是那不變的九味葯。
阿強先是一怔,隨即淚流而出,他抹著眼淚說:「我不孝,我對不起母親。」
三日後沈父溘然長逝,阿強九-九-藏-書和小美按其囑咐辦理了喪事,不隆重卻也體面。然後他們取下門側的文字幌,織補鋪子從此歇業。此後的日子,人們很少看見他們的身影,倒是經常見到那個女傭,在清晨的時候手挎買菜的竹籃開門而出,買了菜回來又推門而入。
「都是我的錯。」
阿強與小美回來的消息很快傳遍溪鎮,沈家的織補鋪子前又熱鬧起來。阿強和小美把門側的文字幌擦洗乾淨,重新做起織補活。來到織補鋪子的大多是來打聽他們這兩年的經歷,偶爾才有送來損壞衣服的。這兩人一邊做著織補活,一邊輕描淡寫地說他們去了京城,從事的仍然是織補生意,京城人多,生意也興隆,只是那裡的冬天寒冷乾裂,一直適應不了。他們說這些話時,手上的織補動作依然迅速,畢竟是九_九_藏_書童子功手藝。熱鬧的景象也就是幾天,此後門可羅雀。阿強和小美已經無意繼續織補生意,只是因為沈父的期望,他們兩個繼續坐在那裡。
小美從後面的轎子里出來,低頭站在那裡,她聽到公公說:「進來呀。」
小美低頭跟在阿強身後走進鋪子,然後她才抬起頭來,看見蒼老的公公像是另外一個人了,公公說:
阿強猶豫一下說:「在轎子里。」
阿強和小美悄無聲息地生活在那裡,只是有時夜深人靜,會有凄楚的哭泣傳出,人們覺得那是小美的哭聲,開始想入非非,猜測起他們在外兩年的種種經歷。也就是過去三個月,有關他們的傳聞已經平息,他們仍然居住在溪鎮,溪鎮已經遺忘他們。
父親一動不動看著他,他又叫了一聲,這時父親長長出了一口氣,聲音顫九九藏書動地說:
入冬后的一天下午,有兩個兩抬轎子停在沈家織補鋪子前,前面的轎子里出來了阿強,他遲疑地走向鋪子,看著呆坐在裏面的父親,也就是兩年時間,父親已是風燭殘年的模樣,他忐忑不安地叫了一聲:
「她臨終之時一直叫你的名字,要把賬簿交給你,我說你不在,她不聽,一直叫。」
「母親呢?」
公公步履蹣跚帶著他們上樓去了卧房,從衣櫥里拿出來賬簿,遞給小美,凄涼地說:
父親看著眼前的兩個轎子,叫了兩聲:「小美,小美。」
掛在織補鋪子門側那塊長方形木板的文字幌開始污漬斑斑,中間鐫刻的那個「織」字逐漸模糊不清,織補鋪子的門板仍然日出時開啟日落時合上,可是沒有什麼顧客上門了。沈父仍舊每日坐在鋪子里,沈母離世之後,他的read.99csw.com魂彷彿追隨而去,其獃獃的神態如同櫃檯旁的一件擺設。那個女傭還在沈家忙碌,碗盆的破裂聲還在響著,這樣的響聲倒是讓沈家有了一些生機。
小美接過賬簿時,夾在裏面的銀簪子掉落在地,小美一怔,她彎腰將銀簪子撿起來后哭著說:
他說:「也回來了。」
阿強和小美回來之後,沈父放心了,然後卧床不起。他的病情一天天加重,咳嗽越來越劇烈,咳出的血絲從嘴角掛到下巴,他的床前也放了一隻木盆,早晨裏面是清水,晚上水質暗紅了。他知道自己差不多了,把兒子兒媳叫到床前,交代起自己的喪事。他死後不用去城隍閣的水井買來沐浴水,用屋后水井裡的水給他凈身就行。壽衣不要用緞子,「緞」與「斷」諧音,不吉利,有斷子絕孫之嫌,陰間黑乎乎的,不宜用黑色,貼read.99csw.com身是一套紅色衣褲,用大紅的細布來做,他說死後到陰間,最先要過的是剝衣亭,小鬼要剝掉陽間穿去的衣裳,小鬼剝到紅色,會以為剝出血來,就縮回手不再剝了。棺材還是要講究一些,取樹身筆直,年份長的杉木做棺材,可使棺材不易腐爛。出殯時不要請城隍閣的道士,那支便宜的鄉下嗩吶隊吹奏起來十分賣力。
看著六神無主的兒子和哭泣的兒媳,他最後叮囑:「如今家底薄了,今後凡事都要節儉。」
「你們總算回來了。」
父親咳嗽起來,咳了一會兒說:「走了,去西山了。」
「去西山了?」阿強一下子沒有明白。
公公的話讓小美感到沈家接納了她。阿強看見家裡出現一個女傭,卻沒有看見母親,他問父親:
父親問他:「小美也回來了?」
阿強點點頭說:「不孝之子回來了。」
「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