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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城 補 二十八

文城 補

二十八

傷口總會痊癒,傷心也會過去。小美縫製完成女兒的衣服和鞋帽,把它們放進衣櫥的底層,上面是一層又一層自己和阿強的衣服,看不見這套衣服鞋帽了,關上櫃門時她有了告別的感覺,彷彿她把那個過去放了進去。她曾經和林祥福有過兩段生活,她曾經有過一個女兒,這些都是曾經了。
「撕裂處好補,磨破處難補。」
阿強馬上起身,接過小美手上的米袋后,又去拿了一個小的米袋,平時不出門的阿強,一旦出門買米,就會在左肩上扛一袋大的,右手提一袋小的走回來,看著阿強回家后疲乏不堪的模樣,此後買米,小美就與阿強一起出門。
米店的掌柜先生對他們說,別人買米多是半袋,你們是滿袋。掌柜先生有一次說起自九*九*藏*書己的長衫不小心撕破,由於織補鋪子關張,只好自己用針線縫上,縫得像是一條刀疤。阿強聽了沒有反應,小美接過掌柜先生的話,對他說雖然鋪子關張,只要是老顧客的衣衫,燒出了窟窿和撕開了口子,仍舊可以送過來,他們會細心修補。
「米缸要見底了。」
剛回溪鎮的時候,小美有時忍不住會從衣櫥里拿出那個紅布包裹,打開包裹看到女兒的胎髮和眉毛就會淚流滿面,傷心讓她有一次暈厥了過去,她獨自躺在卧房的地板上,蘇醒過來時一切如常,女傭在廚房裡弄出響聲,阿強仍舊呆坐在天井裡。小美後來沒再從衣櫥里取出那個紅布包裹,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白天的時候做到了,夜晚的時候不由九*九*藏*書自主,她會在夢中見到女兒,而且女兒在夢中總是離她而去,她因此傷心哭泣,從睡夢裡哭醒。溪鎮有人在深夜時分聽到的凄楚哭泣,就是小美在夢裡失去女兒的哭聲。
女傭每天見到的小美,一絲不苟的髮髻上插著一支銀簪子。小美待人和氣,家裡的力氣活不會讓女傭去做,而且她和女傭一起操持家務活,小美做事穩當又麻利,在她言傳身教之下,原來毛手毛腳的女傭做事細心了,盆碗落地的破裂聲也就很少聽到。
女傭知道小美是童養媳入的沈家,通常人家的童養媳都是地位卑微,小美不一樣,這個家是小美做主。阿強雖然時常心不在焉,只要是男人做的力氣活,小美輕輕叫上一聲,阿強立即去做了。
他們從九_九_藏_書米店出來,溪鎮的人見到了夫唱婦隨的情景,阿強肩上扛著大袋的米走在前面,小美提著小袋的米跟在後面。阿強走得快,小美走得慢,阿強幾次停下來等著小美走上來。兩個人會在經過的石橋歇上一會兒,小美把米袋放在石階上,阿強把米袋擱在石欄杆上,雙手扶住,若是把米袋放到石階上,再扛到肩上時會很費力氣。兩個人站在那裡喘氣,小美用手絹擦汗,阿強用袖管擦汗。街上的人見了,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一次買這麼多的米,說他們應該是兩三次買的米一次就買了。
深居簡出的兩個人走上溪鎮的街道,阿強低頭走去,小美對人點頭,熟悉的人見了他們會打個招呼:
女傭眼中的阿強總是心不在焉,女傭不知道以前的九-九-藏-書阿強就是這樣。阿強時常坐在天井裡半晌不動,直到小美叫他進屋,他才起身離開天井。小美有時會走入天井坐在阿強身旁,嘴角出現一絲笑意,那是小美回想起阿強出現在西里村的情景,然後煥然一新的阿強和在上海曇花一現的快樂,浮現在了小美眼前。
回到溪鎮的阿強和小美沉淪在過去里,來到的清晨不是他們的清晨,離去的黃昏不是他們的黃昏,他們的生活似乎也像織補鋪子那樣歇業了。
阿強和小美之間話語不多,卻是相處和睦。女傭見過他們的親密,兩人相對而坐,捧著同一件長衫,應該是阿強的長衫,都是低頭認真的模樣,修補長衫上的幾個磨破撕裂之處。兩人的手指靈巧敏捷,小美的手藝顯然高於阿強,她修補完成後幾乎見read•99csw•com不到痕迹,阿強修補之後痕迹明顯。然後阿強看著小美笑了笑,似乎在說自己技不如小美。小美也笑了笑,她稱自己修補的是撕裂處,阿強修補的是磨破處。她對阿強說:
「好久不見。」
小美空閑下來時會坐在樓上卧房的窗前,她的眼睛很少向窗外張望,她低垂著頭,藉著窗外的光亮做著針線活,女傭上樓打掃房間時,注意到她是在縫製嬰兒的衣服和鞋帽,起初女傭以為小美有了身孕,後來發現沒有,女傭覺得這大概是小美的求子之舉,畢竟小美婚後多年沒有生育。女傭不知道小美縫製嬰兒衣服鞋帽是對女兒的思念,她的思念都在這一針一線里。
阿強表情木訥,小美微笑回答:「去買米。」
米缸里的米不多時,小美拿著米袋走到阿強跟前,對阿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