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27

27

「一點點不要緊的。」
克子留在高崎,幸運地在附近的日本料理店找到工作。工資不高,但一個人生活尚可。
克子看完交換日記,聽著松宮講述兩個女學生的戀情,表情並無多大變化。她嚼著腌黃瓜,喝著啤酒,就像在說「這又怎麼了」。見杯子已空,克子邊給自己倒酒邊問:「亞矢子小姐怎麼樣?」
同居約一年後,真次突然要去一趟金澤。他說他接到了妻子出車禍的通知。
松宮開車跟著克子的麵包車,不到十分鐘,便在一條橫貫廣闊田地的道路旁邊停了下來。
「東京市內比較堵,我很早就出發了。你等了很久嗎?」
克子的丈夫死後,隆正挂念妹妹,兩人時不時還有聯繫。對真次有妻女一事,隆正沒有過多評論。
第二年的初夏,克子順利地生下一個男嬰,取名脩平。孩子健康活潑,四肢強勁有力。
就在最近,妻子聯繫了真次。原來,戀人的丈夫發現這個秘密后勃然大怒,要求大家一起談談。妻子問真次能否陪她一起去,真次拒絕了,表示此事與他無關,就此掛斷了電話。
松宮把帶來的挎包放到腿上,說道:「前不久我和芳原亞矢子女士見了面,因為她說有要事相商。我聽了以後很吃驚,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芳原真次先生——我姑且稱他為父親吧,曾被迫過了很長時間難以言說的夫妻生活。你知道這件事吧,媽?」
克子移居高崎是因為丈夫工作上有調動。在此之前,克子家中發生了一件喜事:兄長隆正有了孩子,是個男孩,名為恭一郎。克子本想接下來就該輪到自己了,沒想到丈夫的體內發現了惡性腫瘤。與病魔鬥爭了一年多以後,丈夫去世了,兩人的婚姻只維持了五年。
亞矢子說,森本弓江的妹妹一直保存著這本日記,不久前她剛剛聯繫了亞矢子。讀完日記后,亞矢子十分震驚,因為裏面滿是互相吐露愛意的言語。
他再次發動汽車,開到便利店門口。寬闊的停車場內只有一輛小型箱式麵包車。松宮把車停在離麵包車稍遠的地方,此時剛過下午三點。
克子撫摩著小腹,心想只要這個孩子平安出生,自己什麼苦都能吃。
「你是指我要不要接受親子關係認證嗎?」
「因為母親的戀情?不,她看上去沒有。」
「這有什麼辦法?要是我說還活著,沒準你就想去見他了。」
某場棒球比賽后,克子帶真次來到運動場。克子截住比賽后正往家走的脩平,向他介紹真次:「我這個朋友從事高中棒球訓練,他很想接一次你的球。」
這令克子苦惱不已。現在生下孩子,顯然會母子一起受苦,然而她還是想生下來。結婚的那些年始終求之不得,如今小生命終於如願而至。她沒有考慮過找真次商量。事到如今對真次說想生下他的孩子,只會給他帶去麻煩。她根本無意讓他負責。
真次將實情和盤托出read.99csw.com,問克子能否與他交往,克子答應了。她原本也沒有強烈的再婚意願。
「這是事實,我哪一句話是假話?」
克子為這個提議感到開心,但她沒有點頭。經過一夜的思考後,她的結論是分手。「既然你已經決定回家,就不要藕斷絲連。我不想被這麼吊著。你女兒早晚會長大,一旦知道父親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她肯定會受傷。我認為分手是最好的選擇。」
從東京出發大約已過了兩個小時,從距離上來說應該有一百多公里。松宮本想乘電車,但找不到方便的換乘路線,考慮再三后還是租了一輛車。他已經很久沒像這樣長途駕駛了。
當真次終於在克子面前現身時,他看上去神情苦澀。「我不得不回金澤了。」
「對了,」克子繼續道,「他說過,他不會放開這條線。」
真次最初表示兩三天就可以打理好一切,後來說有事拖延,遲遲沒有回來。
見女子稍稍抬起帽檐,松宮放下了手機。那人是克子。
「是嗎?那就好。努力撐住,有困難就來找我。」說完,隆正掛斷了電話。
「如果你剛才說的全部屬實,芳原真次先生應該不會知道有我這麼個人,可他不僅知道,還在遺囑里表示希望承認親子關係。這是怎麼回事?」
「奇怪。」松宮偏著頭說。
導航儀顯示已接近目的地。松宮靠邊停車,環顧周圍。十字路口的前方立著便利店的招牌。
最終,克子決定生下孩子。她已經做好萬全準備。
時隔十多年,兩人在新宿的咖啡館再次相見。真次長出了白髮,但強健的體魄還和從前一樣。
隆正非常吃驚,但他沒有發怒,只是用嚴肅的口吻問道:「這樣好嗎?養育孩子很辛苦,又沒人能幫你。一旦生下來,就不能再逃避。你可要想好了。」
「不行就是不行,真是的。」松宮用手掌蓋住杯口。
最近他因公務去了一趟高崎,漫步在街頭時重溫舊夢,再也抑制不住感情。他來到曾和克子同居的公寓,那裡卻已經換了住客。他向鄰居打聽情況,對方告訴他松宮女士去年搬走了,兒子好像已經上六年級了。
「不從這裏說起,怎麼解釋我姓松宮、在高崎生下你?別打岔,好好給我聽著。」
投球結束后,克子拿準備好的拍立得相機給兩人拍了照,並將照片交給真次。真次的表情彷彿感慨萬千,只有脩平一臉莫名其妙。
「催什麼催,慢慢來。我是在二十二歲那年春天結婚的,對象是一個姓松宮的公司職員。」
聽說松宮是警察,其中一個看起來最面善的女人低頭說「以前承蒙你們關照」,讓松宮有些吃驚。
車子穿過被樹林包圍的小路,行駛在漫長的直道上。道路兩旁零星點綴著大型商店。松宮確認著招牌,除了常見的家居用品中心以外,園藝溫室設計施工、各類樹種樹苗批發、園林九_九_藏_書建材展示銷售等字樣夾雜在其中。
「那我不客氣了,開動!」克子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上啤酒,一口氣喝了半杯,「真好喝!」她把杯子放回到桌上,「好了,你打算怎麼做?」
「母親和弓江女士初中時就開始互相愛慕,這份感情直到成年後也沒有改變。那個年代和現在不同,她們不能公開關係,弓江女士的妹妹是唯一的知情者。」
「為什麼不告訴我?」
松宮打開挎包,取出一個筆記本,封面上用馬克筆寫著「燈火」二字。這是五十多年前兩個女高中生寫下的交換日記。一個是芳原正美——亞矢子的母親,另一個名叫森本弓江,是正美的密友。
他這才意識到,這是一個農業鎮。
真次很後悔。如果當時自己去了,也許不至於發生如此慘劇。至少,當無辜的真次還在車裡時,對方應該不會魯莽行事。
一天,兩人單獨在一起時,真次問她是否願意交往,同時向她坦白了一件大事。
真次計算了一下時間,不禁吃了一驚:難道是自己的孩子?
目送真次出發前往金澤時,克子難以平靜。她有一種預感,真次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因為他所前往的,正是他原本應該回去的地方。
「希望啊……」松宮想象著那個身在遠方、即將離世的人。他是否在病床上仍懷抱著希望,思念遠在他鄉的兒子呢?
「我想她不可能毫無感覺,我指的不是對母親的戀情,而是對她自己的出生。正美女士結婚只為生下繼承人,亞矢子小姐就是結果。我本不想說這些,但既然她已經從人家妹妹那裡知道了,那就沒辦法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和那個人見面,」克子把臉轉向松宮,「他也沒再聯繫過我。臨別時他問能不能在遺囑里承認親子關係,我回答說你愛寫就寫唄,想不到他沒開玩笑。我們可搬過好幾次家,光是查住址就夠累的了。」
真次知道孩子的名字與生日,便向克子確認。克子承認了,畢竟隱瞞也無濟於事。
「線?」
「職業是廚師,這個也沒騙你吧。」
數日後,載著森本夫婦和芳原正美的車發生事故,森本夫婦當場死亡,正美則身受重傷,留下嚴重的後遺症。
「可你說死了,說我父親已經死了。」
松宮回想起亞矢子把日記交給他時的情景。
克子向松宮介紹自己的室友,三位女性年齡和氣質各不相同,過去的職業也多種多樣,都是移居此處后才開始務農的。
第二天,車禍發生了。
「在你上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克子將視線投向遠方,再次開始講述。
「給。」克子把玻璃杯放在松宮面前,要給他倒啤酒。
松宮試圖在模糊的記憶中找尋和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練習投接球的場景,卻因太過久遠而作罷。
松宮被帶到了克子和夥伴們的家。這是一棟破舊的日式木造住宅,和室里擺著廉價的沙發。
見克九-九-藏-書子從車裡出來,松宮也下了車。
克子覺得這很像真次的風格。看到陷入困境的人,他無法撒手不管,更何況對方並非陌生人,而是家人。
沒有最後的擁抱,也沒有最後的親吻,這是一場平淡的離別。
克子移開視線,忽地站了起來,轉身走向屋內。
「你能喝嗎?」
只是,亞矢子也為如何應對而傷腦筋。她不覺得事到如今真次還會說出真相,病情也不容許他這麼做了。
「行啊。喝酒難得痛快,我這裏要多少有多少。」克子勁頭十足地滿上啤酒。白色的泡沫溢出杯口,打濕了松宮的手。
「考高中的時候,我發現戶籍上父親的那一欄是空著的。當時我問你怎麼回事,你說因為父親另有家庭,你們沒有正式結婚。」
他們每天在店裡見面,時間長了,克子漸漸被真次吸引,她感覺真次對自己也有好感。
下車后,他掏出手機,聽著撥出電話的呼叫音環視四周。這時,便利店裡出來了一位女顧客。她身穿牛仔褲和皮夾克,土黃色的寬檐帽遮住眼眉,脖子上纏著毛巾。
「什麼奇怪?」
她精打細算,時刻注意健康。身體一天天變化,不安也隨之不斷升級。自己什麼都不懂,真的能順利生產嗎?生下來后,真的能好好養育嗎?
難道不祥的預感應驗了?就在克子心中的不安膨脹到極限時,真次打來電話說他現在就回來,只是聲音聽上去很消沉。
不料,森本弓江的丈夫發現了。
「我知道。我就是想好了才做出這個決定的。」
真次的妻子沒能好轉,已經因肺炎離世。真次挂念著克子,但沒抱什麼希望,因此一直沒有聯繫。
不久,兩人在克子的家開始同居生活。表面上看他們也許很像一對夫妻,克子也經常使用小倉作為自己的姓氏。和真次同居這件事,她沒有通知其他親戚,只告訴了隆正。
克子感嘆:「你竟然這麼早就到了。」
回到金澤后,真次坐立不安。他給信用調查公司打電話,委託調查一個曾住高崎、名為松宮克子的女子,進而知道了克子在東京的住址。
「感覺你會說很長時間,我先去泡個茶,你又不能喝啤酒。」
松宮咂了下嘴,說:「當時我就覺得你在騙我。還說什麼工作的料亭發生火災,父親被燒死了。」
他對克子解釋說,去醫院一看,才發現妻子的情況比想象的還糟,即使看到他也毫無反應。她能出聲,但幾乎無法與人對話,吃飯和排泄都需要他人協助。
「兩人都有丈夫,但她們的感情一直沒變,結婚後仍經常約會。學生時代的好友頻繁見面,誰也不會覺得奇怪。」
面對真次的質問,克子笑道:「為什麼要告訴你?我們都已經分手了啊。」
「你們種些什麼?」
「你也是。」
「你去哪兒?我還沒說完呢。」
「茄子、土豆、番茄、黃瓜,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我們什麼都種。」說著,克https://read.99csw•com子又鑽回車裡。
「這一片就是我們的農場,我們每天都來。你看那裡不是並排有三個塑料大棚嘛,我們的農場差不多就到那個位置為止。」
真次求克子讓他和兒子見一次面,就一次。克子同意了,但前提是真次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克子頗感無趣似的嘆了口氣。「你這小孩,還是那麼沒勁。」
他曾對克子提起妻子另有更重要的人。那個人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她們在外人眼裡是學生時代的摯友,而實際上是戀人關係。生下孩子后,妻子向他坦白了一切。真次頗受打擊,但只能無奈地接受現實。夫婦二人決定擇機離婚。
克子說今天很暖和,不如在外面聊,於是松宮又被帶到了院子。那裡擺著木製桌椅,還周到地安裝了遮陽傘。克子說讓他稍等,走回屋內,出來時手裡捧著托盤。托盤上擱著啤酒瓶和玻璃杯,還有盛放腌黃瓜和腌茄子的小碟子。
芳原家必須有繼承人,於是正美在父母的撮合下和真次結了婚。森本弓江也通過相親結了婚。
令真次內心動搖的因素還有一個,那就是家中剛滿六歲的女兒。看到久別重逢的父親,女兒哭著一把抱住真次,說道:「爸爸,不要再離開我了。」
克子站在屋內,目送真次提著大包出了門。
「我在這裏住一晚,明天早上回去。」
真次在金澤留有妻女。妻子是他曾經工作過的老牌料亭的獨生女,而他則是上門女婿。之所以離家,是因為妻子除了自己另有更重要的人。夫婦二人商議后決定,女兒一完成義務教育兩人就離婚,對外宣稱真次在東京進修廚藝。
「怎麼從這裏說起?」松宮表示不滿。
脩平在初中加入棒球部,擔任投手。真次聽說后非常高興,他在高中畢業前也打棒球,是接球手。
「不行啊,我還得開車回去呢。」
隆正已經很久沒來電話了,這次也不像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只是詢問克子的近況。克子再三猶豫,還是告訴隆正自己懷孕並已和真次分手。兄長遲早會知道,不可能永遠隱瞞下去,即使挨罵,現在也必須要說。
松宮拿起空玻璃杯,遞給克子。「我還是來點啤酒吧。」
真次希望克子和他一起去金澤。「你住在附近,我們就能隨時見面,好有個照應。我家那位已經這樣了,就算我們的關係公開,應該也沒有人責備。」
無論如何都不能逃避——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后,真次決定回到金澤。
和真次分手沒幾天,克子發現了身體的異常。她心存疑惑,前往醫院就診,結果預感成真了。醫生說胎兒已有三個月大。
「他說,就算無法與對自己很重要的人見面,只要一想到兩人被無形的細線相連,就已經足夠幸福。無論那條線有多長,都令人充滿希望。因此他不會放開那條線,直到死去。」
「弓江女士的妹妹說她一直很在意,不相信那是意外。要說還有誰知https://read•99csw•com道真相,那就只有我父親了。話雖如此,她又下不了決心來問,如今聽說我父親病危,這才終於來聯繫我。」
「他看到了兩人發誓相愛的信,瘋了似的勃然大怒。弓江女士把這件事告訴了妹妹,然後……」
克子輕哼一聲,說:「對農民來說,這點時間算不得等。等春天、等下雨、等長苗……等就是老百姓的工作。雖說如此,畢竟時間就是金錢啊。我們走吧,你跟著我。」克子邁步走向箱式麵包車。看來那車是她開來的。
克子抿了一口啤酒,又重重嘆了口氣,說:「我讓你們見過一次面。」
「你要健健康康的呀。」
真次覺得那場車禍多半不是意外,應該是對方的丈夫想拉兩人同歸於盡。這是唯一的可能。
三年後,店裡來了一個叫小倉真次的廚師。他出身石川縣,曾在金澤的一家老牌料亭工作。除此之外他不怎麼說自己的事,是一個謎一樣的男人。
他和岳父母討論後事如何處理。二老不清楚真次夫婦分居的具體原因,但隱隱意識到自家女兒也有責任,所以沒有責備真次,只是懇求真次回來繼承旅館和家業。
松宮右手掌控方向盤,左手把罐裝咖啡送到嘴邊。從剛才開始,打哈欠的頻率就不斷上升。他覺得在這種路上開車,自動駕駛系統應該能派上用場。
「接下來的事你都清楚了。我在高崎的夜總會工作,撫養你長大,然後在你上初中的時候去了東京,在哥哥的照顧下勉強生活。」
你能接受就行,有什麼困難隨時來找我——兄長的話在克子心中有力地迴響著,她想不久的將來就帶真次見見隆正,然而遺憾的是,這一天終究沒有到來。
克子來到東京,漸漸習慣了新的環境,終於放下心來過著安定的生活。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聯繫了她,正是芳原真次。克子並未告訴他新的住址,所以很驚訝。真次說有重要的話想說,希望能見面聊聊。
「沒有崩潰嗎?」
真次緊緊地抱著女兒瘦小的身體,落下淚來。
「啊?」
真次特地帶來了接球手的手套。在附近的公園裡,兩人練習了幾輪投接球。克子看著兩人的身影,久久難以平靜。
松宮萬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隱情,不過他理解亞矢子話中的含義:假如除芳原真次之外還有人知道真相,此人非克子莫屬。
「這是我的錯。」真次說,隨後他講述了一個令人意外的故事。
「什麼跟什麼呀!」
「所以我才來聯繫你。」芳原亞矢子對松宮說,「我想你母親應該知道些什麼。」
「當然,你來不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說給我聽聽吧。你為什麼和芳原真次先生分手?最初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真次神情悲痛,但並沒有試圖說服克子,只說了句「我明白了」。想來,在交往過程中,他已經很了解克子的性格,併為她最後給出的結論做好了心理準備。
「什麼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