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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調查 1

第三章 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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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色照片用真實的色彩記錄了現場的慘烈。淺黃色的腦漿,紅色的鮮血,白色的頭蓋骨……純一這時才意識到,今天,被害人的兒子表現得已經相當克制了,也明白了他為什麼沒有說到母親的慘狀,因為下一頁上貼著宇津木康子的照片,康子的前額受到沉重的打擊之後,連眼球都……
「你是想問佐村光男是否得到了國家補償吧?」
「另外,考慮到被告人的成長環境和成長過程中的不良行為,以及被告人在盜竊事件發生后沒有珍視重新做人的機會,也很難找到可以斟酌的情狀。」
「是的,還是因為喪失記憶。」
純一繼續往後翻,想看看有沒有更詳細的說明,突然看到了一幅意想不到的照片。
也許南鄉認為到時候了吧,汽車一駛進房總半島,他就讓純一把車後座上的包拿過來,對純一說道:「裏面有手機和名片,把它們拿出來。」
純一感到很不是滋味,盯著已經關閉的大門看了很長時間。他的眼前浮現出芳枝開門迎接他們時的笑臉。宇津木夫妻已經把十年前的沉痛記憶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過著表面看起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平靜的日子。但是,純一他們的來訪,破壞了他們拚死保持的表面上的平靜生活。
局長和總務科科長表情苦悶,低頭看著桌面。參事官心想,這種工作無論做多少次都不會習慣的。
純一明白南鄉的苦心。如果說這次前來是為了給樹原亮的冤罪翻案,肯定會刺|激被害人遺屬的感情。但是,芳枝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不願意回答。
「是的。非常對不起,雖然這話不好說出口,可是……我們這次登門拜訪,是為了調查十年前發生的那個事件。」
「等樹原亮的服刑記錄送到了,再審查一遍。」局長對參事官說,「然後再交給我審查,我審查完之前,拘留所所長的報告不要中斷!」
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人說話,只隱約聽得到海浪的聲音。
扣押125CC摩托車一輛(平成三年押第1842號之9),男式白色襯衫一件(同號之10),男式藍色長褲一條(同號之11),男式黑色運動鞋一雙(同號之12),以上物品全部沒收。
參事官心情抑鬱地將話題拉回到報告上:「除了記憶問題以外,報告上沒有提到情緒不穩定的問題。」
她說了句「請等一下」,轉身走進家裡去了。
「我知道了。」純一把那厚厚的一疊錢從信封里拿出來塞進自己的錢包,然後把錢包插|進屁股後面的褲兜里。
在那一疊文件的中間,有第一審的判決書。
主文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純一笑了。
「好的。」純一說完走進南鄉的卧室。卧室一角有一捆約十五厘米厚的文件,用一個包袱皮包著。
「是的……不過現在只是一般的朋友。」
如此殘虐的行為,絕對應該判處極刑!
汽車一開動,南鄉馬上就問到這個問題,純一吃了一驚。這就是南鄉常年的管教官工作培養出來的直覺吧。
大門上有典雅的木製門環,還有對講門鈴。按下門鈴之後,不一會兒就從揚聲器里傳出「來了」的聲音,隨後走出來一位五十多歲的女性。
「既然您這麼說,我們也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南鄉好像是儘可能地為自己辯解,「我們並不是要包庇罪犯……只不過我們發現法院的判決里還有某些合理的疑點。」
還有沒有其他值得懷疑的地方呢?純一想到這裏,繼續翻閱訴訟記錄,翻到證據部分就仔細閱讀起來。
純一想,法官宣讀判決書的時候,被告人是怎樣一種心情呢?大概與純一聽到被判處兩年有期徒刑時的心情無法做比較,樹原亮一定感到非常恐懼。死刑這個詞在他的大腦里迴響,沒收和返還等內容肯定一句都沒有聽見。
純一一直凝視著被害人的兒媳婦。對陌生的客人笑臉相迎,在大城市是見不到的。
「是的。」看上去對方沒有一點警戒心。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應該等到他本人恢復記憶?」
被害人兒子的家是一幢嶄新的二層樓房。這所房子比周圍房子大得多。跟案發現場已經九_九_藏_書變得破爛不堪的宇津木耕平宅邸比起來,這所新建的房子更是華麗壯觀得讓人感到意外。
「如果可以的話,請讓我們到您公公住過的房子裡邊看看。」
「由於被告人頭部負有外傷,造成逆行性遺忘,目前仍處於記憶喪失狀態中。法庭酌情考慮了被告人的情狀,但是,造成記憶喪失的交通事故是被告人從犯罪現場逃走途中發生的,更重要的是,他以喪失記憶為由,沒有向被害人遺屬謝罪,也沒有表示進行經濟補償,因此法庭只能認為他沒有一點悔過之心。
下車以後,南鄉問純一:「咱們看上去像律師事務所的人嗎?」
純一再次點頭表示贊同。
自己還需要繼續學習。忽然,純一意識到自己正在盯著南鄉的後背。剛才貿然拜訪宇津木家的無謀之舉,真是南鄉太莽撞了嗎?還是為了教育我,才特意把我帶到那裡去的呢?
「是早就結束了,不過……」南鄉欲言又止,決定改變作戰方案,「是一件細小的事情,其實只是想請您告訴我們,那邊的房子里有沒有台階。」
旅程非常順利。早上的電視新聞報道說從今天開始進入梅雨季節,不過雖然陰著天,卻沒有下雨的跡象。
「我姓南鄉,他姓三上。」
「嗯。」純一點點頭。他想說,因為他和南鄉先生長得一模一樣嘛,但覺得好像是奉承人,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是的。您只要告訴我們有沒有台階就可以了。」
雖然這樣做對本人來說也很可憐,但總比在本人不記得自己殺過人的情況下被處決要好。死刑犯得了精神病,至少對於跟執行死刑有關的三十名左右的工作人員來說,輕鬆得多了。
法務省矯正局寬敞的會議室一角,坐著三個男人。天花板上一排排熒光燈只點亮了一半,就像是為了專門照射他們三個人似的。
既然這樣,南鄉為什麼還要辭去管教官這個很不錯的工作呢?純一覺得不可思議,但是他沒說出來。
「為什麼到現在了還……」芳枝用呆板的聲音問道,「事件早就結束了。」
在籠罩著抑鬱氣氛的會議室里,參事官在想,為什麼死刑犯都能保持精神正常呢?很久以前他就有這個疑問。死刑犯每天早上都要面對「接你來了」的恐怖,就像抱著個定時炸彈,過著看不到未來的日子。但是在參事官所知道的範圍內,死刑犯發瘋的事例很少。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昭和二十六年,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女犯人的事例。
參事官這才把剛從刑事局轉過來的《死刑執行議案書》遞交上去。在兩厘米厚的文件封面上,已經蓋上了審查過文件的刑事局參事官、刑事科科長和刑事局局長批准的印章。

「請等一下。我的問題是,你們為什麼又要把這個事件挖出來?」啟介不等南鄉回答,直接觸及問題的核心,「是不是為了罪犯的重審請求?」
參事官從一個普通市民的思維中回到了自己的立場上:「是的。」
南鄉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純一,並說分頭行動時可以用手機聯繫。
「議案書呢?」
「這裡是宇津木先生的家嗎?」南鄉問道。
過了一會兒,一位高個子男人跟芳枝一起出來了,不用說,這是被害人的兒子宇津木啟介。啟介用懷疑的目光盯著南鄉和純一。
然而,雖說她是搶劫殺人,但被害人只有一名。如果放在現在肯定不會被判處死刑。還有一個案例他至今記憶猶新。那是一個邪教集團的男人,他參与恐怖襲擊,殺死了十二個無辜的人。僅僅因為法庭認定他是投案自首的,就只判了無期徒刑。為什麼這個男人沒有被判死刑,而五十年前的那個女人卻被判了死刑呢?是不是可以說,刑法用它的強制力來保衛的正義,其實並不公正呢?在參事官看來,完全可以這樣說:人在正義的名義下審判另一個人的時候,所謂的正義並不存在普遍的標準。
「主文」之後是「理由」。B5紙豎排格式文件,二十多頁,在「量刑的理由」一項中,關於被告人的情狀是這樣的:
「什麼問題?」
南鄉打算再做一次自我介紹,啟介打斷了他的話:「我聽我太太說過了,你們為什麼又要把這個九_九_藏_書事件挖出來?」
純一改變了話題,問道:「南鄉老師,您是怎麼當上管教官的?」
扣押現金2萬日元(面額為1萬日元的紙幣兩張)(同號之1),現金2000日元(面額為1000日元的紙幣兩張)(同號之2),現金40日元(10日元硬幣四枚)(同號之3),被害人宇津木耕平的汽車駕駛執照(同號之4),被害人宇津木耕平名義的銀行卡(同號之5),黑色皮革錢包(同號之6),以上物品全部返還給被害人宇津木耕平的繼承人。
「包里還有一個信封吧?」
參事官問道:「喪失記憶不能成為停止執行死刑的理由嗎?」
「沒有疑點!」啟介那具有威懾力的目光俯視著南鄉和純一,「就是那個叫樹原亮的品行不良的傢伙殺死了我的父母!為了那麼一點點錢,就殺死了我的父母!」
當天下午純一和南鄉一直待在勝浦市。他們今後的活動據點是一個叫「勝浦別墅」的公寓二樓的一套單元房。他們把帶來的全部家當都搬進去,打電話把煤氣公司的人叫來接通了煤氣,又跟住在附近的房東打了招呼,入住手續就算辦好了。
樹原亮,1969年生於千葉市。不知道父親是誰,五歲時母親因賣淫被逮捕,他被鴨川市的親戚家收養,後來從當地的一所中學畢業。樹原亮與收養他的親戚家關係不好,因經常有小偷小摸和恐嚇別人等不良行為,受到過監護觀察的處分。成年後在千葉市內靠打零工維持生計,后因從他打工的快餐店的收款機中盜走現金被逮捕,受到緩期執行的有罪判決,同時受到第二次監護觀察處分。由於他的擔保人——他小學時代的班主任住在中湊郡,所以他就搬到了中湊郡。後來,宇津木耕平擔任了他的監護人。
以上就是對樹原亮判決的全部內容。
這不是人乾的事!
南鄉和純一在宇津木夫妻嚴厲的目光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獃獃地站在那裡。純一痛感對死刑判決提出疑問對於被害人親屬的感情是多麼殘酷的蹂躪。在他們這裏,任何道理都是說不通的。
依然留在那裡的芳枝說話了:「也許我們言辭過於激烈,對不起。但是有一點請你們理解。那個事件發生以後,我們每天就像在地獄里過日子。葬禮都沒準備好就開始接受警察的調查,各家媒體紛紛前來採訪,門鈴從早到晚響個不停……那些高叫著報道自由的人,像兇手一樣向我們撲過來。我和我丈夫身體都被搞垮了,一起住進了醫院。當然,醫療費得自己負擔。可是,那個受傷的兇手的手術費、治療費,卻全部由國家負擔!」
「大約1000萬。這是法律規定的人命的價錢。」南鄉說完又加上一句,「但對於被害人來說,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賠償。」
「我剛才說話聲音太大了,對不起。該說的我都說了。」啟介說完,微微點頭行禮,轉身回家裡去了。
純一不由得捂住自己的嘴巴。他忘掉了自己犯過殺人罪,詛咒起搶劫殺人犯來。
生活在貧困底層的她殺死鄰居家的老婆婆,偷走了很少的一點錢,被起訴后判處了死刑。宣判那天,由於捨不得就要死別的孩子,她瘋了。行為舉止完全不正常,甚至在洗澡時用滾燙的熱水往自己身上澆。結果她被免於執行死刑。她撿回一條命,但這個喜訊並沒有使她恢復正常,最後一直作為精神病患者在療養所終老天年。
「你們有過親生父母被人殘殺的經歷嗎?我可是親眼看到了自己親生父母被殺害的悲慘現場!」宇津木啟介的眼中滿含著淚水,那是憤怒和悲哀的淚水。他突然低下頭,壓低聲音說道:「我看到他們的時候,腦漿正從父親的額頭流出來……」
南鄉輕輕點了點頭:「我們沒有充分地考慮到您的心情,突然找上門來,是我們太冒失了,實在對不起。」
如此大量的文件,純一不知道從哪裡下手,就很隨意地翻閱起來。
「如果是這事,我不會跟你們合作的!」
純一看看自己的打扮又看看南鄉的打扮,南鄉就像一位剛剛出洋回國的大叔,純一還是純一,穿的是年輕人喜歡的休閑襯衣和休閑長褲。
「也就是說,他有裝病的可能性?」
照片上是倒在血泊中已經斷了氣的宇津木耕平的屍體。
講到這裏,南鄉https://read•99csw.com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繼續說道:「誰知生了一對雙胞胎。」
「你會做菜嗎?」南鄉問。
「考慮不周,穿得正式一點就好了。」南鄉說完,摘下寬檐帽放進車內。純一盡量撫平襯衣上的褶皺,和南鄉一起向宇津木啟介的新房子走去。
先到咖啡館的純一吃完早點等著南鄉。看到南鄉開著一輛本田思域過來,車上裝滿了必要的傢具和日常生活用品,純一馬上就上了車。前往中湊郡的路線與上次相同。
「信封里是20萬日元。如果用於個人消費的話,月末從你的報酬中扣除。如果是工作上的必要開支,要開發票。」
從純一的喉嚨深處發出痛苦的呻|吟聲。正在廚房做飯的南鄉好像停下了手裡的活,但他什麼都沒說。
看了名片以後,芳枝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律師事務所?」
「是的。」
「台階?」
純一略加思索之後問道:「那麼,國家補償數額是多少呢?」
「請原諒我說話語無倫次。我只是想讓你們明白,在這個國家裡,你剛成為惡性犯罪的受害者,整個社會突然就成了你的加害者。而且無論他們怎麼欺負你這個被害人,也沒有人來向你謝罪,也沒有人承擔責任。」芳枝的表情充滿了對社會的厭惡,她看著南鄉和純一繼續說道,「結果,作為遺屬,只有將一切的仇恨發泄到罪犯身上。對不起你們二位了,我的希望是,罪犯的重審請求被駁回。」說完,芳枝轉身進家,輕輕關上了大門。
「那還是我來做飯更好一些。」南鄉笑著說,「家務我們兩個人分擔吧。你負責洗衣服和打掃房間。」
「時效?」
「您就是宇津木芳枝女士?」
「看來不會很順利。」南鄉小聲嘟囔著。
「南鄉先生,我想問您一個問題……」純一坐在榻榻米上,看著在廚房做飯的南鄉問道。
「除了不接受教誨師的教誨以外,沒有什麼問題。」
「叫我們感到安慰的是,法院下達了死刑判決。」宇津木啟介自言自語似的小聲說道,「雖說判了兇手死刑,我的父母也回不來了,但總比讓兇手活下去要好得多。也許你們不能理解我們這種心情。」
純一恢復了正常呼吸以後,忽然想到現在看這些文件是自己的義務。他再次把視線落在了現場的照片上。
「已經收到了拘留所所長的報告。」參事官說完,看了看矯正局局長,又看了看總務科科長,「服刑記錄的複印件明天就能送到。」
「是的。」
「於是我就開始以考上管教官作為自己的奮鬥目標拚命努力,終於考上了。我那個時候還比較好考,現在門檻高了,競爭率高達15∶1。畢竟工資比一般公務員高嘛。」
「台階?」
「就是那個裡里雜貨店。」南鄉又說。
「不過是一般的事後調查。其實我們只是想了解一下您父親的房子里有沒有台階。」
「不接受教誨?」
眼看芳枝眼眶裡含滿的淚水就要滾落下來了,純一把臉轉到了一邊。
這時,局長插話了:「我認為停止執行是不妥當的。是不是真的喪失了記憶,記憶恢復沒恢復,只有他本人知道。如果他繼續喪失記憶的表演,那我們就永遠不能執行了。」
兩個半小時的行程終於快結束了,國道兩側已經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人家,他們進入了中湊郡境內。
「別看這麼多,也只是一小部分。」南鄉笑著說。
「你們能理解這一點就行了。我這一輩子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把救護車叫到摩托車事故現場來。如果我不叫救護車的話,兇手當場就被執行死刑了。」
看到「被告人的成長環境和成長過程中的不良行為」這句話,純一想到自己對樹原亮這個人的人品還不了解,於是繼續翻閱訴訟記錄。在判決書的「犯罪事實」一欄里,有關於樹原亮成長過程的記載。
「行了。」局長說完不再說話,總務科科長和他一起陷入了沉默。
「是的。」
「我們是從東京來的。」南鄉遞上名片,純一也效仿南鄉遞上名片。
房子比想象的好多了,純一吃了一驚。他原來以為只會有一間卧室,要忍受跟南鄉擠在一起睡的倒霉境遇呢。在純一這個卧室里,如果天氣好的話,還可以看到遠處的大海。找房子的辛勞全部都由南鄉一個人承擔了,純一覺得挺對不起南鄉的。
「明白了。」參事官答道。
「別說了!」九*九*藏*書啟介突然激動起來,「什麼是合理的疑點?難道不是那個品行不良的傢伙穿的衣服上濺上了我父母的血,拿走了我父親的錢包嗎?這還不夠嗎?」
純一點頭表示贊同。
「是的。」
「你們一直在交往嗎?」
純一按照南鄉的指示拿出手機和一疊印著自己名字的名片。名片上印著:杉浦律師事務所,三上純一。還印著事務所的地址和電話號碼。純一對杉浦律師沒有什麼好感,但一看到名片,馬上感到自己這個有前科的人有了強大的後盾,甚至有了一種無所畏懼的感覺。
南鄉笑了。
首先看到的是刻著「宇津木」三個字的印鑒的複印件,看樣子是本人在銀行登錄時蓋的印鑒的複印件。一看那簡單樸素的字體就可以知道,這枚被從犯罪現場拿走的印鑒,不是在政府機關正式登錄過的「實印」,而是一枚非正式的「認印」
隨後二人又出去買了些食品和日用品等,南鄉在準備晚餐時已經下午5點多了。
「前景令人擔憂啊。」
我看到他們的時候,腦漿正從父親的額頭流出來——純一想起了宇津木啟介的話。
「那個人沒有得到國家補償,因為你父母答應賠償了。」南鄉想了一下又說,「事情是這樣的,如果得到了超過國家補償的數額,國家就一塊錢都不給了。」
「是的。說什麼過了兩年,就不能提出損害賠償了。可事先誰也沒有告訴過我們!」
「不,我能理解。」一直低著頭的南鄉簡短地應答了一句。
南鄉也覺得很有意思,笑著說:「不管誰聽說我有個雙胞胎哥哥,都會笑起來。你說這是為什麼?」
純一急忙將視線移到別處,但是那個凄慘的景象已經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大腦里。
過了一會兒,南鄉垂下頭說了句「真可憐」。他的聲音里飽含著同情:「國家給您補償了嗎?政府應該支付給被害人一筆錢。」
純一雖然在監獄服過刑,但是並不了解這些情況。
「上了大學的哥哥至今都感到過意不去,一有機會就向我還債,」南鄉用下巴指了指塞滿了被褥和電飯鍋等生活必需品的車後座,「連這些東西都給我準備好了,是個好哥哥吧?」
純一發現這個死刑犯跟自己是同一年代的人,樹原亮比純一大四歲,事件發生的時候是二十二歲。
「真不錯。」純一感慨道。
接下來的一頁是標題為《檢證調查書(甲)》的文件。上面有勝浦市警察署警官的簽字和蓋章,看來這份文件是現場檢證報告書。首先是標有宇津木耕平宅邸具體|位置的地圖,接下來是標題為《現場狀況》的文件,在這份文件中詳細地記載著房屋的結構,但沒有明確提到家裡是否有台階。不過,有一句「廚房地板下面有儲物空間」這樣的簡單記述,叫人聞到了存在台階的味道。於是,純一仔細看了附在調查書末尾的房屋平面圖。進入大門以後,右側就是廚房,廚房的平面圖中央畫著一個方框,方框里寫著「儲物空間」幾個字。但是,這裏也沒有關於台階的記載。

「總之,到底供誰上大學這個大問題被提到我們家的議事日程上。最後,父親決定供考上了好大學的那個,結果我哥哥上了大學。我讀完高中以後,在家待業了一年。那時候,一位來我家買麵包的法官很隨便地對我說,去當管教官吧。」南鄉說話的語氣,配上兩條特別愛動的細眉毛,有一種讓人感到愉悅的輕快|感,「詳細一問,沒想到管教官世界是一個非常公平的世界,並不會因為學歷低而影響晉陞,高中畢業生也能升到監獄長的高位。」
總務科科長領會了參事官的意思,點了點頭:「樹原亮還是說不記得自己殺過人嗎?」
這套房子有一個四疊大小的廚房,還有一個浴室和兩個六疊大小的卧室。
九_九_藏_書「剛才您提到的國家對被害人的補償……我那個事件是怎麼處理的?」
今天早上沒能看到友里的身影。純一想,這事告訴南鄉也沒有什麼不好,就在他覺得可以說的範圍內承認了:「是的,上高中的時候跟我一起離家出走的就是她。」
純一接過南鄉遞過來的一個紙條,紙條上寫著「宇津木啟介」這個名字和他的住址。十年前那個事件的第一發現者的家,就在中湊郡最繁華的街道——磯邊町靠海的一個角落上。
「在我的卧室里有訴訟記錄。」南鄉說,「雖然量相當大,但你最好還是看一看。」
「她很可愛,是嗎?」
一年後,樹原亮因涉嫌殺害監護人夫婦被逮捕。
面對遺屬表現出來的強烈的仇恨情緒,純一覺得無法在這裏待下去了。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佐村光男的身影。純一作為加害者去他家裡謝罪時,失去了兒子的父親會是怎樣一種心情呢?正如宇津木啟介所說的那樣,一定是一種復讎的心理吧?但是,光男連一根手指頭都沒碰純一,這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啊!
啟介無力地搖搖頭說:「那是什麼狗屁制度,我們一點補償都沒得到!就在我們向被告人提出損害賠償的時候,卻說什麼時效已經過了。」
判處被告人樹原亮死刑。
純一覺得這個案子很奇怪,因為至今都沒有發現兇器,只是推定為斧頭之類的大型利器。但是,一個剛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會使用這種大型利器嗎?純一想:假如是自己的話,應該會用匕首或獵刀之類的小型利器。
「今天您在家呀?」
芳枝驚得張大了嘴巴,看看南鄉,又看看純一。
「我是這家的戶主。你們有什麼事嗎?」
「拘留所所長的報告沒有談到什麼問題嗎?」總務科長問。
「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哥哥。」
純一不由得看了南鄉一眼:「這麼說,川崎老家的哥哥是……」
純一點了點頭。在知道了父母艱難痛苦的境地之後,純一對收下了7000萬賠償金的佐村光男產生了一種很複雜的想法。然而站在被害人的立場上來看,這不過是最起碼的要求。再想想剛才宇津木夫婦表現出來的憤怒之情,佐村光男對純一的態度,就只能說是寬容了。當確信自己被寬恕時,純一的心中確實湧上來一股覺得對不起被害人的感情。
南鄉雖然不想說出來,但也只好點頭承認:「是的。」
「我認為她很可愛。」
「如果本人一直強調不記得自己殺過人,就不能申請減刑嗎?」局長終於開口說話了。
出發去南房總那天早上,南鄉和純一集合的地點還是位於旗之台的那家咖啡館。
純一老實地回答:「炒飯還湊合。」
參事官一邊等著他們兩個人開口,一邊在心中暗自希望這個死刑犯得精神病。如果死刑犯得了精神病,死刑執行就可以停止。如果醫生診斷這個得了精神病的死刑犯永遠不能恢復正常了,統計上就列入「已結案」,在「確定不能執行」一欄記入數字「1」就可以了。
「尊敬的天皇,尊敬的艾森豪威爾總統,尊敬的麥克阿瑟元帥……」這是當時的審訊記錄里記錄下來的她所說過的話,「大家都是我的恩人……為了我的孩子,為了我的丈夫,我接受這神聖的恩惠。」
「以後跟我說話不要使用敬語。」南鄉說著輕輕一打方向盤,進入駛向東京灣橫斷道路的車道,然後開始講述自己的身世,「我家是開麵包房的,雖然不愁吃不愁穿,但是如果供孩子上大學,只供得起一個。於是我父母就決定只生一個孩子。」
「剛才那個雜貨店,就是你女朋友的家嗎?」
「離家出走?」南鄉一副吃驚的表情,「是十年前那次離家出走嗎?」
純一往包里一看,看到一個厚厚的信封。
「是的。雖然那是一所平房,但是不是也可能有通向地下室的台階?」
「至少應該討論一下這個問題吧?」
「有關審判的經過,您知道嗎?例如……」
「在這裏。」
每次想到這件事,參事官心裏都非常不舒服。因為參事官覺得,她犯罪的動機只不過是為了給自己的家人搞到必需的食物。
「今天是我的研究日。」啟介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我是高中教師,每周有一天在家。」
「在地圖上幫我找一下這個地方。」南鄉向純一發出了指示。
「我們太莽撞了。」南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