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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調查 2

第三章 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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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鄉向裏面靠窗的科長辦公桌走去。身穿短袖襯衫的刑事科科長正在跟一位客人談話。
在蜿蜒的山道中,他謹慎地往上開,不一會兒就看見了撐著雨傘等他的南鄉。
「十年前我們曾見過一面。當時我是附近中湊郡的警察。」南鄉終於明白了:這個警察是輔導過離家出走的純一與女朋友的那個警察。
「唐突來訪,失禮了。這是我的名片。」南鄉向和自己同齡的刑事科科長鞠了個躬,遞上自己原來的名片,「我是從四國的松山過來的,我姓南鄉。」
「是的。」
「那麼,請找個適當的地方停車。」
跟上次來的時候一樣,宇津木耕平宅邸前面一個人也沒有。開著車上來的那條路以前可能是通往內陸的交通要道,但是後來隨著公路交通網的發達,已經很少有人走了。
南鄉說完了該說的話以後也沒有發動車子,純一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就問:「您是在等什麼人吧?」
「應該沒有問題吧。」純一好像沒有把握,不過還是鬆開手剎掛上擋,前進後退重複了好幾次,才把車頭掉過去。
除此以外,他們還要計算經費,反覆閱讀訴訟記錄,更要及時向杉浦律師彙報進展,忙得連一點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你為什麼要問有沒有台階?」
純一驚訝地問道:「這位檢察官為什麼要幫助我們?」
「應該不是。」南鄉兜著圈子肯定道。
「聽你這麼一說,我們也不敢肯定有沒有了。」
二人往裡邊一看,立刻就失望了。因為這座小屋從外面看確實是二層,但並沒有上二樓的樓梯。
觀察了一下黑乎乎的房間,那是一個六疊大小的廚房。南鄉打開手電筒,走進房間,關上身後的門板。這時,他聞到一股鏽蝕的金屬發出的異味。不祥的預感再次湧上心頭,但南鄉還是在廚房門口脫掉鞋子,走進了廚房。
而且,人們將被這個根本性的傷害長久地困擾。
「好像很不舒服。」警官擔心地說,「你跟他是一起的?」
中森和船越都愣住了。
「非常關心的事情?是什麼事情?」船越科長問道。
「跟摩托車事故現場採集到的黑色纖維一致嗎?」
「我們沒有隱瞞證據。」此時笑容已經從船越的臉上消失了,「關於樹原亮的案件,搜查沒有任何差錯。」
「據檢證調查書記載,那所房子里有一個地下儲物空間,那地方沒有台階嗎?」
到處散落著打碎的玻璃杯、四棱木材,還有沾滿了泥沙的被褥等,看樣子是營林署的工人們休息用的小屋。
純一吃驚地看著正在上台階的中森的背影說道:「也就是說,他是第一個說出應該判處樹原亮死刑的人?」
「是的。我就相當於他的父親。」
「不能。作為翻案的證據,過於弱小。」
南鄉也有一種從苦役中解放了的感覺,他兩眼放光,叫道:「過去看看!」
南鄉的話讓純一回過神來,不由自主地環視了一下四周。
「這就是我在勝浦市警察署刑事科辦公室遇到的那位檢察官,」南鄉這才向純一介紹,「他姓中森。」
純一想起了杉浦律師介紹過的情況:「中學校長?」
南鄉告訴純一,在被害人宇津木耕平的地址簿中看到了佐村父子的名字。
「好久不見了,我吃了一驚。」警察笑著說。
南鄉用目光向科長打了個招呼以後,就在旁邊等他們談話結束。與科長談話的男人三十多歲,胸前別著檢察機關的徽章。
「南鄉糕點鋪。」
「在這裏下車太方便了。」中森說完,向南鄉點頭施禮。
「男孩還是女孩?」
佐村光男和佐村恭介。
南鄉馬上發動汽車,從中森身邊超越過去,駛出警察署。開出一段路之後,南鄉把車停在了路邊。
「開麵包房?」純一完全沒有想到南鄉會這樣回答。
中森點點頭:「請問,南鄉先生應該不是僅僅出於個人的興趣來調查這個事件的吧?」
「沒有。」檢察官說完站起來,滿面笑容地遞上名片,「我是千葉地方檢察院館山分院的中森。我剛到任不久,就負責處理過樹原亮事件。」
純一快活地笑了:「店名叫什麼呢?」
搜索工作比預想的要艱難得多。因為下雨,被雨水打濕的地面無法站穩腳跟,裸|露的樹根無情地絆住他們的腳。南鄉上了年紀,純一在監獄里長期沒有得到足夠的營養,體力消耗之快連他們自己都感到吃驚。
「算了,我也不多問了。」檢察官沒有繼續追問,用公事公辦的口氣直奔主題,「關於剛才您提到的那個問題,確實有一個證據沒有提交給法院。那個證據是在樹原亮的摩托車事故現場採集到的黑色纖維。」
「我也這麼想過。儘管如此,關於樹原亮對台階的記憶,我越想越覺得奇怪。樹原亮真的上過台階嗎?」
他想帶走這些東西,但轉念一想,這就犯了盜竊罪,不能這樣做。於是南鄉拿出筆記本和筆,藉著放在矮桌上的手電筒的光亮,抄寫起地址簿上的姓名、地址和電話來。以後在附近做調查,如果找不到台階的話,抄下來的這個地址簿就可以發揮作用了。
看來只能服從了。「可是,南鄉先生,您怎麼回去呢?」
「關於存在第三者的假設,可以認為是罪犯脅迫樹原亮進入森林中的吧?」
「也許?」
「他們怎麼上二樓啊?難道是用梯子?」
他們跑到小木屋前一看,那是一個建築面積約為三坪、縱向細長的二層建築。入口處一側雖然掛著一塊牌子,但由於常年風雨侵蝕,牌子上的字難以辨認,寫的好像是某某營林署什麼的。門上有把生鏽的掛鎖,用力一拽,連釕銱都被從門上拽下來了。
南鄉加快腳步,來到汽車旁。
純一鬆了口氣。既沒有發生事故,也沒有違反交通規則,順利地回來了。
「你忘了以前我跟你說過的話了?我父母就是開麵包房的。」九九藏書南鄉笑著說,「不但要做麵包,還要做蛋糕、布丁什麼的。要開一家孩子們都喜歡的麵包房!」
確認有沒有台階的目的達到以後,南鄉開始做最後一件事。他要看一下扔在客廳矮桌上的那個大信封里裝的是什麼。表面看來,那個大信封應該是警方扣押證據時使用的,而這些沒有被法庭採用的證據,最後還給了被害人的繼承人宇津木啟介。不知何時亦不知何故,宇津木啟介將這些還回來的證據扔在了這裏。
「讓您費心了,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吧。」
從磯邊町到宇津木的宅邸只有一條路,開車需要十分鐘左右。柏油馬路到了宇津木宅邸前就變成了土路,彎彎曲曲地在山上繞行約三公里,開始進入內陸地區處,有一個十字路口。右邊那一條通向勝浦市,左邊那一條通向安房郡,一直走的話,就會與沿著養老川修的公路合併,那是一條縱貫房總半島的道路。
南鄉笑了,說:「不愧是學理科的,我可比不上你。」
純一抬起頭來,開始設計一個包括訪問郡政府在內的行動計劃。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哦,我明白了。是這麼回事吧?如果掩埋證據的地方距宇津木宅邸很近,就有足夠的時間進入森林深處。離宅邸越遠,掩埋證據的地方就離道路越近。」
純一被判刑的時候,對檢察官沒有好印象。在純一眼裡,檢察官都是通過了司法考試的精英,是一些不交流感情、只將法律作為武器宣揚正義的人。但是,看到中森祈禱樹原亮的死刑判決不要是冤案的樣子,純一相信他一定也有苦惱。純一想,如果中森從事別的職業,說不定會反對死刑制度。
「我是刑事科科長船越。」對方也把名片遞過來,「您有什麼事?」
「還有一件事,我去郡政府問過了,這個三角形里好像沒有住宅。不過可能還有昭和三十年代植樹造林時留下來的設施。」
他們並沒有放棄,而是立刻把整個小屋包括地板下面都仔細搜查了好幾遍,希望能找到台階或相關證據,但是他們什麼也沒找到。
純一期待在訴訟記錄中看到有關於台階的記載,比如設置了台階的供登山者休息用的山上小屋之類,但是沒有看到。
慎重起見,南鄉又敲了敲那個「儲物空間」的四壁和底部,都是用水泥加固的,不可能有什麼台階。
「哪怕是很小的東西都可以。」南鄉說話的聲音很客氣,但要問出點什麼來恐怕是不可能的。因為南鄉的問題觸及了跟刑訊逼供一樣的,可以產生冤案的結構性問題。在日本的法庭上,警方搜集到的證據,無須全部公開,也就是說,警方認為沒有必要公開的證據,可以不公開。如果警方故意將某些證據視為沒有必要,證明被告人無罪的證據就有可能被隱瞞起來。
「對。」
將車停在路邊,純一馬上把主駕駛座讓給南鄉,並問道:「怎麼樣?」
「可以讓我確認一下嗎?」
一聽到樹原亮這個名字,船越的臉色突然就變了,不只船越,連檢察官的臉色都變了。南鄉趁著對方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一口氣說完了自己的意思。他說自己是個即將辭掉工作的管教官,過去曾在東京拘留所工作,認識樹原亮,現在有件自己非常關心的事情需要聯繫他,等等。
「我明白了。被視作問題的纖維上有血跡嗎?」
聽了純一的話,南鄉馬上就覺得厭煩了:「方圓三公里?那麼大範圍?」
這個很平常的情景,激烈地震撼了純一的心。
「我以前就有這個毛病。」南鄉又說。
純一總算在車站前找到一家咖啡館,他馬上把車開進了咖啡館的停車場。
純一開車下山後,一進磯邊町就開始找停車場。去接南鄉之前,他必須找個地方消磨時間。在這段時間里,如果一直握著方向盤開車,太危險了。
此前南鄉看過數千份犯罪記錄,他知道,要想完全徹底地抹掉指紋是很困難的。只要罪犯在現場摘掉手套,就肯定會留下潛在指紋。因為指紋是肉眼看不見的,人在觸摸物品時完全是無意識的行為,所以即便事後企圖擦拭乾凈,也會有漏掉的地方。只要找到消失的存摺和印鑒,就很有可能在上面檢測出真正的兇手的指紋。
純一接到南鄉的電話以後,開車直奔摩托車事故現場。
「開得不錯嘛!」
如果那所房子里沒有台階,就必須在那所房子附近尋找。純一拿著地圖回到咖啡館,開始在地圖上尋找應該搜索的地方。
「怎麼說?」滿臉疲憊的南鄉只轉動眼珠看了一下純一,他累得連轉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南鄉一直往前開,把車開進勝浦車站前的轉盤裡才停下來。
南鄉轉身走向宇津木耕平宅邸,他一邊驅除著從內心湧上來的不祥預感,一邊回憶起在檢證調查書中看過的宅邸平面圖。
「是的。他並不記得自己犯了罪,卻被判處了死刑,這對促使罪犯悔過自新沒有任何意義。如果弄清了樹原亮這個死刑犯確實犯了該判極刑的罪,我心中也就沒有遺憾了。」
「當管教官就要住管教官宿舍,而管教官宿舍就在監獄的高牆裡。」
「監護人,是嗎?」
汽車駛入中湊郡,駛過繁華的磯邊町時,一直陰沉的天開始掉雨點了。
南鄉笑道:「不用看,沒人監視我們。」說完一把將門推開。
「很微妙。首先,通過鑒定摩托車事故現場的纖維,確認那是某個服裝廠生產的POLO衫的一部分。這種款式的POLO衫只有衣領和下擺使用了那種合成纖維。在殺人現場採集到的合成纖維,就是這種合成纖維。可是,這種合成纖維https://read.99csw.com,也用於襪子和手套等其他產品。」
他一邊在繁華的商業街上開著車慢慢往前走,一邊回憶十年前跟女朋友友里一起來這裏時見過的建築物等。突然,一陣噁心想吐的感覺湧上來,他不再去想過去的事了。
「是的。我們當然徹底調查了同案犯存在的可能性。調查的結果是,在殺人現場的地板上發現了幾根黑色纖維。」
純一點點頭。
作為管教官,跟檢察官的關係比跟警官的關係更近些。南鄉鬆了一口氣。
「南鄉先生,」行進了還不到十五分鐘,純一就氣喘吁吁地說,「我們忘了買水壺了。」
「大約走了二百米。」
「另外,家裡沒有台階。以後我們要進行野外作業了,要在山裡轉來轉去找台階。」
坐進車裡以後,南鄉問純一:「你不要緊吧?」
那個消失了的存摺。
犯罪所破壞的並不僅僅是眼睛看得到的東西,而是深深地侵入人們心中,破壞了人們心中最根本的東西。
汽車上了通往宇津木耕平宅邸的山路。
南鄉暫時停止抄寫,看了看客廳里宇津木耕平和宇津木康子的屍體躺過的地方。那裡的榻榻米都已變得黑黢黢的,只有兩具屍體躺過的地方基本上沒有變色。南鄉對著兩個模糊的人形印跡說道:「也許我們能把殺死你們的真正的兇手找到。」
撲了個空。南鄉和純一呆然站在小屋裡。他們必須回到門外茂密的森林里去,但是,這對於他們來說,就像在寒冷的早晨從暖暖和和的被窩裡爬出來一樣,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客廳里黑乎乎的,這所房子吸了被害人大量的鮮血,已經被丟棄不用了。死人的臭味好像還跟當年一樣飄蕩在空氣中。
「可以。」南鄉向監獄領導提交了休假報告和去外地的申請,在去外地的目的一欄,只是隨便填寫了一下。按規定,如果不如實填寫,也就是挨一個警告處分,減少一點退職金。
「他姓三上,是我的搭檔。您放心,他口風很緊。」
南鄉點了點頭,馬上又開始提問,因為他知道,必須一口氣突破難關:「在法庭上沒有公開的證據中,有沒有可以看出第三者存在的物證?」
純一不再說話了。從表情上看,他陷入了回憶。大概又想起了他上高中時離家出走那件事吧。
「有啊,老婆孩子都有。不過,目前正在分居。」
那把被認為是用來挖掘地面、掩埋證據的鐵鍬,是警察在距宇津木宅邸三百米處發現的。可以考慮證據也被埋在這附近的可能性,但看一下地形圖上的等高線,就會知道這一帶不會有房屋。那麼在死刑犯樹原亮的記憶中復甦的台階,應該在哪裡呢?
寫著刑事科的牌子吊在天花板上,刑事科的區間有不到十五張辦公桌,刑警們大概都出去執行任務了,只有三個人在刑事科辦公。
純一吃驚地看著南鄉的臉。
「分居?」純一話剛一出口就收住了,覺得問下去不合適,便將下面的話咽了回去。
「也就是說,不完全一致。」
「我想問問他案發現場以及現場附近有沒有台階。」
「南鄉先生昨天晚上確實說夢話來著,」純一笑了,「我也說夢話了吧?」
他們來到緊挨漁港的勝浦市警察署,南鄉把本田思域停在停車場,自己一個人下了車。他認為向刑事打聽事情,以管教官的身份比以律師事務所的名義更有利。純一理解他的意思,老老實實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等著。
南鄉打算虛實結合展開進攻:「其實呢,我是想打聽一個十年前發生的事件,也就是樹原亮事件。」
兇手殺人之後盜走存摺時,一定會確認一下有多少存款。兇手翻看存摺時,會不會也把手套摘下來了呢?
從磯邊町開車十分鐘就可以到達宇津木宅邸,直線距離正好是一公里。再考慮到這條道路是險峻的山路,兇手能夠移動的距離,應該在三公里以內。如果台階存在的話,肯定在這個範圍之內。
自己能幹點什麼呢?純一這樣想著,回到車裡,將南鄉放在皮包里的中湊郡地圖拿了出來。
過了一會兒,純一的心情大概穩定了,問南鄉:「怎麼樣,去警察署有收穫嗎?」
純一覺得可以理解了。
現在的中森看上去三十六七歲,那麼,他在起草處以樹原亮死刑的文件時,也就是二十六七歲,跟現在的純一年齡不相上下。那時的中森與惡性|事件的被告人對峙,以強硬的態度起草了處以被告人死刑的文件。
客廳中飄散著從浸透了人血的榻榻米上發出的鐵鏽和黴菌混合的刺鼻臭氣。
純一又計算了一下事件經過的時間。被害人的死亡推定時間是晚上7點左右,在摩托車事故現場發現樹原亮的時間是晚上8點30分,也就是說,在這一個半小時的時間里,樹原亮上過台階。
「我早就有思想準備。」純一告訴了南鄉自己查看地圖后經過分析得出的結論,以及應該搜索的範圍等想法。
「大概因為他負責這個案子吧。」南鄉心情沉重地說道,「起草處以樹原亮死刑的文件的檢察官就是他。」
「說不定是營林署的職員。」南鄉說的是玩笑話,但對純一的意見也是尖銳的反駁。
純一立刻僵住了。身穿工作服的光男,從丁字路對面的信用社走了出來。看樣子他沒有注意到咖啡館里的純一。他的手裡拿著一個裝現金和傳票的手包,滿臉笑容地跟走在路上的一位老人打了個招呼,然後鑽進了噴印著「佐村製作所」字樣的輕型卡車裡。
「我認為這是個好名字。」
「壞消息呢?」
「太正式了吧?」
「是嗎?」南鄉認真琢磨起來。這時他感受到吹在臉上的海風,就說:「南風,對了,南風英語怎麼說?」
「也就是說,如果兇手走到三公里遠的某個地方,就只剩下回來的時間,沒有掩埋證據的時間了。就九九藏書算兇手想把證據埋在森林里,也只能埋在離道路很近的地方。」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中森有點困惑地說完這句話,把視線轉向了年齡比他大的刑事科長。
「可以這樣認為,為的是掩埋證據。」
「好消息是我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一半。」
「是的。警方也調查了可以買到這種款式的POLO衫的渠道,由於製造商的銷售網遍及整個關東地區,確定穿這種款式的POLO衫的是什麼地方的人是不可能的。鑒於以上種種原因,就把被視作問題的黑色纖維從證據中剔除了,並不是警方故意隱瞞。」
儘管如此,南鄉還是藉著手電筒的光亮走進了殺人現場。
南鄉開車去勝浦市警察署的路上,一個勁兒地咬牙忍住哈欠。昨晚他沒有睡好。旁邊卧室里的純一整個晚上都在做噩夢,說夢話。也許是因為看了訴訟記錄中的現場照片,也許是因為他自己的犯罪事件還在他的腦海里興風作浪。
「是的。大概他一生都不會忘記吧。」作為一個檢察官,身上的負擔到底有多重,南鄉是非常清楚的。
走進咖啡館,純一點了一杯冰咖啡,用來緩解自己的緊張感。可是他又為自己這樣做感到一種罪惡感,因為南鄉現在正在那所被廢棄了的鬼屋似的房子里孤軍奮戰。
「這個問題提得好!罪犯應該是一開始就計劃好了在有台階的地方掩埋證據。也就是說,罪犯是個對本地的地理狀況很熟悉的人。」
「是啊,有時感覺自己就跟囚犯一樣,而且宿舍里住的都是管教官,世界就更小了。有的人很快就能習慣這種環境,有的人永遠也習慣不了這種環境。」
被純一打死的那個年輕人和他父親跟被害人宇津木夫婦是熟人!
南鄉一邊往裡走,一邊往二樓看,純一跟在他身後。他們仔細觀察著這個只有六疊大小的空間。
「我也這麼認為。」
「是嗎?」
「我不記得了,我的腦子裡霧蒙蒙的。」
從後門進去!決定了作戰方案之後,南鄉撥開雜草直奔宅邸後門。
「搞不明白。」南鄉也感到困惑。他思考了一會兒,振作起精神說了句「繼續干」,隨後站了起來。他揚起細細的眉毛,臉上浮現出淘氣的笑容,看著純一問道:「我這裡有一個好消息,也有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沒有找到台階的南鄉無奈地站起身來,目光落在了裏面的推拉門上。他不打算就這麼回去,他想親眼看看殺人現場。
「也就是說,不清楚是什麼時候掉在摩托車事故現場的?」
過了一會兒,科長終於抬起頭來問南鄉:「您有什麼事?」
南鄉迅速掏出律師事務所的名片:「如果還有什麼新情況,請打我手機。」
「此話怎講?」
兩人先回了一趟勝浦市,購買了登山鞋、厚襪子、雨衣以及繩子等必需品,然後返回中湊郡的大山裡。他們把汽車停在路邊,走進了森林。
「是的。大概他教過的學生中就有佐村恭介。」
南鄉笑出了聲:「這麼幹下去,前景太令人擔憂了。」
純一心裏覺得很難受。
「對。據此計算的結果,加上兇手徒步在森林里行進的時間,搜索範圍不就是一個底邊一公里、高三公里的三角形嗎?」
「麻煩你們了。」南鄉說完,轉身離開了刑事科。
「即使這個證據被公開,也不能成為重審的決定性因素吧?」
「南鄉先生要辭掉管教官的工作,就是因為這個嗎?是因為考慮到分居的太太?」
純一吃驚地望著南鄉。
南鄉用手絹捂著鼻子,把整所房子查看了一遍,親眼確認了這所房子里沒有台階。後來,他發現到處可見地板被掀起的痕迹。一定是當時警察懷疑消失了的證據被埋在了地板下面,才掀開地板到處亂挖留下了痕迹。
有一天,純一想起警方曾為了尋找消失了的證據搜過山,那麼警察是怎麼搜山的呢?於是他又看了一遍訴訟記錄。警方的搜山行動除了有刑事科和鑒識科的警察參加以外,還動員了七十名機動隊員。總共一百二十名搜查員,用了十天的時間,把方圓四公里的範圍篦頭髮似的篦了一遍。這是日本警察最拿手的地毯式搜索。而且警察跟尋找台階的純一他們不同,警察是為了找出被掩埋的兇器。警察只要看到被挖掘過的痕迹或者可疑的地方,都要挖它一個底朝天,甚至還使用了金屬探測儀,把這一帶全都搜查了一遍。儘管如此,也沒找到作為殺人兇器的大型利器,以及存摺和印鑒。
兩人已經在山上搜索了十天。地圖上的三角形被塗了一半的時候,他們在靠山的小河邊發現了一個小木屋。
南鄉有氣無力地嘆了一口氣,為自己辯解似的說道:「非法進入荒廢的舊房子和為死刑犯的冤案平反,你說哪一個更重要?」
南鄉說,死刑犯樹原亮恢復了一部分記憶,其中提到了台階。中森和船越聽了馬上對視了一下。
眼前的後門與其說是門,倒不如說是一塊木板。在檢證調查書中寫著「門板內側有木製的門閂」。
「嗯?」
兒子雖然被別人打死了,但是作為父親還得保住自己的工作。每天還得吃三餐飯,還得排泄,還得睡覺,見到熟人還得滿臉笑容地打招呼,還得幹活掙錢,總之還得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光男跟在海邊的那棟大房子里住著的宇津木夫婦一樣,跟在東京偏僻的小巷裡住著的純一的父母親一樣,每天為生計奔忙。當然,有時也會因湧上心頭的痛苦記憶停下手中的工作,但還得為了不讓別人發現低下頭。
「雖說是方圓三公里,但兇手走得越遠,深入森林的時間就越少,所以搜索範圍實際上是一個三角形。」
「不僅僅因為這個。當然,這是一個很大的原因。我不想離婚,一想到老婆,就覺得還是她在我身邊讓我感到踏實。」南鄉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九_九_藏_書下純一,發現他正在微笑,連忙補充了一句,「不是愛戀也不是離不開,是因為不想傷害孩子。我們一直在一起生活,兩口子離婚,受傷害最大的是孩子。」
南鄉在木板鋪就的地板上躺下來,對純一說道:「休息一下吧。」
南鄉把傘靠牆放好,打開摺疊式鐵鍬,用鐵鍬柄試著敲了一下門板,本來關著的門立刻敞開了。
「南鄉先生真是從松山來的嗎?」船越看著南鄉的名片問道。
「我也有這個毛病。」純一說。不過,關於為什麼有了做噩夢說夢話的毛病,他什麼都沒說。「對了,南鄉先生有太太嗎?」
「是佐村光男和佐村恭介嗎?」純一吃驚地問道。
南鄉撐開雨傘,扭頭看了一眼宇津木耕平宅邸。那所木造宅邸看上去陰森森的,從屋檐上滴落下來的雨滴,簡直就像是宅邸在流血流淚。
「開一個麵包房!」
中森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名片接了過去。下車以後,中森對南鄉說道:「我祈禱排除樹原亮事件是冤案的可能性。」然後關上車門,向車站的台階走去。
「明白了。謝謝您。」
「可那麼干行嗎?」
信封全都被打開過了,南鄉把裡邊的東西拿出來,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地址簿。這是確認被害人人際關係的重要資料。
「血跡倒是沒有,不過有汗漬。經鑒定,穿POLO衫的人血型是B型。」中森說完后,停頓了一會兒,看樣子是在想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然後說道,「關於未公開的證據,應該只有這一件。」
「就是。」南鄉說完,又問手裡拿著地圖的純一,「我們走了多遠了?」
刑事科所在的辦公室很大。在寬敞的空間里,總務科、交通科和刑事科在一起辦公。
無論真正的兇手是誰,樹原亮的摩托車肯定被當作移動工具使用過,那麼,在摩托車單程四十五分鐘路程的範圍內,應該有台階的存在。如果再把挖洞埋證據的時間考慮進去,範圍就會更小,最多也不會超過摩托車單程三十五分鐘路程的範圍。
純一坐到主駕駛座上,緊張地調整著座椅的位置。
臭味越來越大,南鄉皺起了眉頭。但是,不能就此罷手,他暗暗下定決心,一咬牙拉開了客廳的推拉門。
南鄉抓住那塊木板的把手,掀開了木板。揚起的灰塵在手電筒的光束中飛舞。
他後悔自己向佐村光男道歉時沒有表現出足夠的誠意。
純一沒有說話。南鄉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就半開玩笑地試探著問道:「是不是想起跟女朋友在一起的那些痛苦的日子啦?」
「等辭去了管教官的工作,咱們這個工作也結束了,那以後南鄉先生打算幹什麼?」
「尋找台階。」南鄉答道。
南鄉是直盯著中森的臉說出這些話的。給被告人定刑的不是警察,而是檢察官,指揮執行死刑的也是他們。
「也許吧。」
純一點頭表示理解。
走進大門,南鄉在傳達室打聽刑事科在哪裡,一位女警官問明來意之後讓南鄉上二樓。
「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南鄉笑了,隨即打開了車後門的鎖。
但是抄寫地址簿很費時間。由於戴著手套,寫字很困難,翻頁更困難,南鄉只好把手套摘了下來。這時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是的,是純棉纖維。跟樹原亮穿的衣服完全不一樣,但也不能肯定就是在樹原亮出事故的時候掉在那裡的。」
檢察官沒有轉動身體,只是轉動著眼球,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況。他很快就發現了南鄉,於是一邊不動聲色地往前走,一邊悄悄指了指路邊。
「好!那我們就先在這個範圍內找!」南鄉說著發動了汽車。
「黑色纖維?」
地上全是灰塵,不可避免地要留下腳印。南鄉索性穿上鞋子,在廚房裡四處觀察。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個所謂的「儲物空間」,其實也就是鑲嵌在碗櫃前面的一塊連一米見方都不到的木板。
不久,身材細瘦的中森徒步追上來,拉開車後門鑽進汽車,坐在了後排的座位上。南鄉剛開動汽車,中森就開口問道:「副駕駛座上坐著的先生是……」
佐村光男!
「是因為遇到了那個警察嗎?」
「太粗心了。」南鄉也喘著粗氣說。他為他們的愚蠢感到可笑,「而且沒帶指南針,搞不好還會迷路呢。」
「是啊。」
「男孩,十六歲了。」
「你呀,說了整整一夜!」南鄉覺得自己決定租有兩個卧室的公寓太英明了,否則的話,兩個大男人晚上睡覺時互相在對方耳邊說夢話,誰也別想睡覺。
那個時候自己還有別的選擇嗎?
「暈車了?」
「和我的住址一樣,」南鄉笑了,「只要在兩周以內將地址改了就沒有問題。現在我要請你來開車。」
「你在松山也是住在監獄的高牆裡嗎?」
「只是為了心中的一個遺憾。到現在我已經看到幾萬名罪犯獲得了新生,但樹原亮是特別的。」
過了一會兒,純一也打開副駕駛座這邊的車窗,南房總的清風大量湧進車裡。
在濛濛細雨中,南鄉下了車,打開汽車的後備廂,把必要的工具拿了出來。摺疊傘、鐵鍬、筆記本、筆,還有手電筒。想了一下之後,又戴上了手套。
「白去一趟。」南鄉把見到船越科長和中森檢察官的事告訴了純一,他是在一邊說話,一邊拖延時間。
但是那裡沒有台階。「儲物空間」深淺只有五十厘米左右,裏面放著不常用的餐具和調味品瓶子什麼的,還有幹了的死蟑螂。
搜索當天下午就開始了。
南鄉和純一同時大笑起來。南鄉又加上了一句:「帶著全家回老家去開一個糕點鋪,是我現在的一個小小的夢想。」
「那當然。」在假釋期間,純一如果因超速或違章停車等被警察抓住,就要被送回監獄。
「我?」
從第二天開始,兩人的工作量猛增。早晨起床以後,南鄉就像送孩子去遠足的母親一樣,準備好一壺飲https://read.99csw.com料和兩個人的盒飯。而純一每天結束了山中的搜索,回到勝浦市的公寓后,都要抱起兩人沾滿泥水的一大堆衣服去投幣自助洗衣店。
「是的。最初我也感到意外,但仔細一想,這也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你還記得被害人宇津木耕平的簡歷嗎?」
「是嗎?其實,我和他是老相識了。」
「我們的工作還有一半沒有完成。」
南鄉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純一,也是一副睏倦的樣子,南鄉忍不住笑了起來。為了驅趕睡意,南鄉打開駕駛座這邊的車窗,問純一:「吵得你沒睡好吧?」
「我要第二次非法侵入住宅了。」
「我老婆說,我每天晚上都做噩夢,說夢話。」
「那,我走了,過會兒來接您。」純一說完,就沿著山路下山了。
「台階?沒有。」船越這樣說完以後,又客氣地問了那位年輕的檢察官一句,「沒有台階吧?」
「如果不搞清楚有沒有台階,什麼都無法往下進行。」
「十年前被那位警察輔導過?」
一回到停車場,南鄉就看見自己租來的那輛本田思域的副駕駛座那邊,一個穿制服的警官正站在那裡跟純一說話。剛開始南鄉以為警察是在責備他們車停的不是地方,但發現純一的臉色很難看,不但面色蒼白,而且捂著嘴,好像差點就要吐出來似的,這才覺得有問題。
純一從褲子后兜里把錢包掏出來確認了一下,有駕駛證。但純一仔細一看,不由得驚叫了一聲:「哎呀!我駕照上的住址還是松山監獄。」
「好吧。」純一靠著牆壁坐下來,喝了幾口裝在水壺裡的運動飲料,腿腳的疲勞似乎得到了一點緩解。純一聽著野鳥的鳴叫聲,對南鄉說道:「我想了一下……」
「您從松山來的?」科長吃驚地問道。他透過眼鏡片盯著名片看了好一陣兒。坐在一旁的年輕檢察官也掩飾不住好奇心向這邊張望。
「你也喪失記憶了?跟樹原亮一樣?」南鄉開玩笑說。但是他並不相信純一的話,他的直覺告訴他,純一隱瞞了什麼。就算是想起了青春期的羞恥感,也到不了臉色蒼白、噁心想吐的程度。不過南鄉知道,現在即使追問,純一也不會說實話。
原來,後門根本就沒閂門閂。南鄉在心裏叮囑自己:沉住氣,不要慌!
「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覺得噁心起來了。」
默默抄寫的過程中,南鄉突然在地址簿中看到了兩個令人感到意外的名字。
「當時樹原亮上了台階。」
南鄉打開了雨刮器的開關。純一問道:「接下來做什麼?」
純一喘著粗氣答道:「不要緊。」
肯定摘下來了!如果戴著沾滿血跡的手套,不但很難翻頁,還會留下血跡。取錢時肯定會引起懷疑。毫無疑問,兇手直接用手拿過存摺。
「也許是做夢或幻覺。」
從遠處看到小木屋時,純一不由自主地叫了起來:「南鄉先生,那邊有一個小木屋!」
「你不要緊吧?」一位上了年紀的警官正在向純一問話,他感覺有人來了,回過頭來。
「South Wind。」
難道只有奪走佐村恭介的生命這一個辦法嗎?
「什麼?」純一反問道。
「問題就在這裏。掩埋證據的地方有台階,是偶然的嗎?」
「怎麼了?」南鄉問。
在前往中湊郡的路上,純一沉默著,一句話也沒說。他在想剛才那個英姿颯爽的檢察官。
山中搜索這個重要任務,隨著時間的推移,搜索範圍日益擴大,他們的腿腳都得到了鍛煉。但這絕不是快樂的郊遊。考慮到這一帶的森林中有獵人打獵,會有遇到野豬的危險性。實際見到的蛇啦,蜈蚣啦,螞蟥啦,都讓在城市裡長大的純一寒毛倒豎。
聽南鄉這麼說,警察向他點了點頭,然後對純一說了一句「以後你要好好工作哦」,轉身向警察署大樓走去。
「沒問題吧?」南鄉對純一說道。他說話的聲音似乎被身後的宅邸吸走了,純一不由得回過頭去。
南鄉察覺到,輔導從東京離家出走的少男少女,在一般人眼中不過是小事一樁,但在這位警察眼中卻是一件大事。可是,純一的臉色為什麼會變得這麼難看呢?
南鄉開始繼續抄寫。他看了一眼手錶,進入這所房子已經有一個小時了。
就在南鄉回答純一的問話時,中森從大門裡走出來了。
南鄉不解地看看警官,又看看純一。
「如果我們在這個地方遇難的話,誰也發現不了。」
南鄉打算滿足純一的好奇心,就說:「快要離婚了。我老婆不適合當管教官太太。」
「嗯?那,先聽好消息吧。」
「就是它了!South Wind糕點鋪。」
「是嗎。」南鄉一邊說,一邊在心裏想,遇到這樣一個檢察官,運氣不錯。
拉開推拉門進入走廊,先看了看左邊黑暗中的門廳。鞋柜上放著一部電話,大概就是宇津木啟介叫救護車時用過的電話吧,原封不動地留在那裡。
純一聽出了南鄉話里的弦外之音:「您說得對。即便是當地人,對森林里的情況也了解不了那麼清楚。」
「可我只能請你開車,因為我要進入那所房子。也就是說,我要私闖民宅了。」
「我這邊的事一完,馬上打你的手機,你到摩托車事故現場來接我就是了。」
「再往前。」
「你帶駕照了嗎?」南鄉突然問道。
「他可能是暈車吧。」警察說。
中森問:「你指的是喪失記憶這件事嗎?」
「我本人也覺得工作壓力太大。」
「沒有別的辦法,」南鄉笑了,「考慮到萬一被什麼人發現,你在場很不好,你會被認為是共犯。而且如果那所房子附近停著汽車,怎麼也會被人看到。所以我決定,我進去,你開車下山。沒問題吧?」
「您真是熱心人哪!」船越笑著說道,「南鄉先生為什麼要管這件事?」
「是的,」南鄉用眼角的餘光看著純一,「我知道,你會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