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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首先看埋在這兒地下的飛船。」桑迪答道,「根據船上貨物的種類和數量,我們推測這是一艘殖民飛船,他們此行是沒有回程的。還有,在那麼多星球當中,這艘飛船為什麼偏偏墜落在木衛三呢?他們當時不可能是飛去另一顆系內行星吧?」
「為什麼這種酶同時出現在許多不同種類、彼此間沒有關係的漸新世動物體內?」丹切克回答,「沒錯,我也承認,慧神星與地球的環境差異有可能會導致來自地球的酶發生變異。」他又指著屏幕,「可是有許多個不同的物種從地球去了慧神星,各自有獨特的新陳代謝屬性和酶群。現在我們假設慧神星的環境里有某種條件導致那些酶發生變異——記住,不同物種有不同的酶群,而每個物種的變異過程都是彼此獨立的,所以,難道你真能假設所有這些變異過程會產生同一個結果嗎?」他停頓了一下,「這正是我們面臨的困境!伽星人飛船里保存了許多不同物種的樣本,可是每一個物種體內都含有這種酶。怎麼樣,你願意重新考慮剛才提出的猜想嗎?」
維克多·亨特博士跟隨科學家團隊乘坐「朱庇特五號」旗艦來到木衛三研究伽星人飛船,至今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了。在這段時間里,科研團隊研究外星飛船的結構和設計,以及船上運載的物品,雖然沒取得重大突破,卻也採集了海量的數據。每一天,工程人員都會從飛船上拆除某些器械和設備,運到設在木衛三表面的基地,或者送到軌道上的「朱庇特四號」和「朱庇特五號」旗艦進行詳細檢驗。在這些碎片化的測試結果當中,各種線索開始浮現。根據這些線索,研究人員也許就能描繪出一幅展現伽星人文明的畫面,還能發現兩千五百萬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神秘事件。
丹切克默默地瞪了亨特一眼,眼神裡帶著一點質問的意味。亨特點了點頭,伸出一隻手,在桌子邊緣的內嵌式鍵盤上面輸入幾條指令。在木衛三遠端的上空,「朱庇特五號」飛船的計算機組對他的請求做出回應,往小會議室的牆幕上傳來一大堆密密麻麻、排列成圓柱形的數字。
沃爾夫岡·菲克特——丹切克手下一位資深的生物學家——揉著下巴,用充滿懷疑的目光看著屏幕,「我也同意這不大可能,克里斯。」他說道,「可是你真的百分之百確定絕無可能嗎?畢竟這是兩千五百萬年啊……也許環境因素髮生了劇變,導致這種酶變得面目全非?我不知道,也許是日常飲食結構改變……諸如此類的因素吧。」
「這不是我說的,克里斯。」他提醒教授,「是那些數據說的,事實都擺在眼前了,你自己看吧。」說著,亨特身體前傾,把腦袋一歪,同時皺起眉頭,好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你剛剛說什麼來著?說人們為了證明自己預設的結論,硬是把證據塞進某個框架里?」他問道。
「太荒唐了!」教授斬釘截鐵地說道,聽那語氣是絕對容不得半句異議的。亨特聳了聳肩。
「好。」丹切克點了點頭,看起來情緒好了一點,不像剛才那麼大的火氣,「請繼續。」
而這正是亨特的工作。他來自英國,本來是一位專註于數學核子學的理論物理學家,後來聯合國太空軍團聘請他去休斯敦的導航通信部領導一支精英科研小團隊。當其時,各個領域的專家團隊都參与了研究工作——有些團隊在地球上,有些在木衛三上,有些則是在木衛三附近的軌道上——而亨特團隊的任務就是把各專業團隊的研究結果進行關聯整合。這就好比各個領域的專家們畫出拼圖的碎片,而亨特團隊則把這些碎片拼成一幅完整的圖。這個方案是亨特的頂頭上司——聯合國太空軍團導航通信部執行總裁格雷戈·柯德維爾一手策劃的。憑著這個方案,他們發現了慧神星的存在,也成功破解了這顆星球毀滅的謎團。如今在伽星人的項目上,初步跡象表明這種工作模式應該還會繼續出成果。
「我們知道,當時伽星人想離開慧神星,移民到別的星球。」桑迪·霍姆斯補充道,「很可能是去別的星系。」
保羅猶豫了片刻,「這麼說來,慧神星的陸生動物對二氧化碳的抵抗力也是很低的咯?」
「但這種選擇過程是不可能出現的!」丹切克堅持道。
「聽起來像是一種人生哲學嘛。」菲克特一邊說一邊撥弄著擺在面前的紙張,「你有很多人生哲學吧?都寫在一本小紅書上面?」
在宇宙生命周期的某個瞬間,一種叫作人類的神奇動物從樹上一頭栽下來,然後發現了火,發明了輪子,學會了飛行,https://read.99csw.com還衝出地球,開始探索其他星球。
「其次,如果這種酶只出現在一種漸新世的動物體內,那麼我還有可能讓步。也許這種酶真的發生了變異,生成了許多新的種類,一直流傳到今天。換句話說,這個品種代表了現代某個大類的酶所共有的始祖形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也許我會同意這種酶發生了巨大的變異,導致始祖形態與後代之間的關係模糊化了。不過事實並非如此,這種酶出現在多個漸新世的物種體內,而且這些動物之間完全沒有關係。你的提議若要成立,那麼這種極小概率的變異過程必須反反覆復地同時發生在多個彼此獨立的物種身上。所以我能斷定,這是不可能的。」
可以說,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這是學界的主流觀點。
亨特嘆了一口氣,疲憊地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屏幕。
「看飛船上的植物呀。」菲克特提醒他。
「你其實是先有了結論,為了證明這個結論,就把證據硬塞進那個框架里。」丹切克警告道,「目前來說,有些證據是確鑿的事實,而有些只是假設或者猜想。下面我們再嘗試一次,把這兩種證據區分開來。」於是,丹切克繼續引導眾人進行討論,反覆檢驗和印證著科學推理的原則和邏輯分析的技巧。有一個人自始至終都坐在桌子遠離屏幕的一端,一邊悠閑地抽著煙,一邊默默地跟隨眾人的思路,將每個細節都記在心上。
船身長約兩千米的「朱庇特五號」旗艦正在兩千英里高空的軌道上繞木衛三航行。飛船上的計算機組運行了數據處理程序后,把結果輸出到一個信息調度處理器。接下來,這些信息被激光束髮送到位於木衛三表面主基地的一個收發器上,然後通過一系列中繼站向北傳輸,在幾百萬分之一秒後到達七百英裡外的坑口基地。坑口基地的計算機解碼該信息,再將信號轉發到其目的地:生物實驗室區域某間小會議室的一個牆幕終端顯示器上。於是,屏幕上出現了一系列複雜的符號,那是基因學家用來標註染色體內部結構的。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五個人圍坐在桌子旁,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
在座最年輕的一位生物學家叫保羅·卡彭特,是一位神采奕奕的金髮小伙兒。他雙手往桌子邊緣一推,整個人坐直了,一邊用疑惑的目光左右看了看,一邊攤開雙手。「我看不出這裏到底有什麼難題。」他坦承道,「這種酶存在於兩千五百萬年前的動物體內,是吧?」
「這個……」他開始說道,「首先是那條魚,我們已經確認那是慧神星本土生物,所以就幫我們把慧神星和伽星人聯繫起來了。」
「沒錯。」丹切克回應道,「還有呢?」
丹切克等了片刻,眼看越來越不耐煩了。「化學過程是不能區分放射性同位素的。」他終於忍不住重複道,「酶,並不是這樣生成的。就算你說的這種方法能夠合成酶,也沒有任何意義。從化學的角度看,無論是否包含放射性同位素,酶的工作原理都是一樣的。你說的簡直是荒謬至極!」
發現沒有人反駁,丹切克繼續說道:「不過,在每一個對比的案例中總有一個例外——也就是這種酶。我們掌握的所有知識都表明,如果這種酶在先祖體內存在,那麼它——或者與它很相似的變體——也能在後代的體內觀察到。可是在我們觀察的每一種動物體內都沒有這種酶。我只能說,這種現象明明不可能發生,可是又確實發生了。」
「我覺得保羅說得有道理。」桑迪·霍姆斯插話道,「這個理論完全說得通。再者,我們一直以來都在猜測伽星人把地球物種運上慧神星的原因,而這個理論也跟那個原因相吻合。」說完,她轉頭看著卡彭特,彷彿是在請他把剩下的故事說完。
「好了,」他繼續說道,「我們就順著這個假設得出結論:到了伽星人已經完全進化的年代——也就是兩千五百萬年前——慧神星陸地上已經存在著各種各樣的本土動物,每一個物種都對包括二氧化碳在內的一系列毒素具有較低抗耐性。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線索能幫助我們判斷當時慧神星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可是在慧神星公轉軌道以外並沒有能夠殖民的星球呀。」保羅·卡彭特插嘴道,「除非你飛去別的星系吧。」
「其實我們的把握不像你說的那麼小吧。」卡彭特問道,「我們比較確定的是,在大約兩千五百萬年前,慧神星上所有陸生動物都在短時間內滅絕了……也許除了伽星人自己吧。這聽起來正是『二氧化碳濃度增加九九藏書,本土生物無法適應』帶來的後果。所以說,我們的假設還是有事實根據的。」
他聽著各位生物學家爭論了一大圈,最後又回到了起點:還是那種陌生的酶。
「什麼意思?何謂正好相反呢?」坐在卡彭特身邊的另一位資深生物學家亨利·魯松問道。
「不,恐怕不行。」丹切克回答魯松的一個問題,「我們目前還不知道這種酶具體有什麼功效。它的一些反應方程式當中的某些特定函數表明,它能幫助修改或者分解某一類蛋白質分子;至於具體是哪些分子,或者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我們就不知道了。」說完,丹切克環顧四周,鼓勵在座的人繼續發表意見,可是看起來大家的話都已經說完了。會議室陷入一片寂靜,眾人首次留意到附近某個發電機正在發出一陣陣輕微的嗡嗡聲。終於,亨特擠滅了煙頭,向後靠著椅背,手肘擱在扶手上。「看來這個難題還是懸而未決嘛。」他發表評論道,「酶可不是我的老本行,所以還是留給各位專家去解決吧。」
「也就是說,在過去的兩千五百萬年裡,這種酶發生了變異,所以現在認不出來了。隨著時間流逝,所有東西都會改變,酶也不例外。從這種酶衍生出來的品種現在也許還有,只是看起來不一樣罷了……」突然,他留意到丹切克的神色有異,「不對嗎?……為什麼呢?」
「千萬別忘記了你做過的假設,」丹切克強調道,「科學史上的許多問題就是由這種低級錯誤造成的。此外,還有一點值得我們注意:如果『二氧化碳抗耐性低』的特性確實來自慧神星進化過程的早期,而且一直延續到罐頭魚的年代,那麼按照我們地球的進化學說,這是一個非常穩定的特性。這樣一來,下面這個假設的可信度就增加了:在進化與分化的過程中,這個特性在陸生動物當中傳播開來,成了陸生動物的共性,而且這個共性經過了那麼多年,基本沒怎麼改變——這就好比地球的脊椎動物,各物種的外形和大小差異很大,可是它們的基本構造在億萬年來始終沒有變過。」說到這裏,丹切克把金絲眼鏡摘下來,開始用手帕擦拭鏡片。
「哦?是嗎?」丹切克露齒一笑,然後對著鏡片呵了口氣,「我們是怎麼知道的呢?」
幾秒鐘后,在座有一兩個人皺起了眉頭,算是對他這句話的回應。接下來,打破沉默的是丹切克。「你這是在告訴我們,這種酶有選擇性地把某些放射性同位素整合進自己的結構當中?」他問道。
「謝謝。」丹切克冷冷地答道。
短暫的沉默中,每個人都在仔細消化丹切克的這番話。終於,桑迪·霍姆斯提出了一個想法:「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性:這種酶確實發生了劇變,卻跟我們想象的正好相反?」
終於,人類來到了伽倪墨得斯——也就是木衛三——木星最大的衛星,並在無意中發現了一個秘密。千百年來,在人類永不滿足的好奇心的考驗下,倖存下來的理論寥寥無幾,其中有一個就被這次發現給徹底粉碎了:在這個宇宙里,人類畢竟不是獨一無二的——原來早在兩千五百萬年前,就存在過一個種族,他們超越了人類迄今為止取得的一切成就。
「維克,你別吞吞吐吐的。」桑迪沒好氣地說道,「快老實交代。」
「純化學過程是不可能區分同位素和放射性同位素的。」丹切克很不耐煩地指出,「酶是由化學過程生成的,而這些過程本身並沒有能力選擇特定的放射性同位素去合成酶。」不出亨特所料,對於他的提議,丹切克的即時反應當然是堅決反對、毫不妥協。他們兩人緊密合作了兩年多,亨特已經逐漸適應了教授的風格:每當有違背他學術信仰的新想法出現時,他就會本能地龜縮在正統學說的壁壘後面。可是亨特知道,一旦丹切克有足夠時間去反思,他其實跟在座各位年輕一代科學家一樣,都是富有革新精神的。所以在這一刻,亨特沒有說話,而是一邊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敲著桌面,一邊若無其事地吹起了跑調的口哨。
「哪個難題?」桑迪問道。
「要得出這個結論,必須假設『二氧化碳抗耐性低』這個特性是遺傳自很久以前的先祖——在那個先祖的時代,慧神星上還沒出現陸生動物。」菲克特停頓了片刻才繼續說道,「然後就可以假設那個生命形態是後來所有陸生動物和九*九*藏*書海洋動物——比如說,罐頭魚——共同的先祖。在這個假設的基礎上,才可以說這個特性也被遺傳到了後來出現的陸生動物身上。」
「你用計算機對罐頭魚進行了基礎細胞化學分析,」保羅繼續說道,「結果顯示這種魚天生對包括二氧化碳在內的一系列毒素有很低的抗耐性。我記得你還假設,罐頭魚的這種基礎化學特性很可能是遺傳自它的先祖——也就是說,可以一直回溯到慧神星早期的歷史。」
亨利·魯松身體前傾,拿起放在桌面中心的水瓶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喝了一大口。而其他人則依然心事重重,彷彿都在盯著牆壁和天花板外面的世界。
二十一世紀三十年代初,人類開始了第四次木星載人探索計劃,並首次在木星的幾大衛星上建立永久駐人基地——這標志著人類正式開始對太陽系外圍星球進行深度探索。木衛三軌道上的監測設備發現,這顆衛星冰層下面某個小範圍區域存在著大量金屬。於是,他們在該區域設立基地,插入豎井,調查這個異常現象。
「沒錯。」丹切克一臉嚴肅地對著桑迪說道,「你剛才說『推測是一艘殖民飛船』,別忘了,到目前為止,我們手頭上的證據充其量只能讓我們推測,而不能證實什麼。基地很多人說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伽星人放棄了太陽系,去別處尋找新的家園,因為慧神星大氣當中的二氧化碳濃度在某種未知因素的影響下不斷增加。如果我們剛才提出的假設都是正確的話,那麼伽星人也和其他陸生動物一樣,對二氧化碳的抵抗力很弱;這樣一來,空氣中二氧化碳濃度增加勢必給他們帶來了嚴重的問題。可是正如我剛才所強調的,我們並不是明確知道,只是提出了幾個假設,從而推導出這樣一個解釋。」這時候,教授停了下來,因為他看見卡彭特想要開口說話。
那位女科學家很無助地看著桌面,一秒鐘后,做了一個投降的手勢,「好吧……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猜這種現象確實不合理。」
丹切克皺起眉看著她。
保羅說的是一種罐頭魚,已經被確認是來自慧神星的海洋。丹切克向眾人展示過,這種魚的骨骼結構與埋在坑口基地下方飛船上的伽星人骸骨是有關聯的,好比人類和猛獁象之間的關係——這就表明罐頭魚和伽星人是屬於同一條進化線。因此,既然罐頭魚來自慧神星,那麼伽星人自然也是了。
教授長嘆一聲,顯示出最大限度的耐心。「這個疑點不是已經解決了嗎,保羅?」他說道,「也許是我自己一廂情願吧……那我再簡要地陳述一遍:在過去幾十年裡,學界對酶的研究突飛猛進,所有種類的酶都已經分門別類地記錄在案,可是我們從來沒碰上過像眼前這個品種的酶。這個品種跟我們見過的所有酶都完全不一樣。」
「言必稱哲學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到最後難免會自相矛盾。」
「我們暫且重新審視一下幾個最基本的事實,看看能不能有所突破。」亨利說道,「第一,我們知道伽星人是在慧神星上進化的,對吧?」他四周的幾顆腦袋都在輕點,表示贊同。「第二,我們也知道伽星人肯定到過地球,否則他們的飛船上不可能有地球生物——除非我們假設有另外一個外星種族。不過我不打算節外生枝了,因為沒理由這樣做。第三,我們還知道墜毀在木衛三這裏的飛船是從慧神星起飛的,而不是地球。既然這艘飛船來自慧神星,那麼飛船上的地球生物必然也是來自慧神星的。這就能支持我們之前的那個假設:伽星人出於某種原因把各種各樣的地球生物運往了慧神星。」
亨特給眾人時間端詳這個數字圓柱體。「最近,『朱庇特五號』飛船的實驗室做了一系列定量分析測試,屏幕上顯示的就是結果。這些都是例行測試,目的是確認各位剛才討論的那些動物——就是伽星人飛船上的那些——體內某些特定器官的細胞化學成分。」他停頓了一秒鐘,然後繼續用一種實事求是的口吻往下說道,「在這些數據里,有幾個化學元素的固定組合反覆出現,而且它們的比例也是恆定的。這些比例表明,它們很可能是某些常見的放射性衰變過程的產物,彷彿這種酶生成的時候,專門選擇了某些特定的放射性同位素。」
「噢,對啊,那些植物,我都忘了……」卡彭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完全消失了。
「既然我不能做出貢獻,」亨特咧嘴一笑,「就只能聆聽和汲取了。」
「看,我們直接上大圖,這就是這種酶的真面目了。」說話的人身材高瘦,有些禿頂,身穿白大褂read.99csw.com,戴著一副過時的金絲眼鏡。他站在桌子前方,身處屏幕的一側,一隻手指著畫面,另一隻手輕輕扶著外套的翻領。這位正是來自休斯敦西木生物研究所——隸屬聯合國太空軍團生命科學部的克里斯田·丹切克教授。他率領一支生物學家團隊跟隨「朱庇特五號」旗艦來到木衛三,深入研究在伽星人飛船上發現的古代地球動物。坐在他面前的幾位科學家盯著屏幕上的圖案,陷入了沉思。過了片刻,丹切克把他們剛才討論了一個多小時的問題又總結了一遍:
「嗨,可是你根本沒聽明白我的意思。」丹切克打斷他的話,「沒錯,那些確實是新品種,不過它們都能夠被歸入現有的某個標準種類當中——因為這些新品種所展現出來的特性都能夠準確無誤地在現有的種類當中找到。」他再次伸手指著屏幕,「可是,這種酶卻沒有歸屬,它是一個全新的品種。在我看來,它也是一個全新的種類,而這個種類裏面只包含這一個品種。在所有已知生命形態的新陳代謝機制當中,我們從來沒有發現過類似的例子。」丹切克的目光在眼前一小圈人臉上掃過。
「可是看來事實就是這樣。你去看看那些數字呀。」
「是這樣的,」桑迪答道,「飛船上所有動物都曾經去過慧神星,對吧?它們很可能是在慧神星土生土長的,而它們的先祖正是伽星人從地球上運過去的動物。會不會是慧神星的自然環境導致它們基因突變,從而產生了這種酶呢?至少這能解釋為什麼現代地球動物體內都沒有這種酶,因為它們和它們的先祖都沒有去過慧神星。」
「正是!」
「沒錯。」坐在桌子對面的桑迪·霍姆斯輕輕地點了點頭。

「眾所周知,每一種動物都能歸入某一科;在同一科里,我們能夠認出彼此相關的物種及其先祖。而微觀水平上的酶也遵循同樣的規律。過往累積起來的所有經驗告訴我們,就算這種酶有兩千五百萬年的歷史,也應該能夠辨認出它所屬的種類的特性,從而在現有的酶當中找到與之相關的品種。然而我們找不到!依我看,這是極端反常的。」
「不一定。」丹切克答道,「你沒有指出這個結論的推導邏輯鏈。在座哪位能詳細說明一下?」他轉頭看著德國人,「沃爾夫岡?」
「很好。那我們再總結一下,到目前為止,我們對這個話題已經了解多少。」丹切克提議道。他從屏幕旁走開,坐在桌子邊緣,「保羅,關於亨利這個問題,能不能跟我們講一下你的答案是什麼?」保羅撓著後腦勺,五官都擠作了一團。
在這個亘古不變的寒冰墳墓里,他們發現了一艘巨大的太空飛船。根據遺留在飛船里的骸骨,地球科學家們還原了建造這艘飛船的外星種族的原貌:他們是身高八英尺的巨人,而且其科技水平比地球領先了起碼一百年。按照慣例,人類根據發現地為這些外星人命名,把他們稱作「伽星人」。
「我們還在研究伽星人為什麼要把地球動物運到慧神星,」魯松說道,「進展如何了?」他一邊說一邊張開雙臂,「他們這樣做肯定有原因吧?至於具體是什麼原因,我不知道研究的進展如何,但我覺得跟這種酶可能會有關係。」
兩千五百萬年前存在過一個高科技外星種族,這個發現已經很激動人心了;可是更讓人興奮——卻不意外——的是,伽星人曾經來過地球!木衛三太空飛船的貨艙里儲存著大量人類從來沒有親眼見過的動植物——這批極具代表性的樣本向人們展示了漸新世後期和中新世早期的地球生命形態。其中有些在密封罐里保存得很好,有些則是關在圍欄和籠子里,而且在飛船失事的時候還是活的。
「可是……」卡彭特剛要開口,丹切克馬上繼續往下說道:
「哈?維克你還沒走呀?我很欣慰。」丹切克抬眼看著桌子遠端說道,「我們坐下來以後,你就沒說過話。」
「我希望在座各位都能看出來,我們眼前的這個畫面,是某種酶的內部結構特有的分子排列。多個物種的樣品組織正在『朱庇特四號』旗艦的實驗室里接受檢驗,其中有很多都含有這種酶。我強調一下,很多物種——很多不同的物種——體內都含有這種酶……」說到這裏,丹切克兩隻手一起扶著翻領,用充滿期待的目光看著寥寥幾位觀眾。他的聲音突然壓得很低,「可是我們在現代地球動物身上卻找不到這種酶,甚至連與之相read.99csw.com似或者相關的品種也沒有。各位,我們目前面對的難題就是,如何去解釋這些古怪的事實?」
亨特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抿著嘴唇側著腦袋,看樣子好像知道些什麼,卻在內心鬥爭要不要說出來。「看來……」他終於說道,「這種討厭的酶已經讓你們焦頭爛額,我就不給你們額外添堵了。」他的語氣半是開玩笑,可是話里顯然帶著刺兒。會議室里所有人都猛地轉過頭來盯著他。
丹切克堅決地搖了搖頭,「不,我敢保證,這是絕不可能的。」他舉起雙手,開始一根一根地掰手指,「首先,就算它變異了,也應該能認出該種類的基本結構。正如任何一種脊椎動物,我們一眼就能看出它最根本的特徵。
從人類誕生的那一天起,他們的歷史就是一片混亂。可是,人類探索和冒險的腳步從來沒有停下,他們的新發現也是源源不絕、永無休止。而在漫長的前人類時代,進化過程波瀾不驚,歷史的畫卷總是緩慢地展開,還從未發生過如此迅猛的改變。
伽星人起源於慧神星。這顆已經毀滅的星球本來位於火星與木星之間,在它爆炸時,慧神星的主體飛到了太陽系邊緣,進入一條離心率極大的偏心軌道,成為後來的冥王星;而慧神星的其餘碎片則在木星的潮汐效應作用下,散作了小行星帶。人類科學家用多種科學技術手段進行調查,包括對小行星帶採集的樣本進行宇宙射線曝露測試,確認了慧神星解體是發生在五萬年前——距離伽星人翱翔太陽系的年代已經很久遠了。
伽星人飛船上用來圈養動物的圍欄和籠子里都有蔬菜飼料以及覆蓋地面的植被。在飛船被冷凍起來的時候,空氣中的水分也被凝結成固態,所有物體表面形成了一層堅冰,將那些植物和種子都完整地保存了下來。丹切克把種子解凍出來,成功培植出一些與地球植物完全不一樣的品種——估計這就是慧神星的本土植物了。那些葉子顏色非常深——幾乎是黑色——能吸收可見光譜內的每一絲陽光。看來,這些植物與科學家們通過其他獨立途徑獲得的證據非常吻合,都證明了慧神星距離太陽相當遙遠。
保羅·卡彭特舉起一隻手,「等等,我們怎麼知道樓下那艘飛船是來自慧神星呢?」
「但難題還是沒解決。」菲克特搖了搖頭,低聲說道。
人們發現伽星人飛船時,參与「朱庇特五號」探索計劃的七艘飛船還在月球軌道上進行組裝。這支艦隊啟航的時候,隨行的有一支科學家團隊。他們迫不及待地前去深挖伽星人的來龍去脈——對於科學家來說,這是一個難以抗拒的誘惑和挑戰。
「我也不想抬杠,可是你這個結論真的正確嗎?」卡彭特表示反對,「我想說的是……僅僅在過去的一兩年裡,學術界已經增加了幾個類別的酶,對吧?比如說,聖保羅的施耐德和格羅斯曼發現了P273B系列及其派生物……還有英格蘭的布拉多克——」
「第三,當今世上沒有一個物種的微量化學系統中存在這種酶,可是它們都過得好好的,它們當中有許多還是伽星人飛船上面漸新世動物的直系後代。在這些直系後代里,有些分支發生了快速的變異,以適應環境和飲食結構的改變;而其他分支則沒有這樣的遭遇——在好幾個例子當中,從漸新世的先祖進化到現代形態,整個過程很緩慢,變化的程度也很小。我們拿飛船上漸新世動物的微量化學系統與其後代的現成數據做了詳細比較,結果不出所料:變化並不大,而且兩者之間的聯繫清晰可見。先祖的微量化學系統的每一個功能都能夠輕易地在後代體內辨認出來,儘管當中有些會出現一點微不足道的改變。」丹切克飛快地瞥了菲克特一眼,「其實,在進化的時間尺度上,兩千五百萬年並不算特別長。」
和往常一樣,卡彭特並不需要太多鼓勵,便開口道:「伽星人真正想做的,是用來自地球的綠色植物覆蓋慧神星的表面,利用它們吸收二氧化碳和製造氧氣的功能去恢復慧神星大氣的二氧化碳平衡。而伽星人把地球動物也順便帶上,純粹是為了製造一個平衡的生態系統,好讓地球植物順利活下來。正如桑迪所說的,這個理論完全說得通。」
「我也知道,不過它確實就擺在面前了。」
菲克特笑了笑。「這麼說來,關於這種討厭的酶,你自認幫不上忙,所以沉默是金咯?」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