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還有，鮑勃……」香農的聲音突然提了起來，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

終於，按照亨特給出的數字順序，用這些詞拼出的完整信息現身了：

這簡直讓他莫名其妙。他跟維克算是很熟了，所以這條消息背後肯定藏著什麼重要的事情，而他所能想到的就是，亨特正試圖告訴他一些高度機密的事情。但亨特為什麼會費這種周折呢？太空軍團不是有著非常完備的安保密碼系統嗎？當然了，不可能有人竊聽太空軍團的網路，因為不可能會有人裝備起強大到能破解太空軍團網路的計算機。可另一方面呢，香農清醒地意識到，在二戰期間，德國人也是那樣以為的，可英國人就是用他們在布萊切利小鎮的「圖靈機」讀取了希特勒和軍官們之間的所有無線電通信，甚至還常常在原本的收件人收到之前就截取了消息。當然了，眼前這條信息對於任何第三方來說都毫無意義，儘管完全是用直白的英語寫的，但這更讓它看上去無關緊要。可問題在於，對香農來說，這條信息並沒有任何意義。

於是，他們得到了一整套極為詳盡的指導，讓「朱庇特五號」傳送一長串伽星人通信編碼組，但不是往太空軍團網路內發送，而是向外，向著太陽系邊緣外的坐標發送。指導中說，來自那個方向的任何回復內容都要以這種特定的方式偽裝成試驗數據，通過激光鏈接發送回航通部。

香農在午飯前不久收到來自坑口基地的一通簡短的電話，說卡里森正通過木衛三主基地趕往「朱庇特五號」。卡里森抵達時，隨身帶了一份列印出來的數據文件，這應該就是對伽星人的信標進行測試的相關數據了，這數據是今天一早通過鏈接從地球傳送過來的，在坑口的電腦里轉化完成，然後轉發到地表。坑口的工程師都被搞糊塗了，因為這文件的頁眉順序完全是亂的，所包含的參考信息與檢索系統的資料庫不匹配。對於頁眉所提到的依照該日程安排所進行的測試，誰都一無所知。

他注視著一塊巨大的顯示屏幕牆，上面顯示出黑色的天空下蜷縮著一片起伏不定的大地，布滿了橙色、黃色和褐色的斑塊，一陣穩定而熾熱的細雨從天空中落下來，激起一團迷霧；遠處靠近天際線的地方，一些噴薄而出的五彩斑斕的沸騰氣柱躍出畫面，直衝雲霄。

回到私人艙室，香農坐到桌旁又打開了那張紙。橫排第5條線索是，「找到一首描寫數碼設備公司的詩的https://read.99csw.com真意（6個字母）。」這公司的名字在太空軍團和科研人員中間人盡皆知，數碼設備公司，簡稱DEC；木星和地球之間通過激光鏈接，持續不斷的數據流需要進行預處理，著陸在木衛一上的機器人身上的各種設備都需要進行控制，如此種種都用的是DEC的計算機。「DEC」這幾個字母肯定是答案的一部分。那其餘的線索呢？「詩」，香農腦子裡列出了無數同義詞：「詩體」「抒情詩」「史詩」「輓歌」。這些都不對。他得找到三個字母的詞來組成括弧里提示的六個字母的詞。「頌歌！ODE！」加到「DEC」後邊就組成了「DECODE」，就是「解碼」的意思，這就對了，就是「找到真意」了嘛。不算太難。香農填上答案，注意力放到了橫排第24條線索。

「抱歉，長官，按日程您要在五分鐘后參加操作控制人員的情況簡報會，在0-327室。因為今早沒人看到您，我覺得可能應該打個電話提醒一下。」

香農此時正看著這麼一座火山，是由木衛一表面的探測器發送回來的畫面。為了這項任務，工程師與科學家耗費了超過一年的時間重新體驗趴圖板的經歷，設計出了一台設備防護裝置，好讓其在木星持續不斷的輻射、電子和離子的轟擊下正常運作。因此，香農感到自己有義務親自見證他們的最終成果。他本以為不過是一堆無聊的瑣事，結果卻大不相同。這場面太令人興奮了，也讓他不由得反思：高層指揮官太容易遠離前線戰壕里發生的一切了，時常接觸不到這些事兒。他心想，自己未來要特別重視一件事，就是要多多關注進行中的各個科學項目的最新進展。

正如香農所料，文件僅僅包含著數字——很多組數字，每一組都有一長串成對的數字。這是典型的實驗報告樣式，給出諸多相關變數的讀數，而對於那些只看它字面意思的人來說，它根本就沒什麼意思。香農召集了一小組專家人員，都是信得過的人，沒花多少時間就推斷出每一組成對的數據都形成了一套數據點陣，通過x-y坐標在256乘256的矩陣陣列上呈現出來。這一線索在填字遊戲里已經指出了。等到這些點陣繪製在計算機顯示屏上時，每一組數據都形成了一個點陣圖案，看上去就像是直線函數測試數據的統計離散分布圖。但等到這些點陣圖疊加到一起之後，它們又形成了一排排的文字，沿對角線方向寫在屏幕上，這些文字組成了一條英語寫成的信息。這條信息包含著其他數字文件的線索，那些文件也已經從地球通過信號束髮送過來了，而且給出了將其解碼的明確說明，等到做完這一步，它們所產生的信息總量就十分驚人了。

這顆衛星的軌道穿越了一束由木星磁場維持的等離子噴射流，其平均粒子能量相當於十萬開爾文，這顆衛星就像一台巨大無比的法拉第發電機一樣運行著，維持著自身內部五百萬安培的環形電流，同時產生著萬億瓦特的功耗。由潮汐摩擦力產生的熱量與它內部釋放的能量不相上下，而木衛二與木衛三造成的軌道共振讓木衛一在木星的重力範圍內上下竄動。強大的電流與重力共同作用下產生的熱量大量積蓄，讓這顆衛星地表之下的硫黃與硫化合物熔融，最終向上刺穿地表的薄弱之九九藏書處，噴發到完全零壓力的外界環境中。其結果就是引發了有規律的火山噴發奇觀，噴發出來的硫黃和二氧化硫霧氣迅速凝固，同時向上噴射的速度可達每秒一千米，有時能噴到三十萬米的高空，甚至更高。

「沙普龍號」從太空深處出現在木衛三之前，太空軍團探索木衛星系的任務就發現了古代伽星人太空船的殘骸——深埋在木衛三的冰殼之下，距今已經兩千五百萬年了。在對這艘飛船的一些設備做實驗的過程中，亨特和位於木衛三的坑口基地的工程師激活了一種伽星人的緊急傳送器，它是利用引力波運行的，因為伽星人飛船所用的推進方法在主驅動器運行時會阻絕電磁信號；正是這件事誘使「沙普龍號」重歸太陽系之後來到了木衛三。香農記得當初有個提議，就是用這個信標裝置把巨人之星出乎意料的回復轉發給已經離去的「沙普龍號」，但因為亨特心存疑慮，覺得那條回復是騙局，便否決了這個想法。

「是的。要送給坑口那裡的一位工程師。我現在沒法解釋，但這件事很急。如果你不浪費時間的話，應該能趕上九點鐘的穿梭機前往主基地。我會把信息封裝起來，等著你過來。把這作為X級別的任務來處理。」

香農很疲倦，由於睡眠不足雙眼通紅，他坐在艙室的終端機前寫了一條發送給地球的信息，收件人是休斯敦航通部總部的維克多·亨特博士。內容如下：

香農一下子呆住了，手僵在夾克里。那個數字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們是怎麼做出第786個的，這依然是個謎。」這句話立刻出現在了他的腦海里。亨特那條神秘消息的每一個字此刻都清晰無比。「786」和「謎」同時出現在這句話里。這可不是巧合，顯而易見。然後他想起來，亨特也是個很厲害的填字遊戲高手，在他不多的空閑時間里經常玩兒；他曾經給香農介紹過《泰晤士報》上密碼一般的填字遊戲，其中兩個讓他們在酒吧花了好長時間才破解。此時，他簡直都要從椅子里蹦起來大叫一聲「我知道了！」，但他抑制住情緒，趕緊把鋼筆塞回口袋裡，掏出塞在錢包里的那條消息。他把那張紙展開，在《日報》和咖啡杯之間鋪平放在桌上。現在再讀一遍，字裡行間都散發出了新的光芒。

副官正要掛電話，趕緊抬起頭來，「什麼事，長官？」

如果是這麼回事兒，唯一知曉那些從地球發來的非同尋常的測試數據文件的人員，應該就是坑口基地下面的工程師了，那個信標裝置從冰面下打撈上來之後，他們就一直在研究它。香農打開桌上的終端機，輸入一條命令，打開了「朱庇特五號」的人員名單。幾分鐘后，他確認了負責那項工作的工程項目主管，是個加利福尼亞人，名叫文森特·卡里森，他是從太空軍團的動力系統和推進劑部加入「朱庇特五號」的。在伯克利獲得電氣與電子工程學碩士學位之後，他在那裡工作了十年。

橫排第10條線索是「迷途旅行中的一盞指路燈（6個字母）」。短語「迷途旅行」可能表示要把「旅途」這個單詞「voyage」的字母順序打亂，可這本身就是六個字母了。香農把這些字母擺弄了一會兒，但拼不出什麼有意義的東西來，於是轉向了縱排第11條。「咱們找個日子重新整合實驗結果（三個詞，都是4個字母）」。答案是三個詞，每個詞都是四個字母。「重新整合」看上去像是提示又要打亂字母順序了。香農斟酌了一番包含著十二個字母的單片語合，很快就挑出了「咱們找個日子」（Let's fit a date）。他把這句短語隨手寫在了報紙邊緣，再把字母來回調整一番，最終組成了「TEST DATA FILE」，也就是「測試數據文件」，他本能地告訴自己，這就是正確答案。

「好的，長官。」

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后，香農又在指揮中心待了整整一小時，商討了一些探測器的細節，然後才終於回到自己的私人空間。他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然後坐在自己這間艙室的桌邊，打開終端機查看當天的郵件明細。其中有一封歸類為文本信息的郵件，是航通部總部的維克多·亨特發來的。香農又是驚喜又是好奇。之前在木衛三的時候，他曾經跟亨特有過許多有意思的交談，並沒有看出亨特是那種喜歡花時間做瑣碎社交活動的人，而這就暗示著肯定有什麼有趣的事情發生了。帶著強烈的好奇，他鍵入命令打開了亨特的信息。五分鐘之後，他仍然呆坐在那裡盯著這條信息，眉頭擰成一團：

那肯定就是亨特信息里的「求救信標」。那麼要讓香農解碼的「測試數據文件陣列」所指的又是什麼呢？伽星人的信標裝置已經跟其他很多東西一起運回地球了，各種機構都想進行第一手的試驗，安排監管那些試驗的研究人員時常要九*九*藏*書特意把他們的試驗結果通過激光鏈接發送回木星，讓那裡的相關團隊隨時知曉。香農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亨特以某種手段安排了一些信息通過鏈接進行傳送，偽裝成普通的實驗測試數據，並聲稱是跟信標有關的，裡邊自然是包含著一長串數字。現在，香農的心思轉到了文件上，那些數字的讀取方式最好別那麼令人絕望，當然，肯定是要足夠詳盡地研讀才行。

那已經是五十二年前了——那年香農剛剛出生——當時，位於帕薩迪納噴氣推進實驗室的科學家對「旅行者」一號和二號探測器發送回來的木衛一的第一批特寫鏡頭驚嘆不已，並將這個令人稱奇的斑駁的橙色圓盤稱為「天空中的巨型比薩餅」。不過，香農從沒聽說過有任何比薩是這樣子做出來的。

「噢……謝謝，鮑勃。」香農答道，「你看，我碰上了點事兒，看來是沒法兒參會了。替我告個假，行嗎？」

第一行寫著「填字遊戲」，後邊還跟著「線索」兩字。它們的重要性現在不言而喻了。那其餘的話呢？他從沒跟亨特提起過什麼書啊，所以這部分肯定只是充數的。大概接下來的那些數字有些深意。香農眉頭一皺，仔細看著它們：5、24、10、11、20……這順序讓他好半天也沒想出點眉目來。他已經試過用不同的方式把它們組合在一起，可依然毫無頭緒；現在，當他按照新的語境再看這條消息時，之前幾乎沒怎麼注意的兩個片語蹦了出來，讓他靈機一動：「妙趣橫生」搭配5、24、10，緊接著「豎起大拇指」搭配11和20，顯然這是暗示填字遊戲的縱橫方向。所以，不管亨特打算要說什麼，都會與橫排的第5條、第24條和第10條線索，以及豎排的第11條、第20條線索有關。只能是這樣。

第二天一早，在高級軍官食堂坐下來準備吃早飯的時候，香農還在琢磨那條信息。他喜歡早點吃飯，趕在船長、第一領航員和其他那些換早班的人出現之前。這讓他有時間理一理當天的思路，通過瀏覽《行星際日報》了解一下其他地方的事情——這份報紙是由太空軍團從地球向遍布太陽系的各路飛船和設施發送的日報。他喜歡早起的另一個原因，就是這讓他有機會做做《日報》上的填字遊戲。自打他記事起，就對這東西不可救藥地上了癮，而且還振振有詞地宣稱清早起來破個謎題能讓心思敏銳，為一天的操心事兒提前做好準備。他並不真的確定這說法是不是對的，但也並不太在意，這終歸是個早起的好借口。今早的新聞沒什麼轟動性的消息，但他還是認認真真地快速瀏覽了一遍所有內容，服務員給他的咖啡續杯時，他也正好喜滋滋地翻到了填字遊戲那頁。香農把報紙折了一下，然後又折了一下，把它擱在桌邊，漫不經心地瀏覽著線索提示，同時伸手到夾克里去摸鋼筆。頂上的標題寫著：日報填字遊戲第786期。

副官的面色當即嚴肅起來。「我立刻就過來。」說完，屏幕熄滅了。

「黛安娜的一縷髮絲引起心痛（Dianna's lock causes heartache，8個字母）」。只有八個字母，「黛安娜的」可能會取用其縮寫「Di's」。「tress」 也有「一縷髮絲」的意思。想了一會兒，香農成功拼出了「DISTRESS」，也就是「求救」的意思。

香農的第一個衝動是直接打個電話去坑口基地，但一兩分鐘之後，他細細想了想，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亨特大費周章避免讓這件事留下任何痕迹，以免讓通信網路察覺，那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正當他苦思冥想該怎麼辦的時候，終端機上的電話鈴響了。香農清空屏幕，點開了接聽鍵，是他的副官從指揮中心打來的：

「辦好之後你馬上過來。我收到一條信息，想讓人送到下面的地表去。」

「朱庇特五號」在木衛三上空兩千英里的軌道上巡航，飛船長達四百多米，指揮中心靠近飛船的一端。約瑟夫·B.香農是「朱庇特五號」任務的總指揮，此刻正站立在指揮中心的儀錶控制區，就在一小群獃獃出神的飛船軍官和太空軍團的科學家身後。

這股精神頭兒一上來，他的注意力就全都放在《日報》上了。這時候，船長和第一領航員出現在房間另一頭的門口，開心地聊著什麼，正哈哈大笑著。香農從座位上起身，同時拿起那份《日報》。他們剛一進門，香農就從他們身邊走了出去，快步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同時回過頭匆忙招呼了一聲「早上好，各位」。他倆莫名其妙地對視了一眼，轉身看著任務指揮消失的那道門口，又彼此望了一眼，聳聳肩，坐在了一張空桌旁。

香農靠回椅子上，琢磨著最終的結果，多多少少有了些成就感。儘管到目前來說還是沒得到太多信息，可很明顯，這跟伽星人有關，亨特牽扯進了一些與此大有關係的事情當中。

「信使傳送？」副官露出驚訝與不解之色。

縱排第20條線索是，「氬原子束矩陣（5個字母）。」這條表達的意思不多，所以香農開始分析其他線索，好得到更多字母作為提示。後來，他終於發現橫排第10條的線索應該是「指路燈」，BEACON，就是「信標」的意思。這個單詞就在剩餘的線索當中，一直瞪著他的面孔，好像是在提示：「……迷途的。」這暗示著打亂字母是有意而為之的，就是為了誤導。他心裏琢磨，這心思得歪成什麼樣兒才能做出這樣的填字謎。最終，「氬原子束」的謎底也揭開了，是「Ar」（氬的化學元素符號）加上「ray」（束），就得出了「ARRAY」，也就是「矩陣、陣列」了。有意思的是，第一條線索的答案，就是橫排第1條，答案居然是「香農」，這不光是他的名字，也是愛爾蘭的一條河，大概是專門用來給他確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