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部分不真實？」

崩潰……墜落……黑暗……虛無。

「他們是我們的朋友，受到了歡迎。我們贈送了禮物。」他的怒火爆發了出來，「你是誰？你瘋了嗎？快站出來！」

那架飛機，那艘星際飛船，或者不管那隻飛行器是什麼吧，反正它不再停靠在戶外空地上了。亨特發現自己目力所及是一個極為宏大的封閉大廳的內部空間，一些平面以難以想象的形式相互交錯，構成了這個大廳，光滑的表面輝映出琥珀色和綠色的陰影。這似乎是一處忙碌的中央樞紐，交通要道、長廊、立柱朝著各個方向四下延伸，以三維形態錯綜複雜地交織在一起，將各個方向的空間連接起來，讓感官一時之間有些迷亂。一些表面這麼看應該是地板，那麼看卻又是那邊的牆壁，再一看，又變成了另一個地方的屋頂，他儘力想要從這種矛盾感當中抽身出來，感覺自己就好像是走進了埃舍爾的繪畫。與此同時，在這片場景當中，有幾十個伽星人的身影泰然自若地忙碌著自己的事情，有些在顛倒的區塊里，其他幾個在垂直方向上。一個區塊融合進另一個，讓人難以分辨到底是什麼方向九*九*藏*書。他的大腦努力了一番，想要搞清楚，但又放棄了。他無力接受這一切。

接著，一個蘇聯的新聞廣播歇斯底里地播報著。儘管是俄語，亨特多多少少也明白點兒：現在不得不開戰了，要在西方把它的優勢轉化為某種實質性的威脅前……然後是一個在陽台上發表的演講；人群高唱著頌歌，歡呼著……美國分導式多彈頭武器和衛星發射……華盛頓的大肆宣傳……坦克、導彈運輸車、一列列進發的步兵……威力巨大的核武器隱藏在跨越太陽系的深層空間。隨著樂隊的表演，隨著無數旗幟揮舞，人類這個徹底瘋狂了的種族正大踏步走向末日。

此刻，他正向下看著一簇金屬穹頂和建築物，它們矗立在一排「織女星」運輸飛船旁，位於一片冰雪皚皚的荒原，頭頂是億萬繁星。那是木衛三地表的主基地。綜合樓體一側有一片開闊地帶，矗立著令人敬畏的「沙普龍號」。相較之下，前面那些「織女星」運輸機顯得十分渺小。他這是快進了好幾天，再次目睹了飛船剛剛降落時的情形。

「那都是怎麼發生的？」

「你不記得了嗎？」那個聲音震耳欲聾地響了起來，不知從何處傳來，又彷彿無處不在。

然後一個聲音從屏幕中傳了出來——一個美國人的聲音，是軍隊那種簡潔明了的語調：「警示導彈已發射。攻擊炮火準備完畢，鎖定目標。T-射線設為近彈著點模式，驅逐艦調整為近距護衛隊形ｒｅａd•９９csw•cｏm。如果外星人企圖逃跑，予以火力警告。」

亨特再次大聲抗議起來，往前一衝，同時扭轉身子期望那些影子能有反應。但他們已經不見了。指揮中心消失了，「朱庇特五號」也完全不見了。

「難道不是這樣嗎？」那個聲音問道。

這時候，木衛三消失了，一連串模糊的影像在他眼前傾瀉而過，讓他的思維莫名地凝聚起來，有了連貫一致的意義。現在又出現了一幅畫面，伽星人被一支冷酷無情的美國軍隊俘虜……在同意向地球透露他們的技術並接受其他條件之後，伽星人才得到許可去修理他們的飛船……然後被卑鄙無恥地流放回了太空深處。

通道盡頭，一片虛無的黑暗向他飛馳而來。突然，周圍一片寧靜。那片黑暗是……太空。漆黑、無邊無際、繁星點點的太空。他身處太空，眼望繁星。

身邊的一切事物都在對他進行著轟炸。整個場景猶如五彩繽紛的旋渦一樣炸開來，在每一個方向打著旋兒，讓他對於周身事物僅存的方向感徹底崩潰。彷彿有上千個女妖哀號般的聲音在碾壓著他。他陷入了光芒奪目的雪崩當中。

「看在老天的分兒上，真不是！不管你是誰，你真是瘋了！」

「不——！」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尖嘯起來，似乎從各個方向傳來將他吞沒，然後又消失在遠處的某個地方。

屏幕上一個明亮的物體正在變大，顯然是正在從群星之中靠近。這畫面有些熟悉。他感覺就像是九_九_藏_書在重新體驗很久以前親身經歷過的事情。一個巨大的金屬結構浮現在畫面一側的前景當中，被屏幕外什麼地方射來的一道詭異的紅光照亮。且不管這畫面是從什麼地方捕捉到的，這讓人想起……某種太空飛行器的一部分。他正在一艘太空船上通過屏幕看著某個東西在靠近，而且他以前到過這地方。

但這又不是他記得的那個簡單而又令人感動的歡迎畫面，他看到一隊絕望的伽星人被夾在毫無感情、武裝到牙齒的作戰部隊中間，被驅趕著離開他們的飛船、越過冰原。遠處一些地方停靠著裝甲車，上邊重型武器的炮口指著伽星人。而基地本身更是布滿了防禦設施、武器陣地、導彈陣列以及各種從來都不存在的東西。簡直太瘋狂了。

旋渦變成了一條旋轉的通道，他無助地在裏面左沖右撞，不住加速。前方的光影飛速掠過，辨不出形狀了，在他面前幾英寸的地方化作無數碎片。他這輩子從未真正體驗過惶恐無措是什麼感覺，現在可算是知道了。他手足亂抓亂蹬，大腦短路，就像是在噩夢裡，什麼都做不了，也醒不過來。

大概有十幾個伽星人正站在門外不遠的地方，就在凱拉贊身後幾英尺。他們似乎是在等候。稍待片刻，凱拉贊揮手召喚起來。亨特已經徹底暈了，他的思維只能勉強意識到正在發生的事九九藏書情，他感覺自己彷彿是被催眠之後拖出門一樣，只能模糊地意識到自己走出去，走到了地面上。

「你不記得這些事件？」那個聲音挑釁著說，「你當時就在那裡。」

屏幕上出現了一支黑色的、兇惡的小型艦隊，從各個方向湧入畫面，佔據了伽星人飛船周圍的空間。「外星人正做出反應。」那個聲音毫無感情|色彩地說著，「開始進入停泊軌道。」

然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有件事發生了。另一個物體快速運動著，尾部閃耀著白光，劃出一道曲線從屏幕一側沖了進來，衝到了「沙普龍號」艦艏近前，在距離很近的地方發出一團巨大的爆炸閃光。亨特盯著它，一陣眩暈。這可不是當時發生的事情。

他說不清自己是不是在當時身處的那個穹頂里朝外看著這畫面，也說不清他這算不算是靈魂出竅似的在其他某個視角看著。再一次，他周圍的一切朦朧難辨起來。他一轉身，一舉一動好像在做夢，他的身體變得虛無縹緲。然後，亨特發現自己孤身一人。儘管是身處冰冷且無盡空虛的太空之中，他卻感覺渾身直冒冷汗，彷彿得了幽閉恐懼症。剛走出外星人飛船時的那種恐懼仍然牢牢攫著他，不住吞噬著他，侵蝕著他理性的力量。「這是什麼？」他問道，可聲音卻噎在了喉嚨後面的什麼地方，「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亨特發狂地望向各個方向，但沒有人。「記得什麼？」他低聲問道，「這些我都不記得。」

亨特搖了搖頭，拚命ｒeaｄ.9９ｃｓw.com左右張望，但他周圍陰影中的身形對他的存在毫無反應。「不！」他大叫起來，「不是這樣的！全搞錯了！」那些影子依然不動聲色。

不。他是在什麼地方的內部，看著一塊大屏幕上的星星。亨特周圍的事物幽暗朦朧——是某種控制室，有幾個模糊不清的身影在他身邊，是人類的身影。他能感覺到自己在發抖，汗水濕透了衣服，但已經不那麼恐慌了，他的思維也正在恢復正常。

「所有的。這到底是……」

突然之間，亨特胸中騰起一股怒火——他的思維和感官已經遭受了好半天無情的折磨，這個自我保護的反應也太遲了。「不！」他大叫起來，「不是那樣的！這些事從未像這樣發生過。這都是什麼愚蠢的東西？」

「他說的是實話。」一個平靜而果斷的聲音從某個地方傳來。他被混亂的大漩渦卷出了宇宙，而那個聲音猶如一塊神志清明的岩石孤立於漩渦之中巋然不動。

那個物體繼續變大，但用不著等到它變得清晰可辨，他就知道那是什麼了——「沙普龍號」飛船。他這是回到了一年前，回到了「朱庇特五號」的指揮中心，像當時那樣看著「沙普龍號」抵達，看著它第一次重返木衛三。從那以後，他就從太空軍團的檔案中多次看過這些畫面，知道接下來的每一個細節。飛船逐漸減速，來到了五英里之外相對靜止的平行軌道，然後一轉身，亮出了它那半英里長的優雅的航天工程學曲線。

他的力量一時間蕩然無存，感覺自己都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