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裁雲記

裁雲記

《海洋古生物學》我看了半年。在深山裡研究海中久已滅絕的巨大生物,有一種甜美的荒誕感。我並非想成為學者,只想找一處深淵供我沉溺。一些知識在腦海中沉積成珊瑚,一些則如遮天蔽日的魚群,疏密不定,轟然而散。半年後,當一隻滄龍時常橫亘在我夢中,我停止了學習。我意識到再往下研究,就永遠出不來了,深藍色的魔咒會席捲我的餘生,於是駐足不前。
事後局裡對我進行了通報批評。局領導很生氣,在機器故障的幾個小時里,他覺得自己喪失了對天空的掌控權,這是不可想象的侮辱。我以為我會被開除。結果沒有,局裡的同事們誰都不愛到深山去修剪雲彩,於是大家都替我說好話。最後定的懲罰是讓我繼續在修剪站待著,十年內不許申請調回。開完批評會,我再次乘車返回山裡。
我說:「又去看電影了?好看嗎?」「好看好看。不枉我大老遠跑一趟。」經過樹林,它怕被司機看見,從窗口跳下去,鑽進樹叢里。車到了站,我又踩著枯葉回修剪站去。
它說:「聽說最近《阿凡達》上映了,我進縣裡看看去。一起嗎?」我說什麼達?它憐憫地看了我一眼,搖搖頭走了。我繼續看書。
我在修剪站工作五年了。這次借下山採買物資,去縣城拜訪了一位老先生。從他家出來時,我滿腦子儘是那副漫長的對聯和鳳凰的鳴叫。在賓館過了一夜,我動身回去。這座縣城是灰色的,周圍是暗綠的群山。一道深灰從暗綠中盤旋而出,那是公路。路經幾個村落,村落是土黃色和黑色的堆疊。一晃而過。然後是綿綿不絕的暗綠,間雜著幾簇枯黃和赤紅。一小點白色,綴在山腰上,那就是我的修剪站。雲彩管理局下屬有很多個修剪站,遍布在城市的四方。
車經過一個村莊,就下去一撥人。人越下越少,快到森林保護區時,就剩我和後座的大叔。忽然聽見嘭的一聲,回頭看,一陣煙霧飄散,後邊坐著那隻狐狸。它見我回頭,先嚇了一跳,見是我,又樂了,說:「變身時效到了,我還以為前面是誰呢,一路憋著,早知道是你我早變回來了。」
往杯中續上水后,他向我描述他的洞窟。八十年代中期,他偶然得到博物館清出來的一卷古書。因破損不堪,缺漏字太多,語意也莫名其妙,沒人能解,就送來給他。他仔細研讀後,發現整本書是一副對聯,長達數千字。編纂者故意在上下聯中各隱去一些文字,上聯的缺失只能從下聯對應處推斷出來,反之亦然。聽到這裏,我插嘴說,可是對聯沒有唯一性啊。他說是的,這才是迷人之處。比如上聯有個詞:青山,下聯怎麼對?理論上說,只要音為「仄仄」的,帶有顏色的詞皆可。可以是碧水、白水、白首、綠樹、綠水……但如果這些字在上聯的其他部分出現過了,就只能全部排除。如果下聯的其他部分必須用到水字,那水字也不能用九-九-藏-書在此處。而且考慮到「當句對」,可能性又多了許多。比如在這聯中,青山所對的,按目前推測,很有可能是桂棹。好像不太工整?其實下聯此處是桂棹蘭舟,上聯是青山碧水。上聯兩個顏色在句中自對了,下聯兩種材質也自對了。好比「紫電青霜」對「騰蛟起鳳」,「雲容水態還堪賞,嘯志歌懷亦自如」。但這也未必是最終答案,整副對聯沒有填補完整前,之前對上的字都有可能被推翻。一次又一次地推翻。這就像一個流轉不息、無窮無盡的填字遊戲。他說他曾幻想當一個登山家,更小的時候則想做鍾錶匠;後來得到這副對聯,同時體驗了兩者:沒有比它更陡峭的山嶺,沒有比它更精密的機械。而且這些殘缺的文字里,有雪峰上或齒輪間所找不到的,「更圓滿的安寧」,他這樣說。
我一看飛機錶盤,幸好化雨彈囤得挺多。將馬力開到最大,機身震顫不已,像咳嗽起來的老人家,朝那些違法亂紀的雲彩們飛去。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所做的事挺無聊。我跟這些雲無冤無仇,不僅如此,我還挺喜歡它們,此刻它們在陽光照耀下潔白如雪,邊緣染了淡淡藍光,懸浮於人世的上空,顯得雄偉、高貴、桀驁不馴。但我不能不消滅它們,否則就丟掉飯碗。一個人的求生欲爆發起來同樣是桀驁不馴的。我還想留在雲彩修剪站,繼續我的洞穴探險。我想不出此外還有什麼可做的。更何況,雲本來就該是橢圓的,我從小見過的雲無不如此。這和人必須打領帶一樣,是不需要理由的事情。這些不需要理由的事情,是文明世界的基石,不容動搖。於是我義無反顧,徑直向雲衝去。臨近,投彈。「蓬」,下了一陣若有若無的雨。
天亮時,我回到修剪站。等白色的橢圓形排著隊飄出閘門,我來到書桌前坐下。摸出一張紙來,開始在上面寫東西。我想關於洞穴的問題算是解決了。我坐在那裡,用了一刻鐘才接受了這個事實。我在紙上把有興趣的學問一門一門列出來。每門研究二十年的話,以我現在的壽命夠研究一百二十門了。我可以花上一百年在遠古的深海潛行,一百年去追蹤建文帝,再花個幾世紀去死磕永動機,剩下的時間我將在所有洞穴間從容遊盪。我將通曉一切草木的名稱,熟知所有星星的溫度。如果掉進某個陷阱,那就死心塌地,一往無前。晨光熹微中,我的手指從一排書脊上慢慢拂過,像撫摸著琴鍵,然後停下,抽出一本,就著窗前的光亮,讀起來。
我說:「你這是幹嗎去?出遠門?」
我這才意識到出了事。原來我不在的時候機器壞了。車一到站我就跳下去,沿著山間小徑一路狂奔,到了修剪站。進辦公室一看,座機上無數個未接來電,都是局裡的。我跑進庫房,沒一會開出來一架老式雙翼機,嗡嗡嗡就上天了。
2017.9.26午後,10.7改定九九藏書
這隻狐狸我認識,常化了人形到縣城裡玩,每有大片上映必去看。我比它落伍多了,新任元首上台的消息還是它告訴我的。經過修剪站時,它抬頭對我說:「又在看書。上次叫你打牌你不來。」
三個月過去,詳細分析過兩百例失敗的方案后,我發現自己也動了製造永動機的念頭,再次警醒自己,停止了閱讀,將筆記本上的草圖投進爐火。於是那座銀光閃閃的、蔑視宇宙定律的宏偉機器,還未存在就已灰飛煙滅。
夜裡,門上響起剝啄之聲。我開了門,是那隻狐狸,它再次邀請我加入牌局。不好一再拒絕,我就隨它步入林中,進了一處山洞。洞里有一樹樁,上面一副撲克,地上一隻大龜。狐狸說,我們斗地主吧。原先它們和一隻松鼠打,秋天來了松鼠要忙著屯過冬糧食,來不了。於是請我湊個數。當下我們鬥起地主來。我意識到每一局牌都是花色和數字的隨機排列,打上一萬局也不會重複。這也是一個無窮無盡的遊戲,可以消磨一生。我問,我們玩錢嗎?狐狸說我們哪有錢?我們賭命,計分的,一分十年的壽命。說著往我頭頂看了看,好像那裡懸浮著一個數字。它說,你才這麼點啊,沒事,不夠了我們勻給你。老龜多得用不完。就是它出牌太慢,你別介意。我說哪裡,我打得不好,你們得讓我一點。我搶了地主,抽出三張牌,往樹樁上扔去。
山居生活我倒不覺得枯寂。捧一杯水,什麼都不做,盡日對著門前黃葉飄落,我覺得很安適。黎明時,躺在床上,能聽見青苔滋長的聲音,像黑暗中的潮水。寒夜裡我喝一點溫熱的黃酒,用收音機聽評書。我的老師去世前,將幾千冊藏書留給了我,我分幾次運進山來,按封皮顏色的深淺碼好。有時隨意抽出一本看看,有時只是摸摸起伏的書脊。我決定選一門學問作為畢生的事業,但還沒有想好。我端著那本《海洋古生物學》坐在窗前時正當黃昏,林中煙蘿小徑上鳥聲稠密。狐狸背著包袱從山上下來。
「像陷阱一樣?我好像還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雲彩管理局是個歷史悠久的機構。很多年前,當時的元首要來本地視察,全市如臨大敵,把街道掃蕩得纖塵不染,建築外牆全部翻修。長得歪歪扭扭的樹都拔了,重新種上筆管條直的,樹冠修成標準的圓球狀。流浪狗一律擊斃,拖走。為防止產生異味,街上所有垃圾桶不準往裡丟垃圾。元首來了。是日天朗氣清,上午九點鐘,街上人車皆無,草木肅立,重重大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元首背著手逛了一圈,很是滿意,對身後官員們說:「你們這個市容管理得很好嘛!街道乾淨,綠化也不錯。就是今天天上這個雲,怎麼破破爛爛的。你們看像不像一塊抹布?」官員們猛抬頭看,只見一碧如洗的天上,不知何時飄九_九_藏_書來一抹雲,造型凌亂,甚不雅馴,正懶洋洋地拂過日頭。官員們的臉由明轉暗,汗出如漿。其實元首心情挺好,不過順口開個玩笑,想展示一下風趣。元首一風趣,從此天底下的雲彩全遭了殃。視察結束,雲彩管理局隨即成立,負責管理城市上空所有過境浮雲。《城市雲彩管理條例》規定:「所有雲都應依法修剪成規定尺寸的橢圓形,邊緣為均勻的波浪形花邊,否則即屬於違法雲,我局將依法對其進行消滅。」
我敲開門。老先生見了我也沒有多驚訝,招呼我進來,握手,寒暄,倒茶,顫巍巍地將杯子端給我。他臉上有長年不曾交際的僵硬,我想他也從我臉上看到了。我們磕磕絆絆地聊了一會先師的事情,我毫無過渡地把關於洞穴的困惑告訴給他。他盯著茶杯,葉子徐徐旋轉,把水染成黃褐色。他說:「是啊,值得人沉迷一生的事太多了。像你說的,每個洞穴都充滿誘惑,難以取捨。我年輕時也在分岔處猶豫過。後來我才明白,不是所有洞口都陳列在那裡,任人選擇;有的埋伏在暗處:我一腳踏空,就一頭栽了下來,到現在也沒有落到底。」
「看人了。有的人註定會掉進某件事情里去,繞也繞不開。有的人就不會,一輩子活在洞穴和陷阱之外,一樣活得好好的。通常會更好。」
我接過那本書的影印本,翻看起來,像捧著一座金殘碧舊的宮殿。他曾是知名的古典文學教授,掉進洞穴后對其他事喪失了興趣,成了一個乖僻的孤老頭子。他說,對仗是格律詩的精要,完美的上下聯自成一個對稱且閉合的宇宙,光整圓融,什麼都動搖不了。
次日回程的大巴上,我盡想著鳳凰叫起來是什麼聲音,半天才發覺稻田上移動的暗影。這些影子漫過原野,撫過水麵,爬上山脊,一直向我來的方向奔涌而去。山川田野忽明忽暗。我抬起頭就看見雲。大朵大朵的,蓬鬆的,凌亂的,飄忽不定的雲。有的像奔馬,有的像海豚,更多的則什麼都不像,世間沒有任何事物能比擬它們的形狀。我的眼睛一會藍得深邃,一會白得耀眼。後座的小孩又問:「那是什麼?」一個蒼老的聲音說:「是雲吧。」小孩笑了:「爺爺亂講,哪有這樣子的雲。」
這些年我像在洞穴中行走。我站在分岔處,前方有許多通道,每一條都深不見底。隨手扔進一顆石子,數十年後仍傳來回聲。我知道隨便選一個洞口進去,沿途都有奇妙的鍾乳和璀璨的結晶,每一條通道都無窮無盡,引人著魔。但我就是下不了決心去選擇。總是走了一段,怕再走就回不了頭了,又畢恭畢敬地退出來。我不知道哪個最適合我,又無法逐一嘗試。選擇其一,就意味著放棄了無窮減一種可能性。於是我就在分岔處耽擱了許多時日,感受著所有洞穴向我吹來的陰風。
我的日常工作是修剪雲彩,維護機器,列印廣告,保證修剪站的正常運九_九_藏_書行。這是個很閑的崗位,工作完成後全部時間歸個人所有。站里以前有個門衛,是個啞巴,我來了沒多久就死了。後來翻檢遺物,才知道他曾是個連環殺手,定期下山作案一次。除了我和門外石階上的青苔,站里沒有活物。站外倒有許多,這裏臨近森林保護區,夜裡可以免費收聽各種鳥獸的吟唱。
從那時起,所有的雲都成了卡通畫里的樣子,胖乎乎的,看起來很溫順。語文課上,「流雲」、「落霞」這類陳舊的詞語已經很難解釋了。我所在的雲彩修剪站,位於雲帽山森林保護區的邊緣,是一座頂端圓潤、形似燈塔的白色建築。我住在塔頂,庫房在塔底,塔中部兩側各有一閘門。其實這是一台巨大的機器。附近的山谷產雲,夜裡會氤氳起滿滿一谷的雲氣,濃白如牛奶,清晨時漸漸飄出,有時一團一坨,有時一絲一縷,都是些蓬頭垢面、不修邊幅的違法雲。飄出來的雲都被吸進閘門裡,等從另一側閘門釋放出來,就成了標準的橢圓形合法雲,邊緣帶波浪形花邊,像一塊一塊可愛的餅乾,徐徐飄向城市的上空。
我下樓時天已黑透。順著巴赫的賦格一路繞下樓梯,覺得這棟樓本身就像一座迷窟,每扇門后都是一條漫長的洞穴。院中樹影和夜色重疊,黑暗更為濃稠。望不見蝙蝠了,只聽到撲翅之聲。出了院子,外面涼風似水。
這天我把修剪機器調到自動模式,確定了定型液(噴洒后能讓雲的形狀維持久一些)水量充足,關上燈,鎖好門。踩著落葉下了山,沿著荒草叢生的小路走了大半天,到最近的站點搭車進縣城去。我的老師生前有一位老友,多年未見了,我突然決定去拜訪他。灰色的大巴停下,我混進灰色的人流,在灰色的路牌指引下來到那棟筒子樓灰色的院牆前。黃昏先我一步而至,棲身在院中大榕樹的枝葉間,像許多細碎的橘紅色星星。蝙蝠在余光中低低飛舞。我上了樓。
接下來的三個月我開始研究建文帝的去向。我在清初一本筆記中發現了一首七言古體長詩,作者暗示其中隱藏著朱允炆埋骨處的線索。因語多涉及道家術語,我轉而研究起《雲笈七籤》,又花去幾個月。一天夜裡我從紅彤彤的夢中醒來,驚覺再看下去,我的後半生將籠罩在公元一四〇二年那場大火的光焰里,永不得脫。於是我結束了鑽研,第二天修剪完雲彩,我開始翻閱永動機的歷史。
樓梯間還是那樣破舊。燈泡上蒙了灰塵和蛛絲,牆皮剝落成神秘的圖案。一些冰涼的音符,玉石質地,從樓梯上一級一級跳落下來。是巴赫的賦格。我知道這是一個老太太在彈奏,欣喜她還活著。許多年前我來過這棟樓,我的老師曾在這裏居住。那時我還很年輕,很早之前就聽人說過,這樓里住的都是些著了「魔障」的人。當時覺得他們挺可憐,現在則艷羡不已。樓中住戶原來都是些教授學者,後來放棄了世俗的榮譽和溫暖,https://read•99csw.com在世界的某個點上鑽了牛角尖,無暇他顧,從而拋擲了一生。在外人看來就是一群魔怔了的老頭老太。有的畢生研究開膛手傑克的身份;有的一心要證明四色猜想;有的試圖複原已失傳的樂器;有的在研製柴窯配方;那位老太太本是宗教學家,在十八世紀某修道院的賬本中發現了一張古舊的便箋,上面暗示巴赫的樂譜里隱藏著一道神諭。於是她著了迷,鑽研多年,成了傑出的密碼學家和演奏家。從精神病院出來后,原先的單位安排她在這裏度過晚年。
後來市場經濟興起,政策漸漸寬鬆,雲彩局也接一些業務,包括在雲上列印廣告。在雲彩中央挖出一排鏤空的字,雲飄在藍天上,字就是藍色的,很顯眼。雲廣告的缺點是隨處亂飄,無法定向投放,且持續時間不長,一天半天就散了。所以廣告費不貴,接不了什麼大廣告。諸如「招租135×××」,「不孕不育,就來××醫院」之類的比較常見。也接私人業務,每逢情人節,天上就飄滿了印著「王麗紅我愛你」、「李秀珍嫁給我吧」的雲彩,頗為壯觀。廣告信息由局裡發給我,我再輸入後台,修剪出來的雲就帶上字樣。有時一陣大風刮過,雲破了,字歪了,或兩朵雲撞在一塊,揉成了「王麗紅我愛李秀珍嫁給我吧」,這時我就緊急出動,開著所里配的老式雙翼機,嗡嗡嗡飛到天上,往雲里投一個化雨彈,這些亂七八糟的違法雲就「蓬」的一聲消散無蹤,重現朗朗晴空。底下則落了一陣驟雨。
我問他,那對出來之後呢?他雙手交疊,撫著手背上的皺紋說,不知道。一開始我只是試著玩玩,很快就被它攥住了,只知道非對出來不可。後來我搜尋到一則明末筆記,上面說對聯完整之時,會聽到鳳凰的鳴叫,同時天降清霜。一位英國漢學家曾在日記中揣測:對聯中每個字詞都來自一行不朽的詩句,無數詩篇的碎片將在對聯中隱秘地閃爍,像湖底的群星。一封民國時的手札則隱晦地說,一旦對聯閉合,就抵達了一切文字遊戲的終點,像長蛇吞食自己的尾巴,直至化為烏有:世間文字會盡數消失,宇宙恢復神聖的緘默,天地復歸於混沌。他說他也不知道這是瞎說,還是文學性誇張。但,也沒準是真的。最後他同我分享了對聯的幾處新進展,昨夜他想到或許能用「藤蘿月」來對「草木風」。茶葉在水中完全舒展開來,像魔鬼魚輕柔地遊盪。
駛回郊區的大巴上,我開始覺得情形不太對勁。時值初秋,滿山草木鬆脆,涼風中有稻香浮動。田野金燦燦的,耀人眼目。水稻並非一種植物,而是從泥土中生長出的光。天藍得像一個秘密。大地起伏,山丘凝碧。這時我望見一些奇異的暗影,正溫柔地拂過稻田,緩緩向遠處綠野推移。這景象似在夢中見過一般,又像前生殘留下的記憶。一種古老的感覺升起來,心頭很是舒暢。後座的孩子問:「爺爺,那些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