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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序章

我想,對胎兒來說,母親的子宮便是世界的全部。就像頑皮的小鬼把金魚從池塘中撈起丟到地上,或者拿放大鏡把陽光聚焦燒蟻穴一樣,被殺的生命只會對結果感到莫名其妙。
丈夫保護妻子、妻子保護孩子,結果誰也保護不了誰,全給兇手幹掉。真是諷刺。
我輕輕嘆一口氣,小心沒踏上地上的血跡,往屍體旁邊蹲下。
我望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三層樓之下的大街傳來嘈雜的人聲,記者們大概被擋在封鎖線之外,努力地抓住相機,期望捕捉到屍體被送上車輛的一刻,拍攝到聳動的照片,好向老闆交差吧。孕婦遇害無疑會引起媒體的追訪,不過只要不是連環殺人魔的案子,兩個月後記者們連受害者的名字也會忘掉。
縱使我不在那兒,他說我是他的朋友
如果這是事實,那或許是件好事。至少,我面前這個從沒看過外面世界的孩子不用懷著憤怒和怨懟九九藏書離開人世。
我們所居住的,便是一個如此膚淺的城市。謀殺也好、搶劫也好、拐騙也好、性侵也好,只要跟自己無關的,市民便可以安心地、以旁觀者的角度去「欣賞」這些事件。我不是說普羅大眾都是冷血動物,只是,現代社會令人失去同理心,說好聽的是「理智」,說難聽的是「冷漠」。當科技愈來愈先進,信息愈來愈容易流通,我們對世事便愈來愈麻木。或許因為這世上的壞事太多,我們不得不冷漠起來,替自己覆蓋上一層又一層的裝甲,來適應這個「繁榮」的社會。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待事物,可以避免感情的傷害。
I thought you died alone, a long long time ago
我們步過梯間,談及過去種種
人類的感情都很脆弱。
搜證的鑒識科人員跟我交代兩句,便往房間外的走read.99csw.com廊找尋線索。房間里只剩下我和兩具血淋淋的屍體。
然而對刑警來說,只要一天沒破案,工作便得繼續下去,不能抽身。

男死者伏在女死者身上,像是為了保護對方,以身體來阻擋向妻子侵襲的利刃,可是他徒勞無功,兩具屍體身上滿布刀刺的傷口,鮮血把淺色的睡衣染得一片猩紅。男人臉上留下絕望的表情,像是為了自己的無能感到哀傷。
不對。
把女死者子宮裡的死嬰也計算在內的話,應該說「房間里只剩下我和三具屍體」。兩屍三命,真是猶如B級恐怖片的庸俗設定。
我以為你孤獨地死了,很久很久以前死去了
尤其在出生之前便要面對死亡,他或她——或它——會有什麼感覺。
——戴維·鮑伊《出賣世界的人》
David Bowie, "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
九九藏書
女死者約莫三十歲,以一位育有四歲女兒的婦人來說,她保養得十分好。蒼白的臉頰、殷紅色的厚唇、微彎的細眉,怎看也是一位美人——縱使現在她嘴邊沾滿變成深褐色的血液、雙眼瞪得比五元硬幣還大,露出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保護孩子是母親的天性,從她按著肚子的右手看來,她死前的一刻大概哀求著:「請你放過我肚裏的孩子」,當兇手的刀刺進她腹部時,我想她所受的痛苦比面臨死亡更強烈。
一般人大抵接受不了這殘忍思心的情境,但對我而雷這隻是平常的工作而已。在這個大都會裡,刑警遇上謀殺案,機率只比在住所樓下的茶餐廳碰見鄰居低那麼一點點,屍體什麼的早已見怪不怪。比起血肉模糊的屍塊,我覺得匪徒的槍口更可怕。
從屍體判斷,兇手曾對女死九_九_藏_書者隆起的腹部施襲,就像是要處死那個孩子一樣。女死者的肚子上有兩、三處明顯的傷痕,從死者躺卧的角度、四肢的動作,我猜想兇手並不是先殺害母親再對胎兒下手。他是先刺女人的下腹再慢慢殺死對方。
Which came as some surprise I spoke into his eyes
We passed upon the stair, we spoke of was and when
胎兒會畏懼嗎?會絕望嗎?會為了自己未能呼吸第一口空氣而覺得悲愴嗎?
讓我有點訝異地對他說
還是會對兇手感到忿恨?
如果我把這想法說出來,那些膚淺冷漠的人會裝出道德家的姿態,反過來大罵我涼薄或無情吧。不過,刑警不應讓感情影響判斷,我早已習慣漠然地審視罪案的結果。如果我現在多愁善感,為這三條生命灑下九*九*藏*書同情之淚,也不過是裝出來的演技罷我要做的,是逮捕犯人。這是警察的使命。我瞧著女死者的樣子,心裏暗暗起誓,要為他們討回公道。剎那間,我看到她的眼珠微微顫動。
房間正中央的地板上躺著兩具屍體。
我有時會思考,到底胎兒在母親的子宮裡,會有什麼感覺。我不是想知道科學上的理論,生命如何形成是學者的問題,我想知道的,是胎兒有沒有感情,有沒有主觀的想法。
兩人的血液流到木地板上,形成一個暗紅色的水窪。不久前,這些紅色的液體在他們身體里流動,維持著三人的生命——包括那個肚裏的孩子。
Although I wasn't there, he said I was his friend
我把頭湊近,嗅到一股毫不血腥的芳香,她的一雙瞳仁慢慢轉向我,跟我四目相覦。
「辛苦你了。」她張開嬌艷的嘴唇,帶著笑意對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