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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你還想裝到幾時!」阿沁大喝:「所有事情都揭穿了!閻先生,你不用再扮成許友一了!你說林建笙不是兇手的確是事實,這便是你拋出的餌,製造殺死呂慧梅的機會!你先在警署冒認許友一,跟著我確認呂女士的住處,再找方法透露當年兇案的真相,引我跌入陷阱。即便沒有林建笙的記事簿,沒有拳館的情報,你還是會找方法讓我知道真兇不是林建笙而是閻志誠你自己吧!於是你便可以借保護呂女士為名,再一次來到這兒……你打算在晚上下手,趁我們不覺時下手吧?幸好我早一步想到找同事幫忙,調查一下閻志誠的外貌,否則我們現在只能任你魚肉!」
我的意識逐漸遠離……
「我只是當替身的特技人。」閻志誠噘嘴笑道。
「就算林建笙拇指受傷,他仍可以用刀子殺人啊。」呂慧梅說。
「許警長,現在可以詳細地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嗎?」呂慧梅鎮定地說。我們坐在沙發上,位置和今早完全相同。
「朗豪坊這大型商場是在二〇〇四年才建成的!如果你的記憶還停留在二〇〇三年,你不可能知道這新建築!」
「喂,是大飛嗎?我是阿沁,我有事拜託你——是呀,我今天忘了拿手機——我想你替我調查一個人……」阿沁對著電話說。
閻志誠漸漸找回失去意識前的印象。他當時被主角追捕,對方以踢腿擊向他後腦,他便做反應向前翻身著地。在寬度不足兩公尺的高台上做這些動作要很小心,所以組長派老練的閻志誠負責。
阿沁果然地看著我,她大概沒想起她今早才說過想打電話給我卻忘了我的號碼。
「對。」
「呂女士,你決定向警方求助嗎?」我問。
「為什麼一個人的字會變得潦草了?」我問。
工作人員看到他沒事站起來,一一喝彩鼓掌。特技演員經常遇上這些意外,尤其是觀眾要求更危險的、更誇張的官能刺|激,動作設計便愈來愈向極限挑戰。
I never lost control
閻志誠默不作聲。他並不是因為這個機會感到興奮,或是在考慮自己該不該轉型當演員,他正在想的只有一件事。
「這……我想是一個月前吧?這家餐廳我上個月跟小安光顧過。」
——與你面對面的,正是出賣世界的人。
「組長……發生什麼事?」閻志誠緩緩地說,嘗試用手撐起身體。
肖像的位置也是印著我的容顏,是我在鏡子中看見的容顏。
我的右手一揚,上天卻沒讓我多想半秒,只聽到「砰」的一聲,右邊胸口一陣灼|熱,我整個人被衝擊力拋起,緩緩地降落地上。感覺消失前,我還握著手槍,可是我發現扳機和槍身連在一起,根本沒法扣動。
「不過,以這種握法,拇指需要用力按住刀柄的底部。」我向她們展示拇指的位置。「如果不以拇指緊按,也可以用握拳的方法把拇指放在食指和中指旁,不過這種手法更難施力,拇指所用的力量比前者更大。驗屍報告指出,行兇用的刀子刀刃不太鋒利,可是每一刀也有十多公分深,這不是一個拇指受傷、單純以四根指頭握刀的人能做到的事情。」
「搞什麼!我要去救你們的主人啊!」我話沒說完,第一隻狼狗已飛身撲過來,尖牙迎面而至。我知道被它咬住的話便萬事休矣,在千鈞一髮問我及時往右閃躲,避過它的攻擊。可是,第二隻狼狗在第一隻落空時撲向我,我這次沒法閃過——
我回頭張望,想看看有沒有可以拿來示範的東西,在放電視機的架子上,我看到一把很精美的銀色小刀。這把小刀大約有一個手掌長,附有刀鞘,上面刻有一條中式的龍,刀柄則刻著一隻像是麒麟或獅子的動物。不知道是中東還是中亞的產品。
閻志誠心頭一凜,直瞪著許友一雙眼。
急促的電話鈴聲忽然響起,把我嚇了一跳,從幻想中回到現實。
在我面前十公尺外,只有阿沁、呂慧梅和小安三個人。
我們來遲了?
「我有理由相信,殺死你妹妹和妹夫的真正兇手,仍然逍遙法外。」我身體前傾,雙手手指互扣,手肘放在大腿上,一臉認真地說。
「只要看看林建笙的記事簿便一清二楚。」我掏出記事簿,翻開三月那一頁。「你看三月的行程。」
「另外,有一件事我想你有興趣。」許友一掏出一張名片。閻志誠一看,發覺上面是一間電影製作公司的名字。
呂慧梅雙手抱頭,像是不能置信的樣子。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臉上回復血色,說:「兇手不是林建笙嗎?他六年前已經死去了啊。」
我走進洗手間,解決後用冷水洗把臉,對著鏡子,我感到一陣無力感。今天發生太多事了。鏡中的我一臉倦容,兩眼無神,滿面胡碴。我凝視鏡中的自己,有種陌生的錯覺。好累,好想好好休息一下。頭還是間歇性的疼痛。我拿出阿司匹林,卻想起阿沁的話,於是把藥瓶放回口袋。
Oh no, not me
「這張便是我從閻志誠的貯物櫃找到的照片。」我把照片放在茶几上。「你不知道當時有人在偷|拍吧?」
阿沁把車子泊在今早停過的位置,我們沿著小徑,三步並成兩步,跑到呂慧梅的住宅。我們來到欄柵前,房子似乎沒有什麼不對勁。
「那又如何啊?」我不理解她在胡謅什麼,只希望她冷靜下來。
「天快黑了。」呂慧梅亮著電燈,說:「不如播點音樂吧,好像太靜了。」
「辛苦你了。」夢境中的女死者,再一次跟我說。
「這跟林建笙不是真兇有什麼關係?」
「你問我,李靜如的店是不是在朗豪坊附近!」
「這……這是什麼玩笑啊!」我大聲呼叫:「什麼人這樣搞,把我的照片換了上去啊!一定是閻志誠把錯誤的數據傳給你們的出版社……」read.99csw.com
「閻志誠也許要謀殺呂慧梅和她的女兒。」我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說。
呂慧梅吃驚地搖搖頭。
我是六年前殺死鄭氏夫婦的閻志誠?
「而這個兇手,這一刻很可能盯上你和你的女兒。」我接著說。
「小安去陪媽媽好不好?」阿沁輕輕一拉,帶著小安走下樓梯。
「騙子!」阿沁大吼,伸開雙手像是袒護著身後的呂慧梅母女。「你說的話已經露出破綻!你記得我們找李靜如時,下車那一刻你說過什麼?」
——戴維·鮑伊(出賣世界的人)
David Bowie, "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
「喂,我是。呃、是老總嗎?我不是偷懶啊!今天一整天也在跑新聞……你不是說這個?怎麼了?……不,怎可能啊……對,我是沒帶手機,但……咦?……傳、傳真……」
我把食指貼住筆桿,提起拇指,原子筆便像失去了舵手的小艇般左右亂擺。
「你們有沒有事?有沒有遇到可疑的人?」我沒回答呂慧梅,留意著她們的後方有沒有人躲在一旁跟蹤。
「你知道他們開拍的題材便會有興趣了,」許友一露出神秘的笑容:「是『東成大廈血案』。」
「你先聽我解釋!我瞞著你是我不對,但我的確忘記昨晚見過閻志誠!」我忐忑不安,大嚷道:「就算我是個壞警察,我這一刻還是想做正確的事情!我一定會阻止閻志誠的!你之後要告發我什麼,也沒有關係!」
「怎可能?我明明就……」
「阿沁,你別亂來!」我拔出手槍,指著她。即使之前我們再要好,這一刻也不容我猶豫。只是,如果她不怕死,要跟呂慧梅母女共赴黃泉的話,就算多十個槍口對著她也沒作用。
「他們有一部新作正在籌備,正在找演員試鏡。」
「……阿閻!阿閻!」
「真的沒問題?要不要換人來拍?」組長看到閻志誠站起來,也不再緊張兮兮。
「呵,你果然有興趣吧!」許友一咧嘴而笑。「時間是下星期三,我明天先替你打個電話交代一下,你便放心去試試……」
「我沒有事……」閻志誠撥開醫務員的手,坐直身子。除了一點酸痛外,他覺得沒有大問題。相比起去年讓他休養半年的骨折,這種意外只是小兒科。
「謝謝。」閻志誠把文件收下。
要讓呂慧梅知道敵人的樣子,最簡單的方法是讓警方接手后,核查資料庫找出閻志誠的檔案,不過萬一他們不受理,或是花上幾天才決定重新調查,呂慧梅兩母女也要承擔一定的風險。
我把刀子收回刀鞘,放回架子上,說:「再加上其他環境證據,我認為林建笙不是兇手。他只是個在錯誤時間出現在錯誤地點的倒霉傢伙。」
「別動!先讓醫生檢查!」組長向醫務員招手,再轉頭向閻志誠說:「剛才的搶背失敗了。」
「對。」
我完全搞不弄。
「如果有壞人來,我們怎麼辦?」小安問。
「不是你失手,路軌有一段木頭斷裂了,你從上面掉了下來。」就在組長說話時,醫務人員趕至,為閻志誠進行檢查。
我把刀子換成反握,刀刃變了在尾指那一方。「一般擊中胸部以上的刺殺,都是用反握。因為從上往下攻擊,可以刺中受害人的頸部和胸部。」
我是……閻志誠?
全部都是跟東成大廈案相關的。
於是,阿沁以幾近危險駕駛的速度,狂踏油門,一路往元朗颯去。我曾考慮過向上級報告,要求支持,但沒有實質證據,這做法未免太魯莽。至少跟呂慧梅談過,由她主動向警方求助,或者抓住閻志誠企圖傷害他人的證據,否則通知警方不是選擇之一。
我從來不會失控
「單憑几個字便認定他拇指受傷,好像有點一廂情願啊?」阿沁說。
「這便是戴維·寶兒的那首歌?」我問阿沁。
「媽媽沒帶你去外國玩嗎?」我想起架子上的各國紀念品。
「你怎麼有這名片的?」
「嗚!」我在那百分之一秒間,剛好比狼狗的牙齒快一步,以右拳擊中它的脖子。這一擊看來十分有效,不但令它悲鳴一聲倒地,第一隻狼狗也像是知道我的厲害,沒有貿然前進。利用這空隙,我半跑帶爬的走出欄柵外,關好大閘,令它們沒法追來。
「這兒和這兒有什麼不同?」我指著三月十一之前和之後的兩個不同的「開工」。
我點點頭,繼續坐在沙發上。我們三人都沒說半句話,沉默就像瘟疫般蔓延,窗外的陽光愈是減退,內心的黑暗感覺愈是強烈。
「阿閻!這邊,這邊。」閻志誠剛走進酒吧,便看到許友一在右邊的角落,手執一瓶啤酒。
在草地上,我隔著一樓的窗子看到空無一人的大廳,心裏慌成一團。我走到玄關前,發覺房子的大門和欄柵的鐵閘也沒關上。
「許警長,其實我還有一個疑問。」呂慧梅說:「您說這個閻志誠是兇手,我也明白,但為什麼您一口咬定林建笙不是兇手之一?」
即使不是決定性的證據,我今天發掘的疑點大概足夠林建笙的辯方律師高興得歡呼——只不過林建笙根本沒有律師替他發言。
我的腦袋一片混亂。怎麼在短短數分鐘之間,我從刑警變成犯人了?這一定是夢境吧。沒錯,就像今早夢見的情況一樣。那些什麼兇手、受害人、警察統統都只是我的幻想,只要我睜開眼,他們都煙消雲散。我一定是太累了,才會作這樣的怪夢。我醒來后,把夢境告訴我的同事,他們一定會譏笑我想象力豐富。
當呂慧梅低頭細看時,阿沁回來座位,說:「拜託好了,他查到後會把數據傳真過來。雖然不一定找到完整的個人檔案,但我想至少能找到相片。」
「天,九-九-藏-書你說那是一九七三年的歌曲啊!」
我倆之間的沉默,就像凝結了的空氣那樣令人窒息。
「林建笙這天本來約了閻志誠打撞球,卻又取消了,這也是支持這推論的證據之『光明撞球室』這幾個字寫得工整,應該是受傷前寫的,可是拇指受傷后,連球杆也抓不穩,只好取消刪掉。」我說:「而且,這案子里一個重要的物證便是林建笙的血掌印。那個掌印四根指頭清晰無比,唯獨缺乏拇指。雖然這可能是巧合,但更有可能是因為拇指受指,下意識保護傷口,於是減輕拇指的用力甚至提起拇指,於是掌印少了一枚指紋。」
是我的樣子。
我突然想到最壞的發展——閻志誠已經潛進屋子裡,待我上廁所時卡死木門,再對付三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
You're face to face
「我們先打電話警告一下呂女士吧!」阿沁一副猛然想起的樣子。「我沒帶手機,許警長,你……」
當我一邊跑,一邊喊叫著她們的名字時,人影往小徑旁的石階梯走去。今早乘阿沁的車經過時,我好像瞥見那石階梯的盡處是一個陡峻的斜坡——犯人會被我逼得走投無路,可是萬一他打算跟阿沁她們同歸於盡的話……
我心亂如麻,但我知道這一刻最重要的是冷靜下來。馬路的另一邊有一道往下的小徑,我趨前一看,看到遠方有幾個人影。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們,但心想只好賭一次運氣,往那個方向追去。
「啊?對,對,這便是那首歌。」她有點心不在焉,剛才她被總編輯狠罵了嗎?可是她的回答也很是不客氣吧。
閻志誠拍拍身上的塵埃,向前來表示關心的演員裝出一個微笑,便回到高台上等待拍攝指示。
「不,拇指使不上力的話,即使他能爬水管,也不能殺人。」
呂慧梅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坐在沙發上,樣子變得很難看。或許對她來說,即使能抓到真兇,要再次面對六年前的噩夢,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吧。
「這麼說來,東成大廈凶殺案翻案是必然的事吧。」阿沁說:「如果律政司不接受,我一定會撰寫一篇專題,讓真相曝光。」
「阿沁,你在幹什麼?」
我抖擻精神,伸手扭動門把,卻發覺木門沒法打開。剛才我打開門時已覺得這門鎖有點老舊,只是想不到一下子便卡死了。
「什麼啊?許警長聽您的語氣好像很嚴重似的?我們只是去散步和遛狗罷了。」
「如果手指受了傷,那也是逼不得已啊。」

「你利用我來接近她們!什麼失憶症、什麼PTSD,一切都是謊言!虧我還這麼信任你,有那麼一刻覺得你可靠……」一行眼淚從阿沁臉上滑下。
「我看到照片!你不要再裝了!」
「你認不認得是何時被拍的?」
在戴維·寶兒的歌聲下,我們又一次陷於沉默。隔了好一會,我問呂慧梅:「洗手間……是在二樓嗎?」
「哦?是戴維·寶兒?」阿沁像是精神一振。
「我是為了偵查閻志誠的行蹤,以及確定一些細節。」我並沒有撒謊。
阿沁看見我沒反對,便徑自走到電話和傳真機旁。
我拔出刀鋒,右手以一般的正握的方法拿著小刀。
我拾起紙團,攤開,發覺是剛才阿沁揉成一團的傳真。在昏暗的路燈光線下我看到上面的文字——「閻志誠 二十七歲 男性 特技演員/武師/替身」。
「不,」阿沁搖搖頭,說:「我想看看小安而已。」
我坐在沙發上,讓音樂穿過我的耳朵,鑽進腦袋。時而尖銳、時而柔和、時而高昂、時而低沉,戴維·寶兒的歌聲滲進我的身體。雖然大部分歌曲我也沒聽過,亦聽不出歌詞內容,但這時候我有種脫離現實的感覺,就像被他的歌聲帶進一個奇異的國度。
「阿閻哥,你去看看醫生較好喔。」阿正說。雖然入行四年多,他的動作還是不夠成熟,只能當一些不起眼的雜卒。
「可是你還知道『Life on Mars』!」
「就在那邊。號碼貼在傳真機上。」呂慧梅指了指客廳另一端的架子。
「有事跟我說嗎?」我小聲地問道。也許她有些事情不想讓呂慧梅知道。
「許警長,我想可以幫上忙。」阿沁大概見我沉默不語,以為我礙於身分不能向上司報告,接過呂慧梅的話,說:「你不能讓警方插手,但我可以讓編輯部插手。我記得拳館的先生說過,閻志誠剛擔任了一部電影的小角色,只要不是跑龍套的臨時演員,經紀人公司或電影公司都會有演員數據紀錄。我可以拜託娛樂組的同事替我調查一下……呂女士,你這兒有可以上網的計算機嗎?」
我的同事……究竟是刑事偵緝科的同事,還是特技演員組的同事?
「我……有點兒啦。」呂慧梅有點吞吐,似乎應付不了阿沁的熱情。
「我搶背失手了?」閻志誠覺得難以置信,畢竟搶背是他不可能失手的基本功。
我笑了笑,說:「對,如果逼不得已便要用另一隻手——林建笙有什麼理由,不得不在事發當晚行兇?既然事前他已傷了手指,要用不習慣的手來握刀殺人,那他為什麼不待拇指傷愈才動手?他可是在得悉太太紅杏出牆的翌日才上門問罪,既然這也能忍個一天,又為何在干殺人這種大事前不多忍一下?」
「路由器昨天壞了,今天連不上網路……不過我有傳真機。可以嗎?」
「先這樣說吧,」我從口袋拿出原子筆和我的記事本,打開一個空白頁寫上「開工」兩個字。「一般人寫字,會使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夾住筆桿,來穩定筆的移動。」
「有壞人要來傷害我們嗎?」
我的目光往上移,看到那幅肖像。第一眼看到時,只覺得一點點詫異,但那點詫異卻瞬間爆發成恐懼和不安,令我的雙手雙腿僵住,周圍也變得如https://read.99csw.com夢境般不真實。
「阿沁,你說什麼?我怎會傷害呂女士她們?」
「警察!放下槍!」突然一聲粗暴的吆喝聲從背後傳來,我轉身一看,一道刺眼的白光直射在我臉上。我伸手擋在面前,從指縫看到兩個拿著手槍和手電筒的人影。
阿沁一副痛恨的表情,咬牙切齒的說:「你還在胡扯!證據確鑿,不要再假扮什麼好人了!」
「別過來!」阿沁轉身對著我喝道。
我很想斥責呂慧梅這個時候還磨蹭什麼,但回心一想,她的要求也很合理。先不說我的推論有錯,就算完全正確,我們現在對閻志誠的認識很淺,他在暗,我們在明,他一動手我們便很危險。除了我之外,她們都不知道閻志誠的外貌,如果他扮作披薩快遞員,要謀害呂慧梅母女並不困難。
阿沁回過頭,看著我。在路燈照射下,她的表情十分恐怖,像是面對死亡般恐怖。
「當然有可能,但如果真的要殺人,或跟他人搏鬥,你會不會用一隻不慣用的手來持刀,冒著刀子掉落被奪、反過來令自己不利的風險?」
「阿沁!呂女士!小安!」我隔著門大聲叫道。
「這是什麼?」
我突然想起酒吧中的照片。我伸手往口袋一摸,照片還在。阿沁是什麼時候看到的?
他沒想到,林建笙死後,還會再一次被釘上十字架。
「我們進去再談吧。」我指指房子。
閻志誠感到一陣反胃,但他沒表現出來。
我放回中指,提起食指。「如果傷了食指,光用中指和拇指仍沒問題。可是,如果傷了拇指的話……」
戴維·寶兒的歌聲從腦海中飄過。
「小安,你回房間去,媽有事要跟客人商量。」呂慧梅似乎感到事態的嚴重性,表情也變得認真起來。小安點點頭,雖然有點惴惴不安,但仍乖乖地走上樓上。
小安眼眶泛紅,但也努力地點點頭。
我指著三月十六日。
「抱歉,遲了一點。」閻志誠堆起親切的笑容,坐在許友一對面。
離開片場后,閻志誠駕車往灣仔。
「你為了布這個局,花了很多工夫吧,『許警長』。」阿沁咬牙切齒地說:「剛才編輯部打電話給我,老總跟我說,有一位許友一警長跟他聯絡,今天一直在找我。老總說,許警長今早在西區警署等我,可是我十一點仍沒出現,於是他到大堂查問,才知道我已經來過,更和另一位警員離開。大堂那位女警似乎不認識許警長,但她記得那個跟我離開的男人自稱是『許友一』。」
「咦?盧小姐,許警長,怎麼您們又來了?」呂慧梅牽著兩隻狼狗,和鄭詠安一起從微斜的小徑走上來。
我沒留意她們的對話,只偶然聽到阿沁在聊什麼《Ziggy Stardust》、「戰場上的快樂聖誕」之類。呂慧梅像是不太投入,這也難怪,試問誰能在憂慮自身性命安危下,還有心情跟只相識半天的陌生人談搖滾樂?
「阿沁!呂女士!」我再大聲喊道。
「無論如何改變握法,沒有拇指便不能好好的握筆。林建笙是地盤工人,傷到拇指這種小事很是平常。」
一個月,有足夠時間給閻志誠預備了。任何人如果看到自己被偷|拍的照片,當中還要加上一個紅色的圓圈圈著自己,大概會歇斯底里吧。呂慧梅這刻的表現算是非常鎮定。
「我剛巧有認識的人在那公司工作,他們知道我曾是調查人員之一,便邀我當顧問。」許友一摸了摸下巴,說:「所以如果是我介紹的話,只要試鏡不太糟,你九成能參与演出。」
「阿閻,你的樣子不差,體型又不錯,與其一輩子當特技人,不如試試當演員吧。」
在同事眼中,他是一個沉實、穩重、值得信賴的工作夥伴。即使不苟言笑,但不是難以相處的人。
今天不會下雨吧——這種無聊的想法在閻志誠腦海中閃過。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躺在地上,只覺得全身的骨頭在痛,他摸摸額頭,發覺腫了一個包。
「快放下武器!」是第二聲吆喝。
我呆若木雞,沒法反駁阿沁的指控。我的確曾看過這劇集,而且還對角色和故事留下印象,我腦海里還留下一個人躺在沙發,喝著啤酒看電視的片段……
「一個寫得整齊,一個潦草?」
「我是粉絲啊!呂女士也喜歡嗎?」阿沁走到呂慧梅身邊,看著架上的唱片:「你還有『魔幻迷宮』的電影原聲大碟!」
只是沒人想到老舊的木板受不住閻志誠著地的衝擊力,應聲裂開。閻志誠半邊身子懸空,掉落五公尺以下的地面。雖然地上有鋪安全墊子,但閻志誠在掉落時頭部撞到高台的支架,整個人凌空打了一個筋斗,還好落地時不是頭部先著地,在場的工作人員無不捏一把汗。
「如果中指受了傷,光用拇指和食指會不太方便,但仍能抓緊筆桿,只要善用虎口,一般人的筆跡沒大不同。」
「阿沁!呂女士!小安!」我沿著小徑往下奔跑,在路口看到阿沁的迷你Mk V。車門打開了,但裏面沒有人。發生什麼事?阿沁掙脫了,往車子走過去,打開車門,卻被閻志誠逮到?但閻志誠應該沒有共犯吧?他如何一邊劫持著呂慧梅母女,read.99csw.com一邊抓住阿沁?
我握著手槍的右手,開始發抖。
「他在顛簸的路上寫的吧?」阿沁說。
我突然發覺情況有點古怪。阿沁她轉身對著我,呂慧梅和小安站在她背後,她們兩人也沒有被綁上繩子或銬上手銬,只是戰戰兢兢地站在斜坡的邊緣。她們如果要逃的話,阿沁一定沒法阻止。
「我想先問一下,」呂慧梅問:「您有沒有這個閻志誠的詳細資料?許警長的推理很有道理,但我想先知道閻志誠的數據,才能作出判斷。」
「汪!汪!」當阿沁的話沒說完,令人安心的狗吠聲從後方傳來。
「你怎麼知道?」
「你騙我!」阿沁對我吼叫道:「你這惡魔!」
With 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
我收起中指,再寫上同樣的字。
不過,這些年來,閻志誠已開始不了解哪個才是自己。
阿沁從口袋掏出一團紙團,向我丟過來。
阿沁從傳真機接過一張紙,卻沒說話,似乎是在查看內容。她突然把傳真紙揉成一團,對著電話吼道:「大飛那小子弄錯了啦!我要查的人不是叫『連志明』,是『閻志誠』啦!我就說是『閻王』的『閻』啊!一點小事也辦不好!我現在在元朗呂慧梅的家,跟今早約好見面的許友一警長在一起,你跟大飛說,叫他快給我查,否則便有大麻煩,搞不好會死人——會死人啦!」
「阿沁!呂女士!小安!」一如所料,房子里已經沒有人。我轉頭往水徑跑,卻沒想到眼前兩隻狼狗,正低著頭怒目而視,似乎要向我攻擊。
「你要的東西我給你找來了。」許友一放下酒瓶,給閻志誠遞過一個公文袋。
閻志誠從沉思中回到現實。
庭園傳來一陣狗吠聲。
「這個我可以拿來用嗎?」我問呂慧梅。
許友一啜了一口啤酒。
——他們要把事件重演?他們要讓社會再一次判決林建笙?
「我認為你們最好儘快向警方求助,」我說:「雖然我是警務人員,但因為我曾調查東成大廈的凶殺案,今天還跨區調查,如果由我越過上級重開檔案,一旦公開會令我所屬的部門十分尷尬。相反,如果由阿沁……盧小姐以記者的身分向你通報,你再主動求助的話,這案子便能成立。只要案件重開,由於真兇在逃,你便能獲得警方的保護。」
噢不,那不是我
我大為訝異,沒想過這一點。我明明覺得時間停留在二oo三年,但我同時也對朗豪坊這地標有印象——為什麼有這樣的一個矛盾?
「那兩隻狼狗呢?」我問。阿沁一臉啞然,像是有種不好的預兆。
「有、有。什麼時候試鏡?」
阿沁和呂慧梅沒作聲,怔怔地看著我。
阿沁聽我說明后臉色發青,但眼神同時流露出一絲興奮——我想,殘酷的事實令她感到害怕,不過如果推論正確的話,這亦是一宗驚天動地的大新聞,能揭開真相背後的真相,大概是每一位記者夢寐以求的成就。
「你怎麼變得這麼多疑!」我氣急敗壞,掏出皮夾,單手從第五個間隔中抽出身分證。可是,我的動作只完成一半便停下,因為當身分證亮出上半部時,我已清楚看到名字的欄位。
「阿沁,你有話先慢慢說,不用……」
「警察叔叔會保護你們,」我裝出笑容,說:「也許有一段時間不能上學,小安便當作去旅行吧!」
「知道閻志誠的外表嗎?」
「阿閻哥,我先走了,明天見。」換過衣服后,阿正從更衣室離開。
不。
「有傳真機便可以了。」
阿沁坐在沙發,獃獃地看著我,沒有回答。
「沒問題,那只是我以前在西藏買的紀念品。」
三個鐘頭后,所有拍攝工作完成,導演對結果很滿意,即使曾發生意外,過程尚算順利。
「什麼?」阿沁一臉錯愕。
我走上前去,但阿沁比我快一步,牽著小安的手。「小安別怕,有姐姐在,你媽媽也會好好地保護你。」
我衝到斜坡前,發現她們,看來這次押對了。呂慧梅和小安都站在斜坡邊緣,只是……那景象令我不解。
「我……我是記得這名字吧!」我喊道:「朗豪坊又不是在二〇〇四年一天建好,在二〇〇三年之前發展商已公布計劃,我知道也不出奇啊!」
我點點頭,繼續往前走。沒想到小安伏在樓梯旁,看來她一直在偷聽我們說話。她一臉憂愁,抓住欄杆,一動也不動。
他亦感到,自己要儘快實行計晝,不能繼續拖拉下去。
我踏上樓梯,卻看到阿沁跟著我。
「短髮,粗眉,國字臉型,深膚色,身高大約一米八,瘦身材。」雖然我剛才向酒保要了照片,但我可不能將它放到阿沁眼前——我不懂如何解釋我昨晚跟嫌犯並肩拍照。
「我、我……我不懂得解釋,但我就是記得,這也沒辦法啊!」我放下手槍,說:「就當我騙了你,你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發什麼神經啊!」
正是那個出賣世界的人
我把從今早,知道胡老先生曾走出去訓斥林建笙開始,把從李靜如、青龍拳館、賀氏影城查探到的數據串起,一一向她解釋當中的推理。我當然沒提我失憶的事,因為無論我有沒有失去記憶,客觀的環境證據也不會改變。呂慧梅一直靜靜地聽著,偶然流露半分詫異的神色,但仍保持著冷靜。
雖然我手上有閻志誠的照片,但它一旦曝光,事情恐怕變得棘手。我怕的不是牢獄之災、或是內部處分,而是這照片可能會令呂慧梅質疑事情的真實性,萬一她認為我的推論不可靠,鬆懈起來,給閻志誠下手的機會,便為時已晚。
阿正點點頭。
「我說過什麼?」
和呂慧梅一起走進房子后,我先示意阿沁伴著小安,跟兩隻狗一起暫時留在玄關。我叫呂慧梅帶我逐一檢查房間,看看有沒有九-九-藏-書異狀、窗戶有沒有被人打開,結果從一樓走到二樓,都沒有可疑的跡象。
「啊呀!」突然,從木門後傳來隱約的一聲驚呼聲。我認得聲音的主人是呂慧梅,聲音大概從容廳傳出。
「……好吧。」呂慧梅說:「不過先等盧小姐收到同事的資料?我想知道這個閻志誠是怎樣的人,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對警察說。」
為什麼這麼靜?
「阿閻!你沒事吧?」一副臉孔進入閻志誠的視野。閻志誠幾乎想叫對方讓開,不要阻礙他凝望灰藍色的穹蒼,可是他沒有說出口。對方的樣子似乎很是擔心。
「你在說什麼?」我握槍的手微微放下,但仍保持著警惕。
呂慧梅按了音響的開關,擴音器傳來一首我沒聽過的英文歌。
無論如何,他要在場親眼看看那些愚昧的傢伙如何把罪名推給林建笙。
閻志誠。
小安搖搖頭,說:「我沒去過旅行。」
待在更衣室的閻志誠,回復他的沉默本色。當沒有其他人在旁時,他可以不用掛起他的社交偽裝。
「盧小姐喜歡戴維·寶兒嗎?」
「不是歌曲!是你說的電視劇!」阿沁大嚷:「是你先提起,說你看過這英國影集的!我剛才聽到音樂才突然想起,這部劇集是在二〇〇六年才拍攝!你不可能記得!」
傳真的圖片都比黑白照更模糊,不過我也能認出這面貌。
「沒有,我們連九龍也很少去。媽媽說外面不安全,等我長大了才去旅行。」
我沒有看錯,「閻志誠」三個工整的中文字歷歷在目。
「那當然是偽冒的!除非你能拿身分證出來,證明你才是許友一吧!」
「這有什麼特別?」呂慧梅看完記事簿,看來完全沒看穿當中的矛盾。
「我們來中環幹什麼?我們應該直接去呂慧梅的家啊!」阿沁緊張地說,一面扭動車匙。扭了五次才成功發動引擎,這輛破車子好像會跟它的主人作對,情況愈急便愈失靈。
片段5.二〇〇八年十月二十三日
「不,因為他傷了拇指。」我說。
這樣的母親未免過度保護孩子吧?不過經歷過那種慘案,也難怪呂慧梅有這種反應。
我離開酒吧,回到阿沁的車子上。我隱瞞了我和閻志誠相識的事實,只把從貯物櫃找到的照片給她看,說明我的猜想。
我用力踹門鎖,可是因為門是向內開的,我往外踢根本沒法打開門。我打開窗戶,看到二樓的高度,只好硬著頭皮,攀著窗沿,往下跳。
在朦朧之間,閻志誠聽到有人喊叫。就像從漫長的夢境回到現實,他睜開雙眼,廣闊無垠的天空就在眼前。
阿沁搭著呂慧梅和小安的肩頭,站在她們身後,似要把她們推下山坡的樣子。
「我想是找我的。」阿沁邊說,邊站起來,走去接電話。
「阿沁?」我再叫她。
「我們怎……」
高等法院紀錄、死因裁判庭紀錄、民事訴訟紀錄……
「這種握法,拇指只是輔助,貼著刀背或卡在刀柄跟刀刃之間也沒關係。可是,東成大廈的死者不是被這種握刀的手法刺死的。」我作勢把刀從下往上刺。「這種攻擊法只能刺中腹部,如果受害者跌倒地上,更是難以追擊。」
「我的沒電了。」我說:「不過,你記得呂慧梅的電話號碼嗎?」
我百思不得其解,踏前一步,問:「你說什麼?我沒有利用你啊!我也的確忘掉了這六年來的……」
「不、不對!」我焦急地說:「你別被人騙了!看,我的警員證能證明我的身分,上面也寫著許友一啊!」
「不用再裝了!我已經知道你的真面目!我不會讓你傷害呂女士她們的!」
我們到達呂家前的小徑時,天色已開始轉暗。本來周L黃昏在郊區跟女生兜風是件很愜意的事情,可是我現在的心神都放在閻志誠、呂慧梅和小安身上。我害怕我們來遲一步,發現屋裡只有兩具血淋淋的屍體,就像鄭元達夫婦的死狀……
閻志誠適時稍微清醒一點,想起之前發生的事——他們正在拍攝一場打鬥戲,閻志誠替一名歹角當替身,跟主角對打,期間有一個動作是被主角揍飛,他要翻個筋斗、背部著地,然後再轉身逃開。場景是在一個遊樂場里,故事描述主角阻撓恐怖分子交易,兩人在過山車的路軌上打起來。
「不打緊,讓我再來。你今天也沒有第二個人選吧,難道你想叫阿正來演嗎?」閻志誠向旁邊的人拿過水壺,喝了一口。「不過先找人檢查一下木板。」 擔任武術指導的組長對閻志誠的工作態度很是感激,萬一動作場面出問題,導演怪罪下來便難搞。
呂慧梅的表情剎那間變得扭曲,血液從臉龐流走,剩下一張慘白的臉孔。
阿沁重重地摔電話,我沒想到她對自己的上司如此不客氣。「我們繼續等吧。」阿沁徑自回到沙發。音響播出的歌曲中,突然傳來一句「You're face to face with 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令我想起阿沁午飯時提起的歌曲。

我摸摸口袋,掏出手機,可是畫面漆黑一片。
「我沒事,不用了。」閻志誠一邊脫下戲服,一邊說:「干我們這一行,如果每次摔倒也看醫生,那一個月下來便要出入醫院七、八次。」
面具戴得太久,人便會忘記哪個才是真面目。閻志誠有時會想,以這種身分活下去未必是壞事。只是,那些討厭的回憶總會一再出現,讓他知道活在陰影中的自己才是真實的自我。
「還好老黃去年退休,新上任的馬組長較易說項,不然我也沒法得到上司批准當劇本顧問……喂,阿閻,你有沒有聽我說?」
「他可能用另一隻手啊?」阿沁說。
與你面對面的
然而閻志誠知道那只是虛假的、刻意構築出來的自我,是用來適應社會的自我。是用來欺騙他人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