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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一幕——他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紙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看不可能有人來了,母親將蛋糕上的七根蠟燭一一點燃,我一口氣吹滅。接著大家開始吃蛋糕,我吃了一塊,我妹妹和她帶來的一個小夥伴也吃了一塊(她倆只是來湊個熱鬧,算不上生日派對的參与者)。吃完后,兩個小姑娘咯咯笑著跑到花園玩去了。
我想念茸茸。我知道一個生命難以被替代,但我不敢向父母訴苦。他們無法理解我的悲傷。在他們看來,就算我的小貓死了,不又有新的貓來了嗎?損失不就得到彌補了嗎?
坐在綠色長椅上,坐在我曾一度聽信萊蒂這是一片海洋的池塘邊,童年記憶驀然湧現。可我知道,這些歸來的記憶很快就會被我忘卻。
我給廚房門留了道縫,好讓貓自由進出,接著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為死去的茸茸哭泣。那天晚上父母回來時,我記得他們根本沒提小貓的事。
貓眼石礦工個子很高。我每回見他,他都穿著不變的牛仔褲和格子襯衫,除了最後一次。他脖子上總掛著一條粗金鏈子,金鏈子在我最後九_九_藏_書一次見他時也不見了。
母親精心準備了幾個派對遊戲,可惜壓根沒人來參加派對,妹妹也出去玩了,湊不夠人,所以一個遊戲也沒玩成。我擅自拆開了丟手絹遊戲的獎品,報紙里包著的是一個藍色的塑料蝙蝠俠模型。沒人來參加生日派對讓我很難過,但眼前的蝙蝠俠模型讓我破涕為笑。除此之外,還有一份生日禮物等著我讀個痛快,那是一整套《納尼亞傳奇》。我把這套書拿上樓,躺到床上,沉入書中的故事世界。
沒人來參加我七歲的生日派對。
「它叫茸茸。」
「特意為你買的。」貓眼石礦工說,「將功補過。」
我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問過班上的孩子為什麼沒來參加我的生日派對。沒有問的必要。他們只是和我一同上學的人罷了,算不上我的朋友。
當天晚上,父親下班時帶回家一個小紙箱,紙箱里窩著一隻毛茸茸的小黑貓,不知是公是母。我立即給它取了個名字——「茸茸」,且在此後一直全心全意地愛著它。
他指向紙箱,說:「打開。」
這真是個糟糕透頂的九*九*藏*書玩笑。
我喜歡讀書,書比人能帶給我更多的安全感。
我不想打開紙箱,我想獨自離開,找個沒人的地方為我的小貓哭泣。可有人看著我,我不能哭。我想為小貓哀悼,我想將它埋到花園深處。在「精靈環」另一頭的杜鵑花叢中有一個小洞,恰好被草堆遮住。除了我,沒人知道那個地方。
父母還送了我一張《吉爾伯特和蘇利文精選歌劇集》的黑膠唱片,為我已有的兩張這兩位劇作家的唱片再添一張。我三歲時就喜歡上了他們,契機是父親最小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姑,帶我去看了他們的著名歌劇《艾俄蘭斯》。戲里有一幫貴族和一群仙女,我發現仙女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比貴族的言行舉止、所作所為好理解得多。我的小姑不久後患上了肺炎,在醫院病逝。
就算我交了朋友,也交得很慢。
這是一隻薑黃色條紋的公貓,塊頭挺大,一隻耳朵缺了一半。它憤怒地瞪著我,顯然是不習慣也不喜歡被關在紙箱里。我心懷背叛茸茸的愧疚之情,伸出手想撫摸它的腦袋,可它往後一縮,躲開了我read•99csw.com的觸碰,還衝我嘶吼了一聲,接著趾高氣揚地走到屋裡老遠的一個角落,蹲坐下來,眼中滿是憤恨。
「老怪」在我家住了七八天。每天早晚,我會在碗里為它放好貓糧,就和照顧茸茸時一樣。它會蹲伏在後門,等候我或其他人放它出去。我們曾在花園裡見過它的身影,它或是在灌木叢間疾行,或是在樹叢里穿梭。花園裡時常有被它咬死的藍山雀和畫眉,但我們很少親眼看到它。
那天,我放學回家,沒有見到等候我的小貓。廚房裡有個四肢修長、皮膚棕褐、穿著方格襯衫的高個子男人正在桌邊喝咖啡。我聞得到咖啡味。那時的咖啡都是速溶咖啡,用罐子里苦唧唧的黑褐色粉末沖泡而成。
我有書,還有我的小貓咪,我倆就像迪克·惠廷頓和他的貓一樣關係匪淺。倘若茸茸天賦異稟、穎悟絕倫的話,那我們就會像穿靴子的貓和磨坊主的兒子一樣成為一對好拍檔。小貓喜歡睡在我的枕頭上。我每天放學時,它會在房門前的車道邊等我回家。可這樣的美好只持續了一個月。一個月後,它被一輛計程車碾過,乘客是我家一間小屋的新租客——一名貓眼石礦工。read•99csw.com
臨出門時,貓眼石礦工轉頭說:「它的名字叫『老怪』。」
「那隻小黑貓是你的吧?」
「哦。我剛才說了,出了點小意外,但你不用擔心,屍體我已經處理掉了,你不必親自收拾這個爛攤子。來,把箱子打開。」
「很抱歉,我來這兒時出了點小小的意外。」他的語氣很輕快,「但你不用擔心。」他短促的口音聽起來很奇怪: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南非腔的英語。
「那就解決咯,一貓換一九-九-藏-書貓。」貓眼石礦工用他粗糙的大手揉了揉我的頭髮,說完後走向門口,留我一人和貓共處一室,可這隻貓不是我的茸茸。
夜裡,茸茸睡在我的床上。當妹妹不在旁邊時,我會對茸茸說話,懷著一絲它口吐人言回應我的期待。它從沒說過話,這沒有關係。對於一個剛剛在滿滿的一桌子糖霜餅乾、果味牛奶凍、蛋糕和空蕩蕩的十五把摺疊椅前度過七歲生日的孩子來說,它無疑是個溫情滿滿、有趣可愛的好夥伴。
「啊?」
紙箱動了動。
桌上擺著果凍和糖漿松糕冷布丁,每個位子邊都有一頂生日派對帽。生日蛋糕放在桌子中央,上頭插著七根蠟燭,還用糖霜畫了一本書。張羅生日派對的母親告訴我,蛋糕店的女老闆說他們從沒在生日蛋糕上畫過書。一般來說,男孩子們大多要求畫足球或宇宙飛船,我是第一個選書作為生日蛋糕花飾的小孩。
悲劇發生時我並不在場。
我伸出手,掀開紙箱的蓋子,心想也許他只是在開玩笑,也許我的茸茸就在紙箱里。可事與願違,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張兇巴巴的薑黃色|貓臉。
貓眼石礦工把貓抱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