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七章 大戰前夕

第七章 大戰前夕

拉奇醫生向委員會推心置腹地說(有誰聽到別人向他推心置腹時不會覺得受寵若驚呢?):他是沒有告訴荷馬他的心臟有問題,他承認在隱瞞真相;可是話說回來,如果讓荷馬擔憂,只會對他的病情不利,他更希望荷馬在外面建立自信,而不是為自己的病情憂心忡忡,不過他很快就會告訴荷馬實情。拉奇醫生還說,他已把荷馬患有心臟病的情況告訴了華辛頓家,所以他們一定會對荷馬多加保護,當然,他並沒有向他們具體說明荷馬的心雜音或肺動脈瓣狹窄的情形。委員會如果想了解這些細節,他很樂於提供相關的詳細資料。拉奇想象著顧赫太太看X光片的樣子,覺得非常滑稽。
「慢點兒,喬治,」他說,「你把果子碰傷了!碰傷了的果子還能有什麼用呢?」
舉行葬禮時,韋爾伯·拉奇潸然淚下,這是他第一次在葬禮上落淚。不過葛洛根太太知道,他並非為克拉拉而流淚,如果他認為荷馬還會回來,就絕對不會埋葬克拉拉。
「我上次已經裝過了。」英雄說。
「什麼叫遮掩?」星期三打斷了她。
電影結束后,他開車送黛布拉回家,一眼看見她家門外有條狗掙脫了鐵鏈。他不敢下車送她到門口,便只好請她原諒。可那條狗還是猛撲過來,幸虧荷馬及時關上車窗。只見那條狗趴在車窗上一邊喘息,一邊流著口水,它尖利的牙齒碰得窗玻璃咯咯響,車窗變得霧蒙蒙的,害得荷馬倒車時幾乎什麼都看不見。
韋爾伯·拉奇(以富茲·史東的身份)給委員會回了一封信。這位年輕的理想主義者表示:「我們來到世上,就是要做有用的人。與其對別人說三道四,不如自己採取行動,任何行動都比袖手旁觀要好。」拉奇醫生一邊寫,一邊默默地說:告訴他們,富茲,把這些話都告訴他們!
「老華,如果眨巴眼現在還活著,那它一定比我們還老啦!」勃特說。
她邊抽邊問:「鑰匙留在車上嗎,老兄?」
「哈哈!可真妙!」愛琳喊道。黛布拉在荷馬的腰上戳了一下,荷馬回過頭,只見她朝他擠了擠眼。不久之後,赫伯開車來了,提議帶大伙兒到飲水路的餐館吃午餐。
這位工頭名叫亞瑟·羅斯,看起來年齡與華力不相上下,比荷馬只稍稍大一點兒。不過他應該不止這個年紀,因為他擔任工頭已經有五六年之久。在他之前的工頭是個老頭兒,在奧莉芙的記憶中,他們一開始就是和那個老工頭合作。有一年,老華給老工頭寫信后,回信的卻是亞瑟·羅斯。亞瑟·羅斯在信中說,從此以後將由他擔任工頭,因為老工頭「煩死了四處奔波」。後來他們才知道老工頭已經死了。不過,亞瑟·羅斯倒是幹得相當出色,他找的工人不多不少,而且極少出現中途不幹、逃跑,或者因為酗酒而一兩天不能上工的情形。此外,工人們似乎還有某種嚴格的規定,即使偶爾有一兩個女人陪著來,也很少打架鬧事。有的工人偶爾會帶著孩子來,而孩子也很守規矩。儘管工人從梯子上摔下來是家常便飯,可從來沒人受過重傷。每年榨汁時,常常會出點小意外,但往往是晚班趕工時工人太累或喝了點酒之後才發生的。另外,工人們老是喜歡爬上蘋果酒屋的屋頂,偶爾因為笨手笨腳或喝醉了酒而滾下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問卷內容如下:
荷馬和華力大步走進百貨店,只見密爾德麗和勃特臨時用幾個貨架將老華困在一個角落裡。看樣子,只要是夠得著的麵粉和砂糖都已經被老華撒了一地,老華自己也成了白糊糊的面人。他那被困在一隅的情景,讓荷馬不禁想起了格雷絲。
荷馬在心裏說:我想也是。在荷馬看來,華力對所有事情都順其自然,既不自私自利,也不蠻橫任性,他為人處事的方式就像緬因州王子,就像新英格蘭國王,他生來就註定要統馭一切。
「我敢說,把我接生出來一定毫不費力。」華力笑嘻嘻地說。
快了!快了!韋爾伯·拉奇疲憊地想。他一直都心煩意亂。金格里奇醫生和顧赫太太掌握了託管委員會的大權,因此,委員會要求拉奇醫生配合金格里奇醫生的建議,擬定一份「跟蹤報告」,調查每個被領養的孤兒在領養家庭的情況,以表明是成功還是失敗。他們說,如果拉奇醫生覺得這些額外的文字工作枯燥無味,那麼,他可以採納顧赫太太的建議,任用一位行政助理。拉奇醫生想:需要我應付的歷史難道還不夠嗎?他躺在診療室的床上,吸了一點兒乙醚,漸漸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喃喃自語:「金格里奇與顧赫!金格赫與顧里奇!里奇赫與金格顧!顧金格與赫里奇!」念著念著,他忍不住笑了起來,腦袋也突然清醒了。
「又停了!」隨著樹枝的話音,大家都轉頭朝海邊看去。
華力說:「是個小洞,可我還是能看出來,因為裏面的東西漏了出來!」
「我只不過是送去給雷看看而已。」他心虛地說。
「是一把陰|莖刀。」美洛妮回答。
「喂什麼喂,老兄?」美洛妮說著,猛地將皮帶往下抽去,皮帶扣正中胖子的脛骨,將他的牛仔褲連同裏面的皮肉削掉一大塊,那情形就像是撕破了一張百元大鈔。胖子急忙彎下身去護住雙腿,可美洛妮的皮帶扣緊接著又擊中他的臉頰。他猛地坐在地上,伸手捂住臉,發現臉上已經留下一道又深又長的傷口。他還沒來得及喊痛,皮帶扣又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鼻樑上,令他痛徹心肺,視線頓時一片模糊。他趕緊用一隻手臂護著腦袋,伸出另一隻手去抓美洛妮。美洛妮正好抓住機會,揮舞皮帶,朝他沒頭沒腦地一頓猛抽。他連忙屈起膝蓋擋在胸前,並抬起雙臂護著頭臉。美洛妮用皮帶扣在他背上狠命地鞭打一陣之後,又改用皮帶的另一頭對著他的兩腿和屁股一陣亂抽,似乎永遠也不打算停手。
美洛妮又埋頭看起了《簡·愛》。過了一會兒,珊德拉忽然說道:「影響我們的倒不是燈光,美洛妮。」
我要把男人錘進洞裏面!」
「接著念吧。」拉瑟對美洛妮說。於是美洛妮繼續念道:「只有當月亮偶爾露出臉的時候,路上才有雲塊移過去的影子。除此之外,路就只是一條蒼白的長線,單調得看不見半個人影。」
「你是干哪一行的?」羅斯先生問。
「沒錯。」荷馬答道。
「你什麼?」山米問。
看到這裏,她合上書本,關掉燈,平躺下來,鼻孔里滿是刺鼻的蘋果醋酸味。她想:荷馬·威爾士現在聞到的也是這種氣味吧?蒙矇矓矓快要睡著時,她輕輕地說:「晚安,陽光!」只有老鼠聽見了她的低語。
奧莉芙早已寫信給亞瑟·羅斯,告訴了他老華去世的消息,並表示此後將由她自己來與工人接洽。與往常一樣,她將信寄往南卡羅來納州格林城的一個郵政信箱。亞瑟·羅斯很快回了信,對老華的去世表示哀悼,並保證他的工人會與往年一樣如數準時到達。
在約克港及歐貢奎特之間有座果園,叫「約克果園」,那地方看起來與它的名字一樣毫無特色。可美洛妮還是請送奶車司機讓她下了車,怎麼說這也是一座蘋果園,沒準兒有人多少聽說過觀海果園呢!
有生以來,美洛妮第一次產生了畏懼心理:她費盡千辛萬苦,四處奔波之後,卻猛地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似乎又回到了女孩部,而且,這也是她頭一次覺得有人對她有所期待。她清楚《簡·愛》這本書對於她自己的意義,可是對他們而言,又會代表什麼?儘管她以前也念給那些小女孩聽,而她們都聽得似懂非懂、心不在焉的,可她們畢竟是孤兒,聽別人念書是她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她們習慣了一成不變的生活。對她們而言,重要的是生活的一成不變。
黛布拉解釋道:「爬到屋頂上就能看到大海。」
珊德拉說:「以前有人給我念過一次。」
不過,大伙兒對美洛妮的強硬態度雖然能夠容忍,甚至有些欽佩,卻沒有人喜歡她晚上看書。除了她以外,這裏沒有任何人看書。過了好一段時間,她才終於意識到,他們認為看書是一種不友好的行為,她每次看書,都給他們一種受到羞辱的感覺。
美洛妮聳了聳肩,暗自盤算著:如果約克果園三周后要僱人,她倒不介意留下來,那些工人之中或許有人聽說過荷馬·威爾士前去的這個地方。
華力說:「媽,我想一定是另有原因。」然後,他與荷馬一道將老華扶進卧房,替他脫掉鞋子,並哄他躺下。
「什麼刀?」星期三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掉了煙頭的那個人怔怔地望著一千加侖容量的酒槽,酒槽雖然才裝到一半,卻像游泳池一樣深不見底。他脫去膠鞋,可羅斯先生說:「只脫掉鞋子還不行,你得把全身的衣服都給脫了,然後去沖個澡。動作要快點兒,還有很多活兒要干呢!」
羅斯先生見他進來似乎非常高興,連忙端給他一小杯蘋果汁,然後兩人並肩觀看粉碎機與抽吸泵的合奏。有個叫傑克的工人喉頭上有道可怕的刀疤,是那種幾乎致人死命的疤痕。他正在調整抽吸泵的噴嘴。另一個外號叫「橘子」的人在忙著將濾網架湊到下面,他臉上一副自命不凡的神情,彷彿蘋果渣濺到身上反而給他帶來了無上光榮。「橘子」的得名起源於他曾經把頭髮染成橘黃色,不過,現在他全身上下都看不到這種顏色了。在朗姆酒的作用下,傑克和橘子幹活十分賣力,全然不顧那四處飛濺的蘋果渣。但是,荷馬感覺到羅斯先生依然十分清醒地掌控著全局,在他的指揮下,工人和機器都在不遺餘力地忙活。
拉瑟的太太珊德拉對人十分和善,這時她正坐在離美洛妮不遠的床邊修理一條長褲的拉鏈。褲子是一個名叫山米的工人的,他只有一條長褲。每隔一會兒,他就從廠房裡跑回來,看看珊德拉修好了沒有。他身上只穿了一條又肥又大的褲衩,褲管一直垂到他瘦瘦的膝蓋骨上,而兩條小腿則青筋凸起。
當他渾身透濕,準備爬下屋頂時,突然瞥見一把刀。那是一把大彈簧刀,刀刃陷在他身旁的木板里,刀柄是仿角質材料做成的,上面有兩條裂縫。他伸手握住刀柄,想將刀子拔|出|來,結果刀柄卻在他手裡斷成兩截!顯而易見,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把刀才被留在這裏:刀柄斷了,刀刃便收不起來,帶在身上便不安全,而且刀刃也已經銹跡斑斑。隨後,荷馬發現整個屋頂全都銹了,沒有一處地方閃閃放亮,可以將月光反射到華力的窗前。不過,他很快又看到屋頂上散落著幾片碎玻璃,有些較大的碎片卡在鐵皮溝槽里。荷馬想,反射月光的肯定是哪一片碎玻璃吧!
「你睡著了嗎,荷馬?」黛布拉問。
在極為緊張的八個小時里,他們榨出了一千加侖的果汁,然後由傳送帶將一瓶瓶果汁直接運進冷藏室貯存。一個叫「樹枝」的工人負責拿水管沖洗酒槽及濾網(由於他爬樹時身手敏捷,從來不屑於用梯子,便有了這個雅號)。還有一個外號叫「英雄」的負責清洗榨汁機的過濾布。米尼對荷馬說,那人曾經是個英雄,「我只是聽說的。他來這兒好幾年了,只有過一次英雄事迹。」米尼說。他的口氣彷彿以英雄只有一次英雄事迹為恥,而覺得不應該大舉頌揚他的義行。
拉瑟道:「既然你這麼喜歡看這本書,說不准我們也會喜歡。」
1.你在聖克勞茲的生活得到了適當的監護嗎?(請在答案中說明你是否覺得自己得到了特別的關愛,或接受了很多指導;如果你認為自己遭受了虐待,也請如實相告,我們很願意了解這一切。)
「專門切你們男人的命|根|子,」美洛妮說,「可快了!『嚓』的一聲,前面的頭就給切掉了!」
「他媽的『費里斯轉輪』!好極了!」英雄說。
問卷共有五個問題,每個問題都基於一個相同的錯誤假設,認為所有的孤兒都是至少到五六歲時才被領養。諸如此類的愚蠢錯誤使韋爾伯·拉奇深信,金格里奇醫生和顧赫太太這兩個對手根本就不難對付。
廠房裡燈火通明,他默默地站在一片陰影中,只聽得操作榨汁機的工人有說有笑。在酒屋的屋頂上,也有一些人在談笑風生。聽了許久之後,荷馬才漸漸明白,如果黑人不是努力要讓白人聽懂,白人對他們的話只會一竅不通,就連羅斯先生的話也同樣難懂,儘管他口齒清晰,聲音不疾不徐,而且抑揚頓挫。
一陣衝動之下,拉奇走進診療室,將兩個安全套吹滿氣紮緊。他心裏說:總得想辦法把這些玩意兒用掉!他拿起洗衣房的記號筆,在兩個安全套上分別寫下「金格里奇」和「顧赫」兩個名字,然後拿著脹鼓鼓的安全套去找安琪拉護士和愛德娜護士。
「這是什麼意思?」華力也問。
華力一看到他就大聲喊道:「快上車!我們得去救我的笨老爸。他在桑伯恩百貨店惹麻煩了!」
「你的活兒我也能包下來,」美洛妮轉身對那個女人說,「特別是你在床上乾的活兒!瞧你那副德行,在床上你肯定像堆狗屎!」美洛妮說著,朝那女人揮了揮手中的皮帶,那女人嚇得像見了毒蛇似的連忙跳到一邊。
荷馬坐在高高的費里斯轉輪上,腳底下是遊樂場和肯尼斯角的海灘。他久久凝視著觀海果園的方向,想找到蘋果酒屋屋頂上的亮點。可遠處漆黑一片,酒屋裡也沒有燈火。事實上,即使酒屋裡亮著燈,或現在是晴空萬里的大白天,他仍然會一無所獲,因為那兒距離太遠。只有從酒屋的屋頂能看見遊樂場的絢爛燈火,尤其是費里斯轉輪的璀璨光芒,但是反過來,從這裏卻根本不可能遠眺蘋果酒屋的屋頂。
「比我們還老啦。」老華重複道。
「你聽見了!」美洛妮說,「這把刀很小,卻很鋒利,用來切某種東西特別合適。」
「你少蒙我了,荷馬!」英雄道。
「華辛頓先生。」老華重複著。
珊德拉與老媽都很欣賞美洛妮這種作風,也很欣賞她的激將法,所以每當聽見外面有人撒尿時,便不約而同地大吼:「怎麼啦,難道你怕黑不成?」
格雷絲死命揪住他的手腕,一邊大叫:「我知道你們孤兒院里的人整天都幹些什麼!」
「不行!」她有一次大聲叫了起來。
「過三個星期我就去別的地方了!」她頭也不回地答道。
臨走時,奧莉芙指指釘在廚房門邊電燈開關旁的那張規則,對羅斯先生說:「請你提醒大家注意這些規則,好嗎?」
於是,她開始念了起來,她的聲音第一次有些發抖。
「什麼?」年輕人有些莫名其妙,荷馬連忙走到兩人中間,說:「我朋友不舒服,請不要打擾他。」
黛布拉咬著下唇思索著,她從沒料到這個問題回答起來這麼艱難。她邊想邊說:「不妨這麼講吧:如果兩人相愛的話,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我是說比如女方懷孕了,那麼,如果他們相愛,就可以結婚。華力和坎蒂彼此相愛,如果他們出了意外,他們就會結婚。」
雷說:「快講講吧!我相信你沒有學不會的事情,你那雙手無所不能,任何事兒只要一上手,你沒有不會做的!」
早晨,華力心不在焉地離開家門,到奧洛諾上大學去了。第二天,坎蒂也去了卡姆登女子高中。在蘋果採摘工抵達觀海果園的前一天,荷馬前往肯尼斯角中學註冊,成為全校身材最高、年齡最大的男生。他上學后的第一節課是高級生物學。當他去實驗室時,竟然走錯了地方,闖進了上木工課的教室,最後是由他的朋友黛布拉領著才找到實驗室。
「我是乾嘔吐這一行的。」羅斯先生低聲下氣地回答,人群中有人哈哈大笑,荷馬不由得長噓一口氣。接著,羅斯先生又露出誠懇的笑容,年輕人也跟著綻出一絲笑意。「如果弄髒了你,就實在對不起啦!」羅斯先生客氣地說。
「沒錯!」美洛妮脫口說出荷馬的口頭禪,眼淚差點兒奪眶而出。她又說:「是查理掉的。」她走到車旁,取出那包用葛洛根太太的大衣裹住的行李,然後用皮帶將它紮緊。

「回家去爸。」老華又跟著說,不過他終於讓荷馬及華力扶他上車。
「可你這已經是第二次了!」黛布拉說,一副對數字(以及其他東西)一絲不苟的口吻。在一九四幾年的緬因州,荷馬不得不接受這一連串的規則:所謂的「摟摟抱抱」可以,所謂的「東摸西摸」也行,但像他和美洛妮以及華力和坎蒂所做的事情(華力和坎蒂起碼做過一次),甚至是格雷絲自願投懷送抱的行為,卻是絕對不允許。
「你到底在看什麼書呢?」星期三問。
「你在樂什麼呢?」安琪拉護士在門外的大廳里高聲問道。
「是啊!」華力回答說。
約克果園的工頭看了美洛妮一眼,就斷定她是水果採摘工,想趕在其他臨時工到來前找份工作。
「那好吧。」喬治只好回答。
荷馬指著遠方說:「果園就在那邊。」可羅斯先生依然雙眼平視,彷彿只有每個乘客都一動不動,費里斯轉輪才會保持平穩。
又有人說可能是停下來放屁的,大家笑得更歡了。
那人說:「喂,要快你自己快去!既然你要把煙頭撈出來,你自己去撈好了!」
「不是這麼回事,」胖朵特接過話頭,「夜晚爬到屋頂上,就能看見肯尼斯角的費里斯轉輪和遊樂場的燈火。」
那個叫查理的外傷不是太嚴重,只是耳朵上縫了四針。可是,他的肋骨卻被美洛妮踩斷了兩根。另外,由於頭上也被美洛妮狠狠地踢過幾腳,造成了腦震蕩,而且他腰肌受損,後來出現反覆性疼痛,所以在隨之而來的整個收成季節中都無法爬梯子摘蘋果。
「費里斯轉輪。」荷馬回答。
「風高高地在遮掩著大門的巨樹間咆哮。」她念道。
這時候,羅斯先生扶著荷馬的手臂,說:「朋友,你該去屋頂看看風景。」羅斯先生的手非常堅定,可動作卻很輕。他客客氣氣地領著荷馬走出廠房,來到廚房門外。
黛布拉說:「有天晚上,一個管榨汁的黑人收工后又熱又累,喝得醉醺醺的跑進冷藏室睡覺,結果在裏面昏了過去,一覺醒來就得了肺炎。」
「他是干刀子這一行的,老兄。」傑克在一旁接腔。
接著,下面傳來了稀里嘩啦的水聲,羅斯先生知道那個裝瓶工人已經把煙頭撈了起來,現在正在沖洗滿身的蘋果汁。
美洛妮對這個歇腳處還算滿意,以前在聖克勞茲時,許多有人住沒人住的破房子她畢竟都待過。
華力說:「如果我參戰,去開飛機,我是說如果我參軍,當上轟炸機飛行員,我希望開的是B-24而不是B-25,我寧願承擔戰略性任務,而不是戰術性任務,這樣我就會只炸地方不炸人。我也不願意在戰爭中開戰鬥機,因為那同樣是開槍殺人。」
桑伯恩百貨店隔壁是迪德斯五金水暖商店。當華力和荷馬開車趕到哈斯洛克時,水暖商店的老闆華倫·迪德斯正守在百貨店的走廊上,不讓人進去。
「你們以為那兩位老護士幹不了什麼事兒嗎?告訴你們吧,安琪拉護士投起棍球來,你會以為她在參加奧運會比賽呢!你們還提到關愛,她們對孩子正是如此,總是又親又抱,不過她們也會讓孩子們明白一些事理。
愛琳和弗洛倫斯既細心,手又穩,所以負責粉刷酒屋宿舍的窗框和窗檯,荷馬、胖朵特和黛布拉則大大咧咧地刷著廚房的牆壁。
第三天是個雨天,不能摘蘋果,因為下雨天不但工人容易摔倒,蘋果也滑溜溜的,極容易掉落碰傷。
葛洛根太太由於驚嚇過度,仍然說不出話來,但安琪拉護士卻說:「我想,老頭子有點失去理智了!」
荷馬和華力開著凱迪拉克回觀海果園,一路上,哈斯海芬的美麗海景逐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哈斯洛克雜亂紛擾的內陸景象。「我始終在想一件事,」荷馬說,「不過如果你不想說,就不用告訴我。我只是在想,坎蒂怎麼會懷孕的呢?我是說,難道你沒有採取什麼措施嗎?」
最後,工頭只好留下美洛妮,將她舒舒服服地安頓在他們的蘋果酒屋裡。
「我從沒聽說過有人念書給別人聽。」山米又開口了。
「阿爾茨海默病?」奧莉芙問。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觀海』的果園?」美洛妮問。
「只管念吧。」山米催促道。
第二天早上,羅斯先生為他那雙神奇的手安排了一點兒休息時間——他沒有去果園摘蘋果。他找到荷馬時,九-九-藏-書荷馬正在煎鍋果園忙著登記工人的採摘量,並清點一箱箱的蘋果,再把箱子裝上拖拉機的車斗。
「你以為很容易嗎?」工頭問,接著又說,「跟我來!」他帶著美洛妮穿過昏暗的蘋果市場,這兒有兩個年紀較大的女工正把蘋果價格寫在木牌上。出了蘋果市場后,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果園,工頭便開始就摘蘋果的技巧給美洛妮上起課來。
在拉奇醫生看來,最適合荷馬的先天性心臟病,便是肺動脈瓣狹窄。拉奇醫生在病歷中寫道(他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編得天衣無縫):「從一出生到童年初期,荷馬都有極為明顯的心雜音。但到21歲時,他心雜音的老毛病幾乎已經難以察覺,然而,我在X光片中發現他的肺動脈瓣狹窄現象依然明顯。」拉奇醫生清楚,荷馬的心臟毛病並非顯而易見,關鍵在於不是每個人都能檢查出來。重要的是他患有這種病,這就夠了。
「你為什麼要找狗食,爸?」華力又問。
1.請勿酒後操作粉碎機或榨汁機。
斯諾伊的信一開頭就說:「喂,荷馬,我是斯諾伊!」他解釋說,他現在已經改名為羅伯特·馬希了,「我的養父母是班格的馬希夫婦,我們是個小有名氣的傢具世家。」
星期三說:「可我們總得弄明白啊!」
「你會看書,很了不起是吧?」星期三又問。
「你朋友!」年輕人叫了起來。
「那玩意兒可能是給飛機看的。」黑鍋又說。
「你怎麼了,爸?」華力問老華。密爾德麗看到華力,立刻如釋重負地噓了口氣,但勃特依然緊盯著老華,絲毫不敢鬆懈。
「在!」他大喊。她又狠抽了幾下,才轉過身,拎著皮帶朝第一片果園走去,一路上還不時地抽打著蘋果,動作純熟利落。
「什麼?」美洛妮問。
「我生病了!」他引以為榮地喊著,那股興奮勁兒,簡直就像在高聲宣布他的病已經治愈,可事實上,這種病幾乎是無葯可醫。「我生病了!」他還是喜氣洋洋地說。
荷馬駕車駛離飲水路,穿過果園。當他們快到蘋果酒屋時,羅斯先生說:「明白了嗎?我說的沒錯吧?讓那些摘蘋果的工人了解費里斯轉輪,能有什麼好處?」
他們看的是一部西部片,荷馬從中得出的結論是:乘敞篷車橫穿美國真是一項瘋狂而可悲的活動。他想,最起碼,那些人在起程前應該和印第安人商量商量,作出相應的安排。另外,電影里的情節也是安排得毫無條理,而荷馬自己也沒有機會為赫伯·弗勒給他的安全套安排用場。(他事先把安全套放在口袋裡,只是為了以防「萬一」。)黛布拉這一次的確比以往要大方得多,但她依然堅守著最後的防線。
他與大家一同走到屋外,心裏希望格雷絲會以為他已經與眾人一起離開。來到車道上之後,他才告訴赫伯他要留下。緊接著,他覺得有個手指勾了一下他牛仔褲的前面口袋。等他們走後,他往口袋裡一看,赫然發現裏面有個安全套,驚得他趕緊向屋頂爬去。
「我想,赫伯給你的安全套,你大概再也不敢用了吧?」荷馬問道。
韋爾伯·拉奇不禁有些納悶:他怎麼變得這麼無所不知了?可轉念一想,他覺得荷馬不懂拉丁語或希臘語(許多醫學術語的詞根都來自這兩種古文)也未嘗沒有好處。拉奇醫生心裏想著:比如coarctation of the arota(主動脈狹窄)。這是一種相對較輕的先天性心臟病,病情會隨著患者年齡的增長而好轉,當患者到荷馬這個年齡時,可能已經根本聽不出心雜音。只有受過嚴格訓練的醫生,才能通過X光斷定主動脈有輕微擴張現象。對於病情輕微的病例,可能只會在上肢出現高血壓癥狀。所以,如果你不想學拉丁語,那就不學吧,韋爾伯·拉奇默默地說。
這天晚上,大伙兒榨汁完畢,準備上床休息時,美洛妮又像往常一樣,問她的燈光是否會影響他們。
「當然,也不是每天晚上都這樣。」胖朵特道。
「你說什麼?」山米又問。
「所以你應儘早勸導華辛頓太太,讓神經科醫生為她丈夫作檢查,因為我畢竟只是猜測他患了阿爾茨海默病而已。據我所知,緬因州至少有一位神經科醫生。」
約克果園位於約克港的內陸,歐貢奎特以西。在與荷馬相隔幾百英裏海岸線的這座蘋果酒屋裡,美洛妮靠在床上,聽著老鼠窸窸窣窣的聲響。它們有時跑來跑去,有時東啃西咬。後來,一隻膽大的老鼠居然溜到她的床腳,她一揮皮帶,老鼠便被皮帶扣猛地打個正著,直飛到擺成一排的四張床之外,隨著一聲悶響,撞在牆根上。接著,美洛妮又將老鼠撿了回來,只見它斷了脊骨,當場斃命。她用一根斷了筆尖的鉛筆將死老鼠撐著,擺成坐姿,放在一隻倒扣著的蘋果箱充當的床頭柜上,再將床頭櫃移到床腳。她相信死老鼠能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讓其他的老鼠對她敬而遠之。果然,一連好幾個小時,再也沒有老鼠來騷擾她。她靠在床上,就著微弱的燈光閱讀《簡·愛》。在她的周圍,是空曠漆黑的果園,無數的果實正在漸漸成熟。
「我知道,這個我懂了!」星期三又道。
葛洛根太太念道:「賜予我們安全的居所,讓我們在聖潔中安息,終於獲得寧靜。」
「我在想,為什麼華力和坎蒂能夠那樣,我們卻不能?」
「他們從來都不會自理。」愛琳道。
「或許有錢人才會得這種病吧?」米尼狐疑地問。
他們對美洛妮的情緒有點肅然起敬。她哭了好一會兒后,山米才接著說:「我猜這大概是個鬼故事。」
第二天是個雨天,從肯納邦克波特到聖誕岬都在下雨,還刮著強勁的東北風。在海芬俱樂部的碼頭邊,停泊著很多船隻,船上的小旗雖然都淋得濕漉漉的,卻仍被狂風朝岸邊方向吹得嘩啦直響,雷·肯德爾的龍蝦船也在不停地撞擊著懸挂在碼頭邊的舊輪胎。
「你是說他得了病?他哪裡出了毛病?」華力問荷馬。
「哎,這是查理的皮帶!」工頭叫了起來。
「我看你只是想偷懶罷了!」弗洛倫斯說,可米尼卻徑自走進雨中,爬上車時還笑著朝荷馬擠了擠眼睛。
「冷清就是覺得很孤單。」美洛妮告訴他。
荷馬覺得羅斯先生又捅了他一下,只聽得羅斯先生輕言細語地說:「你們都沒念過書,荷馬只是跟你們鬧著玩的。」
「那有什麼好看的?」荷馬問。
胖朵特對荷馬與黛布拉說:「希望你們別嫌我礙事,我可不是什麼監護人,如果你們想親熱親熱,儘管請好了!」
「燈光不會影響我們。」星期三說。
她最先找去的兩座果園都位於海邊,看得到大海,可都不叫觀海果園,那裡的人對觀海果園也都聞所未聞。接著,她又去過地處內陸的一座果園,那裡倒是有人聽說過「觀海」,可他相信那只是個名字而已,那個地方根本不可能就在海邊。她在比德弗德一家牛奶廠做洗瓶工,賺了些旅費后,又立刻辭去工作,重新上路了。
「你給我閉嘴!」老媽吼了一聲。
每當露易絲姍姍來遲時,弗洛倫斯或愛琳或胖朵特就會問:「你怎麼了?是例假來了,還是得了艾爾的槌頭症?」而如果格雷絲一瘸一拐地出現,或是身上又有明顯的傷痕時,大家嘴上雖然不說,心裏卻不約而同地嘀咕:「她昨晚得了老艾爾的槌頭症,絕對錯不了!」
在返回蘋果市場的途中,奧莉芙對荷馬說:「羅斯先生干起活來很是賣力,如果別的工人都像他那樣,那他們就會有出息多了!」荷馬沒明白她語氣中的意味,他聽得出其中有欣賞和同情,甚至喜愛,但同時也透著一絲冰冷,隱含著某種年深月久、難以改變的成見。
他們在信的開頭向富茲致以親切的問候,他們說,委員會從拉奇醫生那兒了解了許多有關富茲的情況,可他們想進一步了解富茲「在聖克勞茲的經歷」,當然,這裏指的是所有他願意與他們「分享」的經歷。
大家都沒吱聲,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說:「狗屁!」
他說:「沒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工頭說:「那你他媽的最好離她遠點兒!如果你再敢招惹她,我就叫你滾蛋!實話告訴你,她差點兒就讓我開除你了!」
荷馬回到肯德爾家的養蝦池時,雷已經到家,正在那兒泡茶,那雙滿是皺紋的粗糙大手在捧著茶壺取暖,他裂痕累累的指甲下藏著黑黑的油垢,機械師的手永遠都是這樣。
於是,羅斯先生說道:「維利,英雄,該你們去裝瓶了。」
過了一會兒,胖朵特忍不住開口道:「就算你的例假來了還是什麼的,至少可以跟大家打個招呼吧!」
荷馬聽著胖朵特說話,覺得自己就像她的語氣一樣無聊乏味。華力走了,坎蒂也走了,而他在解剖過克拉拉之後,再解剖兔子,簡直是小菜一碟,毫無挑戰性可言。再說,這群他原先熱切期待的臨時工,也不過是一群出賣勞力的普通工人。人生不過是一份工作而已。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長,難道成長過程中沒有什麼值得特別一提的事情嗎?
「你們是要我念給你們聽嗎?」美洛妮問。
羅斯先生對他們說:「我們要去遠點兒的果園檢查一下。」
「沒錯。」荷馬口裡答應著,雙手卻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剝開,但她卻敏捷地靠著酒槽壁站起來,在他手背上猛咬一口。情急之下,他一把推開她,正準備還擊時,門外傳來一陣車輪碾在地上引起水花四濺的聲音,華力開著那輛綠色小貨車來了!格雷絲立刻放開荷馬,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華力頭頂大雨坐在車上,猛按喇叭,荷馬連忙趕了出去。
奧莉芙說:「拉奇醫生肯定希望你將來能上大學,我也一樣。所以,我很樂意幫你去肯尼斯角高中打聽打聽,看他們是否願意收你,並評估一下你的程度,看你還應該上些什麼課。你以前所受的教育十分……特殊。據我所知,拉奇醫生很希望你學習所有的理科課程。」(荷馬知道,她一定是從拉奇醫生給她的信中了解到這些情況。)「當然還有拉丁語。」奧莉芙補充道。
「這個嘛,」她用一副洞達世事的口吻說,「華力和坎蒂彼此相愛,對嗎?」
「眨巴眼是他小時候養的狗。」密麗向華力解釋。
高級生物學的教材是B.A.班斯利著的《實用兔子解剖學》,書中的課文和圖片讓其他同學心驚肉跳,而荷馬看了卻充滿思念之情,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十分懷念拉奇醫生那本破舊的《格雷人體解剖圖譜》。荷馬拿起班斯利的書看了一眼,就發現了其中的毛病:《格雷人體解剖圖譜》的開頭先介紹骨骼,而班斯利的書卻從講解肌肉與組織開始。不過讓荷馬高興的是,乾瘦得像一具骨骼的生物老師胡德先生倒還精明,他在班上宣布,他不打算拿著教材照本宣科,而準備像格雷的書一樣從骨骼部分講起。對荷馬而言,這是他習以為常的方式,因此,他安下心來,興緻勃勃地打量那具因存放太久而泛黃的兔子骨骼。教室里鴉雀無聲,有些同學甚至轉過臉去不敢細看。荷馬忍不住想:等學到生殖泌尿系統時,還更有你們瞧的呢!他的目光掃視著那具完好的骨骼,心裏突然一震——他意識到自己正迫不及待想研究這隻可憐兔子的生殖泌尿系統!
那個罵美洛妮「爛貨」的女人開口了:「如果你有這種女朋友,難道不會甩掉她?」
「我說的沒錯吧?」羅斯先生追問道。
「你今天學了些什麼?」雷問。荷馬正要開口談談汽車影院的「規則」,可轉念一想,雷問的應該不是這個,便答道:「什麼也沒學。」
約克果園的工人們總是一邊榨汁,一邊喝啤酒,這樣的唯一壞處就是他們經常得小便,而只有當他們在蘋果酒屋旁邊方便時,美洛妮才會提出抗議。
5.院方是否做過任何努力,將孤兒院的日常生活與附近社區的生活結合起來?
9.上屋頂的人數每次不得超過六人。
他剛剛爬上屋頂,立刻嚇走了棲息在上面的海鷗,而它們猛然展翅飛起的動作也同樣把他嚇了一跳。海鷗本來停在背風一側的屋頂,所以他事先並沒有發現。由於下雨,屋頂特別滑,他只好雙手抓著鐵皮溝槽,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所幸屋頂不是太陡,否則他根本就上不去。他爬上面海的屋脊,意外地發現那兒釘了幾塊長條舊木板。他想,這大概是板凳了!木板雖然有些傾斜,但總比坐在鐵皮上舒服多了。他坐在那兒,淋著雨,希望能欣賞美麗的海景,但因為雨大風急,他連遠處的果園都看不清楚,更別提大海了。於是,他只好憑空想象著月明星稀的晚上,肯尼斯角的費里斯轉輪和遊樂場的燈火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美洛妮運氣不錯,約克果園的採摘工里有兩個女人和一個孩子,這樣,她在宿舍里就有了安全感。其中一個女人是跟著丈夫來的,另一個女人則是前面那個女人的母親兼廚工。做女兒的與大伙兒一起摘水果,做母親的則負責做飯帶孩子。那孩子很少開口說話,常常令人忘記他的存在。這裏只有一處淋浴的地方,而且是在戶外,位於蘋果酒屋的背後,是用一座由於日晒雨淋而有些腐爛的舊葡萄藤架搭成的。每天晚上都是女人先洗,嚴禁他人偷看。約克果園這批採摘工的工頭性情非常溫和,前面提到的那個女人正是他的太太,他也並不反對美洛妮和他的工人住在一起。
「我好像聽過這名字。」廚工黑鍋回答。
「只要帶我們看場電影就成!」胖朵特大叫。
「哦,肯特的公爵夫人真可憐!」華力念出第一行,但老華只是聽著。華力便接著念道:「她的山洞歪了大半邊。」
「幸會,荷馬。」羅斯先生說。
對老華而言,得知自己並非一個十足的酒鬼,真可以說是如釋重負,起碼暫時是這樣。奧莉芙也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情不自禁地靠在華力肩上痛哭。她緊緊地擁抱荷馬,在他臉上吻個不停。(自從離開安琪拉護士和愛德娜護士的懷抱后,荷馬還是第一次接受如此的熱情。)她還一遍又一遍地向荷馬致謝。這項新發現對奧莉芙的意義非同尋常:即使她與老華曾經真心相愛,他們之間的夫妻情分也早已消失,但是,對老華病情的了解卻重新喚起了她對丈夫的敬意。她對荷馬和拉奇醫生滿心感激,他們不僅讓老華恢復了自尊,也讓她恢復了對丈夫的尊重。
荷馬想起上次與華力一起坐費里斯轉輪的情景,當時沒有這麼冷。在去肯尼斯角的路上,羅斯先生話語很少,即使到了遊樂場后,他也一反平素的表現,顯得沉默收斂。夏季的人潮早已散去,遊樂場里的好幾項設施都已經關閉了。
美洛妮已經將《簡·愛》看過了三四遍,目前這次也已經看了一半以上。她說:「我看到了第208頁,前面發生了很多事情。」
「他自己也說不上來。」不知是誰在回答。
富茲·史東的地址!荷馬不由得大為詫異。他納悶地想:「老拉奇」說富茲「近況不錯」是什麼意思?是怎樣不錯?但他卻給斯諾伊回信說,富茲的近況的確不錯,只是他一時沒能找到富茲的地址。他還說,他自己在果園的生活很健康,他感到心滿意足。他表示最近沒有去班格的打算,如果以後有機會去那裡,他一定會打聽「傢具世家馬希」。荷馬最後說,他不認為斯諾伊關於「回聖克勞茲相聚」的建議絕妙無比,再說拉奇醫生也無疑不會同意;他承認他很想念安琪拉護士和愛德娜護士,當然也想念拉奇醫生,但把那地方忘掉不是更好嗎?他反問斯諾伊:「難道不是本來就該這樣嗎?孤兒院不是本來就該被人遺忘的嗎?」
她的山洞歪了大半邊……
「什麼野獸?」美洛妮問。

美洛妮看見幾個人撐著胳膊肘半靠在床上,一副有所期待的樣子,就連老媽也艱難地換了個方向,轉身面對美洛妮。
「好吧。」有人回答。
真不知道坎蒂是怎麼懷孕的?荷馬納悶地想。黛布拉汗津津的小臉貼在他的胸前,她的髮絲搔得他的鼻子痒痒的,但他仍然勉強地從她的頭頂望過去,看到了銀幕上印第安人大屠殺的情景。既然赫伯見人就送安全套,比拉奇醫生髮給來聖克勞茲那些女人的都要多,華力怎麼還是讓坎蒂懷孕了呢?而且,華力要什麼有什麼,荷馬簡直不明白華力為什麼對戰爭那麼感興趣。不過話說回來,有哪個孤兒會擔心自己太過養尊處優,或經不起考驗呢?孤兒是否體會過厭倦或躁動不安的感覺?也許這些全是奢侈的心境?荷馬想起了捲毛頭戴伊那副不耐煩的厭倦神情。
什麼規則?他好奇地想著,便埋頭看了下去,只見下面逐條列出了許多規則:
富茲·史東繼續寫道:「你們還提到社區,聖克勞茲是個特別的地方。我記得經常有人下了火車,專程走到山上,就為了要看看那裡,這一定是因為聖克勞茲是當地的模範社區。我記得那些人來來去去的,就為了要看看我們,彷彿我們是緬因州的某種奇迹。」
她把第27章臨近結尾的一段連看了兩遍。那一段的最後這樣寫著:「原定的想法,已下的決心,是我此時此刻必須堅守的一切;我要站穩腳跟。」
荷馬聳聳肩,走出門外。外面的空氣比較清涼,這是最適合麥金托希蘋果生長的天氣——白天風和日麗,夜晚略帶涼意。荷馬朝蘋果酒屋走去。由於此時的氣溫不是太低,他能嗅到蘋果的芬芳,而且天色也不是太暗,所以他用不著沿著小路走,而可以走在路邊的草地上。因為他不是從路上走來,接近酒屋時便沒有人察覺。
「……驟雨乘著大風,正在迅猛地襲來。」美洛妮不動聲色地將「狂風」改成了「大風」。她繼續念著:「但願他會回來!但願他會回來!我被憂鬱的預感揪住了,不禁喊出聲來。」美洛妮猛地停住,她雙眼已經噙滿了淚水,書上的字跡變得一片模糊。見此情景,大家都嚇得不敢吱聲。
「你的好奇心可不小,你知道嗎?」黛布拉說。
我的上帝!荷馬不由得暗暗驚呼。可老華似乎感到茫然,只是一言不發。當華力與荷馬以為老華睡著之後,他們才走出房間。
「那當然,」華力道,「赫伯總是隨身帶著它們,所以很可能會被他口袋裡的東西戳破。」
下樓后,荷馬對奧莉芙和華力說,老華可能在神經方面出了些毛病。
在電燈開關旁邊的牆上,釘著一張紙。由於廚房裡沒有窗帘,紙上的字跡經陽光長期曝晒后,已經變得很模糊,只隱約看出是一張什麼單子。而且,紙的下半截也被撕掉了,所以不管上面寫的是什麼,也已經不完整了。荷馬扯下那張紙,正打算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里,目光卻被第一行的幾個大字所吸引,上面寫著:
荷馬覺得很奇怪:他為什麼不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呢?不料他那根大拇指還真的救了他,扳機終於扣響了!因此,荷馬推斷那支箭在射穿軍官的手掌時,碰巧沒有傷及通往拇指肌肉的正中神經分支。那軍官一槍射中了離他不遠的印第安人的心臟——應該是射中了心臟,因為印第安人當場斃命。荷馬不禁想道:這傢伙真是幸運!有意思的是,他彷彿看見了《格雷人體解剖圖譜》中的手部圖片,看得比電影里的手還清楚。
她穿過一條泥土路,跑進另一片果園,回頭髮現那個胖子司機落後了兩三百碼的距離,已經索性放慢步子,一邊走,一邊高喊:「查理,抓住她!」
8.請于早上七點之前將購物單交給工頭。
他在心裏默默地說:當然,我也犯過一些錯誤。他悶悶不樂地回憶了一兩個小時,想起了自己曾犯下的錯誤。他想:如果我會製造呼吸器,如果我能替富茲換肺就好了!
「又開始轉了!」英雄喊道。
想起荷馬在身邊的日子,拉奇的淚水奪眶而出,但他很快調整了自己的情緒,繼續在報告中寫道:他和葛洛根太太都很為瑪莉·艾格尼絲·科克擔心,在美洛妮離去后,瑪莉·艾格尼絲常常顯得沮喪落寞。(他也交代了美洛妮的一些具體情況,但對她破壞性的暴力行為卻隻字未提。)拉奇醫生這樣描述瑪莉·艾格尼絲:「或許她自以為承襲了美洛妮的地位,可她卻缺乏九-九-藏-書那種強硬或支配型角色所必須具備的專橫霸道的特點。」寫到這裏,拉奇不禁想道:那個白痴金格里奇醫生肯定會喜歡這一段,彷彿孤兒們真有這麼好命,居然可以想象自己扮演某種角色!他不由得用挖苦的語氣大聲說道:「哼,角色!」
「又轉起來了!」樹枝喊道。
「只要是洞,不管大小都一樣。」荷馬說。

「我才不會向她討任何東西哩!」查理說,接著又問,「她沒說她男朋友要來這兒吧?」工頭回答說,既然美洛妮在到處尋找她的男朋友,說明她男朋友肯定不知去向,八成是把她給甩了。「如果那小子真把她給甩了,恐怕只有上帝才救得了他!」工頭一遍又一遍地說。
「如果你不介意帶我去的話,」羅斯先生說,「不過,可不要跟別人談起這個。」
他們來到費里斯轉輪前,這裏沒有人排隊,可他們必須等到費里斯轉輪再次停下來載客。當費里斯轉輪終於停下來后,荷馬與羅斯先生便登上巨輪,坐在同一張椅子上。

二十一歲的荷馬·威爾士聞著熱茶的清香,坐在那兒,等待著掀開他人生的扉頁。
在蘋果市場里,收成作業似乎也因為下雨而陷入了暫時的停頓,胖朵特與其他女工一個挨一個地坐在包裝線上的輸送帶旁,無精打采地盯著屋外的連綿小雨。
「荷馬,你會幫我照顧坎蒂,是嗎?」華力問道。此刻,他們正坐在高高的費里斯轉輪上,俯瞰岩石突露的海岸以及肯尼斯角人潮如涌的海灘。夏末時節,海灘上仍有三三兩兩露營的遊客,他們點起的營火在夜色中閃爍。費里斯轉輪漸漸降到地面。
「喂!」胖子叫道。
「沒錯。」荷馬回答。
工頭回答道:「首先,我壓根兒就不會找這種女朋友;其次,萬一我真遇上這種女人,我一輩子也不會甩掉她,因為我沒那個膽量!」
在這個晚上,美洛妮不可能看見荷馬,他正藏身於觀海果園蘋果酒屋外的黑暗之中,廠房內的明亮燈光照不到他。在粉碎機和抽吸泵等聲音的掩護下,即使他打噴嚏或摔倒,也不會有人察覺到他的存在。他站在那兒,久久凝視著酒屋屋頂上忽明忽暗的煙頭。直到覺得有點寒意了,他才走進廠房觀看工人榨汁,同時也好要點兌了朗姆酒的蘋果汁暖暖身子。
「是的,」安琪拉護士說,「跟乙醚、荷馬、年紀大了,還有委員會那兩個新委員以及一切的一切都有關係,跟聖克勞茲有關係!」
「後來縫了多少針?」荷馬問。
「至於選派年輕人去聖克勞茲工作,你們最好三思而行,因為老拉奇會讓他們累得半死,一個個累病累垮,然後他們不到一個月就得退休!
「它又停了!」英雄插嘴說。
珊德拉回答道:「第一,你的拉鏈卡住了;第二,你都快把它扯掉了。」
阿門!韋爾伯·拉奇默默地念著。這位聖克勞茲的聖人、高齡七十多歲、有乙醚癮的拉奇醫生,覺得自己已經走了一段漫漫長路,但眼前還有一段漫漫長路在等著他。
「荷馬肯定會回來的,反正我就是知道!」安琪拉護士話剛說完,已經是淚流滿面。愛德娜護士既要安慰她,又要安慰葛洛根太太,她嘴上說著:「好了,好了,別難過了!」心裏卻想:將來照顧我們這些人的年輕人到底在哪兒呢?
珊德拉也進一步說明:「就像是我們淋浴的地方。」
只見肯尼斯角燈火朦朧,那齊放的華燈由於接近海平面,從屋頂上無法看到,只有倒映在海面上的燈光在閃耀。可是那座高高的費里斯轉輪卻光芒四射,在夜色中顯得絢爛奪目。此刻它正停下來,準備換一批乘客。
艾迪?荷馬覺得這名字很耳熟。安琪拉護士有一次不是給哪個孩子取名為艾迪嗎?應該是的,不過,那孩子肯定很快就被人領養了——其實本來就應該如此。
「費里斯轉輪,」荷馬重複道,「那邊是肯尼斯角遊樂場,那是費里斯轉輪。」他剛剛說完,就覺得羅斯先生在他腰上捅了一下,不禁莫名其妙。過了好半天,都沒有人吭聲,荷馬忍不住看看羅斯先生,可羅斯先生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荷馬,你真是個好工人!」奧莉芙讚賞地說。
美洛妮已經覺得乏味了,掉頭朝蘋果市場走去。
荷馬跟著羅斯先生爬上梯子,剛剛到達屋頂,就聽見下面浴室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這裏的浴室位於室內,比約克果園的要隱蔽得多。屋頂上一片漆黑,只有隨著幾點煙頭的閃爍,才能依稀看見人影。荷馬拉著羅斯先生的手,跟著他在屋頂上往前走,找到了兩個好座位。
就在這個八月的某一天,在約克港與歐貢奎特之間的沿海公路上空,懸挂著一輪迷濛的太陽。它既不像馬賽的驕陽那般令人炫目,也不像緬因州沿海每年八月時那樣帶有清爽的涼意。這裏的陽光是聖克勞茲式的陽光,雖然無精打采,卻讓人悶熱難耐。美洛妮被曬得心浮氣躁,汗流浹背,於是接受一位司機的好意,搭上了一輛前往內陸的送奶車。
「密麗,我記得跟你干過那回事兒!」老華突然大叫起來。
於是拉奇醫生在回信中寫道:「如果你不想學拉丁語或希臘語,那就不用學好了。這是個自由的國家,對吧?」

當然,哈斯洛克和哈斯海芬的居民,對阿爾茨海默病這個名詞都不甚理解。一九四幾年時,緬因州沿海一帶對這個詞仍然頗為陌生,觀海果園的工人更是感到茫然不解,直到有一天,雷·肯德爾對他們解釋說:「老華是得了艾爾的槌頭症!」原來是艾爾的槌頭症!大家這才恍然大悟。
她的山洞歪了大半邊,
拉瑟向美洛妮解釋道:「說到底是我給他們找的工作啊!」他常常說,在這種情況下,他收的傭金實在是「很少」。不過,他從未向美洛妮討過人情,而總是笑嘻嘻地說:「說到底,你的工作又不是我找的!」
「既是,也不是。」安琪拉護士說。
「拉奇醫生才是醫生,我只是個貝都因人。」荷馬回答。
「你知道羅斯先生是干哪一行的嗎,老兄?」荷馬聽見橘子問。
荷馬很高興能喝點兒茶,而且是和雷在一起。他喜歡雷,也知道雷同樣喜歡他。
「是啊。」有人附和著。美洛妮一時沒有聽明白,過了好一會兒才發覺大伙兒都已經轉過身來,滿臉嚴肅地望著她,於是問道:「好吧,那影響你們的是什麼?」
「那種他媽的玩意兒上面還能坐人?」樹枝問。
這時,老華忽然又在樓上大叫:「山洞!」
因為訂購了太多的安全套,他感到心煩意亂,現在醫院里的安全套大量過剩。自從美洛妮走後,再也沒人偷安全套了。一想到美洛妮,他就憂心忡忡,然後又更加心煩意亂。
「可不是嘛!」有人應了一句,眾人大笑起來。
「你那麼急著扯拉鏈幹嗎?」老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問。
「我向前看去,一滴孩子氣的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念到這裏,美洛妮停了下來,解釋道,「我也不知道什麼叫孩子氣的淚水,不過你們也用不著把每個字眼都弄得一清二楚。」
「說到監護,你們是否有過被貓頭鷹注視的感覺?愛德娜護士和安琪拉護士就像貓頭鷹,什麼也逃不過她們的眼睛!有些女孩還說,在她們還沒有採取行動,甚至還沒有打主意之前,葛洛根太太就知道她們想要做什麼了!」
「主啊。」葛洛根太太開始祈禱。樓上的瑪莉·艾格尼絲也垂首雙手合十,當她的手掌合攏成一定角度時,仍會觸動鎖骨的舊傷而產生痛感。「主啊,請整日扶持我們,直到夜晚降臨,長影曳曳,忙碌的世界歸於平靜,生命的熱情消退,我們的工作結束。」
可是他卻整夜未眠,因為那些日子的幻象並未過去。就像安全套上那些可怕的洞眼一樣,那些日子的幻象雖然讓人難以察覺,存在意義也不得而知,可它們卻千真萬確地存在著。
「對不起!」黛布拉悻悻地說。
最後,斯諾伊還寫道:「你有沒有富茲·史東的消息?老拉奇說他近況不錯。我很想跟他寫信,如果你有他的地址,請告訴我。」
「我去榨汁吧。」有人說。
「這是北方間諜品種,」工頭解釋道,「一直要到十月才成熟,所以採摘時間最晚。」
「誰的飛機呢?」英雄問。
「好的,我對規則可內行了!」羅斯先生笑著回答。當荷馬為奧莉芙打開車門時,他又說:「荷馬,我們榨汁時你最好來看看。我知道你有更有趣的東西可看,比如電影什麼的,但如果你有空,不妨來看看我們榨汁,一次要榨一千加侖。」說到這裏,他難為情地擦了擦鞋底,彷彿怕別人說他吹牛。接著,他又自豪地重複道:「我們只需要八個小時,用三百蒲式耳蘋果,就可以榨出一千加侖的蘋果汁。」
「可你幹嗎要急著今天修呢?」弗洛倫斯又問。
「一種試驗。」荷馬重複道。對貝都因人來說,一切不都是試驗嗎?
如果還有其他的規則,荷馬也不會看到,因為後面的一部分已被撕掉。他將這張破紙遞給胖朵特。
為了逗老華高興,華力便給他念五行打油詩。老華以前教過華力許多打油詩,可現在卻一首也記不起來,即使華力一行一行地啟發他,他也毫無印象。
與華辛頓家的蘋果酒屋相比,這裏的床位較少,也不怎麼乾淨整齊。相對於觀海果園來說,約克果園的規模要小得多,經濟實力也弱得多,而且沒有人將工人宿舍的風格或面貌放在心裡,因為這裏沒有奧莉芙·華辛頓式的女主人。約克果園的蘋果酒屋裡瀰漫著更濃的酸醋味,榨汁機背後的牆上沾著乾枯的蘋果渣,斑斑點點,十分難看。廚房裡也沒有火爐,只有常把保險絲燒斷的電熱盤。這裏的抽吸泵、粉碎機和瓦數很低的電燈泡,共用一個電線盒。冰箱里的燈也壞了,不過這樣倒好,裏面的霉斑起碼不那麼顯眼。
由於荷馬自己也有重複別人話尾的習慣,所以深知老華這種鸚鵡學舌的現象並不正常,於是寫信給拉奇醫生,首次向他敘述老華的這種癥狀。他寫道:「不管別人說什麼,他都跟著重複。」荷馬還注意到,老華有時甚至會把最平常的事物的名稱給忘掉。荷馬記得有一次,老華想向華力要煙,卻半天都開不了口,只是不停地指著華力的上衣口袋。荷馬在信中寫道:「我想,他大概連『香煙』這個詞也給忘了!」荷馬前不久開車帶老華去桑伯恩百貨店購買幾樣日用品時,無意中發現老華居然連車內儀錶盤旁邊的雜物箱都打不開。荷馬告訴拉奇醫生,更奇怪的是,老華還經常在衣服上拈來拈去,「好像覺得衣服上沾了灰塵、頭髮或線頭,可實際上那兒什麼也沒有!」
他突然很想再聽聽葛洛根太太的祈禱文,於是在來到女孩部念《簡·愛》時比平時略微提前了一些。他站在走廊上,靜靜地聆聽葛洛根太太的祈禱文,心想,該請她也為男孩們念念,可隨即又擔心男孩們在聽完他的「緬因州王子,新英格蘭國王」的晚禱詞后,再聽葛洛根太太的祈禱文,是否會弄得糊裡糊塗。拉奇醫生明白,有時他自己也會變得糊裡糊塗。
「哎,這個我們聽得懂!」星期三忍不住又插嘴。
「你是怎麼乾的?」他們走到車旁時,荷馬忍不住問。
「嗯,我當然很願意你留在這兒幹活,」奧莉芙說,「我需要你幫忙,尤其是在收成季節。我想你大概不會成為全日制學生,我得跟那所高中談談,不過我敢肯定,他們會拿你的情況特殊對待,就當是一種試驗。」
乍一聽來,韋爾伯·拉奇覺得「在聖克勞茲的經歷」就像是某種神秘事件。接著,他看到了隨信附寄的問卷,不由得火冒三丈。不過他也找到了自娛自樂的辦法——設想其中哪些題目是無聊的金格里奇醫生編的,還有哪些是從冷酷的顧赫太太的腦袋中冒出來的。隨後,他又想象荷馬、斯諾伊·米多茲、捲毛頭戴伊以及其他人會怎樣回答這份愚蠢的問卷,不禁覺得好笑。但他馬上讓自己靜下心來,鄭重其事地處理這封信。他要讓富茲把這份問卷回答得無可挑剔,一定要讓委員會永遠記住富茲·史東。

山米拿著一瓶啤酒邊喝邊走了進來,身上帶著一股蘋果泥的氣味,光溜溜的腿上也沾滿了蘋果渣。
他從側面凝視著兔子的頭骨,暗暗地考查自己是否還記得各個部位的名稱:頭蓋、眼窩、鼻腔、前額、下顎、小顎、小前顎……對他而言這真是易如反掌。克拉拉以及其他幾具屍體教給了他那麼多東西,而他將這一切記得多麼清楚啊!
「沒關係。」年輕人說著,便轉身走開。可剛走幾步,他又回過頭來,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盯著羅斯先生,但羅斯先生已經拉著荷馬正要離去。荷馬看到年輕人滿臉驚愕的表情,定睛一看,只見那人的夾克雖然仍拉著拉鏈,卻大敞著,原來從領口到腹部已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連襯衫的紐扣也已經一顆不剩!年輕人目瞪口呆地看看自己,又看看羅斯先生,可羅斯先生卻頭也不回。年輕人只好由著眾人把他拉走。
這位工頭叫拉瑟,這不是他的真名,只是因為他每次做事之前,總是無一例外地說寧願干別的事情,才得了這個雅號。他不怎麼有權威,起碼不像羅斯先生那樣不怒自威,所以從來沒人稱他拉瑟先生。他摘蘋果的速度不算太慢,但也絕對算不上太快,可他每天都能摘一百多蒲式耳。只用一天時間,美洛妮就看穿了其中的花招:他的工人們都給拉瑟支付傭金,每摘20蒲式耳蘋果,就給他一蒲式耳。
於是,富茲·史東便告訴委員會,聖克勞茲醫院稱得上是同行業的楷模。他在信中寫道:「正是拉奇醫生激發了我當醫生的志趣,是那位老先生鼓舞了我。你們談到『朝氣』,那麼我敢說,那位老先生精力充沛得像十幾歲的小夥子!
「但願吧!」查理說。但直到聽見美洛妮發動引擎的聲音,兩人才敢動彈。
「他找不到狗食,便大發雷霆。」勃特一邊對華力解釋,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老華,唯恐他隨時再次發作,又在店裡亂砸一通。
華力問:「還記得『肯特的公爵夫人』嗎,爸?」
「你睡覺前幹嗎要看這種書呢?」拉瑟真誠而關切地問,但美洛妮卻一聲不響地躺下來,順手關掉了檯燈。
自從上次追回克拉拉的屍體后,這還是韋爾伯·拉奇第一次出門,也是自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首次在孤兒院診療室以外的地方過夜。但是他必須了解鮑多因學院以及哈佛醫學院的學生登記表的格式,只有這樣,他才能為富茲·史東編造一份登記表。他要求借用大學的打字機,當然也需要幾張紙——「如果是學校的空白登記表,那就更好了!」然後,他假裝在表格里打上一些可能人選的姓名與資歷。他對鮑多因及哈佛的工作人員說:「我看有很多理想人選,但不知道他們能否忍受聖克勞茲的環境,因為我們那裡相當偏僻封閉。」他一邊向兩校的工作人員致謝,一邊把一疊登記表還給他們——富茲的登記表也夾在裏面,在字母S那一部分當中。
「當然啦!」老華回答,但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封信很快被轉寄回來,因此,他確信自己設計的體系已經運作正常,便開始編造其他有關富茲·史東及其領養家庭的材料(領養他的家庭姓伊姆絲)。編好后,他將材料連同富茲的信箱地址一併寄給託管委員會。至於捲毛頭戴伊,倒不需要他胡編亂造,只是他不得不指出捲毛頭已改名為羅伊·林弗里特。還有斯諾伊·米多茲以及其他大部分被領養的孤兒的狀況,他也都據實相告,但當他在打字機上打出「傢具世家馬希」時,卻忍俊不禁。在處理荷馬·威爾士的材料時,拉奇非常審慎,他考慮著荷馬的心臟問題該如何措辭。
「我干過密麗!我干過密麗!」老華連聲嚷道。
「有時他們在上面喝醉了,還會滾下來!」弗洛倫斯在宿舍那邊接著說。
「三個星期之後有,如果你會摘蘋果的話。」
荷馬對羅斯先生說:「別緊張,費里斯轉輪上絕對安全。」
荷馬說:「那是費里斯轉輪。」
因此他說:「你早來了三個星期。我們這個月只採摘格拉文斯坦品種,產量不多,所以不需要幫手。」
「沒事兒。」那人回答,大伙兒立刻放聲大笑。
他說話與動作都是不緊不慢,一副謙和、審慎的神態。他的言談及手勢給人一種謙卑禮貌的印象,可是,當他靜靜地站在那兒一言不發時,卻給人高度敏捷與自信的感覺。
拉奇醫生寫道:「荷馬,根據你的描述,我推斷華辛頓先生的情況可能是一種演變中腦部組織退化症的癥狀。鑒於他年事已高,患其他疾病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得了阿爾茨海默病。這種病症十分少見,我已經查過《新英格蘭醫學期刊》,應該是錯不了。
「問問我是干哪一行的!」羅斯先生對年輕人說。
當他們降到地面時,費里斯轉輪停住了,好讓病人下來。人群已經散去,只有一個被吐得滿身滿臉的年輕人站在那裡。荷馬和羅斯先生走下座位離去時,那年輕人走了過來,對羅斯先生說:「你剛才好像是故意的!」
雷一整天都待在二號建築里,要麼在更換拖拉機的集合管,要麼就在睡覺。在這樣的地方,在他了如指掌的大型機器下面,他往往睡得最香,誰也不會發現他。他的兩條腿有時會從車底直挺挺地伸出來,就像被車子碾過一般。有一次,一個工人路過這裏,見此情景,不由得大驚失色,連忙大聲問道:「雷,是你嗎?」雷·肯德爾便立刻像拉奇醫生從乙醚中清醒過來似的驚醒,回答說:「是的,是我在這兒!」
要不然,她威脅說,他也可以報警,她會對警察陳述事情的經過。胖子的老婆在一旁聽了嚇得臉色發白,不敢吭聲。可另一個女人卻對工頭重複著前面說過的話:「她只是個爛貨,你幹嗎要聽她胡說八道?」
黛布拉聽了又羞又惱,荷馬也難為情地笑了笑。他想:真奇怪,你只要和誰約會了兩三次,在她身上一些無關痛癢的地方吻過或摸過幾次,別人跟你說話的口氣就好像認定你整天都想著那檔子事。其實,荷馬此刻的心思主要放在酒槽里的格雷絲·林奇那兒,而不是在黛布拉身上,儘管黛布拉就在他身旁,跟他刷同一面牆。當荷馬刷到廚房門邊的電燈開關時,便問胖朵特,他是該在四周隨便刷刷,還是等弗洛倫斯和愛琳來用小刷子刷仔細一些。
他很想把口袋裡的安全套拿出來給黛布拉看,如果她只是因為擔心意外才拒絕他的話,那麼,她會怎樣看待赫伯一再宣傳的保險方法?但如果真的以這種方式來說服她,不就說明他認為可以用粗俗露骨的方式來對待所有的親密行為?或者說明他認為親密行為本身就很粗俗?要不就是只有對他而言才是如此?
「我想只是為了玩玩,看看風景而已。」荷馬答道。
「荷馬是世界上第一個講故事的人!」羅斯先生說著,又捅了捅荷馬,然後道,「我們的荷馬也知道一個好聽的故事。」
工頭想:她竟然也有男朋友?
在聖克勞茲時,他親眼目睹過各種不快、痛苦、絕望乃至毀滅,也了解什麼叫卑鄙與不公,然而赫伯的行為卻完全是邪惡!荷馬想:我以前見識過什麼叫邪惡嗎?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張口裡含著小馬生殖器的女人的照片,繼而又想:明知遇到邪惡時,又該怎麼辦?
「是什麼?」維利問。
荷馬想:也許吧,也許下次會這樣。他嘴上說:「哦,我懂了。」可心裏卻想:原來所謂的規則是這麼回事,是關於意外,關於懷孕卻不想要孩子!老天!怎麼全是這種事呢?
他一邊「哼哧哼哧」地走著,一邊大叫:「快起來,查理!」可查理卻沒有動彈。九九藏書美洛妮將查理翻了個身,解開他的皮帶,三下兩下地從他的褲腰上抽了下來。這時候,大胖子司機離她只有三四棵樹的距離。她把皮帶的一頭握在手裡,在手腕和拳頭上繞了兩圈,然後垂下手臂,皮帶扣便正好落在她的腳背上。大胖子在距她只有兩棵樹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問道:「你把查理怎麼了?」美洛妮沒有回答,只是揮起手中的皮帶,在頭頂不停地旋轉,越轉越快,方形的銅質皮帶扣發出「呼呼」的響聲。她朝大胖子步步逼近。只見這人五十歲左右,灰白的頭髮稀稀落落的,一副大腹便便的模樣。他站在那裡,看著美洛妮揮舞著那根沾滿汗漬和油跡的寬皮帶朝他走來,那約有手掌一般大小、四角尖銳的銅質皮帶扣呼呼作響,既像是北風的呼嘯,又像是大鐮刀在空中揮舞時的聲音。
哦,肯特的公爵夫人真可憐!
「老兄,你就說,你乾的是蘋果這一行!」橘子道。
羅斯先生看見插在蘋果酒屋裡的鮮花,說道:「太好了!」
華力說:「媽,伯金斯醫生已經太老了,當不了醫生啦!」
許久,山米才怯生生地問:「她被什麼揪住了?」
荷馬想道:貝都因人也有戰爭嗎?如果有,他們是不是非常關心呢?
胖朵特說:「就整個刷過去吧。我們每年都這麼刷,只要把它刷新刷亮就行,我們可不是在參加比賽,看誰刷得清爽漂亮!」
弗洛倫斯問道:「輪帶鬆了,雷又能怎麼辦?要不買條新的,要不將舊的拆掉一截,是吧?」
這話似乎刺痛了愛德娜護士。她緩緩地放下茶杯,平靜地說:「我看是乙醚的關係。」
胖朵特懶懶地抽著煙,一邊說:「不到十月份,蘋果汁就不帶勁。」
「神經方面?」奧莉芙問。
「如果你不喜歡這樣坐,我們可以各坐一張椅子。」荷馬說。
於是他又回到安琪拉護士辦公室寫報告。他首先陳述了小大衛·科波菲爾發音不準的情況,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不過他並未提及小大衛是荷馬接生的,名字也是荷馬取的。接著,他編造了有關另一個孤兒史蒂福茲的部分報告,報告裏面說,史蒂福茲的降生極為順利,在完全不需要醫生動手的情況下,愛德娜護士和安琪拉護士將一切處理得非常妥當。當寫到史莫奇·菲爾茲時,他如實相告,提到了史莫奇囤積食物的毛病(這個毛病在女孩部比在男孩部更為普遍),而且史莫奇還開始經常失眠。「自從荷馬·威爾士離開之後」,拉奇還是第一次在聖克勞茲看到孩子失眠。
「是啊,要換乘客嘛!」有人說了一句,其餘的人大笑起來。
5.榨汁完畢,請立即卸下過濾網,趁蘋果渣未乾之前沖洗乾淨。
「反正你離她遠遠的!」工頭說。
美洛妮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多虧拉奇醫生當初幫她找過一份工作,讓她學會了開車,想想還真該感謝他!不過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緊接著,她掉轉車頭,朝剛才那個蘋果市場開去。工頭見她回來,不禁大為驚訝。
4.你認為聖克勞茲的管理方式有任何需要改進的地方嗎?(具體地說,如果那裡有一位更年輕而有朝氣的管理人員,或者有更多的管理人員,你的生活會更順利一些嗎?)
「你是誰?」老華忽然問荷馬。
「我也沒說過是你們!」珊德拉沒好氣地說。
哦,肯特的公爵夫人真可憐!
美洛妮解釋道:「就像涼亭或樹蔭之類的東西,像葡萄藤或玫瑰花架一樣懸在你上面。」
「老兄,你只要好好乾你的蘋果這一行,那就包你沒事。」傑克說。
奧莉芙以親熱的口吻說:「荷馬現在是我的得力助手。」
胖朵特回答道:「我也覺得沒什麼好看,可那些黑鬼卻特別愛看!」
這一天十分炎熱,是典型的秋老虎天氣。蘋果市場離海邊太遠,沒有一絲海風能吹進來。羅斯先生與華辛頓太太正站在蘋果市場交談,周圍的農用車輛有的停在原地,還有的在開來開去。工人們都待在自己的車上等候發落,一隻只黑色的手伸在敞開的車窗外,無數的黑手指正在敲打著車身。這次一共來了十七個採摘工,外加一個廚工,沒有女人和小孩,奧莉芙不禁鬆了口氣。
「徘徊就是在一個地方走來走去!」美洛妮不耐煩地說,然後繼續念道,「……月亮把自己關在房裡,拉起密雲做的窗帘,夜色更加黑暗了……」
他一見荷馬就說:「瞧哇,是誰從汽車影院劫後餘生回來了!快過來坐會兒,跟我一起喝杯茶!」荷馬看見華力和坎蒂還在碼頭上相擁而坐。雷蒙說:「我想愛情鳥大概不知道怕冷,看樣子,他們那聲『再見』還沒說完呢!」
「這裡有活兒給我幹嗎?」她問。
荷馬和華辛頓太太到蘋果市場接到這批工人後,便將他們帶到蘋果酒屋的宿舍里。其實,他們當中有一半以上的人以前在觀海果園摘過蘋果,所以對這兒的路線非常熟悉,而他們的工頭也被華辛頓太太稱為「老手」,不過荷馬卻覺得他很年輕。這是華辛頓太太第一次直接與臨時工以及他們的工頭打交道,以往總是由老華通過寫信來處理這項勞資關係。老華一向認為,只要找到一個好工頭,以後每年就不愁雇不到好工人,而且在整個收成期間,工頭還可以全權處理所有管理工人的必要事務。
拉奇醫生離開她們返回醫院后,愛德娜護士第一個開口,她小心翼翼地說:「韋爾伯工作那麼辛苦,居然還忙裡偷閒尋開心,這可真是稀奇!」
華力答道:「當然採取了,我用了赫伯給我的安全套,可安全套卻破了一個洞!」
「至少現在還湊合。」美洛妮朝四周看了看,說道。
荷馬想:是沒有好處,讓美洛妮、捲毛頭戴伊、富茲以及所有的貝都因人了解那玩意兒,又有什麼好處呢?
「喂,你說什麼?」那人反問。
「費里斯轉輪嗎?」荷馬問。
羅斯先生說:「等我看過之後,再決定坐不坐吧。」
「這上面寫的爬屋頂是怎麼回事?」他問黛布拉。
如果約克果園這群工人都隨身攜帶小刀,他們或許會要求美洛妮將她那把小刀拿出來展示一下——帶刀一族往往會互相比較,欣賞別人的傢伙。可是誰也沒有開這個口,她的故事顯然生效了。與此同時,約克果園還有其他有關美洛妮的許多傳言,這使得工人們對她更是心存畏懼,一個個都知道她十分難纏。所以,在美洛妮面前,他們都規規矩矩,連那幾個酒鬼也不敢造次。
荷馬壓根兒沒有聽懂華力的話,他對戰爭的形勢一無所知,甚至根本沒有聽到戰爭的消息。B-24是四引擎的重型轟炸機,專門執行戰略性轟炸任務,轟炸目標包括橋樑、煉油廠、燃料庫、鐵路等工業設施,但不包括敵人的軍隊。轟炸軍隊是B-25的任務。B-25是一種中型的戰術性轟炸機。華力研究戰爭的熱情遠遠超過在緬因大學學習植物學或其他學科的熱情,可荷馬對戰爭毫無興趣。緬因州的人近來都稱這場戰爭為「歐戰」,只是那些有家有口的人才會為戰爭提心弔膽。
拉奇醒來后自己也憂心忡忡。他想:時間都到哪兒去了?問題是我必須撐下去。他可以改寫歷史,卻無法改變時間,所有的日期都早已固定,時間的腳步永不停留。即使他能說服荷馬去上醫學院,也得需要時間,富茲·史東得需要好幾年的時間才能完成學業。韋爾伯·拉奇想:我得一直撐下去,直到富茲·史東取得資格來接替我工作的那一天。
荷馬答道:「我是荷馬·威爾士,華辛頓先生。」
於是,他懷著報復心理,走進安琪拉護士辦公室。他已經為富茲·史東擬好了計劃。他準備讓富茲在鮑多因學院圓滿完成大學學業,然後在哈佛醫學院取得優異成績。他分別給這兩所學校打了電話。他告訴鮑多因學院註冊處,聖克勞茲孤兒院獲得一筆捐款,這筆捐款將用作學費,提供給一位非常優秀的年輕人攻讀醫學,但這位年輕人學成之後必須樂意前往聖克勞茲服務,以奉獻所學。因此,拉奇醫生要求取得近年來從鮑多因學院畢業後攻讀醫學院的學生的登記表。他對哈佛醫學院的說辭略有不同,當然,他同樣要求取得醫學院學生的登記表,只不過理由是上述捐款擬用作婦產科培訓的獎學金。
於是,觀海果園的男男女女在為收成作準備時,便流行著一種新說法。赫伯·弗勒常說:「你們最好小心點兒,否則會得艾爾的槌頭症的!」
羅斯先生笑著對荷馬說:「我想讓你帶我去看看那個輪子。」
「那也用不著大呼小叫的!」荷馬說著,將自己的手移出了禁區。
老廚工黑鍋說:「它就像一顆星星,看起來很冷,可是如果靠得太近,準會把人給烤焦——那玩意兒比火還燙!」
荷馬開車離去時,聽見黛布拉對著那條狗大聲喝道:「別鬧了,艾迪!」接著,她又換了一副腔調,「請你別鬧了,艾迪,求求你了!」可那條狗還是跟在凱迪拉克後面窮追不捨,跑了將近一英里才停住。
「沒錯。」荷馬笑著說。他想起了將圓頭擴陰器伸進陰|道時那種拿捏準確的感覺:用拇指和食指穩穩捏住擴陰器的把手,中指輕輕地頂著,便可以隨心所欲地操作,任何時候想將它伸到哪裡,就能伸到哪裡。荷馬還想到,窺陰器不只有一種型號,因此總能找到大小合適的,這是多麼精確,多麼奇妙啊!而且,只要將翼形螺釘轉個半圈,就可做到細微的調整,而鴨嘴形窺陰器也總是能把陰|唇撐開到恰到好處的程度。
「你認為跟荷馬也有關係嗎?」葛洛根太太問。

羅斯先生向屋頂上的工人介紹道:「大家都認識荷馬吧?」幾個人便異口同聲地向荷馬打招呼。只見外號叫英雄的在這兒,樹枝也在,還有一個叫維利的,外號叫「黑鍋」的老廚工也來了,另外還有兩三個人荷馬不認識。黑鍋的體型就像一隻大湯鍋,他得費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在屋頂上勉強坐下來。
「怎麼了爸。」老華重複著華力的話。
「喂,我可不想聽那種聲音!」只要聽見有人在外面小便,她就立刻把頭伸到窗外大吼,「也不想聞那種怪味!離房子遠點!怎麼啦,難道你怕黑不成?」
「不知道拉奇醫生對這件事會怎麼想。」荷馬說。
拉瑟喊道:「大家別吵了!」
「早上好。」露易絲敷衍了事地說。
在信的末尾,他寫道:委員會要求他作跟蹤報告是一個了不起的構想,這項工作給他帶來了巨大的樂趣,所以,他不但不需要行政助理,反而被這項差事「大大地激發了活力」,因為他早就想跟蹤孤兒們被領養后的生活情況了。有些情節還是現編現賣的呢,他想。
他大聲叫道:「你給了她一份工作!她可是個殺人兇手啊!」
果園裡無處藏身,可是範圍很大,似乎一望無際。美洛妮在一行行果樹之間來回奔跑。她看到前面那個人越追越近,可是那個司機卻越掉越遠,跑過了五六行果樹便氣喘如牛,只好拖著笨重的身軀一步一步地追著。美洛妮自己也氣喘吁吁,但依然健步如飛。儘管身後那個小個子傢伙離她越來越近,但她聽到他也在大口喘氣。
「什麼?」那人叫了起來,「你讓我脫|光衣服去洗澡,就為了跳進那兒去?」
「狗食爸。」老華又跟著說。
正因為如此,當老華在夏季即將結束、收成即將開始前去世時,大家都表現出了一種不同尋常的心態,覺得解脫遠遠多於悲傷。一段日子以來,他們心裏都明白,老華正在逐漸走向死亡,可他在最後關頭卻讓自己死得還算有尊嚴,用勃特·桑伯恩的話說,是死於「真正的疾病」,這對大家而言可謂是個意外的驚喜。
她在撒謊,好把他騙到酒槽邊來。可是,孤兒們往往容易上當受騙,因為孤兒院的生活十分單純,相形之下,每個謊言都顯得複雜微妙。所以,荷馬儘管存有戒心,還是緩緩走到酒槽邊。突然間,她伸出手來,握住他的手腕,她的雙手雖然乾瘦,力氣卻大得驚人。荷馬一個冷不防,差點兒栽倒——實際上,他幾乎是被她拽進酒槽,倒在她身上!格雷絲已經將身上的衣服脫得精光,可是那身皮包骨卻比她神秘的裸體更令他震撼。她就像一頭飢餓的野獸,被困在人形的軀殼裡,她身上傷痕纍纍,可見捕捉她的人經常毒打她。她的臀部和大腿上到處都是青一塊紫一塊,手臂上也有一道道深紫色的指痕,一側的瘦小乳|房上的瘀痕已經由綠變黃,令人觸目驚心。
「要不就是砸碎酒瓶,把自己割得渾身是傷。」愛琳·提克姆也湊了進來。
房內全部熄燈后,美洛妮感覺到珊德拉摸黑過來,在她床邊坐下。美洛妮知道是珊德拉,如果是老媽的話,她的床會被壓得陷下去一大塊。珊德拉悄聲說道:「要我說,你最好忘了你的男朋友,如果他沒把自己的下落告訴你,他壓根兒就不會是什麼好東西。」珊德拉說著,伸手輕撫著美洛妮的額頭。美洛妮有生以來只在聖克勞茲被葛洛根太太這樣撫摸過,此刻,她不禁強烈思念起葛洛根太太來,因而將荷馬暫時拋到了腦後。
「我在找我的男朋友。」美洛妮回答。
「也許我該從頭念起。」美洛妮說。
「我的皮帶還在她那兒嗎?」查理又問。
「沒錯,」羅斯先生說,「可用來榨汁的蘋果每蒲式耳才五分錢呢!」
星期三問:「那是什麼?」

「你知道嗎?我跟密麗干過一次!」老華對兒子說。
「沒錯。」荷馬回答。
「什麼輪?」樹枝也問。
「又停了!」這是樹枝的聲音。
3.到領養家庭開始新生活之前,你是否已做好充分的準備?你覺得你的領養家庭是經過慎重選擇的嗎?是正確的選擇嗎?
「那當然。」荷馬說。

「破了一個洞?」
「只要向我求婚,向我求婚吧!」愛琳話音剛落,所有的人便笑成一團,華力在眾人的鬨笑中離去。這時已近午餐時間,大家都知道露易絲明顯是姍姍來遲——她通常與赫伯·弗勒一起上工,也都還算準時。可今天早上,她卻不知怎麼噘著一張嘴,大家也就懶得搭理她。
「沒關係,這樣就行。」羅斯先生說。費里斯轉輪開始上升之後,羅斯先生便一動不動地筆直坐著,直到費里斯轉輪快升到最高點時,他仍然是大氣也不敢出。
華倫·迪德斯一邊為他們拉開車門,一邊說:「華力,我看你爸爸不是喝醉了酒,我沒聞到酒味,至少這一次不是!」
「摘蘋果有什麼難的?」美洛妮說。

「這是哪門子社區啊?」他又吼了一聲。

正在這時,有個荷馬不認識的人從屋頂上栽了下去,一直等到聽見他落地的聲音,才有人開口說話。
年輕人那件被劃開一道長口子的夾克,使荷馬聯想到了克拉拉,聯想到解剖刀是多麼精確無誤,從來不會出錯,只有人的手才會出錯。荷馬胸口發冷,將車開得飛快。
「我聽說過這玩意兒,」黑鍋總算開口了,「查爾斯頓那兒好像也有一個。」
「快快給我一把大鐵鎚,
拉奇去哈佛醫學院時,還以富茲·史東的名義開了一個劍橋郵政信箱。現在他便寫信給郵局局長,請求他將寄給富茲·史東的郵件轉到聖克勞茲。如果年輕的史東醫生去國外救死扶傷,這個信箱也可以派上用場。接著,拉奇將一個空信封寄往那個劍橋信箱,然後靜等結果。
「它大概是停下來喘口氣吧。」樹枝說。大伙兒聽了,都哈哈大笑。
「喜歡在衣服上拈來拈去的現象,被神經學家稱為『摹空』;隨著阿爾茨海默病癥狀的逐漸惡化,患者會不斷重複別人的話語,這種現象稱為『模仿言語』;至於連『香煙』這麼平常的名詞都記不住,是因為認不出該項事物所致,這種現象稱為『舉名不能』;還有,諸如開雜物箱之類早已熟練掌握的動作,患者卻失去了操作的能力,也是典型的癥狀,稱為『失用症』。
4.榨汁機的過濾布請于用后當天或當晚洗凈。
「什麼東西?」星期三問。
我還可以請三里瀑虐待孩子的那家人每周來講一次課;我也可以請一些來墮胎的女人留下來,讓她們告訴我們,為什麼她們當時不想要孩子;也許我還可以把那些來這兒生產過的母親們請回來,跟孩子們說說她們為什麼要把自己的骨肉留在孤兒院!那肯定會是絕妙的指導!哦,老天!韋爾伯·拉奇想,如果我更年輕,更有朝氣,我們這兒的社區會變成什麼樣子啊!
她知道自己身在波特蘭南部,而緬因州內位於波特蘭以南的海岸線並不長。儘管如此,找遍這一有限區域的所有果園,還是花了她好幾個月的時間。她沒有氣餒,她知道自己只是運氣不佳,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時來運轉。在波特蘭時,她掏過幾個人的口袋,藉此維持了一段日子。可是當她在基特里對幾個水兵下手時,卻不慎失手。她拚命反抗才沒有被他們輪|奸,可最終還是被他們打斷了鼻樑,連上排兩顆大門牙也給打掉了。她的鼻子現在已經愈合了,卻變成了歪鼻樑。她平常本來就很少有笑臉,從那以後,她更是養成了閉緊嘴唇、輕易不開口的習慣。
「我認為你是故意的!」年輕人又說,羅斯先生聽了,停下了腳步。
美洛妮答道:「只不過是一本書而已。」
羅斯先生說:「他們大概想看看黑鬼會不會飛,可我哪兒也不去,也不想逗別人開心!他們大概想知道這機器會不會因為坐了黑鬼而垮掉,要不然,就是想看我會不會吐出來!」
2.請勿在床上抽煙或點蠟燭。
在收成即將開始之前,奧莉芙在蘋果酒屋的宿舍裡布置了鮮花,並且將規則重新列印一遍(內容和往年的幾乎一模一樣),貼在廚房門邊的電燈開關旁。然後,她又為貝都因人提供了一個家。
「只要親我一下就夠了,寶貝!」弗洛倫斯起鬨道。
星期三又看了一眼,只見她褲袋裡塞著一個鐮刀狀的怪東西。其實,在她緊繃繃的舊牛仔褲的口袋裡,塞的是一枚半折起來的髮夾,也就是瑪莉·艾格尼絲從坎蒂那兒偷走,又被她搶為己有的髮夾,她總是把它像小刀一樣塞在右邊的褲袋裡,打算等頭髮長長后再用。
珊德拉說:「瞧你那雙腿,難怪你催著要褲子。」

她跳下車,當著在旁邊幹活的兩個女工的面,對工頭說,他手下的兩個工人企圖強|暴她(在那兒寫蘋果價格的女人正是胖子的老婆)。美洛妮告訴工頭,他可以將那兩人開除,將他們的工作交給她。她還說:「他們倆能幹的我都能幹,而且會幹得比他們還要好!」
荷馬又寫了一封信,請求拉奇醫生允許他留在觀海果園。他在信中還說:「我打算學生物,以及所有的理科課程。可是,我難道非學拉丁語不可嗎?現在根本就沒人說拉丁語了!」
黛布拉說:「可你從沒說過你愛我,我也沒說過我愛你。」
「你可別胡來。」荷馬說。
「是還沒有。」格雷絲又尖又細的聲音突然傳來了。由於她仍然待在酒槽里,她的聲音放大了不少,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再加上平常別人聊天時她一向很少開口,這時,大家便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他開著老華的凱迪拉克將華力送到肯德爾家的養蝦池,坎蒂已經等在那裡了。雷此時還在果園裡噴農藥,他要幹上幾個小時,坎蒂和華力想在雷回家之前私下聚聚,話別一番。離開他們后,荷馬又開車去接黛布拉一同去肯尼斯角的汽車影院看電影,這將是他們頭一次單獨行動。當他小心翼翼地繞過那群惡狗,向黛布拉家門口走去時,他在心裏想:坎蒂和華力不在,不知道黛布拉是否還會堅持「只准摸這,不準摸那」的規則?緊接著,他發現自己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並不是特別在乎,不禁有些失望。有條兇猛的大狗躥起來對著他的臉一陣狂吠,但那根鐵鏈似乎在半空中卡住了它的脖子,使它猛地摔到地上,胸部重重地挨了一記。它慘叫一聲,過了好半天才艱難地站起身來。荷馬不禁納悶:人們為什麼要養狗呢?
珊德拉的母親替大家做飯,大伙兒全叫她「老媽」。她做菜的手藝九*九*藏*書平平,卻絕對可以管飽。此刻她正縮成一團躺在珊德拉旁邊的床上,身上蓋著幾條毛毯。她每到晚上都要喊冷,不過除此之外,她倒沒有別的怨言。
「晚安,荷馬!」她說。
「你沒事兒吧,爛屁|眼?」黑鍋問。
「哦!」有人恍然大悟地說。
他們立刻帶老華去看那位神經科醫生。在路上,華力泣不成聲地說:「對不起,爸!」可老華卻似乎特別開心。
愛德娜護士看見棺材搬出去時,不禁大驚失色,安琪拉護士只好再三向她說明,晚上並沒有哪個孤兒死去。陪拉奇醫生去墓地的是葛洛根太太,拉奇知道,葛洛根太太喜歡把握每個念祈禱文的機會,所以才請她同行。(聖克勞茲從來沒有神父、牧師或猶太教神職人員。一旦需要念祈禱文時,就得從三里瀑那兒請人過來。但韋爾伯·拉奇變得越來越孤僻,不肯與三里瀑有任何聯繫,如果非得洗耳恭聽祈禱文,他寧可讓葛洛根太太代勞。)
「那就太遺憾了!」工頭一邊說,一邊目送她朝海邊走去。接著,他對身旁一個女工說:「她看樣子挺結實,少說也有一百六十磅。」
「那你肯定很熟練了。」羅斯先生說。
在羅斯先生的眼皮底下,一舉一動都在有條有理乾脆利落地進行——荷馬曾經以為只有拉奇醫生才具備這種特點。當然,拉奇醫生還有許多其他的特點,羅斯先生也一樣。
華力開著車,三人一言不發地過了大約五分鐘,老華突然大吼起來:「你們都給我閉嘴!」
「你每摘一蒲式耳蘋果,我給你一角的工錢。如果是掉到地上或碰傷了,就是五分錢一蒲式耳。你看起來挺結實!」工頭跟在她身後說,「等你熟練了,每天摘上九十蒲式耳都不成問題。這兒有些工人每天能摘一百蒲式耳,算起來就是每天十塊錢了。你過三個星期再來吧!」說到這裏,他在蘋果市場的女工身旁停住腳,美洛妮這時已經回到大路上了。
那瓶朗姆酒在大家手中傳來傳去,傳到羅斯先生手上時,他一口也沒喝,又遞給了旁邊的人。
「只管往下念吧。」拉瑟溫和地說。
荷馬便去觀看第一輪榨汁,米尼·海德與羅斯先生站在一旁指揮。他們派兩個人操作榨汁機,兩個人裝瓶,每隔約四小時換一次班。米尼專門負責檢查榨汁板是否擺正,如果沒有,就不僅會白白糟蹋三蒲式耳蘋果,而且榨出來的八至十加侖果汁及果渣會四處飛濺。操作榨汁機的工人都系著橡皮圍裙,裝瓶工人則穿著長筒膠鞋。粉碎機發出的咯吱聲使荷馬想起了他從未真正聽見過的聖克勞茲鋸木廠的聲音,那刺耳欲聾的聲音常常在他的睡夢中猛然響起,或在他難以成眠時隱約縈迴。隨著抽吸泵的抽吸,果泥從噴嘴裏不斷湧出,裏面含有果核、果皮、果渣乃至小蟲(有時確實有小蟲),如果安琪拉護士見了這副情景,肯定會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稱之為「嘔吐」。蘋果汁榨出來后,流到榨汁機底下的大木桶里,再經過濾網濾去渣質,最後流入一千加侖容量的大酒槽,就是那個不久前格雷絲在裏面脫|光衣服勾引荷馬的大酒槽。
「有時他們會在屋頂上坐一通宵呢!」黛布拉說。
「放開我!」荷馬說。
「那可太好了,荷馬!」羅斯先生邊說邊用力與荷馬握了握手,隨即馬上鬆開。他與其他人一樣身材瘦長,穿著也跟他們一樣破舊,可他破舊的穿著之中卻顯出了某種格調。他的外套儘管又舊又臟,卻是雙排扣條紋西裝的上裝,穿在身上顯得很利落。羅斯先生用一條絲質領帶權充褲帶,他的腳上還穿了一雙好鞋,在果園幹活時,一雙好鞋是必不可少的。這雙鞋子雖然很舊,卻保養得不錯,上了鞋油,換了鞋底,看上去既舒服,又耐穿,他的襪子也原本是一雙。他的外套上有個表袋,裏面裝了一隻正在走時的金錶,他不時地把金錶拿出來看看,似乎時間對他而言十分寶貴。他的鬍子總是颳得乾乾淨淨,彷彿再也不用颳了,這使得他的臉看起來就像一塊光滑的深黑色巧克力,沒加糖、帶苦味的那種。他口裡總是不經意地嚼著一小片白色的薄荷糖,所以全身上下總是散發出一股令人提神醒腦的香味。
「我不能開除他們,」工頭說,「他們已經在這兒幹了大半輩子了。」
「瞧,又來了!」勃特說,接著又輕言細語地哄勸道,「老華,老華,我們都是你的朋友啊!」
愛琳以洞達世事的口吻說:「其實,那些黑人只會傷害自己,倒從不傷害別人。如果他們非要喝個爛醉,從屋頂上滾下來,又礙著我們什麼事?反正這兒從來沒有死過人,對吧?」
「那是一滴失望和焦慮的眼淚。我為此感到害臊,便把它擦掉了……」
「我也不知道,」美洛妮一邊抽泣,一邊說,「大概是害怕吧。」
華辛頓太太答應把小貨車借給他。當他開車去蘋果酒屋接羅斯先生時,大家都十分好奇。
他們降到地面,準備再次上升時,只見附近聚集了一群人,可看樣子他們並不像在排隊等坐費里斯轉輪。在荷馬和羅斯先生搭乘的這趟費里斯轉輪上,只有兩對夫妻和一個沒有伴的男孩。一直到他們重新升到最高點時,荷馬才若有所悟:原來那群人是站在那兒看羅斯先生!
「單調是什麼?」有人問。
「對啊,那本書到底有什麼好看的?」山米跟著問。
弗洛倫斯·海德說:「來我們這兒摘蘋果的工人多半還是孩子,如果不是奧莉芙每天替他們購物,他們就得挨餓。」
羅斯先生說:「你身上太髒了!別磨蹭了,動作快點兒!」
「就說你乾的是蘋果這一行,老兄。」傑克提醒那人。
奧莉芙對荷馬說:「每逢華力要開學,我就覺得心煩。尤其是今年,老華又不在了,我更是不願意華力離開。荷馬,如果你認為自己在這兒能過得愉快,我會非常高興,你可以繼續住華力的房間。我喜歡晚上有個伴,而且早晨也有人可以說說話。」她背對著荷馬,倚著廚房的窗戶看著外面,可以看見老華以前常坐的橡皮筏在游泳池裡漂浮,但荷馬不敢肯定她的目光是否停留在橡皮筏上。
他想起在蘋果酒屋的屋頂上發現的斷刀。那把刀被扔在那裡,是因為他一定會去發現它嗎?還有那些碎玻璃,其中一片在他難以成眠時透過華力房間的窗口向他發出信號。屋頂上的那些碎玻璃,就是為了給他某種啟示嗎?
「哦,真噁心!」黛布拉道。
荷馬朝酒槽望望,格雷絲並未露面,只聽見她仍然在裏面擦呀洗呀幹個不停。話說回來,她反正也不會接受赫伯的邀請。荷馬想,自己也許應該與大伙兒一道去,以便對格雷絲敬而遠之。可是,他早就打算要上屋頂去看看,弄清屋頂在月夜下神秘發光的原因,而且,他現在又知道了酒屋的規則,得知在屋頂上能看到大海以及肯尼斯角的費里斯轉輪,更想上去了,哪怕下雨也在所不辭。
「我們回家去,爸!」華力說。
「那也比某些人要強!」隨著愛琳·提克姆的話聲,大伙兒不約而同地朝酒槽望去,格雷絲·林奇仍在那裡擦洗得十分起勁。
至於荷馬·威爾士,也許由於他觀察事物的角度不像美洛妮那麼偏激,所以,他花了好幾天時間,才看出羅斯先生在向手下的工人抽取傭金。羅斯先生看起來總是不慌不忙,可動作卻是最快,而且他從來沒有把蘋果掉在地上,也不會讓裝蘋果的帆布袋撞在梯子上將蘋果碰傷。他自己每天能摘110蒲式耳。但荷馬後來發現,即使羅斯先生動作再快,平均每天一百五六十蒲式耳的採摘量未免還是高得驚人。羅斯先生抽取傭金的方式是每40蒲式耳才抽一蒲式耳,可他手下有15個工人,每人每天都能摘80蒲式耳以上。所以羅斯先生通常是一口氣摘上五六蒲式耳,然後休息片刻,要不就是監督工人,提醒他們注意採摘的技巧。
奧莉芙把亞瑟·羅斯介紹給荷馬時,語氣中便帶著明顯而適度的尊敬。她說:「荷馬,這位是羅斯先生,這位是荷馬·威爾士。」
「想什麼事情呢?」黛布拉又問。
拉奇醫生在女孩部找到了她們,她們正在與葛洛根太太一起喝茶。
「說什麼?」那人仍然糊裡糊塗。
黑鍋回答:「我們快打仗了,我聽別人說的。」
他說:「你可以待在這兒,至少在採摘工到來之前可以這樣。不過,我不知道到時候你是不是還願意留下。採摘工里有時也有女人,甚至還有孩子,可如果全是男人,恐怕你就不想留下了。他們全是黑人。」
「華力,他肯定是有別的毛病。」勃特也有同感。
就在這天晚上,約克果園的工人也在榨汁,可美洛妮卻毫無興趣,她壓根兒也不想去了解榨汁的過程或黑人的語言。工頭拉瑟已經向她明確地表示過,他手下的工人不願意她去榨汁或裝瓶,以免搶了他們的外快。反正美洛妮摘了一天蘋果也累了,於是躺在宿舍的床上看《簡·愛》。在宿舍的另一頭,有個工人正在呼呼大睡,不過美洛妮的燈光絲毫不會打擾他,因為他灌飽了啤酒(拉瑟只允許工人們喝啤酒)。啤酒就存放在廠房隔壁的冷藏室里,工人們榨汁時常常邊喝酒邊聊天。
美洛妮往前走了約一英里后,路過一片果園,有兩個工人正在那兒摘蘋果,其中一個在朝她招手。美洛妮剛想也朝他們揮揮手,一轉念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只管繼續趕路。可她走了還不到一百碼,卻聽到身後有輛貨車朝她駛來。一眨眼工夫,那輛貨車便在她身旁的路邊剎住,開車的那個人對她說:「你像是失去了心上人,好在你遇見了我!」另一個傢伙不等貨車停穩便打開了車門。
隨著大雨傾盆而下,海邊狂風陣陣,海鷗便成群結隊地往內陸飛去。一群海鷗飛到了約克果園,瑟縮在蘋果酒屋的屋檐下,它們嘰嘰喳喳的聲音吵醒了美洛妮。還有一群海鷗飛到了觀海果園,棲息在蘋果酒屋的鐵皮屋頂上。在它們的腳下,幾個工人正在那裡洗洗刷刷。
「你們不覺得『荷馬』這名字有著什麼意義嗎?」羅斯先生問道。
「我們要爭取在十二點之前收工。」羅斯先生平靜地說。這時,傑克正將蘋果泥攔在濾網架的頂層,而橘子則把榨汁板推回原位。
「我想當飛行員,」華力說,「我想飛上天空,真的!如果我有飛行執照,又有自己的飛機,我就可以把在果園裡噴農藥的活兒全包下來。我會弄一架農藥噴洒機,不過我會把它漆得跟戰鬥機一樣。開著那些蠢到家的農藥噴洒車,跟在那些蠢到家的牽引機後面,在那些蠢到家的山坡上爬上爬下,簡直是太不方便了!」
「幫幫我,我出不來了!」她朝他喊道。
奧莉芙卻對荷馬說,根據他們的家庭醫生的診斷,老華的問題完全「出在酗酒上」。那位醫生是個年紀比拉奇醫生大的老頭兒。
美洛妮答道:「不是,我只是在找那個地方。」
「別打岔了!」珊德拉道。

……
奧莉芙說:「我想,他只是希望給你一個當醫生的機會,一旦你哪天改變主意,就可以用得上了。我記得他是說要你學拉丁語或希臘語。」
「這是哪門子社區啊?」韋爾伯·拉奇氣得大叫。他站在安琪拉辦公室的窗前,怔怔地看著不遠處那片荒涼的山坡,心裏想:華力說過要在那兒種上蘋果樹,他們為什麼還不回來,把那些愚蠢的蘋果樹種上?哪怕是逗我開心也行啊!
「荷馬,你管那玩意兒叫什麼輪來著?」樹枝又問。
接著,荷馬又寫信給拉奇醫生:「你說富茲·史東『近況不錯』是什麼意思?是怎樣不錯?我知道斯諾伊·米多茲是個白痴,但如果你向他提起有關富茲·史東的事情,你不覺得也該告訴我嗎?」
「我喜歡在屋頂上看風景。」羅斯先生說。當他們開始下降時,羅斯先生又說:「好在我今天吃得不多。」
6.請勿攜帶酒瓶爬上屋頂。
「大概是的。」米尼謹慎地回答。
「那就報警呀!」美洛妮回答。
「可你還是伯金斯醫生接生的呢,我相信他的能力。」奧莉芙不為所動。
「顧格赫與里奇金!」韋爾伯·拉奇也高聲回答。
委員會中沒有任何心臟病專家或放射科專家,甚至連外科醫生也沒有,只有一位年紀很大的普通醫生。拉奇醫生確信那個老醫生根本就不讀書看報,他也不把金格里奇醫生當作醫生——他壓根兒不把心理醫生放在眼裡。至於顧赫太太,他完全有把握用幾個簡單的醫學術語就能將她嚇唬住。
華倫看到他們奔上走廊,便說:「謝天謝地,你總算來了,華力!你爸爸不知怎麼發起神經了!」
接著,斯諾伊一五一十地告訴荷馬他如何認識了他的夢中情人,並與她結婚,以及如何選擇了經營傢具生意而放棄上大學等。他說,走出聖克勞茲,他真是快樂極了,希望荷馬也「走出」了那個地方。
傢具世家?荷馬有些摸不著頭緒。
荷馬猜想他們肯定通了不少信,但他只是說:「我真的很喜歡在果園裡幹活。」
這時,維利說:「我想,如果它離地面太近了,就不得不停下來吧!」眾人都覺得他這話很有道理。
弗洛倫斯附和著:「說真的,那條手臂還確實噁心哩!」
「你最好別惹我,老兄!」美洛妮對開車的傢伙說,但另一個人這時已經下車,繞過車身朝她走來。美洛妮趕緊縱身跳過路邊的水溝,奔進果園。那人一邊興奮地「嗬嗬」叫著,一邊在後面窮追不捨。開車的那個傢伙也關掉引擎,跟著追了起來,匆忙之間連車門也沒關上。
7.請勿進入冷藏室睡覺,即使你熱得難受或剛剛喝過酒。
「是啊!」不知是誰又在附和。
「你該不想和羅斯先生動刀子吧?」荷馬又聽見橘子說。
坎蒂的父親雷此刻正在干這種不方便的活兒。米尼·海德病了,工頭埃弗利特·塔夫特便問雷能不能上個夜班,開農藥車噴洒農藥,因為雷開這種車非常熟練。這是收成之前最後一次噴農藥。因此,當費里斯轉輪在高空旋轉的時候,在地面上的某個地方,在離海邊較遠的一座黑暗的果園裡,雷蒙·肯德爾和弗農·林奇正忙著噴洒農藥。
其中一個人說,他的煙頭掉進了酒槽里。話音剛落,傑克和橘子立刻放聲大笑,荷馬也忍俊不禁,可羅斯先生卻不動聲色地說:「那你最好把它撈起來,誰也不希望一槽酒都給糟蹋掉!」
「他說的是哪一個遠點兒的果園?」荷馬和羅斯先生上車時,聽見黑鍋在問英雄。
大家的笑聲戛然而止,整座廠房只聽見機器的轟鳴。羅斯先生催促道:「快呀,下去撈呀!」
看了聖克勞茲託管委員會寄來的問卷后,荷馬隱約有些忐忑不安,他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麼緣故。當然,拉奇醫生和其他人是一天天老了,可荷馬本來就覺得他們「老了」。他也確實在想,等到拉奇醫生真的太老了,聖克勞茲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但這個問題實在令他心煩意亂,於是,他將問卷及回函信封夾進《實用兔子解剖學》的課本里。再說,觀海果園的收成季節已經開始,臨時工們會在這一天抵達,因此荷馬十分忙碌。
「小子,這句忠告我已經聽了一輩子了!」羅斯先生說。他們剛剛開始下降時,羅斯先生忽然把上身儘可能地探出車廂,看起來非常危險。緊接著,他大口吐了起來,嘔吐的穢物在空中形成一條漂亮的弧線向下墜落。下面的人群連忙四散躲避,可還是有些人躲避不及。
在廠房的另一個角落裡,有兩個荷馬不認識的人正在飛快地裝瓶。忽然,其中一人笑了起來,另一個也跟著大笑,羅斯先生不禁問道:「你們在笑什麼呢?」
但美洛妮接下來的舉動,卻大出查理的意料之外:她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迅速調好呼吸,然後貓著身子直衝向他,喉嚨里還發出動物似的低吼。那個叫查理的沒來得及停下來喘口氣,立刻就被她撲倒在地。她趁勢躍到他身上,用膝蓋抵住他的喉嚨,使勁一頂,隨著一聲沉悶的呻|吟,只見他側過身子,滾到一旁。美洛妮接著跳了起來,對準他的臉部猛踢兩腳。他艱難地轉過身子,趴在地上,想躲開她的攻擊。她卻毫不放鬆,整個人凌空一躍,然後雙腳狠狠地落在他的背上,那傢伙一下子昏了過去。美洛妮意猶未盡,又將他的雙臂扭到身後,朝他的耳朵猛咬下去,直到感覺到自己的上下牙齒碰到了一塊,才將他鬆開,跪在一旁直喘氣。然後,她朝他身上恨恨地啐了一口唾沫,站起身來,發現那個大胖子才剛剛穿過那條小路,走進這片果園。
胖朵特說:「但願它不會傳染。」
「拉丁語。」荷馬重複著。拉丁語顯然應該是拉奇醫生的強項。荷馬默默地念著:cutaneus maximus(皮膚病),dura mater(硬腦膜),更別提經常掛在嘴上的umbilicus(臍帶)了。他對奧莉芙說:「拉奇醫生希望我將來當醫生,可我自己並不願意。」
「閉嘴!」珊德拉吼了一句。
胖子的鼻樑被打斷,整整縫了四十一針,臉上縫了三十七針,連舌頭也縫了四針,那是慌亂之中他自己給咬的。
華力今晚沒有去噴農藥,這是他住在家裡的最後一個晚上,明天早晨他就要開學了。
「歪了大半邊?」老華愣愣地問。
坎蒂還有一年才從卡姆登女子高中畢業,因此她周末通常都會回家,而華力則一直都得待在奧洛諾的學校里,只有感恩節、聖誕節或放長假才能回來。
「還能榨汁呀!」喬治答道。
晚上,華力睡著了,睡得像王子一般平靜,像國王一般安穩。荷馬悄悄溜下床,找到褲子,掏出口袋裡的安全套,然後走進洗手間,擰開水龍頭,將安全套灌上冷水。果然,上面有個洞眼,只見一線細細的水流從頂端源源不斷地流了出來。那洞眼比針眼要大,但比指甲戳破的洞要小。荷馬想,也許是赫伯用圖釘或圓規腳戳破的。
他只希望收成儘快開始,想到那些季節性臨時工,想到那些黑人,他就滿心好奇,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人也和孤兒一樣嗎?他們是不是同樣沒有歸屬感,不能充分發揮自己的用處呢?
查理對工頭說:「老天!我可不想見到她那位狗娘養的男朋友!」
「你以前都在那兒幹活嗎?」
美洛妮當下便伸出手去,以正確的方法摘下一隻蘋果。然後她瞧瞧工頭,又聳聳肩,將蘋果咬了一口,可蘋果還沒成熟,她趕緊吐了出來,順手將啃了一口的蘋果扔在地上。
「狗屁!」有人罵了一聲。
「我假想這是金格里奇醫生和顧赫太太!」他說著向每位女士鞠了一躬,然後取出一把手術刀,「砰」的一聲突然將安全套刺破。瑪莉·艾格尼絲原本悶悶不樂地躺在樓上的床上,聽見那聲爆響,驚得猛地坐了起來,而葛洛根太太也嚇得張口結舌。
華力開著那輛綠色的貨車載著露易絲·托貝到來時,他們都在埋頭幹活。露易絲下了車,帶著桶和刷子加入了他們的行列。接著,華力問他們還要不要別的東西——還需要刷子嗎?油漆呢?
「不是的,這是神經方面的疾病。」荷馬再一次強調,可這種說法只有荷馬自己明白,其他人還是毫無頭緒。
「我猜你一準覺得很無聊。」羅斯先生對荷馬說,荷馬連忙回答說這一切很有趣。這不是真話,在廠房裡一連晃悠八個小時,實在有趣不起來。羅斯先生接著說:「你只有晚上來這兒,才能真正領略其中的滋味。今天只是因為下雨才榨汁,如果你摘了一整天蘋果,再榨上一整夜的果汁,就會領略其中的滋味了!」他朝荷馬擠擠眼,似乎透露了什麼天大的秘密,然後遞了一杯果汁給荷馬。荷馬一整天都在不停地品嘗果汁,可是羅斯先生遞果汁時神情嚴肅,彷彿在就晚上榨汁的事情達成約定。於是荷馬接過來喝了一口,立刻被嗆得眼淚直流。原來這杯果汁里加了朗姆酒,烈得很,喝下去后只覺得滿臉發燙,腹內燥熱。羅斯先生見了,不聲不響地從荷馬手中取回沒喝完的蘋果酒,遞給那個叫樹枝的工人,樹枝接過去一飲而盡,連手裡的水管都絲毫沒有晃一下。
老華又說:「我得給眨巴眼喂東西。」
雷說:「不會吧,我敢說你肯定學了些東西。你很會學習,這我知道,因為我過去也一樣,不管什麼事情,只要看過一遍,自己馬上就會。」雷九*九*藏*書教過荷馬許多機械方面的知識,如換油、加潤滑油、裝火星塞、引擎計時、油管維修及前輪定位等,還給他演示過如何擰緊離合器。令雷驚訝的是,荷馬居然過目不忘。雷還教過荷馬如何換氣閥。荷馬一個夏天裡學到的機械知識與技術比華力有生以來懂的還多。不過,雷欣賞的不只是荷馬的動手能力。因為雷喜歡獨處,他想,身為孤兒的荷馬肯定明白其中的滋味。

荷馬從小生活在一個沒有父親的世界里,因此,乍一聽到別人管自己的父親叫「笨老爸」(儘管很恰如其分),他不由得大為吃驚。駕駛座旁邊的座位上有一袋蘋果,荷馬將它拎起來放在腿上,華力便開車沿著飲水路趕往桑伯恩夫婦的百貨店。開店的密爾德麗和勃特·桑伯恩夫婦都是老華的老朋友,三個人不但是同學,老華當年還追求過密爾德麗哩!當然,那是在老華認識奧莉芙和密爾德麗嫁給勃特之前的事兒。
他想,這些碎玻璃大概是酒瓶的碎片,如啤酒、黑麥酒、威士忌酒和杜松子酒等。他試圖設想一下黑人晚上坐在屋頂飲酒作樂的情景,可是因為渾身透濕,冷風吹在身上,他不由得打起寒戰。於是他一步步挪到屋檐,估摸著不再危險,才一躍跳到地面,卻不小心被一片沒有注意到的碎玻璃扎破了手。傷口雖小,鮮血卻汩汩地湧出來。他回到屋裡,心想:這麼小的傷口,竟然流了這麼多的血,不知道傷口裡面是不是有玻璃碴兒?於是他走進廚房,在水池前沖洗傷口。就算格雷絲沒有聽見他在屋頂上的動靜,也一定聽見了他沖洗傷口的聲音。他完全沒有料到格雷絲仍然待在酒槽里。
「你是干哪一行的,老兄?」橘子重複道。
美洛妮繼續念道:「我極目遠眺,路的左右都靜悄悄、冷清清的……」
「……我徘徊著。」美洛妮念道。
當荷馬往貨車裡裝上一些瓶裝果汁時,他看見那個酒杯正從米尼·海德手上傳給那個叫英雄的工人,而羅斯先生則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他沒有向任何人透露是從哪兒弄來的酒。看著羅斯先生,荷馬忽然想起「隱蔽的禮物」這種說法,他忘了是在哪兒看過這個短語,可能是在查爾斯·狄更斯或夏洛蒂·勃朗特的作品里吧。他相信它不會出現在《格雷人體解剖圖譜》或班斯利的《實用兔子解剖學》里。
完成這項歷史性任務后,他便回到診療室休息。愛德娜護士探進頭來看過他一次,在她眼中,韋爾伯·拉奇才是緬因州的某種奇迹,而她卻為他憂心忡忡。
她曾經對一個工人撒了謊,而那個工人居然信以為真,並且將她的話傳了開去,這正中她的下懷。那個工人叫「星期三」,美洛妮不知他怎麼會叫這麼個名字,也懶得去尋根問底。星期三總是沒完沒了地問她一些問題,打探她正在尋找的觀海果園以及她男朋友的情況。

「你少放屁!」美洛妮喝道。
他們回到觀海果園時,奧莉芙走到車旁,沒有理睬老華,只是對華力說:「我不知道他今天早晨喝了什麼,也可能是伏特加,可他出門時身上並沒有酒味。如果知道他喝了酒,我是絕對不會讓他開車出去的。」
拉瑟說:「就是孤獨,你們知道孤獨的意思吧?」大家都小聲說明白。
羅斯先生說:「我才不是因為什麼輪子而緊張!你難道沒看見這兒跟我一樣膚色的人沒幾個嗎?」
黛布拉對這個問題毫無準備,起碼沒料到荷馬會這麼直截了當。她謹慎地考慮著該如何回答。
荷馬帶來的蘋果汁也沒有讓她們興奮起來。第一批果汁總是汁稀味淡,主要是由收成較早的麥金托希和格拉文斯坦兩個品種榨出來的。米尼告訴過荷馬,要喝醇美的果汁,起碼要等到十月份,羅斯先生在一旁聽了,鄭重地點頭表示同意。好果汁要用最晚採收的金美味、冬日蕉、鮑德溫或羅塞特等品種才行。
多年經營果園的經歷使奧莉芙白天時往往心情開朗,而對夜晚則疑慮重重。在她看來,人們之所以惹麻煩,絕大多數是因為熬夜的緣故。
接著,費里斯轉輪又轉動了起來,屋頂上的人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嘆。
荷馬也許會告訴委員會的人,當年他在山坡上第一次看見胚胎時,並未做好「充分的準備」。有什麼辦法可以讓荷馬做好準備,去面對三里瀑那家虐待狂、華特維爾的德勒帕家以及被急流捲走的溫克爾夫婦?我還能有什麼選擇?可緊接著,韋爾伯·拉奇又回答自己道:也許我本來可以選擇不教荷馬學醫!
荷馬穿過果園,回到華辛頓家,發現華辛頓太太將樓梯上的燈專門為他留著,不禁有些感動。他從她房門口走過時,看見門縫底下漏出了燈光,便輕輕地說:「晚安,華辛頓太太,我回來了。」
荷馬又想:如果富茲·史東看到費里斯轉輪,一定會非常高興吧?還有捲毛頭戴伊和小大衛!如果能和美洛妮一起坐上一趟,肯定會非常有趣,他真想知道美洛妮會作何評論。不過拉奇醫生絕對不會大驚小怪。對拉奇醫生來說,這世上還有什麼神秘的事兒嗎?
「華力,他好像失去記憶了。」勃特·桑伯恩道。
也許他們以為費里斯轉輪是天外來客呢!當上面的燈光全部熄滅時,他們會以為它又回到原來的星球去了!
美洛妮沒有理會他們,只是專心看書,她覺得自己並非不合群。那母女倆得知她根本無意與那些男人糾纏不清后,對她都十分友好。男人們對她的工作能力都有目共睹,而且,她那位失蹤的男朋友留給她的東西,也讓他們對她不敢存非分之念。大伙兒雖會開她的玩笑,卻從來沒有惡意。
「坐這玩意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嗎?」羅斯先生語氣緊張地問他。
干到第三天時,美洛妮就能每天摘80蒲式耳了。工人們開始榨汁時,她還幫忙裝瓶,可是,當她抽空向別人打聽觀海果園時,卻沒有任何人知道那個地方,她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荷馬覺得自己應該與羅斯先生一同下去,於是兩人互相幫著下了梯子。剛到地面,羅斯先生便表情嚴肅地悄聲對荷馬說:「你得明白,他們根本就不想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知道了對他們又有什麼用?」
山米說:「他以為關了燈后,野獸就會把他吃掉!」
「我真是嫁了個懶鬼丈夫!」弗洛倫斯感嘆道,神情卻顯得很開心。
他說:「摘果子時,先握住果柄,但是要注意,果柄上方是明年果子的花苞,也就是花距。如果你摘掉花距,就將兩年的果子一起摘了下來。還有,摘的時候只能擰,千萬不能用力扯!」他一邊說,一邊給美洛妮作示範。
這女人說話也毫不羞愧:
哦,對了!他想,我本來可以請火車站站長來為孤兒們上幾堂宗教課,告訴他們天空中到處飄浮著沒有歸屬的吵吵嚷嚷的靈魂,甚至還可以請那位了不起的先生展示他的內衣目錄哩!
拉奇醫生給荷馬的回信帶來了不尋常的消息,因此,荷馬迫不及待地拿給奧莉芙看。
華力又從頭開始,一次念兩行:
荷馬一直沒有發現人們注視他們的眼神中有什麼敵意。他從小是個孤兒,總是懷疑別人對他另眼相看,所以,現在與羅斯先生在一起,他反而不覺得受到特別的注目。可是經過羅斯先生的提醒,他確實注意到了許多異樣的眼光,相比之下,他以往作為孤兒感受到的另眼相看,只不過是他自己多心而已。
「好的,」荷馬說,「要去就得趕快,要不然天氣轉冷,遊樂場就要關閉了。我猜現在坐那玩意兒也一定挺冷的。」
「誰會故意嘔吐呢?」羅斯先生邊說邊往前走,荷馬也跟在一旁。那年輕人與荷馬年齡相仿。荷馬想:今天不是假日,如果這年輕人還在上學的話,應該有家庭作業要做。
荷馬看信後有些將信將疑。在這封信中,拉奇醫生還附了一封代斯諾伊·米多茲轉交的信。韋爾伯·拉奇覺得斯諾伊是個傻瓜,不過是個「堅持不懈的傻瓜」。
拉奇醫生納悶地想:是因為乙醚嗎?他的意思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乙醚,他才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對於所有即將發生的事情,他都有先見之明。比如說,他預感自己會收到一封從富茲的郵政信箱轉寄給F.史東的信。安琪拉護士拿到信后,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問道:「這是什麼噁心的玩笑嗎?」

回到聖克勞茲后,拉奇醫生又寫信給鮑多因學院與哈佛醫學院,請他們提供幾位優異畢業生的登記表複印件,他說是經過篩選后他才挑出這幾個人選。不久,他便收到富茲·史東與其他幾位學生的登記表。
「那兒說不準是軍隊待的地方。」黑鍋說。
有一次,她的梯子在一棵果實累累的樹上卡住了,她想把梯子移開,並盡量不晃動樹枝,免得蘋果掉到地上。星期三過來幫忙,她就問他:「我穿的褲子太緊了,是吧?」
與往常一樣,格雷絲·林奇又攤上了最苦最髒的活兒,擦洗那個幾千加侖容量的酒槽。她跪在酒槽里忙著,發出的聲響總讓人覺得那是動物在小心地築巢或覓食。米尼·海德已經中途離開,用他老婆弗洛倫斯的話說,又是「借故開溜」。米尼說,傳送機的輪帶鬆了,所以他把它拆了下來,要送去給雷修一修。
這時,橘子開口了:「你是干哪一行的?」

後來,工頭去看了看那兩個工人的情況。胖子由老婆陪著進了醫院,縫了好多針(不過他老婆一直沒有搭理他,甚至在隨後的三個多月也不肯跟他說半句話)。在縫針的過程中,胖子本來還很平靜,可一聽工頭說已經把美洛妮安頓在蘋果酒屋裡,並且給了她一份工作,至少可以做到收成季節時,便一下子激動起來。
「她這是威脅!」胖子的老婆對工頭說。
「啊哈!」拉奇一聲大喊,將三位女士嚇了一跳。除了他每天晚上來女孩部念《簡·愛》之外,她們不太習慣在女孩部見到他,當然更不習慣他拿著脹鼓鼓的、寫了字的安全套在她們面前揮來揮去的。
華力對荷馬說:「我覺得你應該當醫生,你顯然是當醫生的料。」
「是呀,還真不容易哩!」雷回答。
「媽的!」山米咕噥一聲,走回廠房。有時,粉碎機里會卡進一些雜物,比如樹枝或果核什麼的,於是便發出刺耳的吱吱嘎嘎聲,彷彿鋸木頭時碰到了節疤。每逢這時,老媽就會說:「誰的手被軋進去了!」要不就是:「誰的整個腦袋被軋進去了,準是喝醉了,一頭栽了進去!」
「請問你是干他媽的哪一行的,先生?」年輕人惡聲惡氣地問。荷馬猛地被推到一邊,眨眼之間,只見羅斯先生已經胸貼胸地站在年輕人面前。羅斯先生雖然剛剛吐過,口裡卻沒有酸味,不知他什麼時候將一顆薄荷糖塞進了嘴裏。他剛才不舒服時,失去了機敏戒備的眼神,可現在這種眼神又回來了。年輕人發現自己猛然間離羅斯先生太近,似乎大為意外。儘管他身材比羅斯先生要高,而且更壯實,看起來卻有些心虛。可他還是壯起膽子問:「我說過了,『請問你是干他媽的哪一行的,先生?』」羅斯先生笑了。
大家聽了,都七嘴八舌地表示贊成。這時,拉瑟開口說道:「你們還記得凱莫隆嗎?」話音剛落,大伙兒全都鬨笑起來。拉瑟對美洛妮解釋說,凱莫隆在約克果園干過好幾年,那麼大個人,卻還像小娃娃似的,每天晚上都得開著燈才能睡覺。
美洛妮回答:「就是沒有改變,沒有任何變化。」
說到克拉拉,它終於得以在聖克勞茲墓地入土為安。墓地位於鎮上一個偏僻的角落,如果克拉拉自己可以選擇,它大概不會選擇這個地點。拉奇醫生看著克拉拉下葬,心裏想,這地方也許更為合適,因為克拉拉本來就是個被拋棄的女人,而且,人們對她的探索和研究顯然遠遠多於對她的愛。
我已經站在旁邊,看那些日子的幻象在我身邊掠過。它們已經過去了,我又要接下去講我的漫長的故事了。
有人遞給荷馬一瓶酒,可酒瓶卻熱乎乎的,裏面裝滿了朗姆酒。
那天晚上,拉奇醫生像往常一樣,逐個親吻了所有的男孩,包括史莫奇·菲爾茲,儘管這孩子囤積食物,把東西藏在發出異味的床上。其實拉奇醫生親他時,他只是在裝睡。愛德娜護士在黑暗中傾聽著拉奇醫生的動靜,一邊在貓頭鷹的低鳴聲中,輕聲低語:「阿門!」
出於對華力的友情,他決定將對坎蒂的愛埋在心底。當他還在高高的費里斯轉輪上時,一種高尚的思想驅使他毅然作出了這個決定。這天晚上,荷馬還有一個計劃,儘管他自己也對這個計劃不以為然,但身為孤兒,他喜歡有規律的生活,也喜歡每天晚上都有計劃。
他果然說到做到。除了在他每年寄來的聖誕卡上,奧莉芙注意到過他以「亞瑟」自稱(聖誕快樂!亞瑟)之外,他只在信封上寫過自己的名字。奧莉芙從來不對他直呼其名,其他人也一樣,大家一律稱他為羅斯先生。他們從未向荷馬解釋其中的原因,也許是因為一個好工頭必須保持權威吧!
「聽起來更像一所療養院!」工頭說完,見美洛妮仍然繃著臉,便也收起友好的神色,問道,「你可知道緬因州有多少名叫『觀海』的地方?」
忙完這件事後,他已經精疲力竭,結果忘了替一個新生的男嬰割包皮,而安琪拉護士早已為手術做好準備。他還把一個等待墮胎的女人誤認為是頭一天剛剛生產,居然對她說她的孩子很健康、情況很好。另外,他還不小心把乙醚濺到了臉上,不得不連忙跑去沖洗眼睛。
3.酒後請勿爬上屋頂,尤其是在天黑時。
荷馬糾正道:「不會一覺醒來就得了肺炎,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
「反正不會是我,也不是你爸!」老媽插嘴道。
「請交給我吧。」拉奇醫生說。果然不出他所料,這封信是託管委員會寄來的。正因如此,他們才要他作跟蹤報告,並要求知道孤兒們目前的住址。拉奇知道,他們在調查他。

他進了華力的房裡,站在窗前,久久地凝視著外面。由於蘋果酒屋距離太遠,當費里斯轉輪夜間關閉時,他根本無法看到屋頂上的工人會有何反應。他想,見到費里斯轉輪的燈光在一剎那全部熄滅,不知他們會作何評論?
蘋果酒屋的規則
「我褲袋裡的東西你都能看見,對嗎?」她又問。
「歪了大半邊!」老華跟著大聲念。
這顯然是蓄意而為,因為洞的位置恰好在安全套頂端的正中央。想到赫伯故意戳破安全套,荷馬有點兒不寒而慄。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胚胎的情景,當時他正從焚化爐那兒往回走,乍一看見它,還以為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呢!他還想起來三里瀑的那個死於非命的胚胎伸著雙手的模樣,以及格雷絲·林奇胸口上綠中泛黃的傷痕。格雷絲的聖克勞茲之旅是否也起因於赫伯·弗勒的安全套呢?
「反正誰也不會在乎那些規則,」胖朵特說,「奧莉芙每年都將它們重列印一遍貼在牆上,可到頭來誰也不把它們當回事兒。」
「她只是個爛貨!」那個女人回答說。
羅斯先生說:「手法要快,刀子要利。不過乾的時候主要是用眼神,你得用眼神來引開對方的視線,讓他注意不到你的手。」
工頭說:「如果你敢向她討皮帶,我就馬上開除你!你自己去買條新的吧!」
「能修好嗎?」山米問。
「什麼軍隊?」有人問。
星期三看了看她,說:「是有點兒。」
在電影里,有幾個人的頭皮正掛在長矛上晃來晃去。荷馬實在想不通,那幾個印第安人居然就那樣拿著長矛晃了老半天,簡直就把它們當成了寶貝!忽然鏡頭一轉,有位騎兵軍官的手被箭射穿,釘在了樹榦上。他拚命地用牙齒咬,用另一隻手拔,可那支箭仍然牢牢地把他的手釘在那裡。這時,有個印第安人舉著一把彎刀朝他衝來,騎兵軍官眼看就要沒命了,因為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還在指望那隻被釘在樹上的手,想用大拇指扣動扳機。
那位醫生證實了拉奇醫生的診斷後,老華居然欣喜若狂。
「它在換乘客,」荷馬解釋道,「讓前一批人下來,另一批人上去。」
「那當然了,爸!」華力回答。
「有一次,有個工人把整條手臂卡進粉碎機里——不只是手,而是整條手臂!」胖朵特回憶著。
「好吧。」荷馬說。隨後,他在屋檐下燈光照不到的地方站了很久,他已經稍稍習慣了黑人的口音,所以,偶爾也能聽懂幾句從屋頂上傳來的對話。
「這活兒可不容易,是吧?」那人擔心地問。
工頭問她:「你是要找觀海果園,是吧?你找那地方幹什麼?」
「我們跟他說過他根本沒養狗。」密爾德麗說。
華力有時也幫忙噴農藥,荷馬目前也在學習這項技術。赫伯·弗勒偶爾也接手這項工作,可他不願上夜班,他總是說:「晚上我有更好的事兒可做!」但是晚上噴農藥效果更好,因為這時風停了,在沿海地區尤其如此。
那個叫查理的人已經蘇醒過來,卻仍然閉著眼睛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大胖子悄聲問道:「她走了嗎?」因為他此刻也是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沒錯,」荷馬說,「這麼說,如果兩人沒有相愛,那樣做就違反規則了?」
眾人全部睡熟后,美洛妮又打開檯燈,拿起《簡·愛》。不管別人對這本書如何評價,在她而言,這本書始終能給她帶來安慰,尤其是現在,她迫切需要它的幫助與引導。於是她又看了二十多頁,可荷馬的影子卻始終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我必須永遠離開你,我必須在陌生人和陌生環境中開始新的生活。」讀到這裏,她不由得一陣驚惶,覺得這句話中隱含著某種真實,便毅然合上書,將它塞進床墊底下,並永遠留在了約克果園蘋果酒屋的宿舍里。如果她讀過《大衛·科波菲爾》中荷馬最喜歡並且幾乎當成了充滿希望的祈禱文的那段文字:「我已經站在旁邊,看那些日子的幻象在我身邊掠過……」她一定會把那本書也給扔掉,她一定會想:才怪呢!她知道,所有那些日子的幻象都比影子還緊密地纏繞著她和荷馬。在啜泣聲中,美洛妮漸漸睡去。她不再存有任何希望,但決心卻毫不動搖,她在幻想中搜遍黑暗,尋找著荷馬·威爾士的影子。
「放心,」羅斯先生又說,「不會有問題的。」
2.你在聖克勞茲得到了足夠的醫療照顧嗎?
「不,他錯了!」安琪拉護士說,「即使聖人也有犯錯的時候。荷馬肯定會回來的,不管他願不願意,他畢竟屬於這裏!」
「現在可有點嚇人了。」星期三評論道。
「跟美洛妮也有關係!」葛洛根太太一提起美洛妮就忍不住落淚,樓上的瑪莉·艾格尼絲聽見美洛妮的名字也失聲痛哭。
羅斯先生說:「傑克和橘子這會兒幹得正帶勁,讓他們多干會兒再說吧。」
接下來一連四天觀海果園都是大晴天,工人們採摘了大量的蘋果,於是米尼宣布晚上榨汁,羅斯先生再次邀請荷馬前來「領略其中的滋味」。荷馬與華辛頓太太一起默默地吃完晚餐,並幫她洗完盤子,然後才說要去蘋果酒屋看看能不能在他們榨汁時幫個手。他知道他們會忙上兩三個小時。
緬因州的某種奇迹?韋爾伯·拉奇邊想邊努力克制住自己。從安琪拉護士辦公室那扇敞開的窗戶里,一陣輕風飄然而至,送來一縷焚化爐里散出的黑煙,這刺鼻的煙味使拉奇的頭腦稍稍清醒過來。他對自己說:我得適可而止,千萬不要得意忘形!
他望著窗外,在黑暗裡,在想象中,他依稀看見聖克勞茲醫院及男孩部後面那片光禿禿的山坡,以及林木茂密但已遭破壞的森林,那片森林吞噬了他的呼喊,林邊的小河埋葬了他對富茲·史東死去的悲傷。此刻,如果他會背誦葛洛根太太的祈禱文,他一定會默默祈禱。他慣常用來平靜自己的祈禱文是《大衛·科波菲爾》第43章結尾那一段。在43章之後還有二十多章,所以那段文字里蘊含有太多的不確定因素,或許並不適合作祈禱文,而荷馬也是用不確定的口吻念著那一段,彷彿他並不相信這段文字所描述的就是事實,而是竭力強迫它們變成事實。荷馬想:只要一遍又一遍地複述這段文字,也許可以使它們變成他自己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