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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機會出擊

第八章 機會出擊

有一次,荷馬與弗農·林奇一同在一座名叫「雞公山」的果園剪枝,弗農對荷馬說:「如果我是你這個年紀,我準會去當兵,就像華力一樣。」
「沒有。」
在這樣的夜晚,他們失去了看歌舞片的心情。
「因為母的有兩個洞啊!」巴基興緻勃勃地說,「你真是沒有想象力!」
雷蒙·肯德爾過去也與華辛頓一家共享過感恩節大餐,但今年因為少了老華,剛開始時,他顯得非常拘謹,處處一本正經的。可不到幾分鐘,他便放鬆自己,又與奧莉芙談天說地起來。

韋爾伯·拉奇躺在診療室的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乙醚,望著天花板上閃爍不定的金星,心想:能夠耐心等待,順其自然,實在是一件奢侈的事。即使我能支撐下去,恐怕也會東窗事發。墮胎師往往相信概率,他在這一行已經做得太久了,忍不住擔心:在我退休之前,被人逮到的概率有多少呢?
他開車與黛布拉一起到了肯尼斯角的遊樂場。月光下,那座黑燈瞎火、空無一人的費里斯轉輪巍然屹立,像世界上的第一座火箭發射台,又像遠古時代某種巨型恐龍的骨架。荷馬本來想給黛布拉講講羅斯先生上次用快刀手法擺平別人的經過,可黛布拉卻一心惦記著看電影,正在鬧情緒,他知道,現在跟她講這種精彩的故事完全是浪費口舌。於是他們便去了肯尼斯角的汽車影院,但是由於天氣太冷,汽車影院早已歇業了。他們在這裏似乎只是在回顧別人的羅曼史,而且不僅是發生在今年夏天,還有發生在上一代人身上的羅曼史。
等她們趕去時,那輛車已經無影無蹤。美洛妮頂著潮濕凜冽的空氣,站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瞪著路邊那空空的車位,問道:「你確定是那個蘋果嗎?上面有兩個W,還有『觀海果園』四個字?」
「你是說那些人也藏在水底下?」又有人問。
「那才算你走運哩!」奧莉芙說,坎蒂聽了也點頭贊同。
可後來他又悄悄對荷馬說:「也不是每個都有洞眼。」
「我可以耐心等待。」荷馬說。


瞬間把土穴燒成磚頭,
「我們可以改天再來看弗雷德·亞斯泰爾的影片。」坎蒂自我寬慰地說。
於是,便有三個人在不約而同地尋找荷馬·威爾士的下落。
他回到觀海果園,在廚房裡對母親和坎蒂說:「可是一年多之後,所有的戰事也許全部結束了,那我可就太不走運了!」
可憐的胡德先生在黑板上用粉筆揭示子宮分化的奧秘時,將「復子宮」與「兩角子宮」完全混淆,結果把羊當成兔子,把兔子當成了羊。這其實只是個小小的錯誤,只要不把人類的子宮說成復子宮,不把荒謬的知識教給學生就行了。但這畢竟是個錯誤,荷馬一聽就明白,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碰到了糾正權威人士錯誤的機會。韋爾伯·拉奇曾經寫道:「孤兒尤其不習慣也沒有信心去糾正權威人士的錯誤。」
她打開醫院大門,讓新鮮空氣透進大廳。就在這時,她瞥見山坡上有隻紙箱正搖搖晃晃地往下滑。她知道那原本是裝消毒紗布的紙箱,可現在裝著什麼就很難說了,不過看樣子似乎很沉,因為它滑得很慢,而且歪歪趔趔。偶爾它也會滑得比較順暢,速度加快,但不出片刻又會被石頭或融雪中的泥團絆得東倒西歪,速度重新慢了下來。接著,紙箱撞翻了,一個小小的身體首先從裏面滾了出來。仔細一看,原來是小史蒂福茲,她認得他戴的大手套以及那頂老是蒙住眼睛的滑雪帽。他一連翻了好幾個跟頭,幾乎與紙箱下滑的速度一樣快,最後終於在一片較為平坦的空地上停住。愛德娜護士看見他爬了起來,轉身回去撿他掉落的一隻手套。
他想起了「規則」這個詞。那個手被劃破的水兵與別人動刀子時,一定沒有遵守任何人的規則。但是,所有與羅斯先生動刀子的人,都一定得遵守羅斯先生的規則,不論那是怎樣的規則。荷馬想,任何人和羅斯先生交手,肯定會產生活活被小鳥啄死一般的感覺。羅斯先生簡直稱得上是藝術家,他的刀法出神入化,精確到僅僅削去對手的鼻尖、紐扣或乳|頭。羅斯先生的規則才是蘋果酒屋的真正規則。
她在回信中寫道:「可有誰注意我的心臟呢?是的,我還在生氣!」雖然華力並沒有問她是否生氣。
華力專飛印度—中國航線,途經喜馬拉雅山和緬甸。他負責將汽油、炸彈、大炮、槍支、彈藥、衣物、飛機引擎、零件及食物送到中國,然後將軍人運回印度。這趟航程來回約五百英里,共需七個小時。由於飛行高度極高,在其中六個小時的時間里,他都得戴上氧氣罩。在飛越大山時,他必須高飛,因為山勢很高;飛越叢林時,他也必須高飛,以避開日軍的雷達。另外,喜馬拉雅山一帶的氣流十分險惡,因此飛行危險極大。
荷馬說:「您講反了,先生。」
荷馬說:「不是的,我有心臟病,是先天性的。」
「他以為自己是去度假嗎?」坎蒂向荷馬抱怨道,「居然指望有好天氣?他可是去打仗呀!」此時,荷馬正與她面對面坐在雷·肯德爾的碼頭上。他們每次在這兒聊天,蝸牛的數量就會急劇減少。

快下課時,巴基鬼鬼祟祟地對他說:「不妨這麼想吧,如果黛布拉有兩個洞,她或許會讓你進其中的一個,你難道沒想到這個好處?」
「什麼?」美洛妮吃了一驚。
華力在自己的房間里對荷馬說:「我要她嫁給我,可是她不肯。她說她會等我,可現在不能嫁給我,因為她要當我的太太,而不是做我的寡婦!」
美洛妮說:「我們應該去轟炸日本,根本用不著啰唆,乾脆就去把他們國家炸個精光!」
工人幹活時既可以站著,也可以坐著,而美洛妮則是一會兒站,一會兒坐。傳送帶的高度非常彆扭,讓人坐著幹活嫌太高,站著又嫌太矮,所以不論是哪種姿勢,都會把人折騰得腰酸背痛。美洛妮不但不知道這個部件的另一半在什麼地方由什麼人裝配,而且也不明白這玩意兒的用途,再說,她壓根兒也懶得關心。
通往海邊的路上寒氣襲人,但美洛妮走著走著漸漸暖和起來。再說,這裏一直沒有車輛經過,除了步行,她也別無選擇。好在上了海岸公路后,她沒等多久就搭到了便車。一輛運木材的貨車在她身邊停下,開車的是個面色蒼白卻性情開朗的小夥子。
這份禮物讓美洛妮的眼睛濕潤了,兩人緊緊地擁抱了一下,便分手了。美洛妮離開巴斯時,並沒有向瑪莉·艾格尼絲道別,可瑪莉·艾格尼絲卻費盡心機地想討好美洛妮,她在學校里問過所有的同學,還向光臨科勒漢夫婦古董店的每個顧客打聽,希望能得到觀海果園的消息。如果替美洛妮打聽這個消息能使美洛妮成為她的朋友,她願意永遠打聽下去。美洛妮離開之後,路娜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思念她,還發現自己常常不知不覺地四處打聽觀海果園,彷彿這是忠於她們友情的必要之舉,就像她送給美洛妮的那隻羊毛手套做成的武器一樣。
「天冷時,樹枝流血較少。」弗農·林奇一邊解釋,一邊揮刀砍著樹枝。
坎蒂坐著父親的車返回卡姆登。雷蒙·肯德爾為自己替這輛雪佛蘭轎車安裝的收音機而感到特別自豪:這部收音機收音十分清晰,比當時一般汽車裡的收音機效果都要好得多,而且,鞭狀的天線還是他自己動手製作的呢!就這樣,坎蒂與她父親跟其他的緬因人一樣,及時聽到了那則大新聞,並且聽得一清二楚。
坎蒂與荷馬各自靠著碼頭盡頭的兩根柱子,面對面地坐在碼頭邊。如果他們同時將腿伸長,兩人的腳跟就會頂在一起。可坎蒂卻屈起雙腿,那姿勢讓荷馬覺得非常眼熟,他見過許多女人這樣躺在婦檢床上。
「那叫『功能位置』。」哈洛醫生解釋道。
美洛妮與路娜就坐在不遠的地方。與身材高大的美洛妮相比,一頭金髮的路娜顯得嬌小而清秀。只見美洛妮自命不凡地靠在座椅上,就像是一個經常光顧影院的老觀眾,又儼然一副吹毛求疵的影評人模樣。其實,這也是她頭一次看電影。儘管電影院里光線很暗,瑪莉·艾格尼絲還是一眼認出了聖克勞斯女孩部的前任女王兼打手,也就是曾經迫害過她的女暴君。
「舉例說說看!」美洛妮說。
「你想去巴斯嗎?」小夥子小心翼翼地問。
「把門關上。」拉奇醫生不知何時已走進大廳,站在愛德娜護士身後說。
年輕的華力·華辛頓迫不及待想成為英雄,所以,當他在奧洛諾的街頭聽到這個消息時,不禁歡欣雀躍,手舞足蹈起來。羅斯福總統稱這一天為「可恥的日子」,可華力卻覺得這是個難得的機遇,他渴望一嘗高尚而冒險的夙願,駕駛四引擎的B-24解放者重型轟炸機,去轟炸敵人的橋樑、煉油廠、燃料庫、鐵路等設施。就在這個「可恥的日子」,有架B-24轟炸機,正在某個地方等著年輕的華力·華辛頓去學習駕駛。
「可你應該沒有給病人用過乙醚吧?」哈洛醫生問。
「很少,差不多已經好了。」荷馬答道。
「現在還有這種現象嗎?」胡德先生接著問。
「沒錯。」
「是緬甸航線,」華力解釋道,「要從印度到中國,就得飛越緬甸上空,可是日本人佔領了緬甸。」
在聖誕節前,華力報名參加了陸軍航空部隊,軍方卻批准他在家裡過聖誕節,然後再接受為期一年多的嚴格的空戰訓練。
「這麼說,你也出來了?」美洛妮問。
「並非所有的人都能從這場戰爭中活著回來,我只能這麼說。」路娜告訴她。
一天晚上,拉奇醫生在男孩部宣布:「讓我們為史莫奇·菲爾茲祝福吧!史莫奇找到了一個家。晚安,史莫奇!」
葛洛根太太那件大衣已經穿舊了,不過,用查理的皮帶緊緊捆著的行李中也增加了不少新內容。美洛妮在船廠里賺了一些錢,便為自己添置了幾件耐穿的衣物,包括一雙不錯的皮靴。臨行前,路娜又送給她一份禮物。
在聖克勞茲,看不到戰爭即將爆發的任何跡象,一切熟悉或不熟悉的事件都按照一定的儀式或慣例得到解決:妊娠以分娩或墮胎的方式宣告終結,孤兒要麼已經被領養,要麼等待著被領養。在沒有下雪的乾冷天氣里,四處飛揚的鋸木屑刺|激著聖克勞茲居民的眼睛、鼻子與喉嚨,只有在剛剛下過雪后,它們才會暫時從空氣中消失。一旦積雪融化,露在地面上的鋸木屑又會發出毛皮潮濕時的氣味。等到結冰時,它們又重新出現,乾乾爽爽地鋪在冰雪之上,於是人們的眼睛又癢起來,鼻涕流個不停,喉嚨里怎麼清都不舒服。
在返回巴斯的路上,美洛妮希望船廠能重新僱用她,更希望所謂的「為戰爭出力」能使生產線上的玩意兒有所變化,也許她能有機會幹些別的活兒,而不再是將鋼珠軸承塞進那火腿似的鏈輪里。想到這裏,她從葛洛根太太的大衣口袋裡取出路娜送給她的鋼珠手套。到目前為止,她還用不著拿它當武器,但無數個夜晚,它給她帶來了巨大的安慰。回頭想想,這一年也不完全是一事無成,她心裏不禁暖暖的。她用那沉甸甸的手套在自己寬大的手掌上奮力一擊,感覺到了一絲痛意。她在心裏默默地說:陽光,現在我們有四個人在找你了!
「老天,看樣子你過得不怎麼樣嘛!」美洛妮說。她這話原本沒有奚落的意思,只是覺得他氣色不好,人又瘦小,好像沒長大多少。她並沒有別的意思,可捲毛頭一聽,積壓在心底的怨憤便猛地爆發了。
「我還以為你在學解剖學呢!」華力對荷馬說,荷馬轉頭看看坎蒂,坎蒂卻避開了他的視線。
坎蒂答道:「我從小就愛華力,我一直愛他,而且永遠都會愛他。」
噩耗傳來的那一天,身兼護士助手與果園工人兩職的荷馬正在一排排的蘋果樹間割草。那是個悶熱的六月天,他駕駛著割草機,聚精會神地注視著轉動的刀片,以免碰到樹樁或掉在地上的樹枝,所以,他並沒有注意到那輛綠色的小貨車正朝他開來,以至於差點兩車相撞。由於牽引機的轟隆聲以及割草機刀片的轉動聲,他也沒有聽見坎蒂的叫嚷。只見坎蒂跳下車朝他奔來,而奧莉芙鐵青著臉坐在駕駛座上。
她走過林弗里特藥房時,並沒有認出那個在糖果櫃檯后賣冰激凌蘇打的男孩。那孩子面有菜色,愁眉苦臉。可羅伊·林弗雷特——就是一度傷心絕望的捲毛頭戴伊卻一眼認出了美洛妮。
「地面上的人?」
「我也不明白。」荷馬答道。
「沒錯。」荷馬說。
他來到教室時,只見一個班的同學正在上地理課。下課後,荷馬看見掛在黑板上的大幅世界地圖,便對地理老師說:「我能在下一節課之前看看這些地圖嗎?看完之後我會幫你收起來的。」
此外,韋爾伯·拉奇對巴斯印象很好,一方面因為他認識巴斯醫院的一位病理學家,至今還與他保持友好的通信往來;另一方面,那具名叫克拉拉的屍體也來自巴斯城。所以,在他看來,瑪莉·艾格尼絲與那對夫婦一起前往巴斯生活,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荷馬說:「明天我可以開車送你回學校。」
如果拉奇醫生在他身邊,一定會告訴他,這根本算不了什麼。對聖克勞茲而言,戰爭的影響微乎其微,除了白糖及其他物資實施配給所帶來的不便之外,其他的一切並沒有什麼變化。(也沒有受到所謂的「經濟大蕭條」的太大影響,韋爾伯·拉奇想道。)
「你竟然單獨去見她!」黛布拉喃喃道。
「不是這樣的!」他分辯道。
路娜問:「你們知道日本人為什麼是斜視眼嗎?」美洛妮與那幾位上了年紀的女人一聽,立刻豎起了耳朵。路娜接著說:「因為他們一天到晚手|淫,男男女女都一樣,整天干那事兒!」
「操你媽的!」黑暗中有人粗聲罵了一句。
荷馬不禁尋思:我在哪兒見過這種神情呢?
羅斯先生對奧莉芙說:「今年的工人可真難找,現在的傻瓜太多了,居然認為打仗比摘蘋果更有趣!」
「我有幾個朋友,」她對美洛妮說,「大家常常一塊兒吃比薩餅或看電影什麼的。」美洛妮點了點頭,她還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路娜身材瘦小,美洛妮卻人高馬大;路娜一副皮包骨,美洛妮卻滿身是肉;路娜滿頭金髮,臉色蒼白,美洛妮卻長著一頭棕發,而且皮膚黝黑;路娜弱不禁風,經常咳嗽,美洛妮卻身強體壯,她的肺像引擎一樣有力。儘管兩人外表上有著天壤之別,可彼此卻十分投緣。
「哥們兒,我可不會進展那麼快!」華力說。

「荷馬,千萬別去想你的心臟!」坎蒂說著,緊緊地擁住他,「也別擔心我或華力,什麼也不要擔心!」
「我正是這個意思,笨蛋!」巴基說,「上帝給倉鼠兩個洞,簡直是糟蹋了!你見過它們就像腳底下裝了輪子似的跑得飛快嗎?它們真是瘋了!如果你的夢中情人有兩個洞,對那事兒卻毫無興趣,那你會不會氣得發瘋?」
「噢,那就行了,」荷馬直視著坎蒂說,「跟一個馬上就要飛到緬甸上空的人做|愛,你是應該小心。」
「聽你說這種話,真讓我痛心,真是讓我們大家痛心!」葛洛根太太悲切地說,接著,她提高嗓門喊道,「晚安,瑪莉·艾格尼絲!」
等她摔上車門后,荷馬擦掉變速箱上黏糊糊的口水,才輕輕地說了聲:「再見!」
「沒錯。」荷馬回答。
那女人直直地瞪了他半晌,然後從辦公室里那張又厚又軟的椅子里掙扎著站起身來,視線落在桌上的鎮紙上。那是一把沉甸甸的窺陰器,壓在一大疊紙張上,那些來此面談領養事宜的人大多不知道這是何物。可那個堅持要晚期墮胎的女人顯然清楚這玩意兒的用途,只見她痛苦地盯了它片刻,然後掉頭看著窗外。拉奇醫生懷疑她是不是打算將鎮紙一把扔出去。
「華力不在,你單獨去見她?」黛布拉問。
教室里頓時鴉雀無聲。胡德先生眨眨眼睛,那神態就像一條盯著蒼蠅不放的蜥蜴。過了半晌,他突然反口,含笑問道:「我剛才不就是這麼說的嗎?」
「城裡在上演一部弗雷德·亞斯泰爾的電影,想不想去看看?」路娜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問。
當他離開阿薩姆時,氣溫常常高達110華氏度,幾乎與得克薩斯不相上下,所以他們飛行時身上只穿著短褲和襪子。
「亞摩斯油漆與蟲膠清漆公司願意為您效勞。」小夥子對美洛妮說。他看上去比荷馬年輕,也不如荷馬成熟穩重——起碼美洛妮這樣認為。貨車裡透著一股木材、油漆及雜酚油的難聞氣味。「我是木材處理專家。」小夥子得意洋洋地告訴她。
華力談起了戰爭。他說,他一直在考慮放棄大學學業,改上飛行學校。「這樣一來,到戰爭爆發的時候——我是說如果我們捲入戰爭的話,我就已經會開飛機了。」
美洛妮告訴路娜,她是因為「一個富家女的介入」才和男朋友分手的。路娜也認為這是最糟糕的事情。
美洛妮向他解釋道:「我是從聖克勞茲來的,在那兒,我們大家相處得很好,所以現在意外相逢,不免有些激動。」說著,她還愛憐地緊緊摟住捲毛頭,林弗雷特先生見了,也就沒有干預。
「我是捲毛頭戴伊呀!還記得我嗎?」捲毛頭激動不已地問美洛妮,一邊塞給她一大堆糖果和口香糖,還堅持要請她吃冰激凌蘇打。「來一份雙球冰激凌蘇打,我請客!」他說。如果讓他的養父母知道了,肯定不會答應。
「我想,這句話我倒是聽見了。」美洛妮說。
「不,先生。」荷馬回答道,「我的心臟不好,有先天性的肺動脈瓣狹窄症。」
「可你沒有想過那些即將死去的人,華力,」奧莉芙邊說邊端著火雞骨架向廚房走去,「我想,你肯定沒有想過那些即將死去的人。」
「早走早好!」又有一名女工說。
「行了,住口吧!」美洛妮有氣無力地罵了一句。她站在路邊,雙手叉腰,用力吸著鼻子,似乎想嗅出荷馬的氣息,就像一條狗在空氣中尋找闖入它地盤的入侵者的線索。
天哪,可不是嗎?葛洛根太太暗暗想著,淚水不禁流下面頰。是啊,是該小心!
不幸的是,在星期五晚上,當荷馬與黛布拉約會時,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雙陰|道的念頭。巴斯正在放映一部由弗雷德·亞斯泰爾主演的電影,可是開車去那兒來回各要一個小時,再說,荷馬對舞蹈也一竅不通,黛布拉多次請他陪著去上舞蹈課,他都拒絕了。在荷馬看來,如果她想去看弗雷德·亞斯泰爾的歌舞片,她完全可以與舞蹈班的同學一起去。另外,現在天氣太冷,開車去海邊也不合適,雖然奧莉芙很爽快,願意把車借給他。過不了多久就要實行汽油配給了,荷馬覺得這樣倒好,就用不著一天到晚心神不寧地把車開來開去了。
美洛妮這才咧開嘴笑起來,於是,她嘴巴的不幸命運便一覽無餘地呈現在惴惴不安的小夥子眼前。
「那輛車在哪兒?」美洛妮的雙手再度用力,大拇指狠狠地按在瑪莉·艾格尼絲的鎖骨上,一邊大聲喝道:「快告訴我!」
小夥子問道:「呃,你要上哪兒?」貨車這時在轟隆隆地向前行駛著。
「他們怎麼會偷襲成功的?」坎蒂又問。
「心臟?你也知道我心臟不好?」他反問道。
迷濛之中,他似乎看見窺陰器https://read.99csw.com正置於合適的角度,使子宮頸一覽無餘地呈現在他眼前。他模糊地想:是誰的子宮頸呢?即使吸了乙醚之後昏昏沉沉,他仍然習慣性地用右手的拇指與食指固定著窺陰器的螺絲,隨之他看見自己手腕的汗毛上沾著一縷金黃色的陰|毛,由於襯著他的蒼白膚色,那淡淡的金色幾乎難以察覺。他甩甩手,那抹金色就在空中輕輕飄了起來。他迷迷糊糊地伸出左手去抓,卻沒有抓著。哦,他想起來了,是她的子宮頸!可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他到達醫院時,正碰上一個在鬥毆中被刀划傷的水兵被送了進來。那水兵的基地正是雷工作的基特裏海軍船廠。受傷水兵的同伴匆忙幫他包紮止血后,開車載著他到處找醫院,把汽油票都快用完了,卻四處迷路,錯過了好幾所距離很近的醫院,才終於找到肯尼斯角醫院。水兵手上有一道又深又長的傷口,從拇指與食指之間的肌肉一直劃到手腕。荷馬幫卡羅琳護士用肥皂和消毒水替水兵清洗了傷口。由於他以往與愛德娜護士或安琪拉護士一起做這類工作時習慣於發號施令,這時便情不自禁地扮演起了舊時的角色。
一天早上,愛德娜護士問安琪拉護士:「我們到底還等什麼?」大家都感受到了一種忐忑不安的氣氛,似乎有某種不可避免的變化即將發生。那份已經鬧得沸沸揚揚的顧赫金格里奇問卷讓幾位善良的女士覺得是奇恥大辱,她們相信韋爾伯·拉奇肯定也有同感。不過,拉奇看了斯諾伊·米多茲的答卷后——委員會認為斯諾伊對孤兒院的工作評價很高,所以順便寄來給拉奇醫生看看——似乎大受鼓舞。
荷馬想:正常生活?我是個患有心臟病的貝都因人,而拉奇醫生還說我可以過正常生活?我現在愛上了我最要好,而且是唯一的朋友的女朋友,這是否就是拉奇醫生所謂的「極度的壓力」?還有美洛妮,不正是她帶給我「極度的勞累」嗎?
他曾多次站在雷·肯德爾的碼頭上遠眺那無邊無際的海洋,然而,全世界的海洋竟然如此遼闊,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而在荷馬的生活中佔據重要地位的聖克勞茲,在緬因州的地圖上卻根本無從找到。他拿著地理老師的放大鏡,湊在地圖前查看,突然發現教室里不知何時已坐滿了上生物課的同學,而胡德先生正在怪模怪樣地打量他。
「日本人為什麼是斜視眼?因為他們一天到晚手|淫啊!」路娜說到這裏,頓住了。
「快把赫伯的安全套給我拿一打來!」愛琳也跟著起鬨。
潑辣刁鑽難以弄上床,
「日本人剛剛轟炸了那個地方!」她大聲告訴他。
「是啊,你怎麼不去找她?」華力也問,「一準是忙著和黛布拉約會吧?」荷馬只是搖搖頭。
於是他走進花園的工具間里,找到一把修剪樹叢的大剪刀,往橡皮筏上一戳,再朝上一剪,一股潮濕腐臭的橡皮味立刻迎面撲來。他將洞口剪得更大一些,那股臭氣更是熏得他滿身都是,在寒冷的夜裡覺得出奇地溫暖,出奇地難聞,不僅像被雨水淋過的舊膠鞋的氣味,還令人作嘔。他不由自主地瞪著那剪開的洞口,彷彿眼前是一堆被剖開的腸子!他把橡皮筏塞進垃圾桶,然後回到屋裡去享用熱巧克力。他洗了洗手,那股臭味卻無法消除。他捧起雙手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那種氣味依然揮之不去。他忽然想起,在手術完畢脫下橡膠手套后,殘留在手上的就是這種氣味!
所以,他早早地來到學校,打算請求胡德先生再給他一隻兔子,要不就給他重新派一個實驗夥伴,把那個滿腦子想入非非的巴基給換掉。

「哦,對了,威爾士,我們的麻醉專家。」哈洛醫生言不由衷地說。
華力從得克薩斯州回家也是一波三折:首先是回家度假的事幾經推遲,後來又是天氣不好,機場關閉。當荷馬和坎蒂好不容易在波士頓接到他時,他的第一句話就是他只有四十八個小時,不過他還是很開心,尤其是為自己被授予了軍銜而得意。用坎蒂後來的話說:「華力還是老樣子。」
奧莉芙顯然問錯了對象。荷馬只看過一次掛在黑板上的世界地圖,而且只是大致瀏覽了一下,連南卡羅來納州都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更別提珍珠港在什麼地方或是什麼玩意兒了!
「你說的一點兒沒錯!」他憤憤地說,「我確實過得不怎麼樣!我被耍了,荷馬·威爾士搶走了本來要領養我的人!」
「幹什麼?」美洛妮柔聲地反問。很難說她自己是否考慮過這個問題。可是她繼續問道:「捲毛頭,如果是你要找他,你會幹什麼?」
「千萬不能低估了小便的樂趣。」大塊頭患者說。
「把它紮起來,」荷馬說,「用3號鉻線。」
「因為每次高潮到來時,他們都會閉上眼睛呀!眼睛一睜一閉的很累,所以才沒法直視,明白了吧?」路娜得意洋洋地說。
「我要去巴斯。」小夥子緊張地說。美洛妮咄咄逼人地盯著他,似乎他說的是要去洗澡一樣

拉奇醫生向葛洛根太太保證說,領養瑪莉·艾格尼絲的那個家庭對她這種年紀較大的女孩特別合適。那對夫妻很年輕,專門從事古董修復與買賣。他們平常工作太忙,如果孩子太小,他們會無暇照顧,不過在周末或晚上時,他們還是有足夠的精力陪伴大一點兒的孩子。那位太太告訴拉奇醫生,她本來有個年齡小她很多的妹妹,姐妹倆感情很好,所以她「很喜歡跟小女孩聊天」。(現在,那個小妹妹已經遠嫁國外了。)
美洛妮望著朝她伸出手來的科勒漢夫婦,有些不知所措。站在一旁的路娜一連眨了幾下眼睛,原來她一隻眼睛的眼皮被結凍的睫毛膏黏住了。
荷馬問:「你有一套分類的方法嗎?關於哪些有洞眼,哪些沒有?」
美洛妮說:「去他媽的國家需要吧!我要去找荷馬·威爾士,我一定得找到他!」
「親愛的,你看到熟人了嗎?」泰德·科勒漢問。他以為這可憐的孩子嘴裏塞滿了爆米花,所以才說不出話來。
「這下你該吸取教訓了吧!」奧莉芙說。
韋爾伯·拉奇醫生在《聖克勞茲簡史》中寫道:「成年人往往不會在熟悉的事物中尋找徵兆,可是孤兒卻總是在尋找徵兆。」
「原來你不只是麻醉專家,連肌肉也一清二楚嘛!」哈洛醫生話中帶刺地說。
「兩個洞!你能相信嗎?」巴基問荷馬。
在一個周末,坎蒂從卡姆登回來了,一直不知該如何面對她的荷馬這時更是心神不定。從星期五開始,他就一整天心煩意亂,猶豫不決。他早早地來到學校準備上高級生物學,希望能說服胡德先生讓他獨自做解剖實驗,要不就派別的同學跟他一組,而不是巴基。巴基每次都把兔子的五臟六腑切得亂七八糟,而且他對所有動物的生殖系統尤其感興趣,荷馬覺得他簡直是神經病,愚蠢透頂。他們最近剛剛學到袋類動物有兩條陰|道,巴基便時時刻刻將這個話題掛在嘴邊。
「城裡。」美洛妮說。
第二天,拉奇醫生也寫了封信給荷馬:
「快給我一副耳套,」露易絲·托貝故意大叫,「快給我一頂滑雪帽!」

有一天,路娜說:「還有比這更糟的工作呢!」
「我只是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愛德娜護士話中有話地說。
「可你已經給了他承諾。」荷馬說。
早春時節,又該修理養蜂用的木箱了,艾拉·提克姆看見荷馬搬著一塊沉重的板子,連忙上前幫忙。
荷馬不常想起美洛妮,但每次想起她時,卻總是十分思念,而後又會因此跟自己生氣。他想,我為什麼要思念她呢?他也盡量不去想聖克勞茲。他離開得越久,就越覺得外界的生活與那兒有著天壤之別。可每當他想起聖克勞茲時,他也是滿腹思念,他思念安琪拉護士、愛德娜護士、葛洛根太太、拉奇醫生,以及那兒的一切,為此他更是生自己的氣。在內心深處,他目前並沒有感受到對聖克勞茲的生活有著絲毫渴望。
荷馬覺得坎蒂好像並不開心。
「你可不許這麼做!」奧莉芙說。
「再見!」工頭朝美洛妮高喊,可她沒有回應。
荷馬用力拉了拉橡皮筏,也無濟於事。池面的冰層雖然不足以承受他全身的重量,但將橡皮筏結結實實地箍在裏面。他靈機一動,一步一步地挪進橡皮筏,心裏想但願橡皮筏里還有足夠的氣,以便他搗碎周圍的冰層后,橡皮筏不至於沉進水底。他用膝蓋抵著橡皮筏來回晃動,好不容易才聽到冰塊的爆裂聲,然後他繼續努力,直到橡皮筏周圍的冰全部碎裂,才爬上池岸,隨後用勁將橡皮筏拖出水面。橡皮筏外圍還附有許多碎冰,特別沉,他只好一路將它拖到垃圾桶旁邊。他必須先把橡皮筏里的氣全部放掉,才能將它塞進垃圾桶,可氣門嘴早已生鏽,怎麼也擰不開。他站在上面又蹦又跳,但橡皮筏還是牢不可破。
「沒錯。」荷馬說。
華力接著又被調到加利福尼亞州的維克多維爾,進入美國陸軍航空部隊高級飛行學校——他的信紙上這麼印著。華力在那兒待了幾個月,那段時間,荷馬一直在果園裡修剪樹枝。蘋果花開不久,當養蜂人艾拉的蜜蜂又在觀海果園各處播粉采蜜、展現驚人的生命力時,華力被派遣到了印度。
雷有些感慨地說:「上次世界大戰時,我太年輕,現在如果再爆發戰爭,我又太老了!」
誰知他的大炮早已熱透,
「在我身上搜好了!」荷馬回答。這句話是從黛布拉那兒學來的,這是他們常玩的遊戲:如果他問一個她回答不了的問題,她就會說:「在我身上搜好了!」而他也就回答:「好吧!」然後真的動起手來,她就會笑著大叫:「不能搜這裏!」同時用力推開他的手。她總是一邊咯咯笑著,一邊推開他的手,所以他始終沒有機會進入黛布拉的單子宮禁區。

「有洞眼?我想,可能是產品質量問題吧?」赫伯搪塞道。
「有必要兩條肌腱都縫合嗎?」哈洛醫生又問。
於是荷馬又違背初衷,重新與醫藥為伍,但他很快便感到如魚得水,適得其所。不過,他也面臨許多困擾:他必須勉為其難地裝出初學者的模樣,可有時又忍不住對某些問題發表專業性意見。在醫院里,護士喜歡對助手擺架子,而醫生對所有人(尤其是對病人)更是一副盛氣凌人的神氣,這使荷馬憤憤不平。
美洛妮的牙齒殘缺不全,嚼不了口香糖,可她還是欣然收下,放進了口袋裡——這是可以送給路娜的好禮物。吃硬糖時,她的牙腔會痛,可她喜歡偶爾吃一顆,即使牙痛也無妨,也許她就是喜歡那種感覺。至於冰激凌蘇打,她以前還從來沒嘗過呢!
「威爾士,你上過醫學院嗎?」哈洛醫生又問。
「當然,」羅斯先生說,「而且人數還不少。他們可厲害了,有了那玩意兒就能看見我們。」
華力被派往馬里蘭州的米德堡,他將在那裡待到一月份結束。他去了之後,倒是常常寫信回來,可總是寫得亂七八糟。他不僅給他母親寫信,還給荷馬和坎蒂甚至給雷寫信,但他絕口不提軍方的訓練計劃,不知是對計劃一無所知,還是知道了也說不清楚。他在信里啰里啰唆地描述的往往是他提筆前那一瞬間閃現在腦海中的事情,比如,他設計了一個袋子掛在床頭,以便分裝鞋油和牙膏;還有為飛機命名的比賽,充分發揮了戰士們的想象力。華力還興高采烈地告訴大家,他從一位伙房中士那兒學到了更多的打油詩,比他父親老華晚年記得的還要多。給每個人寫信時,華力都會附上一首打油詩,雷與荷馬覺得很逗,坎蒂看了卻惱羞成怒,而奧莉芙則往往是目瞪口呆。荷馬與坎蒂常常把華力寫給他們的打油詩交換著看,荷馬後來才知道這是火上澆油,因為華力寄給坎蒂的詩比較委婉,而給荷馬的卻非常露骨。例如,他寄給坎蒂的詩是這樣的:
在為美洛妮的冰激凌蘇打澆草莓汁之前,捲毛頭假裝試試噴嘴,故意把黏糊糊的草莓汁澆在地上,以表達他對這地方的厭惡之情(當然,他事先左右偵察了一番,確信只有美洛妮能看見)。他解釋道:「這東西招螞蟻。」美洛妮卻有些懷疑,十一月天里哪還有什麼螞蟻呢?捲毛頭說:「他們老是對我說,別弄撒了,會招螞蟻的!」說著,他又往地上多澆了些草莓汁,一邊嘟噥著:「我要讓螞蟻把這鬼地方全給搬走!」
「那你的心臟還不錯嘛!」胡德先生以鼓勵的口吻說。
荷馬想,自己的夢中情人有了兩個追求者,這已經夠令人發瘋的了。
居然掏出粗壯的本錢,
這時,荷馬正在華力房裡一邊看《大衛·科波菲爾》,一邊幻想天堂的情景:「……我頭頂上的蒼穹蘊藏著無盡的神秘,在那兒,我將以塵世無法想象的愛去愛她,並告訴她,我在塵世愛她愛得多麼艱辛。」我寧可在這兒——在塵世——愛坎蒂!他這樣想著,可奧莉芙的聲音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
但卡羅琳護士還是把荷馬介紹給了哈洛醫生。年輕的哈洛醫生正為自己不能在同行中出人頭地而苦惱不已。他總有一綹亂髮堅定不移地翹著,露出一點也不飽滿的額頭,還有幾根黃色的髮絲遮住了眼睛,使他的眼神顯得焦慮,彷彿總是從帽檐底下打量別人似的。
路娜說:「那我們冬天再見吧!你真是讓男人給整慘了!」

他又寫了封信給拉奇醫生,佯裝鎮定地詢問有關自己肺動脈瓣狹窄的詳細情形,比如說,拉奇醫生是否認為他有必要每月作一次檢查?(拉奇醫生當然會認為沒有必要。)他自己是否能察覺出發病跡象?他的心雜音會不會複發,他自己能否聽見?(對這些問題,拉奇醫生的回答是:保持冷靜,只有保持冷靜才是最好的養生之道。)
「天啊!荷馬!」華力簡直是無可奈何。
「沒關係,反正它們一直也在喂我。」雷回答。
可她卻將它拿在手中,然後像槍支一樣指著拉奇,一字一句地說:「你會後悔的!」
「很好,」荷馬說,「既然這樣,也就無話可說了。」
電影散場后,在電影院大廳詭異的霓虹燈影下,瑪莉·艾格尼絲像夢遊一般不由自主地趕上美洛妮,那情景像是她又被美洛妮的蠻橫魔力所驅使。
「我真是不勝榮幸!」奧莉芙捏捏坎蒂的手臂,笑了起來。不過,這個玩笑也就到此為止了。
相反,他很喜歡觀海果園的日子,他希望擁有坎蒂,與她一同生活。當她返回卡姆登后,他總是盡量不去想她,可只要想到華力,他就會自然而然地想到坎蒂。因此華力返回奧洛諾后,他覺得如釋重負,儘管整個秋天他都十分想念華力。
「哪個城裡?」工頭問。美洛妮只是聳聳肩,沒有回答。她已經收拾好行李,用查理的皮帶把它們扎得結結實實。她還將葛洛根太太那件棉衣穿在身上,只是衣袖太短,露出了她的半截手臂,而且肩膀及臀部也是緊繃繃的,但總算還能湊合。工頭又說:「緬因州根本就找不到半個像樣的城市。」
「哈,太對了!」路娜說道,她似乎很欣賞美洛妮。
華力告訴他:「我還得接受更多的飛行訓練。不過,我想我可能會被派到印度。」
「當然是開玩笑啦!」路娜大聲叫了起來。
連黛布拉也原諒了他與坎蒂之間的曖昧關係。天氣漸漸轉暖后,他們倆又經常開車外出兜風,然後找個地方停下來,在車上親熱親熱。有天晚上,他們去了飲水湖畔黛布拉家無人居住的別墅,兩人在那兒擁吻纏綿了一陣。別墅里有一股陰冷的、塵封已久的氣味,使他回想起初到蘋果酒屋的情景。接吻時,如果他顯得過於平靜,黛布拉就會心神不寧;而一旦他過於熱情,她又會說:「小心點兒!不要太興奮了!」荷馬實在是心地善良,否則他會告訴她,不論她允許他進行到哪種程度,都不會對他的心臟造成危險。
拉奇對愛德娜護士和安琪拉護士說:「你們兩人肯定有誰曾經讓那孩子摔了個倒栽蔥!」他口裡雖這麼說,但她們不難看出他對斯諾伊的回答十分滿意。
工頭產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衝動,想與美洛妮一道離開。「希望早點兒下雪!」恍惚之中,他說出了聲,隨即又為自己的聲音感到意外。
「最後用4號絲線縫表皮,」荷馬接著說,「然後,我建議用壓力繃帶包紮手掌,這樣,如果想輕微地動動手指,也不會有問題。」
「可我越來越不了解華力了,」坎蒂說,「相反,我更了解你,而且也愛你。」
這是個星期天,天氣又是陰沉沉的。上次在巴斯放過的弗雷德·亞斯泰爾主演的歌舞片,現在正在奧洛諾上映。在一九四幾年,緬因州大學的學生還不那麼憤世嫉俗,自然不會錯過這個開心取樂的好機會。華力與幾個朋友一道看的是下午場。影片放映的過程中,電影院並沒有插播一則驚動全球的大消息,以免破壞觀眾的興緻。於是,弗雷德·亞斯泰爾得以在影片中載歌載舞,堅持到最後。直到電影散場后,觀眾們走出昏暗的電影院,來到午後的陽光下時,才突然得知那則消息。
泰德與帕蒂·科勒漢希望瑪莉·艾格尼絲·科克把他們當作朋友,而他們作為朋友的第一個舉動便是帶她去看電影。這是瑪莉頭一次看電影。泰德和帕蒂夫婦倆精力旺盛,他們認為巴斯的電影院與他們家相隔不遠,可以步行去看電影。結果他們卻走了好半天,一路上,泰德與帕蒂還給瑪莉·艾格尼絲演示狐步舞和華爾茲的基本區別。這時正是十二月,他們不顧人行道上的融雪,一心想讓瑪莉·艾格尼絲提前做好準備,去領略弗雷德·亞斯泰爾的風采。
「不關你的事兒!」美洛妮沒好氣地回答。
可荷馬並不覺得自己得到了拯救。如果你墮入了情網,卻認為對方沒有回報你同樣的深情,難道你會覺得自己得到了拯救嗎?相反,荷馬以為只有他一個人在承受著特別的折磨。對於愛情,有哪個年輕人——即使是孤兒——能夠耐心等待,順其自然呢?而且,就算韋爾伯·拉奇使他免受戰爭的磨難,卻也無力阻止美洛妮對他的糾纏。

她下了車,用力摔上車門,在他還沒來得及開走前,繞過車頭來到他那一側,示意他將車窗搖下來。車窗開后,她探進頭去吻住他的嘴唇,同時雙手用力扯著他的頭髮,逼得他仰起頭,然後在他的喉嚨上重重地咬了一口。接著,她鬆開他,縮回身子,卻不小心一頭撞在窗框上。她兩眼淚光閃爍,但淚水並沒有淌下她的面頰。
「很好!」華力脫口回答,隨即又說,「噢,明天看情況再說吧。」
荷馬有些悶悶不樂。
坎蒂聽了怔怔地看著前方,華力也笑不出來了,過了片刻,才問:「你說什麼,哥們兒?」
「噢,那是我說錯了,」胡德先生和顏悅色地說,「荷馬,我本來就是你說的那個意思。」
「還好嗎?」坎蒂柔聲問道。

愛德娜護士忍不住突發奇想:說不定人們將來就得採取這種方式呢!不知道到時候還會有什麼其他的方式?
荷馬想:天知道華力會給奧莉芙寄什麼樣的打油詩!他能去哪兒學到在他母親面前拿得出手的打油詩呢?在華力走後,坎蒂也已返校的那天晚上,荷馬躺在床上聽著自己的心跳。他想,如果知道該聽什麼就好了,對情況多少會有所幫助。
「是的,我們當時很小心。」坎蒂說著,回過頭來看著他,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就會欲|仙|欲|死盡情遊歷風流鄉。
「他這一刻也許安全,可下一刻就很難說了。」她聳聳肩道。
「可也不read•99csw•com是太遠。」拉奇醫生說。
「只收藏我的?你只收藏我的體毛嗎?」她追問著。
在華力曾經設想要種滿蘋果樹的荒涼山坡上,小大衛·科波菲爾正頂著入冬的第一場雪,吃力地拖著一隻大紙箱。這個紙箱本來裝有四百片消毒的紗布墊,小大衛知道這一點,因為是他親手拆箱的。他在山腳下把小史蒂福茲裝了進去,直到接近山頂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一方面,把小史蒂福茲拖上山並不容易;另一方面,將裝有小傢伙的紙箱在濕漉漉的雪地上拖了這麼遠一段路,箱底都快磨爛了。小大衛想,就算他能把這個自製的雪橇拖上山頂,這玩意兒往後可能再也滑不動了。
「可對你來說只是探險,所以才說你自私。」坎蒂說。
瑪莉·艾格尼絲解釋說:「我剛才看見一輛舊車,可是車門上也有一個蘋果標誌,我以為他們也來看電影了,我是說那對漂亮人兒,還有荷馬。可後來我看見了你,就以為他一定也來了。」
荷馬依然經常失眠,讓窗外傳來的新的音樂伴他度過一個個不眠之夜。在十二月初的寒風中,光禿禿的蘋果樹枝不停地搖來晃去,發出「咔啦啦」的響聲。荷馬躺在床上,從窗口漫進來的月光照在他疊放在胸口的雙手上,在他聽來,那些樹彷彿在甩掉壓在枝頭的積雪,儘管大雪仍未來臨。
「請原諒。」拉奇醫生說。
卡羅琳護士聽了不禁問道:「荷馬,你爸爸是醫生嗎?」
路娜問:「那到冬天我們還會見面嗎?」
「通往食指。」荷馬回答。
胖朵特問:「怎麼了,荷馬?難道你以前沒見過懷孕的人嗎?」
在三十五分鐘之內,滿載貨物的飛機必須爬到一萬五千英尺的高空,然後飛越第一道山口。
中國擊潰湖北省內日軍
「這麼說,你不肯幫忙了?」她問。
華力在寫給坎蒂的信中常常提醒她:「照顧好荷馬,注意他的心臟。」
路娜十七歲就結了婚,嫁給一個年齡比她大的汽車修理工,可他們的婚姻失敗了。路娜對美洛妮說,他當時二十一歲左右,「他娶我,是因為我是第一個跟他睡覺的女孩。」
「晚安,史莫奇!」小史蒂福茲嘴裏還在念念有詞。
兩個星期之後,美洛妮便掌握了一套熟練的程序:在二十六秒至二十八秒之間裝好鋼珠軸承,再用不到十秒的時間挑選出六個完好的軸承。她學會了坐著時將一堆軸承放在腿上,站立時則將它們裝在煙灰缸里(她不吸煙),這樣,萬一她失手掉落一隻軸承,也可以隨手補上。於是,在裝配兩個鏈輪之間,她爭取到了十二至十四秒鐘的休息時間,她可以利用這點時間來打量左右兩邊的人,然後閉上眼睛數到三或五。她注意到裝配線上的工人有兩種不同的工作方式:有人是裝完六隻軸承后馬上又挑出六隻,再等著下一個部件過來;還有人是等到下一個部件過來后,才去挑選另外六隻軸承。美洛妮覺得這兩種方式各有弊端。
這年夏末,沿海一帶實施燈火管制,所以,夜裡再也看不見肯尼斯角的費里斯轉輪或其他遊樂設施的燈火,可工人們依然喜歡爬上屋頂。他們常常坐在黑暗中,凝視著漆黑的夜空。這時,羅斯先生就會說:「那玩意兒以前就在那邊,比我們這屋頂還要高很多,而且比天上的星星全部加起來還要亮。它總是不停地轉呀轉的。」那高大的女人依偎著他,大伙兒都頻頻點頭。羅斯先生又說:「現在他們在海底藏了東西,裏面還有炸彈和機關槍,它能知道哪兒亮著燈,然後炸彈就會直飛過來,就跟金屬吸到磁鐵上一樣,是自動的。」
他還從來沒有說過「我愛你」三個字,此刻想要開口,卻不料會如此艱難。他的胸口感受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沉重壓力,他以為這就是肺動脈瓣狹窄的癥狀。這也難怪,僅僅在不久之前,他才從拉奇醫生那裡得知自己心臟不好,因此把這種胸肌緊縮的感覺誤認為是心臟病發作。其實,他感受到的只是愛情。他鬆開坎蒂的手,雙手捂住胸口。他以前見過胸骨剪操作的情形,也很清楚屍體解剖的程序,可他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覺得如此難受,如此胸口氣悶,呼吸困難。
既深且闊音效無敵,
由於實施汽油配給,他們不能像以前那樣開車到處兜風。荷馬想,不知華力何時才會與坎蒂單獨相處,也不知兩人會怎麼安排獨處時間。華力當然想和坎蒂獨處,不過,她也這樣希望嗎?荷馬在心裏默默地問著。
「很好。」荷馬嘴上回答道,心裏卻想:我會耐心等待,順其自然。
偶爾碰上有人生病請假,大家工作的位置會有所變動,美洛妮便不再處於多莉絲與華爾特之間。有時她被安排到特洛伊旁邊。特洛伊是個瞎子,完全憑觸覺挑選出合格的軸承,然後準確無誤地塞進厚厚的一層機油里。他只比美洛妮略大一些,卻已經在船廠工作了多年。他是在船廠的一次焊接事故中失明的,所以船廠給了他這份終身職業。他每天都要說上三四次:「我起碼有了保障!」
「晚安,西莫奇!」小大衛·科波菲爾口齒不清地說。
「沒錯。」荷馬回答。
一九四幾年的夏天,由於公眾要求對沿海地區的燈火實行更加嚴格的管制,肯尼斯角的汽車影院只好臨時關閉。荷馬倒不怎麼覺得惋惜,因為他近來除了陪坎蒂和黛布拉去看電影外別無選擇,因此,反而慶幸這項戰時措施使他免去了一項尷尬的差事。
「從泳池裡弄出來。」奧莉芙回答。
或許那些樹也知道戰爭即將爆發了吧,但奧莉芙卻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年復一年,她聽慣了果樹搖曳的聲音,她親眼目睹樹葉一片片飄落,樹枝蒙上一層積雪,待積雪融化后,光禿禿的樹枝又重新顯現。陣陣寒風從海邊襲來,樹枝在瑟瑟顫抖,像極了兩軍對壘時擺出各種恐嚇姿勢的戰士。可是多年來,奧莉芙對冬天的景象早已司空見慣,所以絲毫感覺不到戰爭來臨的跡象。如果說今年的果樹顯得格外蕭索,她也會覺得那是因為丈夫剛剛去世,她第一次獨自面對寒冬的緣故。
他開車在肯德爾家的養蝦池邊繞了兩次,卻仍然無法確定坎蒂是否已經到家。她周末通常是坐火車回來,雷星期天再開車送她返校。荷馬想,明天是星期六,我明天再來找她。
這個冬天里,觀海果園的工作非常輕鬆,主要是修剪樹枝。工人們輪流教著荷馬。米尼·海德告訴他:「最好是在氣溫降到冰點以下時,才修剪大枝。」
美洛妮說:「這個我不清楚,我敢說每隻狗都不一樣。」
「那我該想些什麼呢?」荷馬問。
「反正她是個爛女人。」有個女工說。
瑪莉·艾格尼絲看電影時,抱著一大袋爆米花吃個不停。她的養父母想,這可憐的孩子大概是因為平生頭一次看電影而興奮過度,所以根本就坐不住。實際上,她與其說在看電影,不如說是在看觀眾:在光線昏暗的電影院里,她不斷地東張西望,打量著每一張面孔,尋找那對漂亮男女,說不定還能找到荷馬呢!突然,在人群中,她瞥見了另一張熟悉的面孔,是那張在她狹小的天地里讓她日思夜想的面孔,她不禁大吃一驚!一看見那黝黑壯實的面孔,她的鎖骨不由得一陣刺痛,那袋爆米花也失手掉在地上。
「那裡還算得上是座城市。」木材處理專家解釋道。
「有人領養了我!」瑪莉·艾格尼絲解釋著。泰德和帕蒂緊張地站在一旁,他們既不想貿然介入,也不想讓艾格尼絲離開他們的視線。瑪莉·艾格尼絲介紹道:「這是泰德和帕蒂,這是我的朋友美洛妮。」

「是啊,他只是朝我吐了口氣而已!」弗洛倫斯在一旁接腔。胖朵特聽了哈哈大笑。
日軍佔領了曼德勒。華力在密支那上空投下了他的第一批炸彈,炸斷了一座鐵路大橋,並嚴重毀壞了橋南的鐵路及路基。這次行動后,所有飛機及機組人員全都平安返航。後來,華力還在密集的工業區投下炸彈,但因當時雲層太厚,無法清楚觀測這次轟炸的戰果。在這一年的夏天,當荷馬又在粉刷蘋果酒屋時,華力轟炸了位於緬甸北部的阿恰布的碼頭以及瑞利大橋,還炸毀了勃朗車站的調車場。美軍在瑞保車站的調車場共投下十噸炸彈,在靠林、桑布尤札亞的倉庫燃起了熊熊大火,這其中都有華力的一份功勞。在他的印象中,最壯觀的場面是轟炸仁安恙的油田,當他駕機飛越高山叢林返航時,那些油井鐵塔烈焰衝天的景象仍然在他眼前浮現。那次任務后,所有飛機與機組成員都安全返航。
「我的老天爺!」路娜說,「你以為當兵的人都屬於戰場嗎?」
「除非我向她求婚才行。」感恩節晚上,荷馬在房間里對華力說道。
用黏土將洞穴製作。
「不是我的方法,」赫伯說,「而是本來就這樣,是產品質量問題。」
「夏威夷在太平洋。」韋爾伯·拉奇回答。
挺著大肚子的弗洛倫斯容光煥發,頗為得意地說:「米尼只要吻吻你的耳朵,你就會懷上。」
「如果開飛機的話,就會多一些機會。」華力說。
「你是說用飛機嗎?在空中轟炸嗎?」荷馬問。
「上次開那輛車來的那對漂亮人兒……」瑪莉·艾格尼絲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很好!」哈洛醫生說,「那用什麼來縫合手掌筋膜呢?」
「對,沒有割斷。」哈洛醫生說著,抬起頭來問荷馬,「你是怎麼知道的?」荷馬豎起右手,動了動大拇指。
「請原諒!」他不知不覺說出聲來。愛德娜護士這時正好從大廳經過——她總是在大廳走來走去。聽到這句話,她忍不住默默地說:你被原諒了,我原諒你!
「你瞧,現在正在打仗,你沒注意到嗎?」路娜說。
遠遠地對著女郎晃了好幾回。
卡羅琳護士說:「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醫院,十全十美只是人們對醫院的期望;也沒有十全十美的醫生,儘管他們自以為十全十美。」
韋爾伯·拉奇說:「我只是要你把孩子生下來,讓我替孩子找個家,這就是我的希望。」
「不是。」荷馬回答。
「晚安,瑪莉·艾格尼絲!」有個年齡較小的女孩喃喃道。
當坎蒂與荷馬開車穿過肯納貝克大橋,前往巴斯市中心看電影的時候,路娜將一隻鋼珠軸承塞進美洛妮的衣領里,她們就是這樣來引起對方的注意。
「我好像沒有聽懂。」美洛妮坦白地說。
那女人又問:「你到底要多少錢?你要多少我都能想辦法弄到!」
華力在米德堡時就曾獲得「最佳飛機命名獎」,現在終於有機會派上用場,將他的飛機命名為「機會出擊」,還將這個名字漆在機身上,下面還有一隻拳頭,看起來相當威風。坎蒂與荷馬後來感到費解的是,為什麼不是「出擊一次或兩次」,而僅僅是「出擊」。
「是的,我們辦完事兒了,做過愛了。」坎蒂依然目不斜視地回答。
「真的?」他問道。
「我不知道!」他朝樓下喊。
「處理得真利落,威爾士。」哈洛醫生說。荷馬看著他將0.5%的普魯卡因注射進傷口,然後檢查了一下傷口的情況。荷馬注意到那一刀划進了水兵的手掌心。他還記得《格雷人體解剖圖譜》,也記得他與黛布拉一起看的那場電影,那個騎兵軍官的手被箭射穿,好在那支箭並未射中通往大拇指肌肉的正中神經分支。正在這時,荷馬看見水兵的拇指動了動。
「浪漫。」荷馬輕擁著他的夢中情人,一邊喃喃自語。他只是輕擁著她,如果得寸進尺去撫摸她,肯定會觸犯所有的戒律與規則。因此,他竭力讓自己相信,胸口的痛楚便是拉奇醫生所謂正常生活的普通癥狀。他擁著坎蒂,在心中默默地說:這就是正常的生活!河面上的夜霧與黑暗的夜色從四周漸漸向他們湧來。
「荷馬!」她朝樓上喊道,「珍珠港在什麼地方?」
米尼·海德的太太弗洛倫斯又懷孕了,一整個冬天,胖朵特與愛琳都拿米尼的生殖能力開玩笑。
「你的心臟啊。」她的聲音依然很低。
「哦,其實也不是同一輛車,上次那輛更漂亮,可這輛車的車門上也有一個蘋果,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蘋果的!」
「小心啊,艾格尼絲!」另一個泣不成聲。
胡德先生聽了,直愣愣地盯著荷馬的胸口。荷馬知道,這位老先生只看得懂兔子的內臟——準確地說,他連兔子的內臟都看不太懂。「你有先天性的心雜音?」胡德先生問。
「是的,」坎蒂說,「這些年來,我一直期待著嫁給華力,後來你卻出現了!所以,關於你,我需要耐心等待,順其自然。如今又爆發了戰爭,對此我也只有耐心等待,順其自然了。」
荷馬嘆了口氣,心想:這麼一來,我們就得繼續耐心等待,順其自然了。他有點傷心,華力居然一次都沒問過他的心臟情況。不過話說回來,即使華力問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愛你。」荷馬嗓音嘶啞地說,就像在交代遺言。
黛布拉嘆了一口氣,問道:「我們明天晚上幹什麼?」
奧莉芙向來喜歡開著收音機,因此,與許多人一樣,她常常聽得漫不經心,需要聽上好幾遍才能聽清真正的內容。這天下午,她正在烤蘋果餡餅和煮蘋果醬,只是播音員不同尋常的焦急語調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但委員會為了公平起見,同時還給拉奇寄來了捲毛頭戴伊那份不怎麼熱情洋溢的答卷。布斯貝的捲毛頭羅伊·林弗雷特心裏始終憤憤不平,他說:「我絲毫沒有準備好讓這對開藥店的夫婦收養,就像我根本沒準備好讓人割斷我的臍帶一樣!世界上最漂亮的一對夫婦領養了一個根本不需要也不想被領養的人,而我卻讓一對藥劑師帶了回家!」捲毛頭牢騷滿腹,甚至向委員會告狀說:「孩子們走在外面,竟然會讓屍體絆一跤,你們說,這也叫『得到合適的監護』嗎?想想看吧,那一天,我在草叢裡發現了一具屍體,我理想中的養父母卻領養了別人,而拉奇醫生還對我說,孤兒院不是寵物店,可過了沒多久,兩個藥劑師便雇我到他們的藥店做義務工,這就是你們所說的領養!」
荷馬這時也在往水裡扔東西。他坐在雷蒙的碼頭上,將一隻只蝸牛扔進海里,海水中傳來輕微的「撲通、撲通」聲。
荷馬說:「我只是在耐心等待,順其自然,你應該明白我的感受。」他通常會送坎蒂進屋,然後跟雷聊上幾句,可這次卻讓她在蝦池邊下了車。他把坎蒂的氣惱誤認為是對他的冷淡,壓根兒也不知道那是出於她內心深處最沉重的困惑。
荷馬眼睛看著一條狗啃著他車上的後視鏡,一邊回答:「哦,我說好了要去見坎蒂,她從卡姆登回來了。華力交代過要我照顧她,可我整個秋天還沒有去見過她一次。」
「這個嘛,」捲毛頭費力地思考著,「我猜,我只是想見見他,順便告訴他,他就那樣撇下我,一拍屁股走了,讓我多麼難過。當時,我還以為要走的是我,而不是他。」說到這裏,捲毛頭才明白自己只是想見見荷馬,兩人或許能做朋友,一起做些事情,他始終很崇拜荷馬。他的確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但也僅此而已。想著想著,他不禁哭了起來,美洛妮連忙拿起吃冰激凌蘇打時放在手邊的紙巾,替他擦眼淚。
「好吧。」荷馬說。
韋爾伯·拉奇也想:說到忘恩負義……不過他沒有把這話說出口。
「我猜,他們現在只有兩種情況,」美洛妮說,「要麼他還沒有睡過她,因為她不肯,從而使他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要麼她讓他睡了,結果他同樣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
「我想到城裡找個工作過冬。」美洛妮說。

荷馬說:「我只是略懂一些。我以前常看《格雷人體解剖圖譜》,只是為了好玩。」
卡羅琳護士請荷馬去幫一位男患者洗澡和擦背,那位患者是個大塊頭,剛剛做過前列腺手術。
「而你所需要知道的是:你真的愛他嗎?你愛華力嗎?」荷馬問她。
傾泄之後不絕餘音。
「我們必須做該做的事情。」荷馬說。他相信華力也希望做該做的事,而拉奇醫生同樣在做自認為該做的事。如果你耐心等待,時候一到,該做的事情自然會出現。況且,對一個孤兒來說,除了等待,還能怎麼樣?
「我覺得他們有時用得太重了。」荷馬支支吾吾地說。
「然後呢?」他又問。
「當然沒有。」荷馬撒了個謊。正如拉奇醫生在與託管委員會的交往中漸漸明白的那樣,對那些令人討厭的人撒謊能讓人產生意外的滿足感。
「那是你運氣!」奧莉芙說。
「出了什麼問題嗎?」泰德·科勒漢問。
「沒錯。」荷馬回答。他們仍然坐在車上。由於貨車的前引擎蓋平平的,黛布拉家的狗輕而易舉就撲上了擋風玻璃,還有一條大狗的爪子居然打歪了擋風玻璃前的雨刷,只聽見「咔嚓」一聲,雨刷彎曲變形,再也無法貼緊玻璃了。
奧莉芙·華辛頓看看床頭柜上的時鐘,然後關掉檯燈,一邊想:如果是與黛布拉約會,荷馬絕對不會回得這麼晚。她不難想象坎蒂對荷馬的魅力,也很佩服荷馬的勤奮。荷馬是個好學生,不管是學習有關兔子或其他一切的知識,他都比華力高出一籌,而且,他還是個值得信賴的好夥伴。可此時此刻,奧莉芙卻忍不住跟自己生氣。她感受到了一種為人父母者常有的矛盾心理:她完全站在兒子這邊,甚至想提醒兒子,幫助他打贏這場戰爭;但與此同時,她也想讓華力得到一次教訓,並相信他經得起這次考驗。唉,但願不是這種教訓才好!
「我不知道叫什麼。」荷馬說。
「只往好的方面想。」坎蒂回答。她凝視著他的眼睛,突然說:「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留著我的體毛!」他一聽這話,不由得蹙起眉頭,她連忙解釋:「我是說,這沒關係,我想我可以諒解,所以你也不用為這個擔心。你這麼做也許有點奇怪,不過卻很浪漫。」
「那輛貨車是什麼顏色?」美洛妮高聲問。
「可我聽說你的心臟卻不那麼壯。」艾拉說。
羅斯先生來信告訴奧莉芙說,這一年的收成季節恐怕無法找到一批像樣的工人。他在信中寫道:「男人都上前線了,而汽油又實行配額,工人沒辦法長途北上。」
「我什麼時候賣弄了?」荷馬問。


「人們在撒謊的時候,常常以為在主宰自己的生活,因此對孤兒來說,撒謊更是具有極大的誘惑力。我清楚這一點,因為我也常常撒謊,我喜歡撒謊。當你撒謊時,會覺得自己在欺騙命運——不僅是自己的命運,也是所有人的命運。」
「這是我的朋友路娜。」美洛妮笨拙地介紹著。
韋爾伯·拉奇醫生曾對荷馬說過:「永遠不要輕信『閑差』。」
拉奇醫生想:這裡是孤兒院,我們儘可能提供我們的服務,只要允許,我們就維持現狀。有時,他也感到灰心絕望,在乙醚的強烈作用下,覺得自己的衰老終於成了最後的障礙,他的不合法行為猶如松樹在秋天夜空的映襯下那般清晰可見。每逢這時,他就會用同一個念頭來自我安慰:我愛荷馬·威爾士,我拯救了他,使他免受戰爭的磨難!
儘管她還在跟華力生氣,她對他卻忠貞不貳,始終遵守著耐心等待、順其自然的諾言。每次與荷馬見面或分手時,她都會吻他,但從不讓他得寸進尺。
「有機會就已經不錯了,」荷馬接過話頭,一時沒意識到自己的口氣有什麼不同,「我們所擁有的本來就只九九藏書有機會,對嗎?不論是在空中、海底還是這裏,打從我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這樣。」他又想:或者從我們沒出生的那一刻起也是這樣。他突然想起來了,這是拉奇醫生的口氣。
可是安琪拉護士卻不客氣了,她直接給荷馬寫了一封信,如果拉奇醫生知道了,肯定會非常生氣。安琪拉護士在信中開門見山地說:「你最起碼可以填一下那份問卷,我們都需要一些支持。你盡可以在那兒玩得昏天黑地(這隻是我的猜測),但千萬不要忘了怎樣去做一個有用的人,不要忘了你屬於什麼地方!還有,如果你有機會接觸到同情我們處境的年輕醫生或護士,你最好幫我們相互引薦一下,你得知道,我們都不再年輕了!」
可一旦你能撥開草叢,
回家途中,坎蒂對荷馬說:「我才不會說你『有哲學味』哩,我覺得那是『古怪』,我看你是變得越來越古怪了!而且,不管你是不是愛我,你都沒有權利要求知道我的一切!」
安琪拉護士在心裏默默地說:晚安,你這小饞鬼!不管收養你的是哪家人,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知道該把冰箱上鎖。
美洛妮摟著捲毛頭,就像睡覺之前講故事似的一邊輕輕搖晃,一邊小聲說:「記著,捲毛頭,觀海果園,可別忘了隨時打聽這地方!」她好不容易讓捲毛頭平靜下來,然後將路娜在巴斯的住址留給了他。
「這下你們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工頭說著,隨手從櫃檯上的展示籃里拿起一個蘋果,啃了一大口。可是由於蘋果放在戶外太久,幾乎凍成了冰塊,咬在嘴裏都成了碎末,工頭忙不迭地吐了出來。
「嗨,是我!」瑪莉·艾格尼絲又叫道。
「直說吧,你到底要我怎麼樣?」那女人說,「要我跟你上床嗎?那好,我就跟你上床!」
「為什麼?」華力問。
坎蒂近來心煩意亂。看到別人都在為戰爭出力,她就感到莫名的抑鬱,儘管她也自告奮勇地誌願前往肯尼斯角醫院擔任護士助手,每次都工作很長時間。她認為,在這種非常時期還上大學,也未免太「享受」了。她還對荷馬說,就他的背景而言,他比大多數人更適合擔任護士助手,從而輕而易舉地說服荷馬加入了志願者陣容。
美洛妮告訴她說:「我在船廠上班,如果你有觀海果園的消息,就可以來找我。」
於是,大伙兒便不約而同地嘆口氣,看上去就像合唱團在中場休息。荷馬躺在華力的房間里,想到人們在創造世界的同時又在毀滅世界,覺得簡直是不可思議。
「就是!」坎蒂附和道。
「好啦好啦,我懂你的意思,」她輕言細語地說,「我也知道你的感受,因為他也撇下了我。說真的,我也挺想念那傢伙,也想再見見他。」
美洛妮轉過身來,朝科勒漢夫婦大聲問道:「你們聽說過觀海果園嗎?」他們搖了搖頭。古董商怎麼會關心蘋果園呢?
「留著吧,」美洛妮說,「這是你弄來的,所以是你的。」
如果拉奇醫生或荷馬聽了這話,一定會告訴美洛妮,那是克拉拉的城市!克拉拉就是從巴斯運往聖克勞茲的!可美洛妮對此毫不知情,而且即使知情也不會在乎。她對克拉拉一直心存妒忌,荷馬對克拉拉的了解遠遠超過了對美洛妮的了解。不過,如果美洛妮知道巴斯比約克果園離觀海果園更近,她可能會興趣更大。在巴斯,也許有人聽說過觀海果園,說不定當地會有許多居民能告訴美洛妮,怎樣去哈斯海芬或哈斯洛克。
「這就是你所謂的耐心等待,順其自然嗎?」荷馬第二天見到坎蒂時問道。
美洛妮又朝他咧咧嘴,露出那口爛牙,似笑非笑地說:「沒錯!」那副神情與其說是微笑,倒不如說更像一條狗豎起毛髮準備作戰的樣子。
荷馬聽了,立刻覺得這比拉奇醫生信中隨筆所寫的還要可信,於是一顆心更是狂跳不已。
不久,華力又被調到聖路易絲的傑佛遜軍營,編入第二十八飛行中隊學校第十七組。荷馬猛然想到,陸軍航空部隊的編製可能是參照《格雷人體解剖圖譜》的模式——堅信各個部分都必須嚴格分類並逐一命名。這使荷馬寬下心來,他覺得這種詳細分類的編製能增加華力的安全,但任憑他怎麼解釋,坎蒂就是不肯相信。
「我見過。」荷馬說著,便移開視線,卻不期然與格雷絲四目相遇,只好又把臉轉向另一邊。
這時,只要荷馬開口問問,就能馬上得知自己肺動脈瓣狹窄的真相,他也許會照X光,還會有專家分析他的病情。他本可以了解真相,可誰願意向自己不喜歡的人了解真相呢?
母親節那天,弗農·林奇教荷馬獨自噴農藥時,再一次向荷馬講到了防毒面罩的使用問題。他說:「尤其是你,最好戴上這玩意兒,並注意讓它保持乾淨。」
哈洛醫生也注意到了,他慢條斯理地對受傷的水兵說:「這裡有一根非常重要的正中神經分支,如果沒被割斷,就算你走運。」
荷馬不但填寫了問卷,還對聖克勞茲大加讚揚。他說,「整建」聖克勞茲那些廢棄的建築正是「將孤兒院生活與周圍社區生活結合起來」的多項努力之一。他還對安琪拉護士撒了謊,但那只是一個善意的小謊,是為了安慰對方。他寫信告訴她說,他把第一份問卷弄丟了,所以才拖了這麼久沒有寄回,委員會是否可以給他補寄一份?(等他收到委員會寄來的第二份問卷后,他就會馬上將頗費了一番工夫填好的第一份問卷寄出去,這樣一來,便顯得他一收到第二份問卷就立刻填好寄出,而沒有絲毫的耽擱。)
「讓我們為瑪莉·艾格尼絲·科克祝福吧!」葛洛根太太以懇求的語氣說。
韋爾伯·拉奇大概也猜想得到,正是在泌尿生殖系統方面的知識上,胡德先生輸給了年紀輕輕卻經驗豐富的威爾士醫生。在講解子宮三階段的分化時,胡德先生完全給攪糊塗了。兔子胚胎在母體子宮內只停留三十天,母兔每胎可產下五到八隻小兔。為了順應兔子的原始天性,母兔擁有兩個完整的子宮。這一階段的分化稱為「復子宮」。而荷馬了如指掌的人類女性子宮的構造,則為兩條輸卵管通往一個子宮,此階段稱為「單子宮」。第三階段的子宮分化介於以上兩者之間:部分構造合而為一,稱為「兩角子宮」,許多哺乳類動物——如羊——就屬於這一範疇。
泰德和帕蒂急著想帶瑪莉·艾格尼絲回家,他們正要離去,卻被美洛妮攔住了。只見她從緊繃繃的褲袋裡掏出那枚瑪莉·艾格尼絲從坎蒂那兒偷來、後來又被她強行據為己有的髮夾,塞進瑪莉·艾格尼絲手裡。
於是他們上了車,向雷蒙·肯德爾那熟悉而安全的碼頭駛去。他們可以坐在碼頭上,如果覺得冷了,隨時可以與雷一道喝杯熱茶。他們開車回到了哈斯海芬,在往返途中沒有碰到任何熟人。
「也許會跟她爸爸一起。」荷馬說。
「當然是在空中轟炸啦!」奧莉芙提高嗓門說,「你最好下來聽聽這消息。」
瑪莉·艾格尼絲又問:「我有空可以去找你嗎?」
荷馬站在售票窗口前,掏出錢包,這才想到自己以前還從來不曾在戶外的寒風中打開過錢包。他背對著風,可鈔票仍然被吹得嘩啦直響。坎蒂便伸出雙掌護著錢包,就像保護即將被風吹滅的火苗一般。突然,那縷被荷馬珍藏在錢包里的體毛被吹得飄了出來,剛好貼在她的衣襟上。兩人不約而同地伸手去搶——荷馬連錢包都不顧,任它掉到了地上。可坎蒂速度更快,一把緊緊握住那縷纖細的金色體毛(也許有幾根已經被風吹走了),荷馬也馬上伸手過來,捧住她的雙手。
「你還在記恨荷馬嗎?」美洛妮狡黠地問。
荷馬在肯尼斯角高中的教室里研究過世界地圖,知道緬甸的山多,叢林多,如果飛機被擊落,不知道會掉到什麼樣的地方。
荷馬自告奮勇地提出要切火雞。奧莉芙見他手法純熟,切得非常漂亮,不禁贊道:「荷馬,你真該去當外科醫生!」
大家匆匆地分了手,華力臨別時說:「我也愛你們倆,你們都知道。」
他又開車返回了肯尼斯角醫院——他需要一位更實在的工作,而不僅僅是消滅老鼠。又到了該死的滅鼠季節,他恨透了搗弄那些毒藥!
「我爸爸會送我的,」坎蒂說,「我想他很願意那樣。」
「自私?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華力反問道,「參戰是為了祖國,是報效祖國呀!」
「是心臟不舒服嗎?」坎蒂問道,「天哪,你什麼也不用說,連想都不要去想,求求你了!」
卡羅琳護士說:「荷馬,你對乙醚懂的還真不少哩!」
有一次,他正在聚精會神地研究地圖,胡德先生突然來到教室,讓他吃了一驚。胡德先生也許是想念這間舊教室了,特地來回顧一番,要不就是又該預訂明年上課做實驗用的兔子了。
接著,她幫捲毛頭出主意說,他應該向每個顧客打聽觀海果園在哪兒。捲毛頭從來沒有具體想過,如果他真的碰到荷馬,他到底該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他雖然對荷馬心存不滿,卻也不是個記仇的人。他忽然想起美洛妮性情凶暴,不禁起了疑心。
而給荷馬的則是:
「怎麼了?」美洛妮糊塗了。
五十年代期間,尤其是對外地人而言,巴斯城最為醒目的標記便是造船廠及橫跨肯納貝克河的大橋了。在這座城市裡,造船廠與船隻隨處可見,許多船隻比廠房還高。美洛妮來到這裏沒多久,就看出這是一座屬於工人的城市。
雷卻聳了聳肩,說:「我也不知道。上次大戰時,我倒是真想去當兵,所以虛報了年齡,可被人揭穿了。」
美洛妮在心裏說:大不了是個推銷員,說不準還是個開車送貨的!她抿著嘴笑笑,不想露出那口殘缺的牙齒。小夥子有些局促不安,等著她開口打招呼。她卻想著:用不了一分鐘,我就能讓任何人感到緊張。
美洛妮也可以耐心等待,雷·肯德爾也一樣。此刻,雷正站在窗前,俯視著碼頭。作為一個機械師,他向來都很有耐心:機械師必須等到東西壞了才能加以修理。他注視著坐在碼頭上的女兒與荷馬,發現他們的腳相隔不遠。他也曾見過女兒與華力像這樣坐著,兩人的腳也相隔不遠,可是後來,便多次見到他們相依相偎地坐在那裡。
美洛妮暗暗想道:可憐的老鼠!但她還是留下來,幹了幾天的滅鼠工作。然而,每次發現鼠洞時,她不但沒有將毒餌放進去,反而將鼠洞掩蓋起來,而且她在果樹四周撒毒餌,也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她很討厭毒藥的難聞氣味,所以常常將毒餌倒在路上,再把沙土裝進袋子,撒這些假毒餌掩人耳目。
「他們不收孤兒嗎?」弗農問道。
他對卡羅琳護士說:「量一量他的血壓,在另一隻手上。先用繃帶把手包起來,再戴上血壓器。」說到這裏,他發現卡羅琳護士正詫異地盯著他,便解釋說,「這是為了保護皮膚,血壓器可能要戴半個小時以上。」
「什麼?」華力奇怪地問。
「米尼,你可不許把『吐氣功』傳給別人!」愛琳·提克姆打趣道。
「也許你們想手牽手啊。」荷馬說,坎蒂看著他。
「夏威夷在什麼地方?」葛洛根太太問。他們正在喝茶吃餅乾,一邊開著收音機聽音樂,沒想到卻聽到了這樣一則消息。
「所有這一切。」坎蒂急急地解釋。
可那個女人卻不吃這一套。她沒有大喊大鬧,她內心那股醞釀已久的恨意使她反而顯得平靜而安詳。
華力氣惱地答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老天!你到底是怎麼了,荷馬?」
「哦,那很遠嘛!」愛德娜護士說。
「她有個孩子氣的名字,」拉奇忽然說出聲來,「對了,叫坎蒂!」他終於想起來了,不禁失聲而笑。愛德娜護士這時正好從診療室門口走過,聽見他的笑聲,不由得屏氣靜聽著。可儘管她屏住氣息,還是被乙醚熏出了眼淚。這氣味以及鋸木屑,還有孤兒們,常常令她老淚漣漣。
「老天!你怎麼問這種問題,荷馬?」華力叫了起來。
多倫多有個未開|苞的美嬌娘,
荷馬解釋道:「先生,兔子有兩個完整的子宮,是復子宮動物,與羊不一樣。羊的兩個子宮部分合在一起,幾乎成為一個,羊是兩角子宮動物。」
她說:「以後都會好的。」
「我們已經牽過手了,」華力說著,笑了起來,「不過,還是多謝你啦!」
「我希望你們當時很小心,希望你們採取了措施。」荷馬對他們說。
坎蒂說:「是的,我知道,你不要想那麼多,也不要擔心,我也愛你!」
「比如遛狗。」路娜回答道。
「你想把它怎麼辦?」他問。
她們要求工頭將她倆安排在一起,工頭拒絕了,因為廠方不喜歡將感情好,尤其是愛說話的工人安排在一起,以免影響生產線上的工作效率。所以,只有碰到有人請病假時,她們才能挨在一起。美洛妮只好天天忍受多莉絲拿大道理訓人,以及「輪椅華爾特」(大家都這麼稱呼他)掉了軸承后的破口大罵。然而,越是被迫分開,美洛妮反而越是覺得離不開路娜,而路娜的心情也完全相同。於是,那個星期六她們便同時申請加班,兩人在一起工作了一整個下午。
在這座以造船業為主的城市裡,美洛妮在一家機械製造廠找了份工作,從而開始了她冬季的打工生活。她與一群女工(偶爾也有個別殘疾男工)一起在工廠二樓的生產線上做裝配工作。來到這兒的頭一個月里,美洛妮一直都在裝配一種六角形鏈輪。這種部件看上去就像是垂直切開的半隻火腿,美洛妮並不知道裝配另一半火腿的生產線在哪裡。鏈輪經過傳送帶傳到她的面前,不多不少停留四十五秒鐘後繼續前進,然後另一隻鏈輪再來到她的面前。鏈輪的接合處塗滿機油,工人可以把手指伸進去,直到第二個指關節。這項工作要求工人將六隻鋼珠軸承裝入接合處,每一隻軸承要塞進機油中,並且感覺出嵌入底部才行,六隻軸承都必須裝得準確無誤。做這件工作的訣竅是只能弄髒一隻手,另一隻手要保持乾淨,以便傳遞與玻璃珠一般大小的乾淨軸承,這樣才能得心應手。此外,她們還必須檢查鋼珠軸承是否光滑渾圓,絕對不能出現表面凹凸不平或沾有金屬屑的現象。一般來說,每兩百個軸承里會有一個不合格,每天下班時,工人必須上交不合格的軸承。如果一整天下來沒有發現不合格的軸承,工頭就會批評工人檢查得不夠仔細。
「所有這一切。」他重複了一句,接著又說,「我愛你倒是沒關係,可是你愛我,又愛華力,這也沒關係嗎?」
她們站在夜霧瀰漫的肯納貝克河岸上,路娜的住處就在附近。每喝完一瓶啤酒,她們便順手將空瓶扔進河裡。美洛妮擅長把東西扔進河裡。她仍然仰著臉,分辨著風中的氣息,坎蒂那縷被風吹走的體毛似乎也逃不過她靈敏的嗅覺。
「是啊,我知道,你不說我也明白。」奧莉芙說。
大家互相打了聲招呼,然後便呆站在那兒。美洛妮心想:這個小妖精到底想幹什麼?
「你也不能肯定那就是他。」路娜對美洛妮說,她們這時正在一起喝啤酒。美洛妮沒有搭腔。路娜又道:「再說,你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跟那個有錢的婊子在一起。」
「你離我遠點兒,米尼!」胖朵特說,「連我的咖啡杯都不許碰!我看,你大概只要朝誰吐口氣,她就會懷孕!」
「荷馬,你在找兔子嗎?」胡德先生問,全班同學聽了不禁哄堂大笑。荷馬明白他已經(起碼在今天)錯過擺脫巴基的機會了。
「不是,您剛才說的正好相反。」其他同學七嘴八舌地說。
一大早,雷就到基特裏海軍船廠裝配魚雷去了,荷馬注意到大約在雷出門的同時,華力也離開了觀海果園。荷馬一上午都在家裡陪伴奧莉芙,卻沒能給她多少安慰。她說:「四十八個小時也算是回家?他離家整整一年了,回來這麼一會兒,他也叫度假?難道部隊管這麼短的時間叫正式度假?」
這時,哈洛醫生開口了:「我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會吩咐卡羅琳護士怎麼做的!」哈洛醫生和卡羅琳護士都直瞪瞪地看著荷馬,彷彿看見一頭平常的動物忽然擁有了神的力量,他們似乎以為荷馬伸手摸一摸水兵血流不止的傷口,那泉涌而出的鮮血便會立刻止住。
「我知道。」荷馬回答。
「不太可能。」荷馬說完,轉身向手術室門口走去,可哈洛醫生又叫住了他。
有時,美洛妮被安排到一個叫路娜的姑娘身邊。路娜與她年齡相仿,身材瘦小,但性情活潑。
「那又怎麼樣?」美洛妮問。
她對父親說:「我們只是好朋友。」其實雷並沒有問起什麼。
「我能對付的,艾拉,我的身體比你還要壯哩!」荷馬一時沒能明白艾拉的好意。
「你大概是個收藏家吧。」她強作鎮靜地說。她的聲音很低,但仍然清晰可聞。「你大概專門收集體毛,這對你倒是近水樓台。」
弗農向來不愛說三道四,可自從荷馬告訴他這件事後,整個觀海果園的工人不但原諒了荷馬不去當兵,還開始處處關心照顧他。一切正如拉奇醫生所願。
「那為什麼所有的男人都是一個德行呢?」路娜反問了一句,美洛妮聽了,對路娜頓生好感。
奧莉芙說:「荷馬,凡事只要做好了,就不會是白費力氣。」新英格蘭人認為,在夏季的幾個月里,所謂的辛勤工作就是拚命忙碌,因為短暫的季節會一晃而過,難得的樂趣也會瞬間消逝。
一位名叫卡羅琳的護士這時也在觀察室里。她相貌平平,年齡和他們倆不相上下,頗得他們的喜歡。卡羅琳對病人態度溫和,對醫生卻不苟言笑。
「這我倒沒想到!」哈洛醫生說,接著又解釋道,「只需要縫合屈指深肌腱就行了。我要用2號絲線來縫合,至於肌腱邊緣就要用更細的線了。」
「是的,」坎蒂說,「可承諾本身不就是耐心等待,順其自然嗎?難道你不曾真心許下諾言,後來卻違反當初的承諾嗎?」荷馬聽見這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彷彿聽見美洛妮在喊他「陽光」。
「什麼事,荷馬?」胡德先生問。在燈光的照射下,他那憔悴的面容使他看起來宛如那一隻只攤在實驗桌上被解剖的兔子,他骨瘦如柴,簡直可以做成標本了。他的眼睛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看來還敏銳的器官,裏面透著溫和但不耐煩的神色。
聖誕晚餐時,雷蒙·肯德爾為了打破席間的沉默,說道:「如果是我,就選擇潛水艇部隊。」
在肯尼斯角高中那間涼爽的教室里,荷馬常常展開世界地圖。除了門衛之外,很少有人會來這裏,而門衛的地理知識也跟荷馬一樣有限。在寂寞的夏日里,荷馬仔細查找世界各地的位置,猜想著華力以後可能會去哪些地方。
「我爸爸那樣子就像跟女朋友約會似的。」坎蒂在廚房裡對奧莉芙說。
「她怎麼是騷|貨了?你見過她跟別人睡覺了嗎?」工頭氣洶洶地說。
「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工頭連忙否認,「我倒希望她永遠不要找到她那個男朋友,這是為那個男朋友好!」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當然也是為她自己好!」
「因為有人玩忽職守。」雷蒙回答。
「希望能再見到你!」瑪莉·艾格尼絲朝大步離去的美洛妮喊道。美洛妮急著去找荷馬,也許在下一個轉彎處就能看到他。
華力聽了忍俊不禁,坎蒂卻低頭一會兒看看自己的盤子,一會兒看看放在腿上的手。雷也說:「這孩子真是手巧,像他這樣手巧的人,任何事情只要上手做過一遍,就一輩子也忘不了。」
天氣越來越冷,蘋果酒屋裡也越來越難挨。他們給了她一隻燒木柴的爐子,她把爐子安裝在宿舍窗前,利用爐火避免讓廁所水龍頭裡的水結冰。一天早上,美洛妮發現戶外淋浴室的水龍頭結了冰,當下便決定離開。她唯一遺憾的是不能留下來再多拯救幾隻老鼠。
坎蒂無可奈何地說:「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九九藏書坎蒂轉過頭來,看見他的臉色,立刻情不自禁地伸開雙手,將他的手握住。就在這一瞬間,那縷金色的體毛隨風飄去,越過河面,消失在黑暗之中。
十二月時,老華過去常用的那隻橡皮筏仍然漂浮在華辛頓家的游泳池裡。在寒風的吹拂下,它在泳池裡蕩來蕩去,一遍遍地撞碎池邊的薄冰。奧莉芙與荷馬已經放掉了三分之一的池水,好容納雨水和融雪。
而他的包皮也全給磨破。
在驅車返回哈斯海芬的路上,坎蒂對他說:「不要到處賣弄,這對你沒好處,而且還可能給你的拉奇醫生惹麻煩。」
七月四日那天,各大報紙的頭條新聞是:
華力說:「我在盡量去想,我一直在想戰爭的事。」
巴基問:「你就只有這句話嗎?難道你還不明白?如果你是一隻倉鼠,你就可以跟你的哥們兒一塊兒干同一隻母倉鼠了!」
由於氣溫很低,老華的橡皮筏顯得充氣不足,但寒風吹來,它仍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一般在泳池裡東奔西竄。奧莉芙每天都透過廚房的窗戶凝視著那艘橡皮筏。荷馬想,不知要到什麼時候,她才會提議把橡皮筏弄走。
「什麼車?」美洛妮追問。
荷馬站在華力房間的窗前,在樹葉凋零的果園中尋覓著未來,尋覓著自己的以及坎蒂和華力的未來。拉奇醫生,甚至美洛妮的未來顯然也在那片光禿禿的果樹林中。他又想:上帝的工作又會有怎樣的未來呢?
「沒關係。」荷馬回答。
胡德先生說:「我想,你大概要去當兵了吧?」
汽車經過肯納貝克河上的大橋時,他們看見河面上停泊著幾艘大船,碼頭上的船隻更多。河岸林立著巴斯造船廠的廠房,即使在星期六,廠房裡仍然傳來有節奏的敲打聲以及金屬的撞擊聲。由於離電影開始的時間還早,他們便去尋找雷推薦的那家義大利餐館,只是不知道那家餐館是否依然存在——雷已經有好些年沒來過巴斯城了。
「可不是嘛,先生!」荷馬說著,一邊用力擦洗那人結實的身軀,好不容易才擦出一點健康的顏色。
荷馬答道:「3號鉻線。」
「杜口,小笨蛋!」小大衛罵道。
「什麼?」蘋果市場的一名女工問道。
令荷馬詫異的是,他們在宿舍里並沒有為那女人做特別的安排,她的床與羅斯先生的床相鄰,旁邊沒有布簾或任何其他物品為他們隔出一點隱秘的空間。不過,荷馬有時開車從酒屋經過,會看見大家都站在外面或坐在屋頂,唯獨不見羅斯先生和他的女朋友,於是知道他們一定是在幽會。顯然,羅斯先生安排這樣的幽會就和他指揮其他事情一樣井然有序。
荷馬說:「我想,倉鼠對你這項建議恐怕也不會感興趣。」
「沒有割斷。」荷馬說。
男士們為睹芳容伸長脖子站斷了腿。
「擊落了!」荷馬關掉引擎時,聽見坎蒂在尖聲大叫,「他在緬甸上空被擊落了!」
「你有這個打算嗎?」
葛洛根太太說完,房間里便響起一片哭聲,有人把頭埋在枕頭裡哽咽著,還有人在竭力克制著自己的啜泣。
赫伯·弗勒對他說:「你知道,我並沒有什麼惡意,我是說關於產品質量的事兒。如果我知道你心臟不好,我就不會那麼說了。」
荷馬對奧莉芙說:「這麼說,我們把蘋果酒屋打掃得乾乾淨淨,完全是白費力氣了!」
路娜對她說:「你真是瘋了!戰爭越是激烈,咱們的工作機會就越多。國家需要有人製造武器,而不是吃更多的蘋果!」
坎蒂與荷馬不能為病人打針或配藥,但他們可以做些鋪床、倒便盆、替病人按摩、洗澡、跑腿等差事,所以這家氣派的醫院里顯得一天到晚人來人往。此外,他們還要到產房幫忙。荷馬在見識了這裏的接生過程之後,感到很不以為然,覺得這兒的醫術根本無法與拉奇醫生的醫術相提並論,有時甚至比他自己都不如。拉奇醫生過去常常批評荷馬對病人的乙醚用量太重,可如果老先生現在看見肯尼斯角醫院讓病人呼吸乙醚的大手筆情形,真不知會作何反應!在聖克勞茲時,荷馬曾看過許多病人的乙醚用量恰到好處,以至於在整個手術過程中可以與別人談笑自如;而在肯尼斯角醫院的觀察室里,手術后的病人很久都不能從麻醉中蘇醒,一個個就像被棍子打昏了似的,嘴巴張得大大地打著呼嚕,雙手無力地下垂,而臉上的肌肉則耷拉得厲害,有時扯得眼睛都閉不上。

而美洛妮旁邊的一位女工則說:「我們這些人有的是急性子,有的卻很有耐心。」
他們離開售票窗口,三三兩兩的人群從他們身邊經過,進了電影院。坎蒂仍然緊緊握著那縷體毛,荷馬也不肯鬆手,他絕不能讓她攤開手來端詳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其實他這是多此一舉,坎蒂已經明白自己手裡握著的是什麼,她認得出那縷體毛,而且荷馬緊張的神情也說明了一切。
「我可不是這兩種人,或者說我兩種都是。」美洛妮道。
美洛妮則是在路娜住的公寓客廳里與路娜一起聽收音機。這是一幢女子公寓,住在這兒的女人要麼是上了年紀,要麼就是和路娜一樣剛剛離婚。在這個星期天的下午,留在公寓里聽收音機的大多是上了年紀的女人。
此刻,在恍惚之中,韋爾伯·拉奇又看見那個女人拿著窺陰器指著他。他想:我怎麼會後悔呢?
「我是華辛頓少尉!」華力對奧莉芙說。大家都流下了眼淚,連雷也不例外。
中午之前,坎蒂和華力來接荷馬。荷馬想,他們之間大概已經「辦完事兒」了,可這種事情如果不開口問又怎能知道?
瑪莉·艾格尼絲緊緊攥著那枚髮夾,彷彿那是美洛妮頒給她的英雄勳章,以表彰她所做出的唯一讓美洛妮看重的勇猛行為。
不久,華力被提升為上尉,並得到了一份他所謂的「閑差」。
他將黛布拉送回她在肯尼斯角的冬季寓所時,時間還早。夏天見過的那群狗也跟著黛布拉一家搬到了這裏,它們身上的毛長得更厚了,仍然氣勢洶洶地對著荷馬狂吠,口裡呼出的水汽在嘴套上結成了薄冰。在此之前,黛布拉曾經與荷馬商量過,是否可以利用她家在飲水湖畔的夏季別墅幽會。那幢房子沒有取暖設備,如果在那兒幽會,他們也不能開燈,否則讓人看見了,以為是有人私闖民宅而去報警。儘管有諸多的不便,但一想到可以自由自在、不受管束,還是令人興奮不已。這到底是為什麼?荷馬不禁自問。他知道,就算黛布拉有兩個陰|道,他也仍然難以進入。由於晚上的約會平淡無味,而且這群狗又趴在他的車窗上喘氣,白色的水汽在玻璃上形成一層薄霧,他們也就沒有提及那讓人心動的幽會。
「當然,」羅斯先生說,「不管你在哪兒,他們都能看見。」
「我說,『你們已經辦完事兒了?』也就是做|愛。」荷馬說。
「什麼?」胡德先生一時沒有會意過來。
「請原諒,先生!」荷馬開口道。
奧莉芙重申道:「反正你不許這麼做!」
有位小姐名叫貝倫,
小男孩終於蘇醒過來,說喉嚨很痛,他們便喂他吃冰激凌,可他剛吃幾口,便吐個不停,過了好半天才舒服一些。護士助手的職責之一就是照顧從麻醉中蘇醒的孩子,避免他們被嘔吐物嗆著。荷馬向坎蒂解釋說,孩子在半麻醉狀態時,千萬不能讓如嘔吐物等流質的東西吸入肺部,這一點非常重要。
在這一年的收穫季節,華力又調到了得克薩斯州謝爾曼的佩林基地,被編排在D中隊接受基礎訓練。而美洛妮此間換了五個地方,反正她已經攢足了錢,用不著打工維生。她不停地更換打工地點,每到一處,只要發現無從打聽到觀海果園的消息,便立刻轉移。她在哈泊斯維爾的一家果園待了不久,又去了阿羅西克,最北到過羅克波特,而往內陸方向則不辭遙遠去過阿普爾頓和里斯本。中途有一次,她聽說威斯卡西特有個叫「觀海」的地方,便連忙起程,結果卻發現那只是一幢出租公寓的名稱。還有一個賣冰激凌的小販說,他曾在弗倫德希普見過「觀海」,可她去了之後才知道那是一艘帆船的名字。在南托馬士敦,她還與一家海鮮餐館的領班大打出手,因為她糾纏那兒的每一位顧客,向他們打聽觀海果園。最後她打贏了,可也因為擾亂治安而被警方罰款。十一月初,她經過布斯貝時,手頭已經有些拮据了。海面上灰濛濛的,白浪滔滔,那些夏天時曾在水上游弋的美麗船隻都停泊在碼頭邊。陣陣海風在傳遞著冬天的信息,路面將越來越堅硬,美洛妮瑟縮著身子,一顆失望的心也越來越沉。
「是的,先生。」荷馬說。
雷常常說:「要了解魚雷,首先就得弄懂陀螺儀。」荷馬對此很感興趣,但奧莉芙只是出於禮貌——更重要的是由於對雷的依賴——才耐著性子聽這些。奧莉芙深信,如果不是雷幫她修理果園裡的所有器械,果園裡一定長不出蘋果來。
艾塞特有位女郎年輕又貌美,
華力漸漸變得疏懶起來,因此給坎蒂與荷馬兩人寄的打油詩一模一樣:
「好吧!」荷馬說著,依舊捧著她的手不放。兩人轉身離開電影院,走下山坡,來到肯納貝克河邊。坎蒂面對著河水,倚在荷馬身旁。
「這麼說,你們已經辦完事兒了?」荷馬又問。
「就是那個,可並不是上次那輛車,」瑪莉·艾格尼絲說,「我剛才看到的是一輛舊貨車。可是不論我走到哪裡,我都能認出那個標誌,那種事兒誰都不會忘的!」
「你怎麼知道我心臟不好?」荷馬問。
「你幹嗎非要這麼做不可呢?」坎蒂問道,「我覺得這是自私!」

「不過,謝天謝地,他們三個都是好孩子!」她不知不覺脫口說道,她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里迴響,令她自己也嚇了一跳,不由得睡意全無。她想:喝點熱巧克力也許能讓自己平靜下來,如果荷馬正好回來,也可以一起喝一杯。
荷馬和坎蒂找到了兩三家義大利餐館,但是並沒有找到雷推薦的那家。那幾家餐館里都賣比薩餅、海鮮三明治和啤酒,而且都是人滿為患,全是船廠的工人,裏面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因此,他們只好買了比薩餅回到車上吃,然後早早地來到電影院。
「大概是我聽錯了,先生。」荷馬說。可其他同學卻紛紛說道:「沒有,你沒有聽錯!」

「你這種哲學可真消極。」奧莉芙說。
「綠色。希望能再見到你!」瑪莉·艾格尼絲又說。
「我想,你吃夠爆米花了吧,寶貝?」帕蒂·科勒漢輕輕地問。瑪莉·艾格尼絲的喉嚨里彷彿真的噎了一團爆米花。在隨後的時間里,電影中的熱鬧場面一直在延續,可瑪莉·艾格尼絲卻不眨眼地盯著觀眾席中那位最為奪目的人物。在瑪莉·艾格尼絲看來,如果讓美洛妮跟弗雷德·亞斯泰爾共舞,弗雷德·亞斯泰爾絕對不是對手,美洛妮一定會把他全身的瘦排骨給拆散,她只要跟他跳一曲華爾茲,準會把他給累癱瘓!
「是忙著學習實用兔子解剖!」奧莉芙在廚房裡大聲說。
「印度。」荷馬不自覺地重複著。
「沒有扳機,」羅斯先生說,「全部是自動的。不過那兒有人,他們在那兒看守和檢查那些東西。」
「沒錯。」荷馬說。
孟買有個年輕小伙,
荷馬打量著奧莉芙貼在冰箱門上的剪紙。
約克果園的收成結束后,工頭請美洛妮留下來幫忙滅鼠。他說:「我們必須在地面結凍之前把老鼠消滅光,否則,整個冬天它們會在果園裡無法無天。」他們通常用下了毒的大麥和玉米為餌,將它們撒在果樹旁邊和松鼠洞里。

在美洛妮的另一邊,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名叫華爾特,他患有殘疾,整天坐在輪椅上。由於他失手弄掉軸承時總是無法撿起來,有的掉進搭在他膝上的毯子里,還有的掉進輪椅的縫隙中,每當他休息或午餐時間推著輪椅離開時,輪子便嘎吱嘎吱地難以推動。因此,他每天都要大罵三四次:「操他媽的軸承!」
其實奧莉芙猜錯了。在上了僅僅三個星期的高級生物學之後,荷馬就知道,對於學校里所解剖的任何動物,及其與人類解剖學之間的關係,他懂的比瘦骨嶙峋的生物老師胡德先生還多。
與荷馬同組做解剖實驗的是個矮個子男同學,名叫巴基,他在荷馬腰上捅了一下,問道:「你對這些洞怎麼這麼清楚啊?」
「老天!你可別累著了!」艾拉說。
「緬甸上空。」荷馬喃喃地念著。他跳下牽引機,上前抱住失聲痛哭的坎蒂。牽引機的引擎關閉后,還在啪啪作響,接著搖晃了幾下,然後慢慢震動著,熱氣不斷地冒出來,蒸得空氣微微發顫。荷馬想:也許緬甸上空的空氣也一直這麼蒸騰顫動吧!
「我愛你們倆,」荷馬回答,「如果我愛你們,就有權利問任何事情,有權利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
韋爾伯·拉奇曾經寫道:「孤兒在心情抑鬱時,往往容易撒謊。撒謊起碼是一種主動的措施,它會逼得你提高警覺,因為你必須隨時為謊言所造成的後果負責。你撒謊時必須處處留心,同時要避免謊言被人拆穿。孤兒們一向無法主宰自身的命運,但是,如果你告訴他們,別人也同樣不能主宰自身的命運,他們絕對不會相信的。
「我的要求不高,什麼樣的城市都行。」美洛妮說。工頭目送著她離去,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他曾經向她道過再見。時值初冬,路旁樹木的枝頭都光禿禿的,天空灰濛濛一片,腳下的土地也一天比一天堅硬。可是,離下雪還有一段日子,除非突然來一場暴風雪,不過仍然不會持續太久。
荷馬為了保持冷靜,便將那份多餘的空白問卷釘在華力房間的電燈開關旁邊的牆上。於是,有關聖克勞茲生活的問卷也變成了一種被視而不見的權威,正如每年張貼在蘋果酒屋裡的規則一樣。每次進出房間時,荷馬都會看看自己用連篇謊話回答過的那些問題,比如,他想起當初談到「關於聖克勞茲的管理方式」的「改進措施」時,總是不由得特別開心。
拉奇醫生心力交瘁,正躺在診療室里休息。在這個冬日里,從窗口透進來的慘淡光線照得四面白牆暗然無光。一時之間,他有些神思恍惚,竟然不知道現在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時了。他不禁想道:從今以後,我一定要有目的地行事,再也不能徒勞無功、白費力氣了!
他在給坎蒂的信中寫道:「我馬上就要回到親人的懷抱了!」他還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荷馬、奧莉芙以及雷。雷加入了基特里的海軍船廠技工團,在那裡製造魚雷,以此為戰爭出力。他雇了當地幾個中學生幫他經營龍蝦生意,每到周末才回觀海果園保養機器與車輛。他興緻勃勃地拿著陀螺儀,在奧莉芙的餐桌上向奧莉芙與荷馬做示範。
美洛妮一聽這話,兩隻大手猛地壓在瑪莉·艾格尼絲的肩膀上,瑪莉·艾格尼絲覺得自己快要被按進地底下了。「你到底在說些什麼?」美洛妮問道。
「我的夢中情人。」荷馬愣愣地重複道。
荷馬接著去給幾位扁桃體摘除的小病人讀了幾個小故事,都是些枯燥無味的故事,因為荷馬對兒童書刊不感興趣。可是話說回來,這些扁桃體摘除的孩子都不會在醫院待太久,所以也不可能為他們讀《大衛·科波菲爾》《遠大前程》
用緬因人的說法,荷馬這話讓大家頓時變成了悶葫蘆。一直到波士頓,三個人都很少開口,只有華力一度想打破僵局,沒話找話地說:「荷馬,我有些不了解你了,你越來越有哲學味了!」
「沒錯。」荷馬附和著。他自己是無時無刻不在想那些即將死去的人。坎蒂看著他,臉上漾出了笑意。
一天,他和坎蒂坐在一個五歲小男孩的病床兩側,這孩子剛剛做過扁桃體摘除手術,他們得等他蘇醒過來。護士助手的職責就是陪伴病人,尤其是孩子,特別是扁桃體摘除的孩子,直到他們從麻醉中蘇醒。孩子們醒來后常常會感到恐懼、痛苦,甚至噁心。荷馬說,只要少用一點兒乙醚,他們就根本不會有這麼嚴重的反應。
「我猜已經開始了。」韋爾伯·拉奇說。反倒是華力,這場大戰對他而言意義最為重大,可開戰的消息傳出時,他卻在觀看弗雷德·亞斯泰爾的電影。他看著弗雷德跳個不停,心裏不禁想道:這麼優美的舞步,哪怕一連看上幾個小時也不會讓人生厭。

「要我來開車嗎?」荷馬一上車就問。他坐在靠窗的座位,坎蒂坐在他與華力之間。
「珍珠港在哪兒?」坎蒂問父親。
「天冷時,傷口很少感染髮炎。」這是赫伯·弗勒的說法。入冬以來,赫伯沒有再像往常那樣隨手散發安全套了,也許是怕麻煩,因為他得取掉手套之後才能拿安全套。不過,荷馬相信,自從他上次就安全套上的洞眼質問赫伯之後,赫伯就已經有了警覺。
當飛機爬升到九千英尺時,華力便穿上長褲,而到一萬四千英尺時,氣溫已低至零下20華氏度,就需要穿上那套毛里軍裝。在雨季時,他們常常依賴儀器飛行。
「問得好!」奧莉芙悻悻地說,接著將手中的叉子往盤子里重重一放,盤子里的烤鵝似乎也被震得瑟縮了一下。
「很好。」荷馬回答。
「我看得出來。」雷說。
「我們都知道,」坎蒂說,「奧莉芙知道,華力也知道。」
「是的,是真的,還有華力,」她回答說,「我愛你,也愛華力。可是你不用擔心,連想都不要去想。」
「就算他去當兵了,也會回來的。」美洛妮說。她們坐在肯納貝克河畔,此時已是十二月,河面上的冰層還不夠結實。這是一條潮汐河,河水略帶鹹味,河中央有一部分仍未結冰,灰暗的流水十分洶湧。不過,連美洛妮也無法把空啤酒瓶扔到遠遠的河中央,它只是落在吱吱嘎嘎的冰層上,發出空洞的響聲,然後滾向那一片尚未結冰的水域。有隻海鷗被驚動了,站起來在冰面上走了幾步,就像一位老太太費力地撩起裙擺跨過一攤泥漿。
他們將這條航線稱為「生命線」,謂之「在駝峰上飛行」。
最初的報道有些與事實不符,其中提到加州也遭到攻擊甚至被敵軍入侵,許多聽眾一開始就糊塗了,還以為珍珠港在加州呢!
「怎麼了?」路娜問美洛妮,「你男人跟那個有錢的婊子來過嗎?」
那麼聖克勞茲的規則是什麼呢?拉奇的規則又是什麼呢?拉奇醫生遵守或違反,甚至更改過哪些規則?他這樣做,又是基於怎樣的信心?坎蒂顯然也在遵守某些規則,可那是誰的規則?華力知道那些規則嗎?還有美洛妮,她會遵守任何規則嗎?荷馬心裏茫無頭緒。
「對極了!你這可不會是從《格雷人體解剖圖譜》上學來的!」哈洛醫生說著,又指著那兩條被割傷的屈指深肌腱及屈指淺肌腱,問荷馬,「這兩條肌腱通往哪兒?」

他們坐在那兒喝著熱巧克力,兩人不約而同地想:這真像一對母子,可是又不完全像母子。
「你以為我很開心嗎?」她問道,「你以為我在逗你玩嗎?你以為我很清楚到底該選擇你還是華力嗎?」
「我不知道,」荷馬說,「我對肌腱懂得不多。」
「哪個城裡?」
聲聲美妙動聽至極,
路娜答道:「因為他可能當兵去了,就是這樣!就算他沒有主動報名,也會被徵召入伍的!」
「你周末應該來找我的,荷馬。」她說。
「你和坎蒂怎麼樣?」荷馬問。
安琪九*九*藏*書拉護士忍不住叫道:「哎呀,這個忘恩負義的小鼻涕蟲!」
「你要找荷馬乾什麼?」捲毛頭問。
「我敢打賭,你一準希望自己是她到處尋找的那位男朋友。」有人挖苦了一句,惹得幾個女人鬨笑起來。
「什麼還好?」荷馬有些茫然。
夏天到了,華力又從聖安東尼奧被調到得克薩斯州的科耳曼。他在給荷馬的信中寫道:「真希望有人向得州宣戰,否則我待在這裏未免太不值得了!」他還說那裡酷熱難熬,他開飛機時身上只穿內褲和襪子,其他人也一樣。
「騷|貨!」另一個罵道。
這一年的收穫季節來臨時,連工人也換成了一批新面孔,不是老的,就是小的,除了羅斯先生之外,年輕力壯的全都去當兵了。
過了片刻,她才一本正經地問她的朋友:「你是開玩笑吧?」
荷馬說:「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那兒有所醫院,我常在那兒幫忙。」
十二月的一個清晨,瑪莉·艾格尼絲·科克站在窗前——美洛妮過去就常常站在這裏,面對外面的世界或大發宏論,或冷眼旁觀——注視那些女人從火車站走上山來。她想,她們看起來並不像懷孕了呀!
「我不能當兵。」荷馬回答。
「那當然!」黛布拉說完便下了車。由於她沒有馬上關好車門,有條狗便乘機一躍而上,上半身擠進車裡,厚實的胸膛壓在乘客座上,口水從掛著一層水珠的嘴套里流出來,淌在變速箱上。黛布拉見了,立刻揪住它的耳朵,將它拖了出去,那條狗還一直汪汪叫著。
「如果那小子還在這兒,我非打他屁股不可!」安琪拉護士說。
「你確實還沒有,」坎蒂說,「最好永遠也不要,好嗎?」
過了片刻,奧莉芙又問:「你呢,你好嗎?」
「我才不會哩!」美洛妮說。
從肯納貝克河上吹來一陣潮濕而凜冽的寒風,瑪莉·艾格尼絲忽然感到鎖骨酸疼,可她仍然努力跟上科勒漢夫婦的舞步。漸漸地,那種痛楚越來越劇烈,隨後又慢慢減緩,最後便麻木了。人行道上很滑,她一個趔趄,急忙伸手抓住一輛綠色貨車的擋泥板,這才沒有跌倒。帕蒂幫她脫去大衣。這時候,電影院門外有很多人正在昏暗的光線下排隊買票。瑪莉·艾格尼絲一抬頭,赫然看到貨車的車門上有個蘋果,以及兩個W和「觀海果園」的字樣,不禁覺得分外眼熟,猛然想起曾在一輛白色的凱迪拉克車上見過這個標誌!當時,那輛車前還排著一群迫不及待的孩子,那位漂亮姑娘優雅地站在一旁,而那個英俊瀟洒的青年則在忙著分發食物。瑪莉·艾格尼絲默默地對自己說:他們也來了!那對把荷馬帶走的漂亮人兒也來了,說不定荷馬正跟他們在一起呢!想到這裏,她連忙東張西望起來。
儘管葛洛根太太的聲音缺乏拉奇醫生那種刻意表達的誠懇,但她仍然儘力以歡快的口吻對女孩們宣布:「讓我們為瑪莉·艾格尼絲·科克祝福吧!」話音剛落,不知是誰傷心地哭了起來,可葛洛根太太還是將儀式繼續下去,「瑪莉·艾格尼絲·科克找到了一個家。晚安,瑪莉·艾格尼絲!」
當然,坎蒂和華力經常互相擁抱和親吻,這一點大家有目共睹。聖誕節那天晚上,荷馬躺在華力的房裡,才突然想起自己因為見到華力而過於高興,竟然忘記這是他離開聖克勞茲后的第二個聖誕節了,而他居然連一張聖誕卡也沒有寄給拉奇醫生!
「沒有人在那兒扣動扳機嗎?」有人問。
「我想,你大概也不知道具體叫什麼病吧?」
他想:這些我都能學會,關於蘋果種植的所有知識我都可以學會。可是他心裏明白,他真正已經學會的是近乎完美的接生手術,以及那違反規則卻簡單得多的墮胎手術。
登堂入室闖進她洞中,
她走進廚房,窗外的景象卻讓她悚然心驚:朦朧的月光下,夜霧瀰漫,使得停在游泳池裡的橡皮筏看上去陰森森的。橡皮筏停在池邊,一半露出水面,一半沉在水下,就像是它自己的幽暗的影子。奧莉芙看在眼裡,突然覺得心煩意亂,當下決心把它處理掉。於是她穿上皮靴,在睡袍上套了一件長大衣,走出門外。她發現屋外庭院里的燈壞了,只有池底的燈還可以打開,心裏不禁更加煩躁。接著,她意外地發現池水已經結冰。原來是因為這樣,橡皮筏才像泥塑木雕一般靠在池邊,乍看之下又像是被困在浮冰里的船隻。她小心翼翼地緊抓著泳池邊緣,用靴底試探性地踢了踢池面的冰層,然後用力拽了一下橡皮筏,可橡皮筏卻一動不動。她想:如果我從冰上走過去,肯定會整個人掉進冰窟窿里。
黛布拉說:「我真是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討厭跳舞。」
「老鼠們,好好過個冬吧!」她小聲對老鼠說。
我軍炸毀緬甸境內大橋
「也不要悶悶不樂,」坎蒂又說,「這也對你沒好處。」
可荷馬憑什麼要相信胡德先生的話是權威之言呢?他甚至連羊和兔子的子宮都分不清!
韋爾伯·拉奇說:「你差點兒把我蒙住了,我還以為你想把那些沒出世的胎兒給凍死哩!」
「我以前經常織毛線。」路娜解釋說。她送給美洛妮的是一隻左手的小毛線手套,美洛妮根本戴不進去,可顏色卻很漂亮。路娜說:「本來是打算織給我的孩子的,可我還沒來得及懷孕就離了婚,所以右手的一直沒有織成。」美洛妮怔怔地看著那隻手套,只覺得放在手裡沉甸甸的——路娜在手套里塞滿了從工廠偷來的鋼珠軸承。路娜解釋說:「萬一碰到比你更壞的壞人,這是最好的武器。」

「就跟你一樣,雷。」奧莉芙說。這句話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他們的視線離開了荷馬手上的刀子。一眨眼工夫,荷馬便乾淨利落地將骨頭上的肉一片片地剔了下來。
工頭提醒她說:「如果你想去別的果園找工作,那我可以告訴你,冬天是絕對沒有地方要僱人的。」
她的洞穴寬廣無垠,
「晚安!」小史蒂福茲也大聲說。
雷答道:「這我可不敢說。如果再次爆發戰爭,肯定會有許多新武器,他們造的那些東西,你甚至想都沒法想出來!」
「是啊,機會!」坎蒂挖苦道,「你為什麼非要去那些僅僅只有『機會』的地方呢?」
最令荷馬怒不可遏的是,孩子們也不能倖免,彷彿那些醫生或麻醉師根本就不知道要考慮體重與藥量的比例。
其中一位色膽包天,
「你說呢?」美洛妮反問。
捲毛頭的哭聲引起了他養父林弗雷特先生的注意。林弗雷特先生是藥劑師,原本站在藥店最後面的配藥處。
春天時,華力被調到得克薩斯州聖安東尼奧的凱利基地,進入飛行軍校受訓,他被編入第二中隊的C組。與此同時,美洛妮覺得自己該重新上路了。
「你知道了?」她也不答反問,接著慎重地囑咐,「不許擔心!」
「又要發生大戰了,是嗎?」安琪拉護士問。
「搭媽的!」小大衛高聲罵著。愛德娜護士想,大衛的大舌頭至少有一個好處,罵起髒話來起碼不那麼刺耳。
愛德娜護士、安琪拉護士或葛洛根太太也許能夠回答他,她們早已見慣了這種神情——疲憊之中含有期待,憔悴憂慮之中似乎又流露出孩子氣的任性。多年以來,這種神情漸漸滲透進了韋爾伯·拉奇那一度是最安詳無慮的面容之中。在最近一段時間里,安琪拉和愛德娜護士以及葛洛根太太發現自己也有了這種神情。
拉奇說:「如果你能捐款給本院,不論多少我們都會萬分感謝。如果你拿不出錢,我們就不收任何費用,墮胎免費,分娩也免費。有人捐款,我們會很感謝。如果你無處可去,我們也歡迎你留下,反正你的預產期快到了,不會等得太久。」
「可這是體毛,」她一邊極力想抽出被他緊緊捧在手中的拳頭,一邊說,「而且是我的,對吧?」
給雷蒙的也不相上下:
荷馬沒有把在課堂上讓胡德先生難堪的事告訴華力,也沒提胡德先生從那以後似乎變了一個人。胡德先生向來萎靡不振,氣色難看,可是現在更糟,整天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似乎勞累過度,快要奄奄一息了,大概是每天晚上都在熬夜,既要解剖兔子,又要絞盡腦汁弄清子宮的三階段分化。他的疲憊反而使他有了點兒人氣,而不再是完全像一具屍體,因為,疲憊起碼還是一種生命的跡象。胡德先生現在的整個神情似乎在開始等待退休,希望自己能撐到退休。
坎蒂答道:「耐心等待,順其自然吧!凡事都一樣,都得耐心等待,順其自然。」
「如果我找不到觀海果園或荷馬·威爾士的話。」美洛妮回答道。
「好吧。」荷馬說。但從那以後,赫伯就很少再朝他扔安全套了。
不知是出於禮貌還是被這話驚呆了,大家好半天都沒有吭聲。美洛妮倒是出於禮貌才沒有開口。
「為什麼?」坎蒂問,「你可不要騙我!」
隨後,一個較大的男孩也從紙箱里滾了出來,那顯然是小大衛·科波菲爾。他兩手各抓著一大塊濕黏黏的紙箱碎片,紙箱無疑在下滑的途中四分五裂了。
「尤其是我。」荷馬喃喃地說。
在回答他是否得到「適當的監護」時,斯諾伊說,拉奇醫生和兩位護士從不讓他離開他們的視線;在回答是否得到「足夠的醫療照顧」時,他建議委員會「只要去問問富茲·史東就行」,他說,是拉奇醫生幫助富茲呼吸的,他寫道:「你們肯定沒聽說過更糟糕的肺,可老拉奇卻為這孩子安裝了真正救命的呼吸器!」至於院方為孤兒選擇收養家庭時是否「慎重」和「正確」,斯諾伊的回答是:拉奇醫生最擅長這項工作,簡直是天才。斯諾伊·米多茲(現在的羅伯特·馬希)寫道:「他當時怎麼會知道我適合那種做傢具生意的家庭呢?我告訴你們,他就是知道!你們也明白,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很重視私人財產,亦即個人的所有物,但讓我告訴你們吧,對一個孤兒而言,傢具代表了整個世界!」
「哎呀,捲毛頭戴伊,你難道不感到害臊嗎?」愛德娜護士對著漠不關心的空氣質問。
接著,她們又想:可是為什麼我們的荷馬還沒有填寫問卷呢?
工人當中,有一個被羅斯先生稱為「老媽」的女人,可她實際上年紀輕輕,根本不可能是其中任何人的母親。那女人似乎只聽羅斯先生的話,荷馬注意到她可以隨心所欲,只是偶爾才去摘點蘋果,那也多半是因為她自己心血來潮或羅斯先生的吩咐。有時她也會下廚,可並非天天晚上都有興緻,而且也不是替所有的人做飯。她晚上有時也會爬上屋頂觀賞風景,不過每次都有羅斯先生陪伴。她身材高大,動作不緊不慢,彷彿在模仿羅斯先生;她臉上經常掛著微笑,既不是很自然也不是太造作,似乎也是從羅斯先生那兒學來的。
「緬甸?」坎蒂轉頭看著華力,問,「你沒說要去哪裡,是去緬甸嗎?」
荷馬感覺到卡羅琳護士的臀部輕輕地碰了碰他的手,他知道這是一種同情的表示,卡羅琳護士也不喜歡哈洛醫生。儘管坎蒂顯然不會贊成他這樣做,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回答:「這條血管是掌弓的分支。」
「我的心臟不好。」荷馬回答。
這時,那個企圖強|暴美洛妮的胖子的老婆轉過身子,不再搭腔。在收銀機旁的桌子上,有個公用的大暖瓶。她打開瓶蓋,想倒點咖啡喝,結果倒出來的不是咖啡,而是下了毒的大麥和玉米。如果美洛妮存心想害死他們,無疑會做得更加不露痕迹,顯然,這隻是給他們一點教訓。蘋果市場那群女工一個個瞪著那些毒餌,就像瞪著一堆屍骨似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想去散散步。」她輕聲說。
他怎麼知道呢?可他還是答道:「可能吧!」
「沒錯!」荷馬也在隔壁房間大聲附和。他還在想著自己免於體檢的事情,拉奇醫生關於他心臟病史的陳述已經是充分的理由。只有甲等體質的人才需要接受體檢,而荷馬屬於丁等體質。根據荷馬的家庭醫生(拉奇醫生)的說法,荷馬患有先天性的肺動脈瓣狹窄症。拉奇醫生寫給當地醫療顧問委員會的信,已經被委員會接受為荷馬暫緩入伍的證明,而拉奇醫生正是該委員會的委員之一。
「至少她這人有點意思。」工頭搶白道。女工們聽了不禁一愣,瞪了他好半天之後,才有人開口道:「難不成你迷上她了?」
「你為什麼不去當兵?」哈洛醫生大聲問。
荷馬卻想:哦,不要,千萬別用那玩意兒,弗洛倫斯說不準就是那樣懷孕的!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弗洛倫斯,她那副因為懷孕而開心的樣子,讓他不知不覺看呆了!
見到坎蒂后,她也說想看那部弗雷德·亞斯泰爾主演的影片,荷馬不但沒有反對,而且說:「我早就想看他的片子了!」再說,從這裏開車到巴斯,一個小時都不到。
「噓!」雷蒙·肯德爾說,「只管往下聽,也許播音員會說的。」
於是他獨自站在那兒,有生以來頭一次仔仔細細地看到了全世界,儘管只是一個不真實的平面世界。他很快就找到了緬因州,發現緬因州竟然非常小。片刻之後,他又找到了南卡羅來納州,不覺瞪著眼睛將那兒端詳了好半天,彷彿這樣就能在地圖上發現羅斯先生與其他工人的行蹤。他經常聽人談起德國,便在地圖上查找,德國比緬因州好找多了。接著他又找到了英國,赫然發覺英國竟然小得可憐!讀了查爾斯·狄更斯的書後,他始終以為英國的國土面積應該比這大得多。
「巴斯。」她重複了一遍。
「為了好玩?」哈洛醫生問,「我猜,你對血管也一定了如指掌,何不說給我聽聽,這些血都是從哪兒流出來的?」
「坎蒂好嗎?」奧莉芙問。
「荷馬·威爾士啊,他沒跟你在一起嗎?」瑪莉·艾格尼絲又問道。
「這孩子對縫合傷口也挺內行哩!」哈洛醫生對卡羅琳護士說,而卡羅琳護士這時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荷馬。
美洛妮卻搖搖頭,說:「我看不出他會去當兵,他不會去的,他根本就不屬於戰場。」
「什麼以後都會好的?」荷馬又問。
荷馬回到觀海果園時,奧莉芙不在家,這會兒正輪到她監測飛機。他們利用海芬俱樂部的「觀艇台」監測敵機,可荷馬並不認為他們能監測到什麼飛機。那些男監測員大多是老華生前的酒友,他們都喜歡把敵機的剪紙貼在俱樂部里各自的小衣柜上,而女人們則把剪紙帶回家,貼在冰箱門一類的地方。奧莉芙每天要花兩個小時去監測飛機。
正在這時,瑪莉·艾格尼絲突然問道:「荷馬呢?」
就在昨天,他又樹立了一個新敵人。那女人已有八個月的身孕,卻自稱只有四個月,他不得不拒絕替她墮胎。若是換了別的女人大喊大鬧,他通常會等她們發泄完情緒。如果她們需要堅定的支持,他會讓安琪拉護士前來陪伴,而愛德娜護士則擅長握著她們的手好言安慰。等她們心平氣和之後,一旦他認為某個女人墮胎已嫌太晚,一旦他認為自己必須拒絕替她墮胎,他往往會說服她留在聖克勞茲待產,並告訴她,他會替她接生,然後為孩子找一個家,這比冒險晚期墮胎更明智。
「很好,」哈洛醫生的口氣里透著一絲失望,「那你建議我該怎麼做?」
荷馬問:「我為什麼要干這個?」
感恩節期間,華力終於回來了。早在初秋時,坎蒂回家過了好幾個周末,但由於華力不在,荷馬始終拿不定主意該怎樣去見她。華力回來之後,得知他倆還不曾見面,不禁大感意外,而坎蒂也因此有些尷尬。荷馬這才意識到坎蒂也和他一樣,不知道兩人該怎樣相處。可是火雞每隔十五分鐘就要翻動一次,而且還要擺餐具,奧莉芙看到家裡又熱熱鬧鬧的,十分開心,所以大家根本沒有時間覺得彆扭。
「那你最後一準會沉到海底喂龍蝦。」華力說。
「嗨!」她喊了一聲。
親愛的荷馬,據我所知,託管委員會正在聯絡以前在聖克勞茲生活過的幾個孩子,要他們填一份可笑的問卷。你收到問卷后,請照著自己的意思填寫,但務必要填。而且,他們也許還會給你寄來一些更麻煩的信件,所以你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我有必要把孤兒們的健康狀況對他們如實相告,但不打算說出富茲·史東因呼吸系統疾病而離開的事情,反正說出來對富茲也於事無補。不過,我已經把你的心臟問題告訴了他們,這樣,我將來若有不測,也會有人知道這一情況。我很抱歉一直沒有對你提起你的病情,我現在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為經過再三考慮之後,我不希望你從別人口中得知這件事。可是你千萬不要緊張!你的病情非常輕微,甚至根本算不上是病情,只不過是小時候有點心雜音。可是上次我為你檢查時——當時你睡著了,所以並不知道——發現心雜音幾乎已完全消失,因此我才沒有跟你提起,以免引起你不必要的憂慮,因為這種憂慮反而可能對你的心臟產生不良影響。此外,你還有肺動脈瓣狹窄症(現在可能已經好了),不過也千萬不用擔心!這其實根本不算什麼。如果你想了解詳細的情況,我可以進一步跟你解釋。總之,在目前,我不希望你因為從那個愚蠢的委員會那兒聽到的什麼愚蠢的信息而憂慮不安。我只想讓你知道,只要避免極度的壓力或極度的勞累,你就幾乎可以與其他人一樣過正常生活。
「噢,親愛的,如果你打定主意選擇其中之一的話,你肯定會輕鬆一些。」這位女工叫多莉絲,有三個孩子,她的一邊臉上有顆長了毛的大痣,不過從另一側看,她還是頗為清秀。多莉絲的動作也很敏捷,她常常利用空出來的十二至十四秒鐘時間抽煙。
「那就用4號絲線。」荷馬建議道。
韋爾伯·拉奇倒是清楚地知道荷馬的心臟根本就沒有問題,他只是奇怪:荷馬的心跑到哪兒去了?恐怕已經不在聖克勞茲了。
美洛妮仍然為自己那口爛牙感到不自在,聽到這裏,便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客廳里的幾位老太太嚇得渾身發抖,可外人卻無法弄清楚她們害怕的究竟是日軍偷襲珍珠港的消息,還是路娜和美洛妮。
「扔掉!」她說,「你來處理這事兒,我去幫你沖杯熱巧克力。」
雷想:他們三個都是好孩子。可他只是一個機械師,所以清楚地知道不該介入干涉。只有等到問題出現之後,他才能出面「修理」。他為他們三個感到難過。
瑪莉·艾格尼絲很喜歡自己的名字,因此,她的養父母不但答應她不用改名,而且連她的姓氏「科克」都可以保留。她的養父母姓科勒漢,正好都有個「科」字,也算扯得上一點關係。葛洛根太太認為這個名字比較時髦,想到有人終生保留她所取的名字,她大覺欣慰。
哈斯洛克和哈斯海芬的人都說華力是天之驕子,擁有令人艷羡的一切:金錢、容貌、善良、魅力,還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夢中情人。可與此同時,他還不乏勇氣,又處在血氣方剛的年齡,不知天高地厚,因此凡事都過於樂觀,浮躁不定。他甘冒一切危險,不惜任何代價,但求能駕駛載著炸彈的轟炸機在天空中翱翔。
聖誕夜裡,大家歡聚一堂,第二天聖誕節時,他們同樣沒有地方可去。奧莉芙待在家裡,雷也沒有去裝魚雷或起蝦簍。再過一天,坎蒂與荷馬就要送華力回波士頓了。
華力雖然一直駐在得克薩斯州,不久卻又被調到拉伯克飛行學校,編在第十二營第三大隊。從十一月到十二月下旬,他都會駐守該地,不過軍方允許他回家過聖誕節。
「你在喊我嗎,小丫頭?」路娜問,可瑪莉·艾格尼絲卻只是衝著美洛妮笑。
正在這時,荷馬回來了。她聽見汽車開進了車道,便大聲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