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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緬甸上空

第九章 緬甸上空

「沒錯。」荷馬不得不承認。
聖克勞茲的感恩節沒有那麼多的神秘色彩,食物也不夠豐盛,可是大家都非常快樂。由於沒有氣球,拉奇醫生便把安全套發給安琪拉和愛德娜護士,要她們吹起來。她們雖然討厭這項差事,但還是把一隻只安全套吹滿了氣,再用食用色素把它們染得紅紅綠綠。顏料幹了之後,葛洛根太太再在上面分別寫上孤兒們的名字,然後由荷馬和坎蒂把這些色彩鮮艷的安全套藏在孤兒院的各個角落裡。
「會是脆弱不禁風的景象。」拉奇回答。
我領養了一個男嬰。
「你現在領養孩子,未免太年輕了吧?」站長問。
荷馬注視著緬因州沿海那漆黑的夜空,那兒有真正的星星在發出明亮而清冷的光芒。他內心已將整件事情設想得一清二楚。「我們可以說孩子是領養的,說我們覺得對孤兒院有更大的責任。我真的有這種感覺,至少在某一方面是這樣的。」
「你造這個幹什麼?」荷馬問。
「我可以掉頭!」他對她們喊道,但她們沒有理會,只顧往前走去。荷馬便只好將車徑直開到男孩部的醫院門口,然後關掉車燈。此時,在診療室窗前的燈影下,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這情景就與當年他從華特維爾的德勒帕家逃回聖克勞茲時一模一樣。
英國駕駛員說:「小子,你滿頭金髮,不能留在緬甸。難道你不知道緬甸到處是日本軍嗎?」可華力寧願回想他那群村民朋友。他們教他行額手禮向別人致敬:將右手放在額頭,深深地鞠躬。他們對他解釋說,一定要用右手。他生病時,總是有人為他扇「龐咖」,那是一種用繩子拉動的大型扇葉,由僕人負責拉動繩索扇風。
「到底什麼時候呢?」坎蒂問。
「我相信他一定會胖起來的!」荷馬嘴裏這麼安慰她,自己卻突然打了個冷戰——華力原本多麼強壯啊!荷馬想起了華力第一次帶他去海里游泳的情景。當時,海浪特別洶湧,華力提醒他要注意強勁的退潮,還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潛入浪中,又如何乘著浪頭往下沖。後來,他們置正在曬太陽的坎蒂于不顧,沿著沙灘漫步了一個小時。
船夫說:「坎蒂!」華力想,這是讓他把衣服送給坎蒂,於是笑著收了下來。他乘著舢板隨意漂流,舢板尖尖的船頭似乎能嗅出方向。對華力而言,這是個瀰漫著各種氣味的國家——猶如某種芬芳四溢的夢境。
一九四幾年的八月,緬甸正式向英美宣戰。坎蒂對荷馬說,她需要另找一個地方獨處。有過多少次,她曾與華力並肩坐在碼頭上,可如今,只要坐在這裏,她就忍不住想縱身跳進海里。即使有荷馬陪伴,也驅不走她內心的憂傷落寞。
而且,這樣安全嗎?
第二天忽然下起雪來,並且紛紛揚揚下個不停。這是一場憤怒的四月天的暴風雪,似乎想不顧一切地留住冬天。荷馬憂心忡忡地望著剛剛種下不久的蘋果樹,那一排排為白雪覆蓋的弱不禁風的樹苗,使他想起了那群挑錯時間飛進水塘的不幸的野鵝。
韋爾伯·拉奇打著嗝兒說:「可荷馬不會久留的。」
船夫點點頭。到達下一個港口時(華力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可能是良黨吧),他們又給了他一件白衫。
他們飛到印度洋上空,錫蘭島即將遙遙在望時,駕駛員擔心附近有一架飛機正朝他們駛來。他對那三個僧伽羅人吼道:「他媽的,現在快禱告啊!」可那三個人這時卻呼呼大睡。駕駛員又問華力:「你說的日本B型蚊子戰鬥機是什麼樣子?要不,它是從背後攻擊你的嗎?」
使用安全套的常見錯誤
直到夏天,坎蒂才第一次直接收到華力的音訊。自從一年前他的飛機被擊落至今,這是她第一次收到他寫來的信。
「沒錯。」荷馬回答。
「荷馬,拉奇醫生為什麼說你用不著上醫學院,也可以在這兒當醫生?」坎蒂問道。他們這時正躺在女孩部他們房間的同一張單人床上。
早晨,玻璃窗內側仍然凝著薄冰。荷馬輕柔的愛撫動作總是無法讓坎蒂很快醒來,於是,他常常伸出指尖,按在玻璃上,直到指尖凍得通紅,又濕又冷,然後用指尖去碰坎蒂,把她叫醒。如今,他倆又可以在床上相依相偎。坎蒂餵奶時,可以把安琪爾放在他們中間,有時還沒有聽見安琪爾的哭聲,他們就被坎蒂溢出的乳汁弄醒。這一切讓他們心滿意足,兩人都覺得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幸福快樂。即使臨近五月時的天空依然如二月那般陰暗沉鬱,甚至飄著雨雪,又有何妨?即使他們在聖克勞茲的秘密無法永遠保守,即使哈斯海芬和哈斯洛克一半的居民都對這個秘密心知肚明,又有何妨?緬因州的人向來不愛閑言碎語,搬弄是非,他們總是讓別人自己慢慢明白過來。

「咦,用完了嗎?」安琪拉護士問愛德娜護士,「這是怎麼回事?我記得訂過整整一箱的!」
韋爾伯·拉奇在給總統的信中繼續寫道:「我看過一張您和夫人在教堂做禮拜的照片,我想那是聖公會的教堂,我不知道該教會對墮胎持何種觀點。可是有一點您應該知道:我國百分之三十五到百分之四十五的人口增長,都是因為沒有計劃生育、意外懷孕。生活富裕的夫婦通常都樂意生下孩子,在這種家庭中,只有百分之十七的孩子是在父母不情願的情況下出生的。可是窮人呢?在貧窮的家庭里,有百分之四十二的孩子不受父母的歡迎——幾乎高達半數了,總統先生!現在不是本·富蘭克林的時代,您知道他過去曾大力提倡生育,增加人口,而您的政府當前的施政目標則是為現有人口解決就業問題,並改善他們的物質生活。那些替未出世的胎兒請命的人,更應該為活著的人著想!羅斯福先生,作為一國元首,您應該了解,相對於那些未出世的胎兒來說,那些已出世的人更加可憐,更需要我們的幫助!請您可憐可憐那些已出世的人吧!」
「重要的是我夢見自己受傷了!」胖朵特沒好氣地頂撞了丈夫一句。
她說:「羅斯福夫人也很忙,不過我相信她會抽空給你回信的。」
「不知道,」雷說,「也許是海芬俱樂部,如果他們再埋怨我破壞了他們的風景的話!」
大家都逐一與坎蒂吻別,連韋爾伯·拉奇也不例外。他和荷馬握手時,荷馬卻伸出雙臂擁抱他,親吻他堆滿皺紋的脖子,他不由得一臉難堪。而愛德娜護士早已哭成了淚人。他們的車子剛剛駛過女孩部,韋爾伯·拉奇便把自己關進了診療室。
「我真是不懂,有人怎麼那麼傻,就那樣躺在那兒曬太陽!」華力對荷馬說,荷馬也有同感。華力接著又說:「在太陽底下干點兒什麼事,同樣可以把皮膚晒黑,干任何事兒都行,最重要的是得干點什麼事兒才行!」
一個人受到引誘要去做壞事的時候,應該害怕悔恨。愛小姐,悔恨是生活的毒藥。
「沒錯,」荷馬說,「我認為墮胎不對,可是又覺得這應該由各人自己決定。說到要不要生孩子,你想,還有什麼事情比這更應該由各人自己決定的呢?」

當荷馬和安琪爾抵達觀海果園時,受到了奧莉芙的熱情歡迎。她就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緊緊地擁抱他,親吻他,並且喜極而泣地喊著:「快讓我看看孩子!哦,他真是可愛!」接著又問,「你怎麼會想到要領養孩子?你還這麼年輕,又是單身一人!」
再過一周就進入五月了,聖克勞茲的積雪仍然很厚,融雪后的泥濘季節尚未開始。荷馬逐一搖落了每根樹枝上的積雪。在一棵特別瘦弱的果樹旁邊,他發現了老鼠的足跡,便連忙在附近撒上拌了毒的燕麥和玉米。每棵纖細的樹榦也都套上了鐵絲網護套。由於最靠近樹林的那排麥金托希樹苗已遭鹿群啃食,荷馬便在林中設了一片含鹽地,希望鹽分能擋住鹿群。
「說不准我是在幫它的忙呢!」身為孤兒的荷馬回答道。雷不得不承認這孩子招人喜歡。
「可孩子不能等。」荷馬說。
「你感覺怎樣?」坎蒂問荷馬。
坎蒂用盡全力緊摟著荷馬——她摟得多麼緊啊!他們的喘息使得周圍凝滯的空氣顫動起來,而一向在酒屋地板下及牆板里竄來竄去的老鼠也戰戰兢兢地停下腳步,傾聽著這對戀人親熱的聲音。老鼠們知道,它們得提防貓頭鷹和狐狸,可發出這種可怕聲音的是什麼動物呢?狐狸和貓頭鷹獵食時都不會大喊大叫,這新來的動物到底是什麼?怎麼會發出如此激烈高亢、震動空氣的聲響?蘋果酒屋裡的老鼠百思不得其解。
「可我們的方向相反。」一個女人說。
坎蒂答道:「知道我到底是愛他,還是愛你,還是愛你們倆。不過,也許到時候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坎蒂會跟我一塊兒去。」荷馬說。
「都已經好多年了。」拉奇醫生嘀咕著,一邊轉頭面對牆壁打起盹來。愛德娜護士任由他保持那種姿勢休息了一會兒。她很想伸出手去撫摸他,很想替他拂開額前的頭髮,就像無數次安撫孩子們那樣,可她克制住了內心的衝動。他們真的返老還童了嗎?難道真的像安琪拉護士所說的那樣,他們彼此變得越來越相像,連外表也大同小異嗎?初到聖克勞茲孤兒院的人甚至會以為他們是一家人。
感恩節后不久,米尼的太太弗洛倫斯產下一個九磅兩盎司重的健康男嬰,奧莉芙和雷蒙·肯德爾在觀海果園舉行了一次家庭招待會,頗為正式而安靜地慶祝嬰兒的誕生。她邀請所有的工人參加,還請雷與她共同招待客人。米尼一再向奧莉芙表示,他這個兒子的出世,必定代表華力仍然活在人間。
他摘了一個類似芒果的果子,吃起來卻淡而無味,吃完后嘴裏還泛著一股霉味,接著他就一整天嘔吐不止,並且全身發冷。他沿著老虎游過的小河前行,河面越來越寬闊,雨季給小河帶來了豐沛的水量。他鼓起勇氣做了一個竹筏。他記得從前曾經在飲水湖上駕駛過木筏,但比起用松木、釘子和繩索做木筏而言,用竹子和藤蔓做竹筏卻要難得多,而且青竹比木頭更重。竹筏有些漏水,不過這倒沒關係,可是它差點兒就浮不起來。他知道,如果遇到陸路需要搬運時,他根本就無法搬動竹筏。
「紅藥水呀,」安琪拉護士懊惱地答道,「我要你幫我拿點紅藥水的,現在產房裡一滴也沒有了!」
在那七個小時里,共有十三條大大小小的螞蝗爬到了機長身上,通信員細心地幫他除掉了這些可惡的東西,而機長也在通信員身上拔下了十五條螞蝗。他們發現,拔掉螞蝗的最佳辦法就是用點燃的煙頭燙它的尾部,這樣,它們就會立即鬆開。如果用手強行拉扯,它們反而會越往裡鑽,強而有力的吸盤更會緊吸著皮膚不放。
「他不過是失蹤了而已。」奧莉芙說。
卡羅琳護士又說:「你再這麼粗心大意,你那位醫生過不了多久準會遭殃!」
「那艾莉諾呢?」他問。
有天早晨,荷馬在報紙的一角看到一行鉛筆字,正好寫在新聞標題的旁邊。他認出是奧莉芙的筆跡,可能是奧莉芙對某一則新聞的評語,可荷馬卻覺得是針對自己的。奧莉芙寫的是:
「規則的存在自有其道理。」荷馬不由自主地跟著說。這句話實在是荒唐之至,他忍不住要重複一遍。哈洛醫生轉頭瞪著他。
華力開門見山地寫道:「我真害怕你不肯嫁給一個瘸子!」
半夜過後,奧莉芙給他們送來了冰啤酒和熱咖啡。她剛剛離開,米尼就說:「華辛頓太太可真是周到,不但送了喝的過來,還讓我們可以選擇呢!」
隨著河面漸漸變寬,水流也漸漸變緩,他發現河面上的蚊子越來越猖獗,他索性任竹筏隨波漂流。他壓根兒不知道自己漂了幾天,也不知何時感覺出自己在發燒——按他後來的說法,大概是在他望見小河兩岸出現了稻田和水牛的時候吧!他記得有一天曾經向稻田裡的幾個女人揮手,她們看見他,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為了避免產婦會陰撕裂,荷馬只好用手頂回胎兒的頭部。他決定切開會陰,並選擇中間偏左的部位,相當於鍾面上七點整時指針所在的位置。荷馬認為,在這個部位切開會陰更為安全,如果需要做會陰縫合術,中間偏左的切口,比中線手術的切口更容易縫合回去。
有一架飛相同航線的飛機發現,大約在印度與中國中間的緬甸叢林中,有一片方圓約一平方英里的叢林被全部燒毀,很可能是飛機爆炸引發大火造成的,現場的殘留物有吉普車引擎、零件及汽油,但機組成員卻下落不明,而那片叢林則又深又密,似乎荒無人煙。
返回聖克勞茲途中,荷馬想,不知道雷是不是有意表現得冷淡和難以捉摸。他覺得雷的用意很明顯:如果你對我有所隱瞞,我也就不會對你毫無保留。
「龐咖。」華力對英國駕駛員說。
坎蒂答道:「是的,是這裏的孤兒。」
「我正希望如此!」拉奇醫生說著將信封上。
「不會。」荷馬邊說邊戴上口罩。
「他很忙,」愛德娜護士回答說,「也許根本就沒有看過你的信。」
似乎永遠也不需要睡眠的韋爾伯·拉奇此刻正在安琪拉護士辦公室里,慎重而熟練地在打字機上打著一封信。他寫道:「總統先生,請求您……」
由於棄機跳傘時過於匆忙,他沒來得及攜帶開山刀。天亮后,他只能藉助單手的力量,拔出插在皮靴筒里的刺刀,花了好半天工夫才割斷傘索。正當他讓身體徐徐下降之際,頸牌卻又被藤蔓掛住。因為肩膀受傷,他既無法用單手撐住全身的重量,也無法將頸牌解開,便只好放棄頸牌。頸牌脫落時,細鏈又將他的脖子划傷。著地時,他雙腳踏在一截為羊齒厥及棕櫚樹葉所覆蓋的柚木樹榦上,樹榦隨之一滾,又讓他扭傷了腳踝。過了一會兒,他發現雨季里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這才發覺指南針也不見了。隨後,他在脖子的傷口上抹了一些消炎粉。
「一個有人要的孩子!」安琪拉護士叫道,「我們這兒就要出生一個有人要的孩子了!」
「哦。」埃弗利特回答。
他們站在包裝車間傳送帶的頂端。在坎蒂的另一側,一排女工正忙著將蘋果按大小等級分類裝箱,將品質較差的淘汰出來榨汁。坎蒂專門選擇了頂頭的位置,因為這裏靠近門口,比較通風,可她還是不住地反胃乾嘔。
坎蒂問:「你要我跟別人說,我們的孩子是領養的?這麼一來,孩子不就以為自己是孤兒了嗎?」
四月中旬,荷馬花了三天的時間開闢出一塊40英尺×40英尺的果園,並將樹苗全部種好。忙完后,他累得腰酸背痛,連覺也睡不好,跟坎蒂一樣在床上翻來覆去。那是入春以來第一個溫暖的夜晚,由於他們還蓋著冬天的厚毛毯,所以覺得十分燥熱。因此,當坎蒂破水時,兩人一時還以為那是他們流的汗呢!
他們開著一架小型飛機載華力飛越孟加拉灣,駕駛員是英國人,還有三位僧伽羅機員。韋爾伯·拉奇有過多次這樣的飛行。
「可我剛開始造魚雷時,並不知道會有孩子。」雷解釋道。
韋爾伯·拉奇在給富蘭克林·D·羅斯福的信中寫道:「您已經做了那麼多的好事。每當我在廣播中聽到您的聲音,內心就充滿希望。作為一名醫務人員,我很清楚您所克服的疾病隱藏著不容忽視的威脅。您的繼任者如果不能為窮人以及被社會所忽略的弱者謀福利,一定會感到羞愧——最起碼應該感到羞愧……」
荷馬在心裏對自己說:我並不是真的被領養了,所以並沒有真正背叛華辛頓太太,而且,她也從沒說過要當我的母親。儘管如此,他和坎蒂一路上還是默默無語。
拉奇醫生在信中問荷馬:「你難道忘了聖克勞茲的生活嗎?難道你真的已經離我們那麼遙遠,以至於無法接受帶有妥協的生活方式?而且,你還跟別人不一樣,你是個孤兒!難道你忘了怎樣做一個有用的人?別把妥協想得那麼可怕,我們不可能隨時都可以選擇如何做一個有用的人。你說你愛她,那就讓她利用你吧,這也許與你的理想有差異,可是你既然愛她,就應該在她認為需要的時候滿足她的需要,而不是由你自己來考慮時機是否適當。至於她,又能給你什麼呢?恐怕只有她剩下來的感情。如果這不是你理想中的愛情,又是誰的錯呢?難道因為她不能對你付出百分之百,你就對她全盤拒絕?她的心已經有一半飛往緬甸上空,難道你會因此排斥另外的一半?莫非你真的抱著不全則無的想法?你認為這就是『有用的人』應有的表現嗎?」
韋爾伯·拉奇對愛德娜和安琪拉護士說:「該病毒源自鳥類,所以它算是一種嚴重的疾病。」蚊子從鳥類身上感染病毒,然後傳染給人類及其他大型動物。
「日本B型蚊子給害的。」華力說。英國駕駛員聽了立刻肅然起敬。他還以為華力說的是一種飛機,以為他是被日本B型蚊子戰鬥機擊落受傷的。
4.有些人射|精后仍然較長時間地留在女伴體內,這是大錯特錯!因為陰|莖會縮小!陰|莖縮小后,從女伴體內抽出時,安全套可能早已完全脫落,而大多數人卻根本感覺不到,後果便是一塌糊塗——他已經把整個安全套以及一大攤精|液全部留在了女伴體內!
「我的名字是安琪拉護士取的。」荷馬說。
蘋果酒屋裡還沒有為收成季節做好準備。有一次,他們在這裏做|愛之後,坎蒂問荷馬道:「如果事情就這樣發展下去,會怎麼樣?」
如今他既有用,又沉醉在愛河之中,既愛人又被人愛,而且還快要做父親了!每天例行查房時,他總是想: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其他人也許想擺脫千篇一律的日子,而孤兒卻渴望安穩不變的生活。
哈洛醫生髮現他們都在診療室里,卻只有坎蒂面帶愧色,於是定睛瞪著她。「這兩位專家在跟你談什麼呢?」哈洛醫生問道。他經常偷偷打量坎蒂,自以為沒人發現,卻瞞不過荷馬和卡羅琳護士,因為卡羅琳護士一貫敏感於漂亮女人對男人所產生的魅力。坎蒂一言不發,從而顯得更加心虛。於是,哈洛醫生又轉頭問卡羅琳護士:「你把那個發神經的女人打發走了嗎?」
「可我們也是分房而睡呀!」拉奇醫生說。
緬因州的人都明白,有些事情心裏清楚就行,用不著說出來。儘管沒有人說坎蒂懷孕了,可這並不表示他們都不知情。他們都認為,小夥子會給姑娘惹麻煩,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至於兩人打算怎麼辦,完全是他們自己的事;如果他們想聽聽別人的意見,就應該主動開口。
愛德娜護士說:「他們是情侶,當然應該睡在一起!」
「坎蒂是個好姑娘,」奧莉芙說,「你們真是一心為別人著想,自己本來可以過得舒舒服服,卻願意去照顧和陪伴那些無依無靠的孤兒。」奧莉芙用力扯著纏在茶袋上的棉線,荷馬擔心茶袋會破成兩半。她的語氣一本正經,就像是在頒獎典禮上致辭,表揚某人值得嘉獎的英勇行為。她強忍住咳嗽,一邊不停地扯著茶袋的棉線,茶袋終於被扯破,幾片茶葉濺到了她面前那隻雞蛋的蛋黃上。那隻雞蛋煮得很嫩,放在一個瓷蛋杯里,一口都沒有動過。(荷馬曾經把那個蛋杯當成了燭台。)
「什麼?」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問。
這一年的七月四日沒有像往年那樣大放煙火,舉國同慶,一方面,是因為燃放煙火有違燈火管制的規定;另一方面,煙火的爆炸聲與槍炮聲相似,以這種方式慶祝國慶,未免對正在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的「子弟兵們」有所不敬。這天晚上,肯尼斯角醫院的護士助手們正在安安靜靜地過國慶,有個女人突然闖進來大吵大鬧。她要求那位年輕而傲慢的哈洛醫生幫她墮胎,而他卻說他必須遵紀守法。那女人大聲喊叫道:「可現在是戰爭時期呀!」她丈夫已經死於太平洋戰場,她有戰爭部的電報為證。她才十九歲,懷孕也不滿三個月。

「沒錯,」荷馬篤定地說,「你已經明白了,這沒什麼好解釋的。我覺得如果有人要求墮胎的話,就應該有人替她們墮胎,可我絕不替人墮胎。這有什麼不明白的?」
「也許會有當地居民,」荷馬說,「說不准他能碰上友好的緬甸居民。」
在吸乙醚后的恍惚之中,拉奇醫生覺得只有這一次的祝福帶著歡快的色彩,孩子們甚至齊聲附和,彷彿拉奇在指揮著一個天使合唱團,快樂地用歌聲為科波菲爾送行。可事實遠非如此。科波菲爾在院中深受小孤兒們的喜歡,他已經成了安琪拉護士所說的「靈魂人物」。雖然他說話口齒不清,但他性情隨和,只要有他在場,其他孩子就會高高興興,相處融洽。這天晚上,當拉奇醫生向科波菲爾道晚安以及道別時,沒有得到九_九_藏_書任何人的響應。科波菲爾的離去尤其使拉奇醫生傷感,因為科波菲爾不僅是這裏最後一個由荷馬取名的孩子,而且是唯一認識荷馬的孤兒,他的離去進一步沖淡了荷馬在聖克勞茲的痕迹。(第二個由荷馬接生及命名的孤兒小史蒂福茲,已在此前被人領養了。)
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她的臉龐。荷馬看見她眼裡淚光閃爍,於是湊上去,吻了吻她的臉。他發現她臉上濕漉漉的,還嘗到了一絲淡淡的鹹味。在蘋果酒屋的屋頂上接吻未免讓人戰戰兢兢,必須極盡謹慎才行。
韋爾伯·拉奇在《聖克勞茲簡史》中寫道:「在別的地方,人們有雙人床單,但是在聖克勞茲,我們卻沒有,我們一直都沒有。」
「她憑什麼要恢復理智?」卡羅琳護士反問。
「生還!」坎蒂低語。
「噢,史東醫生!」拉奇說著,向荷馬伸出手去,那種鄭重其事而自我陶醉的神情在醫界同行中極為常見。
坎蒂說:「最起碼得等到一年之後,甚至更久,我才能嫁給你。我真的很想嫁給你,可是奧莉芙怎麼辦?所以我們只能耐心等待。」
「還有華力。」荷馬說。
這一天,聖克勞茲的氣溫只有33華氏度,一大早就下起了濕漉漉的雪,隨後又變成了凍雨。就在這天,在哈斯洛克的奧莉芙得知了一個秘密。如果坎蒂與荷馬跟她親近些,她或許會向他們透露,會忙不迭地給他們打電話。可緬因州的人對電話都沒有好感,認為它是一種無禮的聯繫手段,尤其是傳達重大消息時,電話常常令人措手不及。相比之下,電報就好多了,能給人適度的緩衝時間來慢慢接受,並作出回應。於是,奧莉芙便用電報向他們通報秘密,以便給大家更多的時間。
「他還活著。」坎蒂輕輕地說。
「外科手術本來就得有條不紊。」荷馬回答。
等他聽見伊洛瓦底江傳來的轟炸聲時,他的上肢已不再麻痹,雙手又能活動自如了,雙腿也不再痙攣,不過仍然癱瘓,是那種軟弱乏力的癱瘓,而且呈不對稱性:左腿比右腿更為嚴重。他的膀胱已毫無障礙,腸胃雖因吃多了咖喱會有所不適,但基本上沒有問題。他自覺性功能也完全正常。
「我也不知道,」荷馬回答,「也許別人感激他吧。」
「你要我拿自己的兒子練習?」荷馬問。
赫伯·弗勒說:「但願你不要累斷了腰,不要累掉了命|根|子才好!」
坎蒂在給安琪爾餵奶。孩子幹掉的臍帶已完全脫落,割包皮的傷口也已愈合。荷馬親自給兒子做了割包皮手術。
「哦,就算還沒有結果。」荷馬說,「也可以想象一下,山坡上種滿蘋果樹會是怎樣的景象啊!」
「如果我拚命幹活,說不準會流產的。」坎蒂說。
七十多歲的韋爾伯·拉奇是緬因州最擅長耐心等待、順其自然的大師。此刻,他正又一次盯著診療室天花板的滿天星斗出神。乙醚所帶來的快樂之一,便是能夠偶爾將吸食者帶到某種可以俯視自己的境地,拉奇醫生因此得以在遠方對著自己的影子微笑。這天晚上,他在為口齒不清的小科波菲爾祝福,恭喜他被人領養。
接著,華力又給他看了一片陳舊而又平滑的石子,說:「這一片飽經世故。」
女人們更是不停地拿荷馬打趣,可荷馬總是眉開眼笑。黛布拉對安琪爾尤其感興趣,總是搶著抱他,還長時間目不轉睛地打量他的小臉蛋,然後說,安琪爾長大后肯定會很像荷馬,「但是會比荷馬多一份貴族氣質」。露易絲也說這孩子「真是個寶貝,寶貝得難以用言語形容」。當荷馬在果園幹活時,奧莉芙或別的女工會輪流照顧安琪爾,但更多的時候,還是由坎蒂親自照料。
也許在他的想象中,他與坎蒂的神聖結合就像一個光環懸於他們的頭頂,當他們帶著孩子返回哈斯海芬和哈斯洛克時,這個光環將散發出耀眼的諒解之光。也許他以為,他和坎蒂善良的本意將發出強烈的光芒,可以蒙蔽奧莉芙、雷以及所有心知肚明卻不說破真相的人們。也許荷馬和坎蒂甚至幻想著,他們在華力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時刻所孕育的孩子,會像天使下凡一樣受到人們的歡迎。
「等華力回家時。」荷馬回答。
韋爾伯·拉奇收到荷馬的來信,得知荷馬希望在愛情方面聽取他的忠告和意見,不禁有些受寵若驚。荷馬在信中問道:「我該怎麼對待坎蒂呢?」老先生向來慣於扮演權威的角色,這一次又自然而然地用權威的口氣給了荷馬一些指點,並且為此自鳴得意,所以在寄出之前,把信拿來讓兩位護士過目。安琪拉護士看了,不以為然地對愛德娜護士說:「連自己一無所知的事情,他也敢充內行!」
「可你並不想在這兒當醫生,是吧?」坎蒂問。
荷馬把臉埋在坎蒂的頭髮里,靜靜地躺著。他彷彿覺得自己此時此刻才真正抵達白色的凱迪拉克的目的地,彷彿覺得華力還在駕車帶著他和坎蒂離開聖克勞茲,華力似乎還在支配著一切。華力真是個慈善家,把他安全地帶領到這片安詳的園地。他的頭輕貼在坎蒂的太陽穴上,感覺到了她脈搏的跳動。這有節奏的跳動一如白色的凱迪拉克在行駛時車輪發出的沙沙聲,輕撫著他的心靈——正是華力駕著凱迪拉克,把他救出了那座他一經出世便置身其中的牢籠!淚水滾下了荷馬的臉頰。如果有可能,他一定要向華力表達謝意。
「別急,時候到了,我自然會發射的。」雷說。
拉奇醫生不知道,也不敢隨意亂猜,這一類的細節可能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弄清。對於約十個月前在緬甸上空棄機跳傘的華辛頓上尉而言,許多相關細節可能需要數年時間才能查得一清二楚。
「我會選擇生一個孤兒。」荷馬說。
「沒錯。」荷馬說著,逐個吻了他們晚安。
「何況,」葛洛根太太說,「我在那兒孤零零的,你們卻有三個人!」
「孩子名叫安琪爾。」坎蒂說。
「想必你還是個墮胎專家吧,威爾士?」哈洛醫生問。
「太熱了!」華力只覺得昏昏欲睡。他們飛得很低,飛機里熱得像個火爐。駕駛員泛著大蒜味的汗液里,忽然飄來一陣檀香木的香氣。
村民們告訴他們,如果他們就這樣待在村子里等華力會很危險。幾位村民自告奮勇要帶領副駕駛、機長和通信員前往中國。為了掩人耳目,他們用黑莓汁把皮膚塗黑,又在頭髮上插滿蘭花,以免被認出是白種人。
韋爾伯·拉奇後來對坎蒂與荷馬解釋說:「腦炎不會有自動出現的後遺症。」
胎兒頭部出來后,荷馬立刻用手指觸摸胎兒頸部,看是否有臍帶纏住。所幸這是順產,胎兒的雙肩同時出來了。荷馬用兩條結紮線將臍帶綁緊,再從兩處結紮線中間剪斷臍帶。隨後,他沒有來得及脫掉手術服,便去診療室看看拉奇醫生是否已經醒酒。儘管拉奇吸乙醚后從來不會麻醉,而是直接從昏沉狀態中恢復清醒,可他此前還沒有經歷過從醉酒到宿醉的過程。看到荷馬手術服上的斑斑血跡,韋爾伯·拉奇以為荷馬剛剛救了他一命呢!
韋爾伯·拉奇見了,便說:「別為那些果樹發愁了,它們現在得靠自己啦!」
「我不懂。」荷馬說。
雷說:「他們可能要等上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才能讓華力轉移。再說,他得長胖點兒才能長途旅行,還可能要接受一些檢查。別忘了,戰爭還沒結束呢!」
他想,奧莉芙的話也許沒錯,他們將蘋果酒屋打掃得乾乾淨淨,不會是白費力氣。每逢下雨,坎蒂就會坐在裏面,靜聽著雨點敲打鐵皮屋頂的叮咚聲,一邊想:叢林里的雨聲是和這裏一樣,還是聲音更大?酒屋裡發酵的蘋果散發出微甜的腐味,是否也像叢林地面上那種濃濃的腐敗氣息?遇上天氣好時,坎蒂就坐在屋頂上,偶爾也讓荷馬陪在那兒給她講故事。可能是因為看不見費里斯轉輪,也沒有羅斯先生在一旁講解費里斯轉輪的燈光為何熄滅,荷馬便得以毫無保留地向坎蒂傾訴一切。
荷馬找了一張作實驗分析用的表格,在上面寫道:
「難道她也沒看過我的信嗎?」拉奇說話時帶著孩子似的哭腔。愛德娜護士輕輕拍著他那布滿褐色斑點的手背,安慰著他。
「當然不會。」他柔聲回答。她把他摟得更緊,又哭了起來。
「他會十分需要我,而所有的事情也許會因此而變成一團糟。」坎蒂說。荷馬的手放在她的下體上,她的體毛幾乎全長出來了。
「我想也是。」拉奇醫生疲倦地說。
荷馬說:「他這話什麼意思也沒有,他只是在試探你,要你把心事告訴他。」
「他領養了一個男孩,」坎蒂說,「當然啦,我也會幫忙的,可以說是我們共同領養了這個孩子。」
「是啊,你懂得些什麼?」哈洛醫生追問著。
「這是什麼意思?」坎蒂問。

坎蒂這時已是大腹便便,連覺都睡不安穩。那天早晨,山坡上的積雪已經全部融化,荷馬帶著鐵鍬去試了試土層。在挖了近一英尺深后,他發現底下又是凍土層,還得再往下融化六英寸才能栽種蘋果樹。可是他又不敢久等,準備馬上去哈斯洛克運樹苗,因為他不希望坎蒂分娩時他不在身邊。
「但願還容得下一點兒人情味!」安琪拉護士抱怨道。她和愛德娜護士長期以來經常幫別人灌腸,可從沒聽過拉奇的一句讚揚。
「如果我要你嫁給我,把孩子生下來呢?」荷馬問。
「好的。」荷馬滿口答應。他極少像現在這樣慌張失措,拉奇醫生不由得朝他笑了笑。
後來,拉奇醫生趴在桌上睡著了,荷馬便把他背回診療室。他很納悶,在他離開的這段期間內,拉奇醫生是不是精神完全錯亂了?他雖有疑問,卻不好開口。葛洛根太太、愛德娜護士,尤其是安琪拉護士可能會說拉奇經歷了很大的考驗,用雷·肯德爾的話說,就是一支槳出了水面,而華力過去則常常說是一個車輪陷進了沙里。可她們會一致堅定不移地維護拉奇醫生。荷馬看得出來,一旦他開口詢問,她們肯定會認為是因為他離開得太久,才會驟然下這種判斷。所幸荷馬的接生技術並沒有因為離開太久而生疏。
荷馬委託愛德娜護士幫他管理山坡上的蘋果園。他對她解釋說,包著樹榦的鐵絲護網不能太緊,否則會影響樹木生長,但也不能太松,以免老鼠鑽進去啃噬樹榦。他還教她如何辨認松鼠洞,因為松鼠專門喜歡咬樹根。
「我的也是!」幾個孩子不約而同地嚷起來。
我們何時能見到他。
他的信開頭通常是「親愛的總統先生」和「親愛的羅斯福夫人」,不過,有時他也會比較親昵地稱呼「親愛的富蘭克林·迪拉諾·羅斯福」,有一次甚至對第一夫人直呼其名:「親愛的艾莉諾」。
荷馬與坎蒂吻別時,再一次對她說:「我愛你!」坎蒂的回吻中既有熱情,又有懊惱,在握著他的手時,她也帶著欲拒還迎的意味。荷馬在養蝦池后的停車場駐足片刻。周圍一片寂靜,只聽見蝦池中的換氣裝置在不斷地將新鮮氧氣輸進池水裡,以維持龍蝦的生命。停車場里瀰漫著海水與機油的氣味,傍晚的燥熱已經消退,從海面上飄來了陣陣潮濕而清涼的霧氣。此時已不見無聲的閃電,那微弱的閃光也不再照亮大西洋的海面。
每隔兩天,他們就為安琪爾舉行一次稱體重儀式,儀式總是在診療室舉行。安琪拉護士負責記錄,而拉奇醫生和荷馬則一會兒戳戳安琪爾的肚子,一會兒翻翻他的眼皮,要不就是感覺一下他的抓握能力。有一次,當他們正這樣為安琪爾稱體重時,愛德娜護士對坎蒂和荷馬說:「這下你們該承認喜歡這裏了吧?」
「至少會爬蘋果樹,」荷馬讓了一步,「是華力告訴我的。」
「沒錯。」荷馬回答。
荷馬想,他對坎蒂的渴望已改變了一切,甚至改變了石子與貝殼被沖洗琢磨的自然過程。如果他與華力重回那片海灘,他們還會在那兒搜尋石子與貝殼嗎?他們愛上了同一個女人,是否會因此而不可避免地改變他們共同享有的極為平常的經歷?荷馬捫心自問:難道他只是我短暫的朋友,卻是我終生的敵人嗎?
「我也愛你,」坎蒂回答,「可他還活著!」
蘋果花開的時節,有好幾個晚上,坎蒂都對荷馬說:「你這個當爸爸的真是太辛苦了!」
奧莉芙說:「那就快到母親節了。」
有誰去聖克勞茲是為了開心呢?
「你真是個好小伙兒。」奧莉芙說,荷馬卻低下了頭,想起《簡·愛》中羅切斯特先生對簡·愛說的話:
他去找雷·肯德爾,發現雷正在養蝦池底下的鍋爐室里忙著造魚雷。
華力聽了這個笑話毫無反應。於是,駕駛員又問他是否去過錫蘭,他還是不作回答,似乎只是在做白日夢。駕駛員便自顧自地往下說:「我們英國人不但最先將橡膠樹引進錫蘭,幫他們開發那該死的橡膠園,還教他們怎麼泡茶。沒錯,他們會種茶,可是,如果你想喝一杯像樣的茶,只怕全島都找不到!現在,他們居然要鬧什麼獨立!」
「哎呀!」荷馬驚叫一聲,連忙伸出右手,極其敏捷而熟練地用食指和中指將安全套抽了出來。儘管他眼疾手快,還是不免擔心為時已晚。
「並且告訴他們我們在結婚之前就有了孩子嗎?」坎蒂問。
但華力只是說:「九十二華氏度。」

「可他們是情侶啊!」愛德娜護士憤憤然地重申道。
「沒錯。」荷馬說著,吻了吻奧莉芙,只覺得她的皮膚涼涼的,還帶著一股灰塵味。
他還印製了一份傳單,裏面的文字一律用粗大字體,就像是寫給小孩子看似的——其實,有時還真是這樣。傳單的內容是:
「荷馬,看見年輕小姐嘔吐,你只會站在一旁發獃嗎?」胖多特問道。接著,她伸出胖胖的手臂摟住坎蒂的肩膀,說:「不要站在門邊,親愛的,你到另一頭去,那兒只有蘋果味,機器的油味都是從門外飄進來的。」
葛洛根太太也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一時之間竟為自己的靈魂惶恐不安。其實,這位善良的老太太根本無須懼怕,她聽見的只是貓頭鷹的啼聲。可那聲音是多麼悲凄啊!
於是,他們期待已久、全心營造的激|情初夜,就在事後防止懷孕的倉促無措中宣告結束。人們通常都是這樣,既要享受性|愛的快樂,又必須避免懷孕的可能。
「那可是一年中的好時光。」雷說。
坎蒂與我即將返家。
白頭偕老是每個孤兒的夢想。可美洛妮又想,自己滿腔的憤怒該如何宣洩?如果她真的不再尋找荷馬,她也能不再想他嗎?
他們在海灘上拾了很多貝殼和石子,搜羅各種不同的種類和造型。看見那一顆顆渾圓的石子和一塊塊光滑的貝殼碎片,荷馬簡直是大開眼界——海水和沙子把它們磨得又光又滑。
他們靜靜地躺了很久。突然,有隻膽大的老鼠悄悄鑽出來,從他們光溜溜的腿上一竄而過,把他們嚇了一跳。荷馬猛地撐起身,跪在床上,過了片刻才意識到,他已經將安全套及全部的精|液留在了坎蒂體內——這正是韋爾伯·拉奇在「使用安全套的常見錯誤」中所列的第四條。
「如果什麼?」坎蒂問。
韋爾伯·拉奇不難想象華力的經歷,那當然是在吸了乙醚之後。大象、油田、稻田、轟炸、男扮女裝、腰部以下癱瘓——拉奇身臨其境地經歷了這一切。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想象出仰光,還有水牛。在每一次的乙醚幻境中,都有英國特工暗中掩護美軍飛行員橫渡孟加拉灣的情景。韋爾伯·拉奇已多次經歷華力在緬甸的旅程:既有紫色牽牛花的芬芳氣味,也有糞便的臭氣,兩者互不相讓地一路伴他前行。
「或者把它生下來,」荷馬說,「那也是我的孩子。」
坎蒂贏得了所有人的好感,連拉奇醫生也說她是「天使志願者」。葛洛根太太對坎蒂呵護備至,簡直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而愛德娜護士也是整天圍著這對年輕人轉,那股熱勁就像飛蛾撲火一般。
「晚上我得把孩子從你手裡搶過來。」坎蒂經常說,而荷馬聽了這些話只是微微一笑。他常常在半夜醒來,孤零零地躺在華力的房間里,惦記著需要餵奶的安琪爾。他能想象出雷蒙起床將牛奶加熱、坎蒂躺著,像以前用奶水喂時一樣,把奶瓶湊到胸前,喂安琪爾牛奶的情景。
「根本就沒人聽見,」拉奇醫生說。愛德娜護士發現他臉部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抽搐,下唇耷拉著,顯然是還沒有從乙醚中蘇醒。「總統從來不給我回信。」拉奇對愛德娜護士訴苦叫屈。
山貓呼出的水汽在它下巴的鬍鬚上結成了薄冰,兩隻毛茸茸的耳朵上也掛著冰珠。驚恐之中,它又衝上山坡,可是還沒到半途,便又不由自主地一路滑到孤兒院的牆邊。它再一次從山腳爬起來,氣喘吁吁地斜著朝山頂衝去,幾次想穩住身軀,可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滑了下來。幾番努力之後,它終於爬到林中較鬆軟的雪地上,那原本不是它要去的地方,但為了逃離黑暗的醫院,它會慌不擇路。
「我知道一個好地方。」荷馬告訴她。
由於降雪量太大,短暫的解凍尚未融透結冰的地層,氣溫便開始下降,隨即又下起雪來,河面很快再度結冰。在聖克勞茲孤兒院背後,有一個水塘,那兒成了野鵝的陷阱。野鵝見水塘表面的積雪開始融化,誤以為那是水面,便歇息在融雪中。不料融雪在夜間迅速結冰,野鵝的腳全被凍住,困在了水塘里。當荷馬發現那群野鵝時,它們早已凍成一座座冰雕,身上覆蓋著一層剛剛降下的薄雪,宛如守護水塘一般佇立在那兒。看這情形,只好把它們從冰里挖出來用燙水拔毛了。由於它們結了凍,拔毛倒是毫不費力。葛洛根太太在烤野鵝時,一邊不停地用叉子戳著好讓脂肪流出,一邊卻覺得她只是在讓它們暖暖身子,然後再送它們踏上未竟的危險旅程。
「什麼艾莉諾?」愛德娜護士感到茫然。
荷馬似乎也緊張不安。
「我們會發瘋的。」坎蒂說。
「不,不會。」坎蒂說。
那是個星期日,所以當荷馬帶著坎蒂回來時,雷蒙·肯德爾正在家裡造魚雷。坎蒂對荷馬說,她得等到明天早晨才能面對奧莉芙。可荷馬開車帶走安琪爾後,她心裏卻突然覺得驚恐不安。雖然她已不再分泌乳汁,但她知道,她還是會按照孩子的生物鍾醒來,不過現在只有荷馬能真正聽到安琪爾的哭聲了,而且,她已經多久沒有孤枕獨眠了?
雷說:「最難的是陀螺儀,發射根本不是問題,難就難在導航。」
「那我們就等到那個時候再說吧!」荷馬說完,又賭氣似的加了一句,「我們就耐心等待,順其自然吧!」這時,一陣春風徐徐吹來,拂在他們臉上,帶來一股爛蘋果的甜膩氣味,像氨氣一般令人作嘔,熏得荷馬連忙鬆開坎蒂的乳|房,雙手捂住鼻子和嘴巴。
「他會要求去墮胎的女人給孤兒院捐款,如果她們有能力的話。」荷馬又說。

她正在出神,安琪拉護士冷不防闖了進來,讓她吃了一驚。
愛德娜護士陪著坎蒂,而安琪拉護士則在幫拉奇醫生的雙手消毒。荷馬剛剛戴上口罩,就聽見男孩部宿舍傳來一陣騷動,他來不及取下口罩便跑了過去。原來,有個不知是叫約翰·拉奇還是叫韋爾伯·瓦爾希的男孩半夜裡爬起來,走到屋外對著一隻垃圾桶小便,製造出不小的噪音,結果驚動了一隻在垃圾堆里找食物的大浣熊,而浣熊又把正在小便的孩子嚇了一大跳,害得他褲子都尿濕了。荷馬輕言細語地對孩子安撫一番,他想儘快回到產房。
當然,荷馬還有那種年輕人與受害者自以為是的心態,可他不會對那些把生活弄得一團糟、以至於懷了孩子也不想要的人嗤之以鼻。在韋爾伯·拉奇看來,荷馬只是一個妄自尊大、沒有生過病的年輕醫生,有著年輕醫生的通病,對所有病人都表現出一種病態的優越感。但荷馬對婚姻與家庭卻抱著美好的理想,他堅信自己的目標正確,乃至於比已經結婚六十五周年的老夫老妻還要自信。
「一箱什麼?」愛德娜護士問。
最先看到電報的是坎蒂,當時她正在女孩部給安琪爾餵奶,一大群女孩既好奇又羡慕地圍在她旁邊。電報是火車站站長叫人送來的,葛洛根太太拿進來交給了坎蒂。坎蒂一看電文,便大驚失色,立刻手忙腳亂地把還在吃奶的安琪爾遞到葛洛根太太懷裡,連胸罩都顧不得穿好,只扣上罩衣的紐扣,也顧不得外面天氣惡劣,便徑直衝出門外,朝男孩部的醫院門口跑去。葛洛根太太見了大感意外。
山貓離去后,荷馬仍然愣愣地注視著那片樹林,心想,如果他想離開聖克勞茲,肯定會同樣艱難。
「我也不收費。」卡羅琳護士說。
有隻蚊子正在房間里嗡嗡地飛來飛去,吵得她心煩意亂,一時忘記了剛才沒有開燈的原因。她開了燈,正要動手打蚊子,突然又想道:華力身陷熱帶叢林,那兒的蚊子肯定是又多又凶吧?而且,緬甸的蚊子身上還read.99csw.com長著斑點,體型也比緬因州的蚊子大得多!
荷馬和坎蒂近來在肯尼斯角醫院只上夜班,當雷白天去魚雷工廠上班的時候,荷馬便到養蝦池上面坎蒂的房間里陪伴她。

他對宿舍里的孩子們說:「晚上最好在屋裡小便,坎蒂馬上就要生小寶寶了。」
奧莉芙堅持要他開那輛白色的凱迪拉克回去。
產房裡非常熱。由於氣溫突然上升,還來不及裝上紗窗,所以拉奇不准他們打開窗戶。
坎蒂說:「現在你知道了!幹嗎還不把它發射出去,發射得遠遠的?」
「韋爾伯,我們復活節可不能沒有雞蛋!」愛德娜護士不高興地說。
坎蒂垂下肩膀,將頭偎在他胸前,以躲開他的吻。他一手擁著她的身軀,另一隻手放在她胸脯上。
荷馬知道,這種可能性不大。
「給我講講你的情況吧,親愛的。」雷·肯德爾說。在這個時刻,她本可以告訴父親,她生了荷馬的孩子,可她只是說:「荷馬領養了一個孤兒。」
坎蒂說:「我並沒有潔癖。」
「我醒了過來,但仍然沒有擺脫睡夢中所感受到的痛苦。」韋爾伯·拉奇大聲念著。他可能事先就決定那天的晚讀到此為止,也可能是猛然發現坎蒂與荷馬站在門外,燈泡強烈的光線在他們頭頂形成一圈光環,意外之餘便忘記自己讀到了哪裡,於是正好就此打住。不管是什麼原因,那種痛苦的感受是坎蒂抵達聖克勞茲的最初認知,同時也是她的睡前故事的開端與結尾。
「是的,放鬆點兒,小子!」駕駛員說。華力打了個嗝兒,喉間泛起一股肉桂味。他閉上眼睛,卻看見一片非洲金盞菊像星星一般閃爍。
「我覺得他已經不在了。」荷馬說。這時,他們瞥見華力的房間里亮起了燈。
「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感激不盡。」荷馬說。奧莉芙·華辛頓只是搖搖頭。她抬起下巴,肩膀和脊背挺得筆直,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荷馬又說:「華力的事我真的很難過。」奧莉芙聽見這話喉嚨輕顫了一下,但她頸部的肌肉卻緊繃著。
可是令荷馬更為震驚的是他自己的感受。他早已知道自己深愛坎蒂,並渴望得到她,而現在,他發現自己更想要她肚裏的孩子,這種渴望比對她本人的渴望還要強烈。
可在韋爾伯·拉奇眼中,「愛」就像一種惡疾,甚至比羅斯福總統勇敢對抗的小兒麻痹症更加可怕。拉奇有時把懷孕稱為「愛的苦果」,兩位護士聽了,內心雖然有些不滿,可有誰能責怪他呢?難道他沒有權利把「愛」貶得一文不值嗎?不管怎麼說,眼前有那麼多活生生的例證:懷孕的產物,隨之而來的痛苦,以及無數身世堪憐的孤兒。這一切都足以證明,「愛」就與病毒一樣,毫無安全可言。
「是的,我知道他還活著。」奧莉芙平靜地說。
每次發燒時,華力的脖子與背部都感覺非常僵硬,而一旦退燒,嘔吐、頭痛、渾身發冷的癥狀就會隨之消失,他也不再覺得噁心,可是卻感到身體漸漸麻痹。最先是手腳麻木(韋爾伯·拉奇說是痙攣性麻痹),他的四肢僵直地癱著,不能動彈。在兩三個星期的時間里,他一直神志不清地胡言亂語,等到清醒過來,開始說話時,才發現已經口齒不清,吐字艱難。由於他的舌頭和嘴唇顫抖個不停,吃東西也成了問題。而且,他還無法小便,村民們只好用粗糙的細竹管幫他導尿。
駕駛員問華力:「你會說僧伽羅語嗎?」華力坐在副駕駛座上。駕駛員全身有股大蒜及薑黃粉味。

「我連聽都沒聽說過僧伽羅語。」華力回答。即使他閉上眼睛,那野生酸橙樹叢中的油亮的白花,以及那無邊的叢林,仍然歷歷在目。
他們將一切都考慮得細緻周到,遺憾的是,在用竹管幫他導尿時卻有所疏忽:竹管有時不幹凈,又很粗糙,把他戳流了血,但主要是因為太臟而使得他的傷口發炎,發炎的後遺症致使他喪失了生育能力。韋爾伯·拉奇日後會說,他患的是附睾炎,而所謂附睾是一條彎曲而細小的精管,也就是精|子離開睾丸后成熟的地方。當那條小精管發炎,也就是患附睾炎時,精|子無法到達輸精管。就華力而言,附睾炎永遠地阻塞了他的精管。
「可你這究竟是為什麼呢?」坎蒂問,「我可不喜歡家裡有炸彈,尤其是現在這兒還有個孩子!」
「韋爾伯,他什麼時候說過要上醫學院了?」愛德娜護士問。
「可不是嘛!」奧莉芙也讚許地說。
他們開車向內陸駛去。越往北走,路旁樹木的枝葉越見凋零。途經斯考希根時,天空飄起了小雪,放眼看去,地面就像是一張鬍子拉碴的老人臉。在經過布蘭查德、東摩克西和摩克西角的一路上,雪下得更大。到達萬畝地時,由於有棵大樹攔住了去路,他們被困住了一個小時。那棵樹橫在路上,樹身滿是積雪,看上去猶如一隻倒在地上的恐龍。大鹿河、米舍利角以及湯穆希根等地也是大雪紛飛,路面上積雪很厚,鏟雪車剷出了一條條深溝,溝旁的積雪像兩堵高牆,擋住了附近的房舍,只是因為煙囪里冒出的煙,以及鏟雪車剷出的小徑上留下的狗尿,他們才能看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這是八月的一個夜晚。蘋果樹上枝葉茂密,樹枝被累累的果實壓彎了腰。除了鮮亮翠綠的格拉文斯坦品種之外,其他品種的蘋果正由嫩綠轉為粉紅。果樹間的雜草已深及膝蓋,在收成之前還得剪除一次。從雞公山果園傳來了貓頭鷹的悲鳴,他們還聽見煎鍋果園裡一隻狐狸的叫聲。
對了,我可以帶一批樹苗回去,種在聖克勞茲。他這樣想著,彷彿帶上蘋果樹就能滿足聖克勞茲的需求,栽上蘋果樹就能滿足韋爾伯·拉奇對他的期望。
荷馬摟著坎蒂的腰,將她從屋頂上抱了下來。他們心裏明白,在屋頂上接吻固然要十分謹慎,在地面上接吻卻更加危險。他們互相摟著腰面對面地站著,他的下巴輕抵著她的前額。她開始還搖著頭,可過了一會兒便不再抗拒。這時,他們注意到華力房間里的燈光熄滅了,這才相依相偎地向酒屋門口走去,瘋長的雜草拂過他們的雙腿。
「僧伽羅語真難聽,就像貓兒叫春似的。」駕駛員對華力說。
胎盤排出來后,拉奇醫生才像平常那樣說了聲:「好極了!」然後破天荒地低頭吻了吻產婦——他口罩也沒取,就在坎蒂那雙已經完全清醒而大睜著的眼睛之間重重地吻了一下。
他們又是一對為情所困的戀人,沉溺於幻想之中,而不願面對現實。
弗洛倫斯說:「荷馬,你的安琪爾真是個小天使,而我的彼特則是個胖彼特。」

診療室的天花板上星光閃爍,拉奇有些頭暈目眩,於是信中的內容開始詞不達意,語氣也漸趨激烈。
「那是以後。」拉奇咕噥道。
卡羅琳護士以社會主義者的淡漠語氣說:「人總歸是人!你告訴我這些,本來就是在愚蠢地冒險,而你居然還告訴那個女人,簡直是愚蠢到家了,你壓根兒都不認識她!」
在華力的飛機被擊落一個月後,他們終於收到了「機會出擊」號機組成員的來信。
機長和通信員一連五天沒有進食,只有在下雨時(叢林里經常下雨),他們才用棕櫚葉接些雨水喝。至於其他的水,他們一滴也不敢沾。有時,他們好像在一些水坑裡看見了鱷魚。機長一路上多次看到蛇,但他始終沒有吱聲,因為通信員怕蛇。機長則害怕老虎,甚至好像還看見了一隻,可通信員說,他們只不過是聽見了一隻或幾隻老虎的吼聲,要不就是同一隻老虎的幾聲吼叫。機長說,有隻老虎一連跟蹤了他們五天。
荷馬去火車站發電報時,聖克勞茲的氣溫只有三十四華氏度。他向站長口述了發給奧莉芙的電文內容。他無法在電話里直接向奧莉芙撒謊,再說,奧莉芙不也是給他們發的電報嗎?她既然不想在電話里與他們交談,必定有她自己的理由。荷馬幾乎可以肯定雷和奧莉芙清楚他和坎蒂的所作所為,所以才發電報給奧莉芙,表示尊重她這種帶著疑心的禮貌而正式的做法。那種疑心只能以無禮的方式來證實,而荷馬待人一貫都是彬彬有禮。他的電文如下:
他們本來在給蘋果市場的展示台刷一層新漆,這時卻展出了兩個小寶寶——安琪爾·威爾士和米尼與弗洛倫斯的兒子彼特。安琪爾性情乖巧溫和,小臉蛋圓嘟嘟的,線條十分柔和。相比之下,彼特就像一個馬鈴薯。
所幸拉奇醫生還有乙醚的安慰!正是在乙醚的幫助下,他才改寫了聖克勞茲的歷史。也許一直是因為乙醚的作用,他才產生了那股為富茲·史東改寫人生的衝動。在吸乙醚后的恍惚之中,拉奇曾多次搭救過華力·華辛頓:他看到爆炸后的飛機重新組合完好,飛回天空;降落傘張開了,緬甸的微風將華力緩緩送往中國大陸;他看到華力在空中安然地飛翔,一路上絲毫不受日軍、叢林猛虎、毒蛇以及各種可怕的亞洲疾病的侵擾;他還看到中國人都為他英俊高貴的相貌、為他俊美面龐上流露的貴族氣質所傾倒;後來,中國人幫助他找到了基地,他終於返回家園,回到女友身邊——這正是拉奇迫切希望的結果。他希望華力回到坎蒂身邊,因為只有這樣,荷馬才可能重返聖克勞茲。
「我不知道。」坎蒂口裡這麼說,心裏卻想起她和荷馬已經共同「決定」華力不在人世,而這本來應該是由她自己決定的問題。
「我被日本蚊子咬了嗎?」華力問。他想:什麼是B型蚊子呢?現在他排尿不再需要導管,可發炎卻已經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
拉奇說:「你掌握了幾近完美的產科醫術,現在只需要再學習一些婦科知識就行了。當然,還有小兒科知識。」
「我看你是想上廁所,」埃弗利特介面道,「不然,幹嗎爬到浴室去?」
「我們得耐心等待,順其自然。」她一陣乾嘔之後說。
「如果我們認為奧莉芙能接受現實,能接受華力的事,那我們就用不著騙別人說孩子是收養的了,對吧?」坎蒂又問。
2.有些人重複使用安全套,這也是錯誤的。安全套用過之後,必須立即丟棄!再次與女伴接觸之前,要徹底清洗生殖器——精|子是有生命的,至少能短期存活,而且還會游泳!
荷馬說:「我們不會!我們要好好疼安琪爾,讓他有被愛的感覺。」
荷馬對坎蒂說:「我現在就是在原地游泳,目前收成正忙,我們不能離開奧莉芙。」
「你才是醫生。」荷馬心力交瘁地說。

如今看來,美洛妮說的沒錯,他只是個夢想家。他常常將那些打工的高中生互相混淆,把這個人的採摘量記在那個人名下。在制止了兩個男生的蘋果戰之後,他覺得有必要給他們一點兒教訓,才能保護蘋果並建立自己的威信。於是,他開車把他們帶到蘋果市場,要他們上午暫停工作,在那兒好好反省,別再惹是生非,卻不知與此同時,另一群男孩中又爆發了更大規模的蘋果戰,直到荷馬回到果園才停止。只見已經搬上車斗的一箱箱蘋果上,濺滿砸爛的果渣,拖拉機發燙的引擎上散發出燒焦的蘋果味,大概是有人想用拖拉機作掩體。荷馬不禁想:也許該找弗農·林奇來當這個孩子王。他現在一心只想解決他和坎蒂之間的問題。
「噢,就說你們吧,」雷說,「你打算在孤兒院開墾蘋果園。你們一去五個月,而我女兒居然忙得抽不出一天時間回來看看我,這我也不懂啊!」
愛你們的奧莉芙
荷馬回答道:「我要你把我們的孩子生下來!等孩子出世,你們母子平安后,我們再一起回來。我們可以告訴你爸爸和奧莉芙,也可以寫信,說我們已經相愛,所以結婚了。」
孩子的肩膀沒有如拉奇所預料的那樣很快出來,於是,他索性用雙手托住孩子的下巴往下拉,只見一邊肩膀露出來了,緊接著,另一邊肩膀和整個身體也滑了出來。荷馬在一旁咬著嘴唇,贊同似的點點頭。
奧莉芙派人送來了一箱香檳酒。韋爾伯·拉奇還從來沒有嘗過香檳酒,他一向不愛喝酒。可是,那種滿嘴沾著泡沫、鼻子通暢、雙眼乾澀卻明亮的感覺,與他早已習慣的吸乙醚后的感覺頗為相似。於是,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了很多,還給孩子們唱了一首歌。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他聽見法國軍人唱的歌。其實,那首歌和保險套氣球一樣屬於兒童不宜,它比華力學會的所有五行打油詩還要淫穢。不過,好在孩子們既不懂法文,對性|愛也一無所知,所以都以為那首歌是一支有趣的小調,那紅紅綠綠的安全套,也被當成了氣球。
「荷馬,任何人都不喜歡在異性面前嘔吐的。」胖朵特告訴他。
「納撒金」和「安姬絲」是一對善良的好人。華力笑著,一遍又一遍地大聲念著他們的名字,他們(「咖喱魚丸」先生和「白衫」太太)也對他微笑。安姬絲渾身散發著乳酪杏仁餅的甜膩味和佛手柑的辛香氣息。
雷卻說:「還可能什麼人都沒有,只有老虎,以及滿地的毒蛇。」說到這裏,他又補充了一句,「唉,真見鬼,我早說過他該上潛水艇的!」
即使韋爾伯·拉奇感受到了坎蒂·肯德爾與荷馬·威爾士之間的激烈碰撞,嘗到了他們的汗水,觸摸到他們光滑的脊背上那緊繃的肌肉,乃至於聽見他們的呻|吟喘息以及釋放后的暢快呼喊,他仍然會堅持己見。看到這種充滿激|情的場面,他只會對愛的危險性更加深信不疑,說不準會像那群老鼠一樣誠惶誠恐呢!
「也許我以後會去捕龍蝦。」荷馬答道。
體型跟你差不多了,荷馬想。可他口裡卻說:「很好,不過很忙。」
「老天爺!」荷馬說,「我現在已經做爸爸了,再說我也只想種蘋果!」
「你需要練習一下。」拉奇醫生對他說。
荷馬和坎蒂經過亮著燈卻空無一人的診療室,又看了看安琪拉護士辦公室,裏面也沒有人。產房裡亮著燈,荷馬知道裏面正忙,不能隨便張望。這時,他們聽見男孩部的宿舍里傳來拉奇醫生的讀書聲。雖然坎蒂緊握著荷馬的手,但他還是不由得加快腳步,他不想錯過這個睡前的故事。
「我愛你。」荷馬說。
坎蒂也在蘋果市場幹活。她常常噁心嘔吐,可她對奧莉芙解釋說,她可能是受不了附近開來開去的農用車輛排出的柴油味和廢氣。奧莉芙說,沒想到汽車修理工和龍蝦工的女兒對刺鼻的異味也會這麼敏感。她建議坎蒂去果園摘蘋果,說那樣可能會舒服一些,而坎蒂卻說,爬樹會讓她頭昏。
「只有見到他之後,我才會知道。」坎蒂坦白地說。

機長和通信員不知道華力和副駕駛的下落,直到第五天,他們才與副駕駛相遇。副駕駛比他們早一天抵達一處村落,身上的血幾乎被螞蝗吸干,因為他單身一人,有些螞蝗吸在他雙手夠不著的地方,沒有人能幫他用煙頭對付它們。當他抵達那處村落時,背上的螞蝗已經成堆,村民們把雪茄模樣的竹棍一頭點燃,熟練地幫他除掉了那些吸血蟲。這些村民是緬甸人,都十分友善,雖然不會說英語,卻明白地表示,他們厭惡日軍的侵略行徑,還知道通往中國的路線。
如果是荷馬,想到赫伯·弗勒時,可能還會加上一條:「有些人四處散發有洞眼的安全套!」
患錫蘭腦炎,正在痊癒中。
「如果我不希望你流產呢?」他問。
「實在太忙了!」荷馬回答,「不過,等到放蜜蜂時,我們會一起回來的。」
「如果是男孩,就叫安琪爾,」荷馬說,「只有後面的一個字不同。」
他載著樹苗回去后,把雷製造魚雷的事告訴了坎蒂。「魚雷?造那東西幹什麼?」坎蒂問道。
奧莉芙見他回來十分意外,聽到他要求用凱迪拉克車換一輛貨車以便運樹苗時,她更是愕然。
1.有些人把安全套僅僅戴在龜|頭上,這是錯誤的,因為這樣可能會脫落。安全套必須套住全部陰|莖,且必須在陰|莖勃起后再套上。
雷蒙·肯德爾獨自坐在蝦池上的房間里。在他床頭柜上那套套筒扳手的旁邊,擺放著三幅照片,他正對著照片出神。中間那幅是他和妻子年輕時的合影:他坐在一張看起來不大舒服的椅子里,他妻子那時正懷著坎蒂,坐在他腿上,那張椅子似乎搖搖欲墜。左邊是坎蒂的畢業照,右邊則是坎蒂與華力的合照,照片上,兩人拿著網球拍,像手槍一般指著對方。雷沒有荷馬的照片,可他只要在窗前看看下面的碼頭,就能清楚地想象出荷馬的神情。雷只要看看碼頭,想起荷馬,就會聽見蝸牛被扔進海里時的撲通聲。
「我知道他會回來的!他本來就屬於這兒!」安琪拉護士高興地喊道。
「我來告訴你們我平常是怎麼處理的吧,」她氣呼呼地對他們說,「我幫她們做陰|道擴張術,但是不刮宮,只是將子宮頸撐開,保證絕對安全。我很謹慎,就在我家的廚房做。當然,她們事後還是要到醫院來清宮。這樣,別人就會以為她們是想自己動手墮胎,可她們卻沒有感染或受傷的情況。表面上看,她們不過是流產罷了,其實她們只是做了一半的墮胎手術,接下來只需要把殘留物刮乾淨。那些渾蛋們就只好配合一下,因為那些女人已經在流血,胎兒顯然是保不住了。」她忽然停下來,瞪著荷馬問,「你也是這方面的專家,對吧?」
他走進廚房,只見一大排奶瓶擺在面前,奧莉芙甚至買了一隻專門消毒奶嘴的小鍋。存放床上用品的壁櫥里,還堆滿了尿布,比枕套、床單和毛巾還要多。荷馬有生以來第一次產生了被人領養的感覺,他愕然發現奧莉芙是如此愛他!
美洛妮被肯納貝克河傳來的聲音吵醒了,她和路娜住在巴斯的一幢公寓里。附近的河面上,融雪開始流動,導致下方的冰層斷裂,發出敲鑼般的低沉轟鳴。公寓里有個老太太猛然驚醒,坐在床上大哭起來。美洛妮想起從前在聖克勞茲女孩部時,她夜裡躺在床上,側耳傾聽三月的浮冰從三里瀑順流而下。她下了床,走進路娜的房間,想找她聊聊。可路娜睡意正濃,躺在床上不肯起來,於是她鑽進路娜的床上。路娜低聲說:「那是破冰的聲音。」就這樣,她們聆聽著早春的聲音,變成了情人。
在華力的房間里,奧莉芙還在追著那隻蚊子。它原本停在燈罩上,使她無法下手,現在它又飛到了荷馬床頭的牆上,她連忙伸出手去,一掌將蚊子拍死,雪白的牆壁上立刻滲出一小攤殷紅的血跡。她悚然一驚:這骯髒的小東西居然吸了滿肚子的血!她用食指蘸上唾沫,想抹掉牆上的血跡,結果卻越抹越臟。她不禁生起自己的氣來,便站起身,多此一舉地將荷馬沒有睡過的枕頭撫平,又撫了撫華力平整的枕頭,然後轉身關掉床頭柜上的檯燈,走到門口,再回頭將空蕩蕩的房間打量一遍,才關掉房頂的大燈。
由於多年來,荷馬一直在揣測他母親是否會回來認他,不知她是否想過他,也不知她是生是死,所以,他比其他人更能接受華力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現實。身為孤兒,他非常了解一個重要的人「就那麼失蹤了」的感受。可奧莉芙和坎蒂卻不明就裡,將荷馬的冷靜誤當作冷漠,所以常常對他大發脾氣。
「沒錯,」荷馬回答,「可這隻是暫時的。」
「知道什麼?」荷馬問。
華力不清楚中國到底位於何方,只是循著樹叢不太茂密的地方往前走。三天三夜之後,他覺得快要走出叢林了,要不就是自己越來越善於挑選路徑。其實,中國在華力的東面,可他卻徑直往南前進;中國應該往山上走,他卻沿著山谷下行,而山谷是西南走向。叢林的確越來越稀疏,對此他倒是判斷正確,而天氣也越來越炎熱。每到夜裡,他都爬上大樹,在樹杈間睡覺。菩提樹高聳入雲,盤錯不盡的樹榦就像縱橫交織的巨纜,提供了天然的歇息場所。然而,最先有了這個發現的並不是華力。有天晚上,在他旁邊一棵菩提樹的樹杈上,就在與他視線齊高之處,他赫然看見有隻豹子正在抓身上的虱子!華力跟著在自己身上找了找,也發現了幾隻。至於吸在身上的螞蝗,他已經懶得去管了。
華力跳傘時,正下著傾盆大雨。他覺得降落傘在大雨的沖刷下好不容易才張開,而由於飛機的轟隆聲近在咫尺,他擔心自己傘索拉得太早。同時,他也害怕落進竹林,他聽說過飛行員降落時被竹子刺穿身體的駭人故事。不過,他並沒有降落到竹林里,而是落在一棵柚樹上,被樹枝撞斷了肩胛骨,他的頭部可能也撞上樹榦,要不就是肩部的劇痛使他失去了知覺。等他蘇醒時,天色已經黑了。他看不清自己離地面有多高,read.99csw.com所以不敢貿然切斷纏在樹枝上的傘索,只好就那麼吊在樹上,挨到天亮。為了止住肩部的劇痛,他注射了過量的嗎啡,一不小心,在黑暗中將針筒也弄丟了。
已癱瘓。
「還是現在這樣。」荷馬回答。
安琪拉護士得知這個孩子不論是男是女都將以她的名字命名時,激動得哭成了個淚人,拉奇不得不堅持要她換一副口罩。由於愛德娜護士個子較矮,擦不到拉奇額角的汗水,當孩子的頭剛剛出現時,拉奇的一顆汗珠不偏不倚地正好滴在孩子的太陽穴上,因此,孩子尚未完全出世便接受了洗禮。荷馬忍不住想,這和小大衛出世時包著胎膜的情形有些類似。
有天晚上,坎蒂聽到了父親說話的聲音。當時,她房間里的燈已經熄了,在一片漆黑中,只聽雷說:「這沒什麼錯,可是也不對。」起初她還以為他在打電話,後來漸漸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了房門的開關聲,猛然醒來,才明白父親原來是坐在她的房間里,在黑暗中對著熟睡的她說話。
「這不是存心欺騙嗎?」坎蒂說。
華力的飛機被擊落近三個月後,觀海果園的收成季節開始了,而坎蒂也發覺自己懷了孕。畢竟她有過經歷,清楚懷孕的跡象,荷馬自然更是不在話下。
「我逮到他們更多的錯,」雷回答說,「那些人自己該做的事都沒有做,所以不可能逮著我的!」
在韋爾伯·拉奇看來,「愛」本來就不是一種安全無虞的東西,而且永遠也不會安全無虞。自從荷馬離開聖克勞茲之後,他日益蒼老憔悴,並且認為這是因為自己太愛荷馬的緣故。他變得忽冷忽熱,喜怒無常。安琪拉護士可能會說,他情緒這麼陰晴不定,不僅是因為對荷馬愛之深而責之切,還因為他年事已高,同時還有長達五十年吸乙醚的嗜好在作祟。如果問問葛洛根太太,她肯定會說,拉奇醫生主要是患了「聖克勞茲綜合征」,而不是因為「愛」。至於愛德娜護士,她絕對不會把任何問題當成愛的罪過。
「不,他沒有。」荷馬說。
「正人君子?」卡羅琳護士將信將疑地問,「正人君子的價碼是多少?」
奧莉芙、雷和米尼把自己攢下的汽油票給了他們。他們想,到時候,如果偶爾想離開聖克勞茲去附近轉轉,有輛車會更方便,因此才決定驅車前去。直到抵達一個叫「黑急流」的地方時,由於積雪太厚路面打滑,荷馬不得不在後輪裝上防滑鏈,他們這才明白,冬天開車上路可真是難上加難,而現在不過是初冬而已。
雷能夠理解荷馬與坎蒂在相愛的道路上為何如此顧慮重重,但也為他們覺得難過。他知道,兩情相悅原本不該是一件讓人痛苦的事情,可他對奧莉芙敬重有加,他心裏明白,正是因為奧莉芙,荷馬與坎蒂才在相愛的同時懷著哀悼的心情。雷忍不住對著窗外的荷馬和坎蒂說:「你們應該離開這兒!」不過他的聲音很小,而且窗戶也沒有打開。
荷馬只好解釋:「我只是在做大家必須做的事情。事到如今,我們只能耐心等待,順其自然。」後面一句話,是專門說給坎蒂聽的。

拉奇醫生認為,儘管他能說服病人採用某些節育方法,但愛絕對沒有安全可言。
他們徒步跋涉了225英里,為時20天,沒有燒火做過一頓飯。直到行程結束時,他們才發現因為經常下雨,隨身攜帶的大米已經發霉。機長說自己得了便秘,副駕駛也說得了痢疾快要死了,而通信員在20天的旅程中,一連15天輕度發燒,排出的糞便呈顆粒狀,像兔子糞似的,而且他頭上還長了一大片金錢癬。每個人都瘦了40磅左右。
「得了,韋爾伯,」愛德娜護士說,「這可沒什麼好得意的!」
路娜對美洛妮說:「有一件事我要聲明:如果你想跟我在一起,就不能再找那個叫荷馬的傢伙,你要麼跟我,要麼跟他。」
在觀海果園的蘋果酒屋裡,老鼠們縮成一團,而荷馬與坎蒂也緊擁在一起,動也不動。一方面,因為床太窄,他們只有互相摟抱著才不至於從床上滾下來;另一方面,為了這一刻,他們已經等候太久,期待太久。他們終於走到了一起,對雙方而言,這個事實蘊含著極大的意義,他們分享著彼此心底的情愛與憂傷。如果不是內心多少接受了華力已死的想法,他們絕不會讓這一刻發生,而想到華力可能不在人世,他們在面對這一刻時,又抑制不住沉重肅穆的心情。所以,在他們的臉上,看不到一般戀人做|愛之後那種陶醉喜悅、無憂無慮的神色。
這張鐵床曾接待過無數過客,他們在床上做過各種事情。在銹跡斑斑的彈簧發出的嘎吱聲中,坎蒂喉嚨里的一聲低吟幾乎弱不可聞。在充滿激|情的空氣中,那聲低吟顯得如此輕柔,而她的雙手也如蝴蝶撲翅般拂著他的肩膀。接著,她突然摟緊他,她的手指也同時用力,幾乎要掐入他的皮膚里,她的呻|吟聲已高過彈簧發出的響聲,幾乎與荷馬的吼聲不分高下!哦,荷馬——這個嬰兒時代就因為自己的哭聲而在三里瀑家喻戶曉的孩子——此刻的嗓門可真不小!
荷馬這時在診療室問拉奇醫生,作心臟X光檢查是否能讓他(荷馬)知道更多的情況。韋爾伯·拉奇正審慎考慮著如何回答,坎蒂卻猛地闖了進來。
「已癱瘓!」安琪拉護士說。

「不是男孩就是女孩。」荷馬答。
煎鍋果園裡一棵蘋果樹上,有隻紅毛狐狸警覺地蹲在樹杈上,豎起耳朵、鼻子,以及羽毛般輕盈的蓬鬆尾巴,以獵食的眼神觀察著果園的動靜。它感覺到地面有老鼠在蠢蠢欲動,而且,它爬到樹上也不是為了觀賞風景,而是上來捕食鳥兒的,在它那張尖嘴邊的鬍鬚上,還沾著一根羽毛哩!
荷馬相信自己對卡羅琳護士的直覺,而且她也曾向他和坎蒂說過,她是個社會主義者。「再說我長得也不漂亮,」她還一本正經地說,「所以我對婚姻不感興趣。如果我結了婚,別人就認為我該感激涕零,至少該自認走運。」
感恩節那天,拉奇醫生甚至開起坎蒂的玩笑來。「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漂亮的小姐也肯為別人灌腸。」他一邊說著,還拍了拍她的膝蓋。
米尼對奧莉芙說:「問題是,我兒子出世時很健康,而胖朵特卻夢見自己的腿不見了!奧莉芙,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我覺得上帝是想告訴我們,華力沒有死,他還在人世,可是卻受了傷!」
「還可能是個不在計劃之中的孩子!」韋爾伯·拉奇凝視著辦公室的窗外,彷彿那兒的山坡已經聳立到了他的面前。他接著說:「而且,我猜他這趟回來,肯定會種上那些該死的果樹。唉,他要孩子幹什麼?有了孩子以後,他怎麼上大學、上醫學院呢?」
如果他們事先請示一下拉奇醫生,他肯定會告訴他們不要開車,以免白費力氣。他還會告訴他們,人們來聖克勞茲,可不是為了偶爾去附近轉轉。他會向他們建議說,如果想開心,完全可以搭火車去三里瀑。
奧莉芙說到這裏,失聲痛哭。荷馬上前擁抱著她。在這夜幕降臨的時刻,他心中又一次充滿了負疚感,充滿了那種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始終存在的悔恨,就像羅切斯特先生提醒簡·愛要留意的「生命的毒藥」。
二戰之後,錫蘭成為一個獨立的國家,並在二十四年後改名為斯里蘭卡。可華力只依稀記得當時熱得難受。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降落傘從未著陸,也可以說他在緬甸上空一連飄了十個月。華力對於自己的經歷所能留下的印象,比吸乙醚之後產生的幻象更加虛無縹緲,而他在戰場上劫後餘生、失去生育能力、下身癱瘓、兩腿無力等事實,卻早已出現在胖朵特的夢中。
關於荷馬和坎蒂的住宿問題,拉奇與兩位護士還互不相讓地爭辯了一番。拉奇認為坎蒂應該住在女孩部,而荷馬則可以跟別的男孩一起睡他的老地方,可兩位護士對此極力反對。
荷馬對她說:「我想你。」
那個女人怎麼也不肯安靜下來,也許是因為卡羅琳護士並沒有真心勸說她。只聽那女人又喊又叫:「我這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要求!憑什麼我非得把這孩子生下來不可?」
「你們夫婦兩人是美國人民心目中的英雄,至少是我個人心目中的英雄!你們怎麼可以容忍這種有違美國精神、有違民主精神的墮胎法?」
「這孩子也是孤零零的單身一人呀,」荷馬支支吾吾地說,「再說,坎蒂也會幫我的。」

荷馬想:不論我有什麼選擇,不論我將面臨什麼,我都會勇敢面對。他人生的道路終於要在面前展開,他決定重返聖克勞茲,正是為了得到擺脫聖克勞茲、獲得自由的機會。他會有一個孩子(即使不能同時得到一個妻子),他將需要一份工作。
「嗯,他們顯然一起睡過,」拉奇說,「可這並不表示他們在這兒也該睡在一起。」
「你知道我是不迷信的。」雷蒙對荷馬說。
「是嗎?」雷問。
他們說,由於螞蝗的騷擾,他們簡直是筋疲力竭。茂密的枝葉雖然使雨聲顯得格外嘈雜,卻也為他們遮擋了大雨,所以雨水沒有直接淋在身上。不過,雨點仍然不斷地從濕漉漉的枝葉滑落,滴在他們身上。即使雨勢稍停時,陽光也無法穿透叢林照到地面,原本在雨中十分安靜的鳥兒,這時便放聲齊鳴,音量甚至蓋過了雨聲,它們似乎在抓緊機會,抗議這惱人的雨季。
韋爾伯·拉奇提高聲音對坎蒂說:「當然啦,我是希望他上醫學院,好將來當醫生,然後回來接任我的工作。」聽他那嗓門,似乎沒有看見荷馬就坐在對面。他又拍拍坎蒂的膝蓋說:「不過也沒關係。讓你這樣的姑娘替他生孩子,還有種蘋果這樣的好事兒,哪個男人都會求之不得的!」接著,他說了幾句法文,又喝了一杯香檳,再悄悄對坎蒂說:「當然,他用不著非要上醫學院才能在這兒當醫生,他只要再熟悉幾項程序就夠了。真見鬼!」他指了指面前正在吃火雞肉的孤兒們,只見每個孩子的盤子邊都放著一隻寫了名字的安全套,就像一個個的名字標牌。他繼續說道:「在這裏生兒育女、成家立業也不錯嘛!如果荷馬真的在那片該死的山坡上種上樹苗,你們也就可以留下來種蘋果了!」
「就算他沒有與飛機一同墜毀,也肯定掉進了叢林里,結果又會怎樣呢?」雷這樣問荷馬,他們這會兒正在一同起蝦簍。「他不能讓日軍發現,可是那一帶肯定有日軍,那架飛機就是日軍擊落的,對吧?」
「這一片歷盡滄桑。」華力說著,遞給他一片特別光滑的貝殼,上面已經毫無稜角。
有一天,他看見一隻老虎向河對岸游去,接著又發現了蚊子,看來氣候正在漸漸轉變。老虎游過的那條小河往下形成了一個比較寬廣的河谷,森林的景觀也在隨之變化。他在河裡徒手捉了一條魚,將魚肝生吃了下去。他還烤過幾隻像貓一般大的青蛙,可這種青蛙的腿比他吃過的所有蛙腿還要腥,也許是因為沒加大蒜吧。
荷馬這一生似乎總是在耐心等待,順其自然,如今,又多了一件事情需要他耐心等待,順其自然了。
駕駛員解釋道:「這些人都是該死的佛教徒,連開飛機都要對著無線電禱告!這就是錫蘭,三分之二的茶葉再加上三分之一的橡膠和禱告!」說著,他又朝那幾個人吼了幾句,他們的聲音連忙低了下來。
另外,胖朵特在廚房裡給奧莉芙講起她做過的一個夢時,也有些情緒失控。幾天前的一個晚上,埃弗利特發現胖朵特在睡夢中從卧室向浴室爬去。「我的腿不見了!」胖朵特對奧莉芙說,「就在弗洛倫斯的兒子出生的那個晚上,我醒來時,發現自己的兩條腿都不見了!其實,那時我並沒有真的醒來,我只是夢見我腰部以下什麼都沒有了!」
這是十一月初的一個清晨。在觀海果園的廚房裡,奧莉芙頭髮不整,臉上也脂粉未施,端坐在廚房的餐桌旁。灰濛濛的晨光,照在她花白的頭髮和泛灰的臉上,荷馬忽然覺得華辛頓太太蒼老了許多。她拎著茶袋的棉線繞住茶袋,想擠出裏面的茶水。荷馬怔怔地看著她青筋暴露的手背。她一向煙抽得太凶,每天早上都咳個不停。
愛德娜護士反問道:「韋爾伯什麼時候浪漫過?」
雷·肯德爾這時也是獨自一人,可他對周圍的蚊子卻不以為意。夜裡四下靜悄悄的,他注視著海邊那違反燈火管制的無聲的閃電,心中為坎蒂憂心忡忡。他清楚地知道,一個人的死可能對另一個人的一生影響極大。他杞人憂天地擔心坎蒂未來的人生之路,擔心她因為失去華力而止步不前。想到這裏,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說道:「如果是我,我就選擇另一個傢伙!」
第二天,她對荷馬說:「我們必須想辦法共同照顧安琪爾。我是說,即使在我們告訴奧莉芙之前——至於華力就更不用說了——我們一定得共同照顧他,我們兩個人都得陪著他,我太想他了!」
荷馬簡直不敢設想華力在遭受怎樣的痛苦,可與此同時,想到華力已經遇難,他也不能得到任何慰藉,儘管他對坎蒂朝思暮想。荷馬清楚地知道,如果華力真的陣亡,坎蒂今生今世一定會以為自己更愛華力。對孤兒而言,理想往往比現實更加重要。所以,如果要得到坎蒂,荷馬就希望以理想的方式得到她。為了讓坎蒂發自內心地選擇荷馬,華力就必須活著,而且,由於荷馬也深愛華力,他希望得到華力的祝福。對他們三個人來說,任何其他的解決方法都會是一種妥協。
荷馬對坎蒂說:「收成結束后,我們就去聖克勞茲。我會說那裡需要我,而且說不準還真是這樣,由於目前這場戰爭,誰也不會將聖克勞茲放在心上。你可以跟你爸爸說,去那裡也算是為戰爭出力。我們還可以對奧莉芙說,我們覺得有義務到真正需要我們的地方去,在那兒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可我們遲早得說出真相。」荷馬說。
「九十二華氏度!」華力說。他好像是第一次開了竅,聽懂了別人的話。
奧莉芙這一天並不覺得特別難過。不過有一次,她發現黛布拉坐在華力房裡荷馬的床上,愣愣地盯著坎蒂教荷馬游泳的照片。在將黛布拉叫出來不久,她又發現格雷絲·林奇也坐在荷馬的床上,就在黛布拉剛剛坐過的地方,可她的眼睛卻瞪著那份由聖克勞茲託管委員會寄來的問卷。荷馬始終沒有填寫那張問卷,他把它釘在華力房間的牆上,就像一張沒有寫完的規則。

「等到蘋果花開時,我們就會回來的。」荷馬愧疚地說。
她懷孕五個月後,便開始與荷馬分床而睡,不過他們將兩張床拼在一起,當成雙人床。可這又有了新問題:聖克勞茲根本就沒有雙人床單。
「歷盡滄桑。」荷馬重複著。
如今,在雷·肯德爾的碼頭上,他們總是相擁而坐,但因為天氣越來越冷,他們一般不會坐久。他們靠著碼頭盡頭的一根柱子依偎著。過去,雷曾多次看見坎蒂和華力以同樣的姿勢坐在那兒,不過他還注意到,華力總是坐得筆直,彷彿已經坐在飛行員的駕駛座上,並系好了安全帶。
他們還通過水路將華力四處轉移。有一次,華力看見幾頭大象正將木材運出樹林。他也經常看到烏龜、黑蛇,河面上還長滿布袋蓮,有時還飄浮著暗紅色的檳榔汁,比華力尿液里的血色還要深。
葛洛根太太本想買幾床雙人床單送給他們,自己卻沒有錢,而替孤兒院買雙人床單又未免說不過去。拉奇也說:「是說不過去。」從而否決了這個構想。
雷慢條斯理地答道:「這麼說吧,我可以告訴你是怎麼回事,我是說這顆魚雷。它就像華力即將回家一樣——你知道他要回來,卻無法估計會造成多大的傷害。」
荷馬連忙詳細地指導坎蒂如何沖洗,她卻打斷了他的話,說:「我想我知道怎麼沖洗,荷馬!」
副駕駛在信中寫道:「當時我們正在飛往中國的途中,突然遇上日本鬼子一陣胡亂開炮,華辛頓上尉便命令機組成員跳傘。」
雷製造魚雷的零件都是從基特里魚雷廠偷出來的,荷馬和坎蒂對此都心中有數,但只有坎蒂開口責備他。
「沒錯。」荷馬口裡說著,心裏卻嘀咕:她怎麼這麼擔心騙不騙人的事?坎蒂低聲啜泣起來,他不由得摟緊了她。韋爾伯·拉奇真的對荷馬的母親毫無印象嗎?愛德娜護士和安琪拉護士也真的不記得了嗎?也許是真的。不過,即使他們欺騙了他,他也絕對不會責怪他們,因為他們完全是為了保護他。如果他們還記得他母親,而她又偏偏是個怪物的話,他們隱瞞實情不是更好嗎?孤兒並不需要了解全部的真相。
可這年夏天,他對總統用了一種極為平常的稱呼,免去了「親愛的」三個字,而只是「羅斯福先生」。他寫道:「我知道您一定為這場戰爭忙得不可開交,可我對您的人道主義精神非常有信心,您曾立志要幫助窮人,幫助那些被人遺忘的弱者,尤其是孩子……」而在給羅斯福夫人的信中,他則寫道:「我知道您丈夫目前十分繁忙,但也許您可以提醒他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因為這件事情關係到婦女的權益,還關係到那些不受歡迎的孩子的痛苦……」
「那是當然!」黛布拉說。

「為什麼沒人抓他呢?」卡羅琳護士問。
同樣的道理,如果荷馬得知華力是在極度痛苦中或者備受折磨后死去,得知華力是被大火燒死或被野獸吃掉,他肯定也會隱瞞真相。如果荷馬是一位業餘歷史學家,他也會和韋爾伯·拉奇一樣修改歷史,會想盡辦法讓所有的事情都有圓滿的結局。荷馬口口聲聲對韋爾伯·拉奇說拉奇才是醫生,事實上,他自己更具備醫生的特質,只是他並不知道而已。
荷馬告訴她:「我想種一塊40英尺×40英尺的蘋果地,栽一半的麥金托希品種,再加上百分之十的紅美味,百分之十或十五的寇特蘭和鮑德溫品種。」
雷頓了半晌才問:「就一個嗎?」
孕婦可不管放不放假,而火車時刻在節日期間雖然會有所變化,可畢竟總是有火車通行。因此,有位孕婦在晚上六點以後才抵達聖克勞茲。由於她已進入第二階段的陣痛,羊水也破了,並開始出現有規律的陣痛,火車站站長便破例將她送到聖克勞茲醫院門口。荷馬正在從產婦的會陰觸摸胎兒的頭部時,安琪拉護士進來告訴他說,拉奇醫生醉得太厲害,怎麼也叫不醒,愛德娜護士也睡著了。荷馬注意到產婦的會陰|部分有鼓脹現象。他替產婦施用了較大劑量的乙醚,可麻醉的作用卻很緩慢。
奧莉芙說:「我想,你和安琪爾應該住在華力的房間里。」為張羅這一切,她顯然忙碌了好長時間。她接著說:「華力以後不能爬樓梯了,所以我準備把一樓的餐廳改成卧室,反正我們可以在廚房用餐,而且那間餐廳還有陽台,天氣好時,可以出去透透氣。為了輪椅的方便,我還準備派人增修一道斜坡,從陽台一直通向泳池邊的天井。」
由於華力面容俊美,又因生病瘦了許多,所以村民們才將他扮成女人。對於緬甸女人,尤其是用銅環把脖子束得又細又長的巴東族女人,日本人是又愛又怕。華力不僅是個「女人」,還是個女病人,所以日本人都對他敬而遠之;另外,他的模樣既不像歐洲人,又不像亞洲人,這更使他成了一個異類。
突然,三位僧伽羅人齊聲說起話來,無線電里說一句什麼,他們便跟著說什麼。
五月的第二個星期,艾拉與荷馬一起把蜜蜂放進果園裡。這正是蘋果花初綻的時節,也是母親節前夕。這一年,大家都記得母親節,也都記得奧莉芙,奧莉芙家裡堆滿了各種小禮物和許多蘋果花。有幾個工人覺得荷馬領養了一個嬰兒很滑稽,便給他也送了一份母親節禮物。
「他要麼是受了傷,要麼是遇上了其他的什麼事情。」胖朵特說著,眼淚奪眶而出。
荷馬想:還有什麼事情我們適應不了嗎?他想起了手術刀。手術刀沉甸甸的,頗有分量,拿在手裡卻根本無需用力,它似乎會自動切割,可人們必須以某種方式操縱它。一旦握住它,就必須讓它移動。手術刀不需要力量,但需要使用者的行動。
米尼·海德與赫伯·弗勒幫他把樹苗裝到車上。

「這些樹苗有點兒弱不禁風,是吧?」拉奇問。
「一點兒皮毛!」卡羅琳護士不耐煩地接了一句,但哈洛醫生倒有雅量接受這種幽默,連坎蒂也忍俊不禁。荷馬跟著難為情地笑了笑,彷彿在對卡羅琳護士說:「瞧,我變聰明了吧!」而卡羅琳護士則帶著自以為是的表情看著荷馬——護士也只有對護士助手才能擺這個架子。哈洛醫生似乎覺得他所重視的上下級關係正為大家倍加尊敬地奉行,便忍不住滿臉得意,容光煥發起來。荷馬在腦海中想象著給哈洛醫生一記當頭棒、教他學會謙虛的情景,心頭暗暗掠過一陣興奮。羅斯先生的刀上功夫肯定能發揮那種九九藏書效果。荷馬彷彿看見羅斯先生正用摺疊刀將哈洛醫生的衣服一件件削掉,化為布條,散落在他腳邊,而他赤條條的身上卻不見任何傷痕!
「坎蒂好嗎?」胖朵特問。
「我知道你愛他,」荷馬說,「我也愛他。」
「誰也不知道我懷孕了,我怎麼可能生孩子?」坎蒂說著,又乾嘔起來。這時,胖朵特走了過來,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的腿怎麼了?」駕駛員隨口問道。
荷馬連忙將她扶進男孩部的醫院門口,交給愛德娜護士照料,他自己又去找拉奇醫生。拉奇醫生這時正等在安琪拉護士的辦公室里。
荷馬停下車,搖下車窗玻璃,對她們說:「我捎你們一程好嗎?」
令坎蒂心碎的並不是這句話,而是華力信中開頭那一句,其他的內容只是讓她更加心如刀絞。
「可你能拿它炸什麼?」荷馬又問,「再說,從哪兒發射呢?」
「你是說今晚不留下來過夜嗎?」奧莉芙問。
華力在錫蘭的拉維尼亞山醫院住了六個星期,直到他體重增加十五磅,肌肉停止痙攣,說話不再因營養不良而像夢囈之後,他們才把他轉到印度新德里的一所醫院,這封信就是在那所醫院寫的。在印度住院一個月之後,他的體重又增加了十磅。他說他學會了在茶里加肉桂,還說醫院里整天都能聽見人們穿著涼鞋走路時的啪嗒啪嗒聲。
「如果到了某個階段,我就不能再等了。」荷馬說。

「他不收費。」荷馬回答。
如果他在黑暗中能看見坎蒂的臉,一定會明白,此時此刻,她的心有一半仍在緬甸上空尋覓。
荷馬說:「也不是好很多,不過是全套的陰|道擴張和子宮刮除術,而那位醫生也是位正人君子。」
上帝保佑你和華力。
坎蒂忍不住又哭了。
韋爾伯·拉奇說:「依我看,就是因為有太多兩人睡在一起的情況,才把我們忙得團團轉。」
有一次,荷馬問起美洛妮這個問題,她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是墮胎!你呢?」
「可是,你如果不具有正式醫生資格,不就沒有人肯聘用你了嗎?」坎蒂又問。
坎蒂對荷馬說:「我覺得他還活著。」坐在屋頂上時,他們總是手牽著手。
「火雞本來就比豬肉好切。」拉奇說,可他暗地裡對荷馬嫻熟的刀法卻十分滿意。荷馬常常想,自己學慣用刀的情形與羅斯先生截然不同,如果羅斯先生有機會接受教育,很可能會成為一流的外科醫生。
三月初時,出現了驚鴻一瞥的早春。在緬因州積滿濕雪的河面下,冰層開始破裂,結凍的水塘表面也時時響起射擊般的迸裂聲,驚得鳥兒四散飛起,內陸湖面上的冰層也吱吱嘎嘎地響著,像火車站調車場的車廂在相互碰撞。
「我知道你不以為然,可規則的存在自有其道理。」哈洛醫生兀自解釋著。
「你不覺得我也會需要你嗎?」他問。她翻過身去,背對著他,順勢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的乳|房上,然後說:「我們只能耐心等待,順其自然。」
拉奇醫生說他未來應該從醫,他就很不耐煩。拉奇堅持要給他一本嶄新的《格雷人體解剖圖譜》,還給了他一本格林席爾著的標準版《婦科學》和一本英國最有名的婦科書《婦科疾病》。
「可如果我們不清楚呢?」坎蒂問,「如果我們只希望保持現狀呢?如果我們得一直等待下去呢?」
「她會生個什麼?」有個孩子問。
愛德娜護士特意幫荷馬和坎蒂留了些晚餐,這時正忙著保溫。她把那盤味道平平的烤肉放在消毒用的爐子上,查看了一遍又一遍。葛洛根太太正在女孩部禱告,沒有看見凱迪拉克緩緩駛來。而安琪拉護士則在產房裡替一位羊水已破的產婦剃毛。
華力的腦炎起於蚊子叮咬,被稱為「日本B型腦炎」,這種疾病在戰時的亞洲極為普遍。韋爾伯·拉奇解釋說:「這是一種以節肢動物為媒介的病毒造成的疾病。」
他是個孤兒,一生中享受家庭溫暖的時間才不到一個月,他完全沒有失去家庭的心理準備。
美國陸軍航空部隊的一位發言人親自前來拜訪了奧莉芙,並告訴她有理由保持樂觀,因為飛機顯然不是在空中爆炸的,這意味著機組成員可能來得及跳傘逃生。至於他們跳傘之後的情況,就不得而知了。
收成季節即將結束時,白天的天色日趨灰暗,儘管果樹的枝葉已經稀疏,難以抵擋太陽的光線,果園內還是陰沉沉一片。由於臨時工經驗不足,高處的樹枝上仍然掛著不少難以摘到的蘋果。而此時在聖克勞茲,地面早已結冰,所以荷馬打算開春再專程回來運樹苗,在春天裡將樹苗栽下去。他的孩子也將在春天出世。
只聽見韋爾伯·拉奇大聲吼道:「如果社會譴責那些意外懷孕的女人,那這也叫民主社會嗎?那我們算什麼東西?是猴子嗎?如果您期望人們對自己的子女負責,那就得給予他們選擇要不要生育的權利!你們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們不但是瘋子,而且簡直就是怪物!」拉奇的聲音越來越大,愛德娜護士連忙走進診療室將他推醒。
由於路況不好,天色也越來越暗,並且從艾倫維耳開始一直在下雪,當他們抵達聖克勞茲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凱迪拉克爬上女孩部旁邊的山坡時,車燈照出了兩個女人的身影,她們正下山朝火車站走去。看見車燈,她們連忙轉過臉去。兩個人都步履蹣跚,一個沒有圍圍巾,另一個沒有戴帽子。在車燈映照下,一片片雪花在閃閃發光,彷彿那兩個女人在往空中拋撒鑽石。
哈洛醫生對卡羅琳護士說:「等她恢復理智了,我可以再跟她談談。」
坎蒂問荷馬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很可能。」荷馬喃喃自語。他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哦,我能懂什麼?」荷馬說著,聳了聳肩。
「這孩子可以說是荷馬和我共同領養的。」她總是這樣對大家解釋。由於這話重複的次數太多,奧莉芙便說她與荷馬一樣也是孩子的母親,並半開玩笑地也送了她一份母親節禮物。在這段時間里,蜜蜂始終忙忙碌碌,往來於煎鍋果園和雞公山果園之間傳播花粉,釀成的蜂蜜滴在擺放蜂房的隔板中間。
幾個月後,他聽見了轟炸聲,村民們對他說:「伊洛瓦底。」原來是日軍在轟炸伊洛瓦底江沿岸的油田。於是,華力終於知道自己置身何處了,因為他也曾轟炸過那兒的油田。聽見轟炸聲之前,他們曾帶他到曼德勒就醫——當然,還是讓他男扮女裝。為了使他的膚色變深,他們在他臉上塗了一層咖喱醬,這使得他雙眼刺痛。然而,只要近前細看,他那雙藍眼睛和貴族式的高鼻子卻難以讓他矇混過關。他在曼德勒見到許多日本人。醫生無法用英語向華力解釋他的病情,只能簡單地說一句:「日本B型蚊子。」
華力總是說:「納撒金?安姬絲?」他在問,這對夫妻去哪兒了?雖然照顧他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可他們似乎都能聽懂他的意思。華力想,他們肯定是一家人。他問那些身材不高但長相清秀的男女:「我癱瘓了,是嗎?」他們聽了總是報以微笑。有個女人替華力把頭髮洗得乾乾淨淨,並梳得整整齊齊,然後那家人看著他的頭髮在太陽底下晒乾,他的金髮在陽光下泛著奪目的光澤,令他們驚嘆不已。
榨汁的第一個晚上,荷馬和米尼·海德以及埃弗利特·塔夫特三人一同上陣,胖朵特和她的妹妹黛布拉負責裝瓶。黛布拉滿肚子不高興,她不願干這種臟活,不住地抱怨蘋果汁和殘渣濺得她滿身都是。她本來就心情煩躁,看見荷馬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現在已經跟荷馬形同路人。她知道荷馬與坎蒂承受著某種共同的憂傷,可她也懷疑他們分享了某種共同的歡愉。所以,當荷馬建議他們倆保持朋友關係時,她不僅無法心平氣和地接受,而且表現出強烈的敵意。荷馬不禁莫名其妙,只好怪自己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才難以理解一般人的行為。在荷馬看來,黛布拉自始至終都在拒絕他任何超越友誼的舉動,那麼,既然他現在僅僅是要求做朋友,她又憑什麼要生氣呢?
「等他回家時,他下半身癱瘓,體重比我還輕,難道我們就拿這些話來迎接他?」坎蒂問。
「我覺得這兒能有兩個人睡在一起也很好。」安琪拉護士說。
「你要我把孩子生下來?」坎蒂問。
「史東醫生呀!」韋爾伯·拉奇回答,然後他收回了手。他的宿醉仍未消退,口裡十分乾澀,他不停地念叨著:「富茲·史東,富茲·史東,富茲·史東。」
「你是說,你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到底是愛我還是愛他嗎?」荷馬反問道。
「但如果我——還有你——都沒有被愛的感覺,又該怎麼辦?」坎蒂問。
荷馬回答說:「他也許是說,這裡有一半的事情反正是違法的,所以又何必非要當什麼正式醫生呢?」
體溫92華氏度。
「荷馬好嗎?我真是想念他!」華力在信中還寫道。
當時,他們都不知道華力已經喪失了生育能力,只知道他得了腦炎。
「而且華力不在了,她居然還想到我們,真是難得!」埃弗利特·塔夫特說。
這一年的臨時工全是雜牌軍,其中有許多家庭主婦和戰爭新娘。由於缺乏經驗,她們常常從果樹上掉下來。另外,因學校停課而休學的學生也助了一臂之力——在一九四幾年,連蘋果收成也被看成是為戰爭出力的一部分。奧莉芙讓荷馬負責那群中學生,那些孩子總是粗枝大葉,經常把蘋果碰傷,所以荷馬忙得焦頭爛額。
「你的忠告未免過於功利性了。」安琪拉護士對拉奇醫生說。
「什麼醫生?」荷馬問。

拉奇說:「我來接生,家屬最好不要插手。做父親的待在產房裡總是會礙手礙腳,如果你真想在場,那就在一旁看著。」
就連愛德娜護士也略微有了醉意。儘管她偶爾會在熱湯里加點兒雪利酒,但這是她第一次喝香檳。安琪拉護士倒沒有喝酒,可是情緒也特別興奮,甚至摟著荷馬的脖子,不住地親吻他,一邊還大聲說,自從荷馬離開以後,聖克勞茲總是死氣沉沉,現在肯定是上帝垂憐,才派他回來重振大家的精神。
這年夏天,韋爾伯·拉奇又一次提筆給羅斯福總統及夫人寫信。此前,他已經多次給他們寫過信,但往往是在吸乙醚之後神志不清的狀態下提筆的,所以事後總是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真的寫過信,還是只是一種幻覺。每次寫信,他都是同時給總統及夫人各寫一封。
坎蒂說:「他還在那麼遠的地方,你總不會指望我現在就跟他說什麼吧?」
「你真是個夢想家,陽光!」美洛妮說。

韋爾伯·拉奇在《聖克勞茲簡史》中寫道:「如果你是孤兒,你會怎麼選擇?是把孩子生下來,讓它成為孤兒,還是乾脆墮胎?」
荷馬說:「如果是個女孩,我就叫她安琪拉。」
駕駛員說:「小子,那是錫蘭的主要語言。」駕駛員身上還有著一股茶味。
「領養的嗎?」雷又問女兒。
「但願這是你帶給他的唯一痛苦。」拉奇回答。
奧莉芙提醒他再加一些北方間諜和格拉文斯坦品種,它們很適合做蘋果餡餅。她問起坎蒂的近況,問她為什麼沒有一道回來。他回答說坎蒂太忙,孤兒院的人都喜歡她,孩子們更是整天纏著她不放。荷馬對奧莉芙說,到時候,他們真的要離開時,恐怕會是一件艱難的事。現在他們在聖克勞茲幫上了很多忙,那裡的人很需要他們,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你瞧,哪怕像這樣耽擱一天,都是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荷馬說。
三位僧伽羅機員在身上擦了椰子油,他們穿著莎籠和無領的長衫。有兩人在吃東西,另一個人則對著無線電嘰里呱啦地說個不停。駕駛員朝那人厲聲吼了一句,那人立刻壓低了聲音。
「韋爾伯,他的體溫怎麼會高達92華氏度呢?」愛德娜護士問道。
韋爾伯·拉奇問:「我是怎麼把你訓練得這麼有條不紊了?」

他們小心翼翼地進了酒屋,沒有讓紗門發出一絲聲響。不過,即使有了響聲,又有誰能聽見呢?他們覺得還是暗一點兒好,便沒有將廚房裡的燈打開,因而也就沒有看見那張貼在電燈開關旁邊的蘋果酒屋的規則。他們藉著閃電微弱的光亮,走到宿舍那兩排鐵床前。每張床的彈簧都露了出來,一張張舊床墊整齊地卷著放在床尾,看上去就像軍隊的營房。他們將一張床墊鋪開來。
「荷馬說過以後要娶她。」愛德娜護士說。
「你有比這更好的辦法嗎?」她又問。
「我們離開仰光時,按美國的標準,氣溫是九十二華氏度。」駕駛員說。這位駕駛員特別喜歡說「美國」而不說「華氏」,可華力沒有聽出來。
「打發走了。」卡羅琳護士回答。
「我愛他。」坎蒂說。
八磅七盎司重的安琪爾·威爾士既不是孤兒,又逃過了被墮胎的命運,他現在也得靠自己了。
以往羅斯先生主持榨汁時,廠房裡的氣氛截然不同,大伙兒就像比賽似的,動作一個比一個快。另外,羅斯先生的威信也形成了某種壓力,正在榨汁的工人知道那些忙累了的人正在隔壁休息睡覺,總是不由得更加賣力,那種壓力真能把人累得筋疲力竭。
「等著瞧就知道了。」荷馬回答。
「安琪爾?」一個男孩問。
「不會!」他拉下口罩清楚地說。
3.有些人在使用前過早地拆掉安全套的包裝袋,讓其在光線與空氣中暴露太久,這樣,安全套會變干,容易產生裂縫與洞眼。這更是錯誤的!精|子非常微小,能鑽過裂縫與洞眼!
「我知道你們兩人都很忙。」他還在對羅斯福總統夫婦說話,不過他終於慢慢認出了眼前的兩位護士,她們正伸出疲憊的雙手扶著他。他接著說:「我忠實的朋友們,我的工作夥伴們!」那語氣就像在向一大群好心的聽眾發表演說,又像在競選連任。他雖然略顯倦意,卻仍然毫不懈怠地向與他同樣尊重上帝的工作的夥伴們尋求支持。
現在,荷馬失眠時終於有人相伴了,他與坎蒂常常寧願在肯尼斯角醫院值夜班。在工作間隙,他們可以到非傳染性疾病的兒童病房小睡片刻。聽著孩子們睡夢中發出的聲音,他的心很快就得到了寧靜。對他來說,孩子們的痛苦和不適如此熟悉,他們的呻|吟、喊叫以及噩夢醒來時的餘悸,常常使他暫時忘卻了自己的煩惱。而在坎蒂看來,醫院里晚上低垂的黑色窗帘,很符合她哀傷的心情。現在正全面實施燈火管制,坎蒂與荷馬也必須遵守這項規定,晚上開車時,只能亮著停車燈。坎蒂倒是很喜歡夜間駕車往返醫院的感覺。每逢這時,他們總是駕駛華力那輛白色的凱迪拉克,因為這輛車的停車燈相對最亮。不過,當他們在黑沉沉的沿海公路上行駛時,路面依然看不清楚,他們只好開得像送葬似的緩慢。如果被聖克勞茲火車站站長(也就是前任副站長)看到,又會以為他們開的是靈車了!
華力一看見稻田,就知道自己可能走錯了方向,來到了緬甸腹地。緬甸的國土形狀像一隻拖著長尾巴的風箏。他現在距離日軍佔領的曼德勒比距離中國還要近。可華力這時正發著高燒,體溫高達一百零五華氏度,只好迷迷糊糊地順水漂流,有時甚至分不清河面和稻田。華力覺得奇怪的是,這裏的男男女女都穿著長裙,可只有男人才包著頭,並在頭上頂著籃子似的東西,籃子外面還纏著色彩艷麗的絲綢。女人都不戴帽子,但許多人頭髮上卻插著鮮花。不過這裏的人不論男女都將頭髮編成辮子,他們似乎總在吃個不停。其實,他們只是在嚼檳榔,一個個牙齒黑黑的,嘴唇也像沾了血似的一片殷紅,但那只是檳榔汁。
「安姬絲。」華力說,他的意思是坎蒂像安姬絲一樣,是個好女人、好太太。
「那當然,我也會幫你的!」奧莉芙說著,抱起孩子進了華力的房間。荷馬一進門,便看到一張嬰兒床,還有成堆的嬰兒用品。他不禁吃了一驚:僅僅是為了一個孩子,奧莉芙居然準備了這麼多東西,即使搜遍聖克勞茲孤兒院的男孩部與女孩部,也不會找到如此多的育嬰用品!
直到四月份,三里瀑的冰層才再次融化,聖克勞茲的河水隨之暴漲,漫出河堤。河水倒灌進昔日妓院的地下室,猛烈地衝擊著房梁。頃刻之間,整間酒吧便轟然坍塌,然後穿過地板和地下室的門框,被激流捲走。火車站站長親眼目睹了這幅景象,一向迷信的他覺得這是某種不祥之兆,於是一連兩夜睡在辦公室里,唯恐火車站的宿舍也岌岌可危。
「是啊。」韋爾伯·拉奇答應著,一邊不自覺地、有些僵硬地挺直脊背,站穩雙腿,伸出手臂,手指微微張開,彷彿準備接過一件沉重的行李。愛德娜護士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猛然想起了三里瀑的那個胎兒:荷馬曾經將那個死去的胎兒擺弄成那種姿勢,就像在哀求什麼……
韋爾伯·拉奇說:「這是尋氣球遊戲。我們本該把這個點子留到復活節用的,雞蛋太貴了。」
最後,還是兩位護士做主,將荷馬和坎蒂安排在女孩部一樓的一個房間里。裏面有兩張單人床,至於兩張床怎麼擺放,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葛洛根太太說,她喜歡女孩部里有個男人,因為偶爾有女孩子抱怨外面有人偷窺或在那兒晃來晃去,現在夜裡有個男人在就好多了。
荷馬問雷蒙·肯德爾:「你打算瞄準哪兒發射?」
「那是什麼玩意兒,小子?」駕駛員問。
「哎呀,我忘了!」愛德娜護士急得哭了出來。
「只是想看看我能不能造出來。」雷回答。
「我沒聽說過這種飛機,小子,」駕駛員坦白地說,「雖然日軍的飛機我全見過,可是對日本佬,你絕對不能信任!」
「我們是去錫蘭嗎?」華力問。
靠近山頂的泥土仍然沒有解凍,所以荷馬挖不了多深。可山腳下已經挖好的坑洞里卻積滿了水,因為山上樹林里的積雪仍在融化,雪水往山下流。他還得等一段時間才能栽種樹苗,可是又擔心樹根會長霉,或被老鼠咬壞。不過,他最為焦慮的還是無法精確地控制自己生命的日程:他希望在坎蒂分娩之前將樹苗種好,希望孩子出世時,山坡上已種滿蘋果樹。
也就是在這天晚上,荷馬看到一隻山貓在那片荒脊的山坡上遊盪。山坡上的積雪融化后再度冰凍,凝成一層厚厚的硬殼。在目睹拉奇醫生親吻孩子們的那一幕後,荷馬很想到外面透透氣,不想看見了那隻山貓。那是只加拿大山貓,在灑滿月光的淺灰色雪地的映襯下,它深灰色的毛皮熠熠發亮。它身上散發出一種強烈的氣味,使荷馬陣陣作嘔。它和野貓一樣機警,與旁邊的樹林僅保持一躍之隔,一旦出現意外,便可逃進林中,避開危險。快要爬到山頂時,山貓開始往下滑,它的利爪抓不住光滑的堅冰,山坡也忽然變陡了,它無法自制地滑了下來,從高處的暗淡月光下徑直滑到從安琪拉護士辦公室的窗戶透出的明亮燈光之下。它完全是身不由己,否則,它絕對不會這麼靠近孤兒院,在凜冽的空氣中,它身上濃厚的死亡氣息更顯刺鼻。山貓在冰地上十分無助,顯得恐懼而絕望,它銳利的褐色眼睛里流露出既憤怒又認命的色彩。它不由自主地輕咳著,爪子四處摸索,想抓住地面的凍雪,結果卻一路滑至坡底,撞在醫院的牆上。它朝荷馬低聲怒吼著,彷彿是荷馬讓它從山坡上極不情願地滑了下來。
奧莉芙直直地躺在床上,側耳聽著雞公山果園裡一隻貓頭鷹的哀啼,心想:它在那兒鬼叫個什麼?她不停地胡思亂想,希望驅走不斷在眼前浮現的緬甸叢林的蚊群。
「九十二華氏度。」華力笑眯眯地自言自語。
「還是得耐心等待,順其自然,是吧?」荷馬問。
由於坎蒂已經懷孕,他們做|愛時就沒有了顧慮。坎蒂很喜歡跟荷馬做|愛,與荷馬在一起,她能得到更多的快樂,只是她不能告訴荷馬,起碼目前還不能。她無法開口說出「比與華力在一起更好」的任何事。儘管與荷馬做|愛的感覺更好,但她認為那不是華力的錯,因為她和華力親熱時從來不曾這樣自由自在,盡情享受。
已自緬甸仰光獲釋。
「有些人口口聲聲對我們說,要保護未出世的孩子的生命,可是在那些孩子出世之後,這些人卻對他們漠不關心,而唯獨關心自己的利益!有些人口口聲聲愛護未出世的靈魂,卻不肯對窮人獻出絲毫愛心,不肯對那些不受歡迎的孩子及受迫害者伸出援助之手!他們對遭人嫌棄和備受虐待的孩子不聞不問,卻對女人腹中的胎兒關懷備至,這怎麼可能是真心的關懷?他們譴責那些意外懷孕的婦女,譴責窮人,倒九*九*藏*書像是窮人自甘貧窮似的!但是,有一種辦法可以讓窮人自助,那就是控制他們家庭的人口。我認為,人們應該有選擇的自由,這不僅符合民主精神,更符合我們的美國精神!
拉奇醫生說:「我會訂一份《新英格蘭醫學期刊》給你,還有《美國醫學協會期刊》《美國婦產科期刊》……」
「沒錯。」荷馬說著,伸出手去放在奧莉芙肩上。她一動不動,很難看出荷馬的手對她到底是安慰還是負擔。片刻之後,她側過頭來,把臉貼在他手背上,兩人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彷彿在擺姿勢讓人作畫,又好像為了讓攝影師等到奇迹出現,等到十一月的陽光露出臉來。
米尼的太太弗洛倫斯的預產期日趨臨近。有一次,米尼對荷馬說,他相信這個孩子肯定會帶著華力的靈魂出世,如果華力真的已經離開人世的話;而如果華力還活著,新生兒的降生將預示著華力會從緬甸死裡逃生。埃弗利特·塔夫特也告訴荷馬,他的太太胖朵特做了許多怪夢,那些夢一定意味著華力在想方設法與觀海果園取得聯繫。就連將自己的水下興趣在龍蝦和魚雷之間一分為二的雷·肯德爾也說,他在「解讀」蝦簍,也就是說,從海底拉起來的蝦簍裏面有值得研究之處。他指出,沒有動過的蝦餌就是一種異常現象,因為龍蝦只吃沒有生命的食物,如果龍蝦不吃餌,便說明餌上附有生靈。
聖誕節隨之來臨,這是聖克勞茲有史以來最熱鬧歡樂的聖誕節。奧莉芙送來了許多禮物,坎蒂更是聖克勞茲人印象中第一個快樂的孕婦,對他們而言,這無異於一份難得的禮物。聖誕大餐有火雞和火腿,拉奇醫生還與荷馬舉行了一場切肉比賽,結果大家都說荷馬贏了。荷馬切完火雞時,拉奇醫生的火腿還沒切完呢!
荷馬對奧莉芙說:「我得離開一段時間,尤其是聖誕節又快到了,我想起了許多往事。有些事情和一些人讓我放心不下。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忽略了他們,我是說聖克勞茲那兒的人。那兒始終沒有任何變化,他們的需要也始終沒變。由於目前在打仗,大家都在為戰爭出力,我想,聖克勞茲更是被人們忘到了九霄雲外。再說,拉奇醫生年紀大了,我回去可以幫更多的忙。現在收成結束了,我在這兒基本上是無所事事,可聖克勞茲卻總有做不完的事情。」
因此,這一年的冬天,荷馬和坎蒂在聖克勞茲像小夫妻一般,過著幸福恩愛的生活,做個有用的人從來不曾有如此的快樂。坎蒂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但這個美麗的小婦人卻搶著做各項雜務,她的美貌與活力給女孩們帶來極大的鼓舞。而拉奇醫生也盡其所能地教荷馬小兒科方面的知識和醫術,因為荷馬的接生本領已無可挑剔,並且他又再三強調決不參与墮胎手術。他的頑固態度連坎蒂都感到不可理解,她常常問他:「你再解釋一遍,既然你不反對墮胎這種做法,為什麼自己卻堅決不肯替人墮胎,覺得這麼做不對呢?」

「不,」荷馬答道,「孩子是我們的,它會知道我們是它的親生父母,我們只是對別人這麼說而已,只是為奧莉芙著想,暫時這麼說。」
雷·肯德爾伸展四肢平躺在碼頭上,彷彿是被海水衝到了岸上,他甚至懶得起身進屋,上床歇息。在海邊,如此沉悶的空氣並不多見,不過,聖克勞茲的空氣卻是一年到頭都讓人萎靡不振。
體重105磅。
「狐狸會爬樹。」荷馬說。
雷對荷馬和坎蒂說:「我想,你們倆在一起對彼此都有好處。」可荷馬和坎蒂對他的話中之話卻反應平平,雷蒙不免有些失望。當凱迪拉克緩緩駛離養蝦池的停車場時,雷在後面高聲喊著:「你們要好好開開心心!」但他懷疑他們根本沒有聽見。
當晚,他上床后,輕輕撫摸了一下坎蒂,坎蒂沒有醒。看到她睡得如此香甜,他不由得暗暗驚訝。他還發現聖克勞茲的生活好像沒有時空感,只是平靜地延續著,雖然清苦卻充滿關愛,似乎比哈斯洛克、哈斯海芬更安全,而比緬甸上空的生活則更是安全百倍。也就在那天晚上,他起身前往男孩部,也許是想到那間男孩們睡覺的大宿舍里回顧一番,卻看見拉奇醫生在那兒逐個親吻著孩子們。於是,他不禁想象著自己小時候拉奇醫生也這麼親他。荷馬並不知道,即使到現在,拉奇醫生的吻仍然是為了荷馬,那些吻在尋找著荷馬。
她說:「韋爾伯,別這麼大聲嚷嚷,會給孩子們聽見的,還有那些母親們,你會讓每個人都聽見的!」
「這兒可容不下有潔癖的人。」拉奇說話時,還在打嗝。
寒冬里的某一天,窗外風雪交加,幾個女人正在女孩部與葛洛根太太一起聊天喝茶,而拉奇醫生已經去了火車站找站長興師問罪,因為站長弄丟了一批他等著運來的磺胺藥劑。這時,有個女人腳步踉蹌地來到醫院門口,她因為子宮收縮而痛得直不起腰來,下體還流血不止。如果卡羅琳護士在場,會一眼看出這是做了一半的墮胎手術:有人替這個女人做了陰|道擴張術,並且做得很安全,現在只需用刮匙刮凈殘留物。荷馬只好獨力進行這項工作。他替那女人刮宮時,刮下了一小塊依稀可辨的胚胎組織,他估計那胚胎約有四個月大。他迅速瞥了一眼,便把它扔掉了。
「你我都明白可以上哪兒去把孩子拿掉。」坎蒂說。
奧莉芙坐在華力的房間里。她沒有開燈,所以,如果荷馬從外面看過來,不會發現她坐在裏面。她知道荷馬和坎蒂在蘋果酒屋裡,也盡量勸自己不要介意荷馬所能給予坎蒂的安慰(荷馬無法給奧莉芙帶來絲毫的安慰。事實上,由於華力不在,荷馬的存在反而使她的心情更為惡劣。與此同時,她又為這種心態而自責,並很少將內心的不快表現出來,這足以顯示她個性堅強)。她永遠不會認為坎蒂用情不專,即使坎蒂公開宣布放棄華力,嫁給荷馬,她也不會責怪她。她非常了解坎蒂,她深知,只有確信華力已經不在人世,坎蒂才會真正死心不再等他,而這也是奧莉芙最不願面對的打擊!奧莉芙不覺得華力已經離開人世。她一再提醒自己,儘管荷馬留在觀海果園,華力卻在海外生死不明,可這並不是荷馬的過錯。
坎蒂說:「我並不擔心安琪爾,他會得到許許多多的愛。我擔心的是你和我。」
奧莉芙在床上翻來覆去,內心不停地祈禱著:哦,請可憐可憐我的兒子吧!
坎蒂停止了餵奶,愛德娜護士便教她用吸奶器將乳汁吸出來。安琪爾不喜歡改吃奶粉,因此接連好幾天都哭鬧不休。坎蒂也同樣情緒暴躁。有一次,荷馬說等她回哈斯海芬時,她的體毛幾乎可以長回原狀,她聽了卻沒好氣地搶白道:「老天!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會看見我有沒有體毛呢!」

「什麼階段?」坎蒂問。由於他的手放在她胸脯上,所以知道她正屏住呼吸。
華力尋獲生還。
「也許吧。」荷馬順口答道。他想:也許一切事情都要耐心等待,順其自然。他低下頭,輕吻她的頸背,嗅著她的頭髮。
「105磅!」荷馬喃喃念道。
他們好不容易抵達美軍在中國的基地后,每個人都進醫院躺了一個星期,然後又乘飛機返回印度。到印度后,副駕駛再次進了醫院,以診治他的阿米巴痢疾——誰也說不清他的具體病因。機長的結腸出了毛病,也不得不住院接受治療。通信員則帶著滿頭的金錢癬重返崗位。他在給奧莉芙的信中寫道:「我們在中國進醫院前,院方將我們身上的物品全部收了起來,出院時才一股腦兒還給我們,裏面竟然有四個指南針!我們只有三個人,居然有四個指南針!毫無疑問,我們在跳傘時,不知是誰帶走了華辛頓上尉的指南針!」在通信員看來,降落在緬甸叢林那種鬼地方,如果沒有指南針,倒還不如跟著飛機墜毀呢!

「腦炎!」韋爾伯·拉奇說。
「沒錯。」荷馬答應著。他是個孤兒,現在即將做父親了。
可華力到底在哪兒呢?副駕駛降落在一片硬木樹叢中,隨後,他還經過大片竹林,每根竹子都跟男人的大腿一般粗,他不得不揮刀亂砍,才能開拓出一條小路緩緩前進。最後,他的刀刃已經鈍得和刀背沒有兩樣。
韋爾伯·拉奇在寫給荷馬的信中指出:「如果你的朋友能幸運生還,恐怕也會染上一身的亞洲疾病,那些病才令人傷腦筋哩!」
安琪拉護士對愛德娜護士說:「這麼說可不怎麼浪漫!」
荷馬給拉奇醫生寫了一封信,說:「我和那姑娘就要回來了,她將生下我的孩子,所以這一次既不是墮胎,也不是生一個孤兒!」
下肢乏力癱瘓的後遺症在日本腦炎中並不常見,可也並不是有史以來毫無記載。該病會造成腦部組織許多病變,但脊椎的病變卻和小兒麻痹症頗為相似。日本腦炎的潛伏期約為一星期,急性發病期也只有一星期或十天左右,而複原卻十分緩慢,肌肉痙攣現象有時會持續數月之久。
他把字條交給坎蒂,坎蒂再交給卡羅琳護士。卡羅琳護士接過來看了看,然後交給那個女人,那女人立刻安靜下來。
荷馬不敢堅持要坎蒂嫁給他或把孩子生下來,他擔心逼急了,她反而會徹底拒絕他。他也知道坎蒂害怕奧莉芙。其實,坎蒂並非真的想再次墮胎,如果她可以不對奧莉芙說出實情,她一定願意馬上嫁給荷馬,並把孩子生下來。哪怕奧莉芙說她對華力不忠,坎蒂也不以為恥,說到底,她並不像奧莉芙那樣堅信華力仍在人世。一位獨生子的母親與他的愛人視對方為競爭對手,原本是屢見不鮮的事情。
「等安琪爾長大一些,他應該知道自己要麼是個孤兒,要麼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我說的就是這個階段。我不希望他以為自己是被領養的,我也不會讓他不清楚生身父母是誰。」
從蘋果酒屋的屋頂上看去,閃電的場面不那麼壯觀,而且,即使閃電再亮,也照不見海洋。但是在屋頂上看見的閃電卻令人更加心緒不寧,它的遙遠與靜寂,使坎蒂與荷馬想起了眼前這場他們感覺不到,也無法聽見的戰爭。對他們而言,這場戰爭就像是遠方的閃電。

雷心裏明白,這「另一個傢伙」跟他自己比較相像。這倒不是因為雷偏袒荷馬而不喜歡華力,而只是他對荷馬更為了解。他坐在碼頭上靜靜地想著,沒有干擾身邊的蝸牛。他知道,蝸牛要花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爬上碼頭。
去聖克勞茲,打聽孤兒院。
「沒錯。」荷馬回答。
荷馬不禁想,「不得而知」這個詞做那架飛機的名字也許更恰如其分。在奧莉芙和坎蒂面前,他同意他們的看法,認為華力並沒有死,只不過是「失蹤」而已。但私底下,他和雷·肯德爾都認為華力生還的機會很渺茫。
他們為他導尿是正確的,只是方法不得當。華力因為閉尿症而膀胱膨脹,除了替他導尿之外,他們別無選擇。有時,華力也會想是否有更簡便的方法,也會擔心竹管是否乾淨。但由於言語不通,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問:「安姬絲?納撒金?」
坎蒂說:「也許……等我們帶著孩子回來時……也許就用不著說孩子是領養的,也許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說出實情了。」
米尼問:「40英尺×40英尺的蘋果地你打算一個人去栽種?但願土壤完全解凍了才好!」
「你這麼認為嗎?」哈洛醫生咄咄逼人地問。
「這樣可真難過!」她輕嘆一聲,卻並沒有將他的手推開。在遠處的海上,仍然可見一道道閃電劃過。一縷極其微弱的暖風隱隱掠過,連蘋果樹葉和坎蒂的頭髮都幾乎不為所動。
「你會給他或她取個什麼名字?」另一個問。
當荷馬還在熟睡時,拉奇醫生去看了看那個產婦,檢查了她的會陰傷口。安琪拉護士向他詳細敘述了荷馬接生的經過,連縫傷口的每個動作都逐一講到。儘管拉奇很感激她的熱心,其實她是多此一舉。只要看看或摸一摸產婦的傷口組織,就說明了一切。荷馬並未失去信心,他的手法依然準確無誤。
坎蒂說:「是啊,如果我們就這樣等待下去,又能等多長時間呢?我是說,也許過了一陣子,默默等待會比說出真相更加容易呢?」
「上帝保佑他,也保佑你們。」雷說。
「我實在猜不透你的心思,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坎蒂有次私下對父親說。
「那我恐怕就吃不到了。」拉奇說。
「讓我們為小科波菲爾祝福吧,」拉奇醫生說,「小科波菲爾找到了一個家。晚安,科波菲爾!」
華力的飛機被擊落兩周之後,「機會出擊」號上的華辛頓上尉與機組成員仍然排在失蹤人員名單上。
她躺在自己的單人床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耳邊傳來潮水的陣陣起伏聲。她愣愣地看著床頭柜上母親的照片,此時此刻,她多麼希望能向母親傾訴。也許是因為對自己的母親毫無記憶,她想起了抵達聖克勞茲第一晚的情景:她與荷馬走到孤兒院男孩部時,拉奇醫生正在給孩子們讀《遠大前程》,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當時聽到的內容。
令人難以容忍的不忠!
他們給了他一件長長的白衫,對他說:「安姬絲。」他想:哦,這是她送的!他們又拿一副黑色假髮罩住他的金髮,再編成辮子盤在頭頂,還在上面插滿鮮花。孩子們見了,忍不住咯咯竊笑。接著,他們又將他的鬍子颳得光光的,颳得他臉上的皮膚火辣辣的發痛,連他小腿上的毛也被剃得精光,因為他身上穿的長裙可能遮不住他的小腿。原來,他們是要他男扮女裝,好掩人耳目,以保安全。由於華力面容英俊,扮成女人反而比扮成男人更容易,而且,緬甸人理想中的女人本來就是胸部扁平。
「待會兒見。」荷馬支支吾吾地對她們說。
「是個安琪爾!」愛德娜護士大聲對坎蒂說。坎蒂雖然還有些恍惚,卻漾起了滿臉笑容。安琪拉護士早已哭濕了另一副口罩,這時更是激動得轉開身去。

「我們得弄清楚自己想幹什麼。」荷馬說。
那女人走後,卡羅琳護士讓荷馬和坎蒂陪她到了診療室。
坎蒂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
愛你的荷馬
「我要跟你在一起,」美洛妮說,「千萬不要離開我!」
「意思是華力可以過正常的性生活。」荷馬回答,可他並不知道華力患了附睾炎。華力雖可享有正常的性生活,但精|子數量卻不足。他仍可享受性高潮及射|精的快|感,因為射|精的功能主要由較下部位的前列腺完成,可他卻永遠無法生育。
拉奇醫生這時早已停筆,只是在診療室里慷慨激昂地口頭陳詞。愛德娜護士來到診療室門外,輕叩著門上的毛玻璃。
在電話的這一頭,坎蒂始終哭個不停。
雷曾經跟荷馬開玩笑說:「你每次把蝸牛扔下碼頭,就意味著它的一生得重新開始。」
他曾經寫道:「提到所謂的安全期節育法,可以說,我們在聖克勞茲已多次目睹了它所造成的後果。」
「也許拉奇醫生會吧,」荷馬說,「我懂的也不算少哩!」
黛布拉全身濕漉漉的,看起來更顯豐腴,未來發福的傾向也更加明顯。她和她姐姐一樣,雙肩都有些下垂,她手臂後面的肌肉已略見鬆弛,將來也會變成胖朵特那樣的顫巍巍的贅肉。姐妹倆都不願用黏糊糊的手把臉弄髒,便抬起手臂擦去眼角的汗水。
作為新英格蘭人的奧莉芙清楚地了解發電報的費用,知道每個字的昂貴。但這個消息讓她欣喜若狂,因此,她一反平日簡明扼要的習慣,情不自禁地寫了好幾行:
這時,韋爾伯·拉奇忽然醒了。
「我簡直難以想象你帶孩子的模樣!」胖朵特說。
「是沒有什麼,」她回答,但仍然追問道,「你認為墮胎不對,可又認為它應該合法化,是吧?」
「沒錯。」荷馬答道。
雨季結束時已是十月,他們常常在夜間帶他出門,而且都走水路。如果是白天,就會替他撐傘遮太陽,並在他臉上塗一層更厚的咖喱醬。他已經吃膩了咖喱魚丸,可是又不停地念叨著:「納撒金?」村民們以為他喜歡吃,便整天給他吃咖喱魚丸。有時他昏昏沉沉地囈語,還叫著坎蒂的名字。有位船夫聽見后,客客氣氣地問道:「坎蒂?」當時他們正乘著一葉舢板,華力躺在茅草篷下,望著船夫搖槳。
他正要出門時,有個男孩又問:「你會把小寶寶留在這裏嗎?」
「沒錯,我不想這樣。」他口裡說著,心裏卻想,不知道拉奇醫生為什麼不停地叫富茲·史東的名字。想著想著,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拉奇醫生幫他把樹苗卸下車。
「哦,荷馬!他怎麼會瘦得只有105磅呢?」坎蒂泣不成聲地說道。
「像個孤兒。」荷馬回答。他們緊緊相擁著,卻沒有進一步的親熱舉動。「你呢,你感覺怎樣?」荷馬又問。
他們已經答應他,等他體重達到一百四十磅,並學會幾套基本的復健動作之後,就可以踏上漫長的回家之路。由於信件必須接受檢查,他不能說出回國的具體路線。但因為他下半身癱瘓,他必須說明他的性功能「完全正常」,他希望信件檢查員對此能表示諒解。他的信最終被檢查通過。華力仍然不清楚自己已經喪失生育能力,他只知道自己患過尿道感染,但現在已經痊癒。
小史蒂福茲對灰塵和發霉物過敏。這天晚上,他覺得特別難受,鼻子簡直無法呼吸。他懶得起床,便順手拉起枕套來擤鼻涕。愛德娜護士一聽見那打雷似的響聲,連忙趕了過來。小史蒂福茲的過敏癥狀雖然並不嚴重,可他們此前有過富茲·史東對灰塵以及發霉物過敏的經歷,所以也不敢掉以輕心。
奧莉芙·華辛頓獨自坐在華力的房間里,怔怔地看著荷馬和華力那兩張床:兩張床都是剛剛整理過,枕頭也都攤得平平整整,沒有一絲皺紋。兩張床之間的床頭柜上,擺著那張坎蒂教荷馬游泳的照片。由於房間里沒有煙灰缸,她掬起一隻手掌,兜在那隻夾著香煙的手下,隨時準備那一截長長的煙灰掉下來。
「我沒想到你這麼嬌弱。」奧莉芙說。在往年的收成時,奧莉芙一般比較清閑,她很慶幸今年能這麼忙碌。可今年的收成卻讓荷馬想起了初學游泳時練習踩水的情景,坎蒂和奧莉芙都教過他練習踩水,奧莉芙稱之為「原地游泳」。
荷馬說:「要等個十年八年才結果呢。」
米尼·海德對荷馬和埃弗利特·塔夫特說,這是他今年收成期間的頭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夜班,因為他要留在家裡陪弗洛倫斯,「她很快就要生了!」
「如果是男孩呢?」
「我們的時間有限,不能等太久。」荷馬回答。
機長和通信員差不多同時跳了下去,隨後是副駕駛。叢林中枝繁葉茂,機長縱身穿過茂密的樹枝著陸之後,竟然看不見其他人的降落傘。在參天大樹底下,只見灌木叢生,密密麻麻,要找到同伴極不容易,機長花了七個小時才找到通信員。當時正下著傾盆大雨,雨水打在棕櫚葉上,叮叮咚咚響成一片,因此他們都沒有聽見飛機的爆炸聲。另外,由於林中的氣味既混雜又濃烈,他們也沒有聞到任何煙味或汽油燃燒的氣味,不禁懷疑那架飛機是否又奇迹般地飛上天空,繼續航行。他們抬頭四望,卻被層層疊疊的樹梢擋住了視線,只看見棲息在林間的羽毛鮮亮的鳥。
「那當然,」奧莉芙突然說,「我從來都是這麼想。」她的話把大家嚇了一跳,連雷也不例外。奧莉芙又說:「如果他沒受傷,現在早該有他的消息了;而如果他死了,我也肯定會知道。」她把自己的手帕遞給胖朵特,然後就著快抽完的煙重新點燃了一支煙。
「要當個墮胎專家並不太難,」荷馬答道,「甚至可以說相當容易。」
他們把華力救起來,帶進一所房子。那裡的房子全部大同小異,都是以茅草鋪頂、用竹子架高的平房。主人家的人都在門廊上吃飯。他們給他拿來茶和米飯,以及許多摻了咖喱的食物。每次一退燒,他們就讓他吃「潘沙寇司」(雞肉面)和「納撒金」(咖喱魚丸)。這兩種食物的名稱便是那對緬甸夫妻最早教他的土語,可他卻誤會了,以為「納撒金」是男主人的名字。正是這位男主人把他從竹筏上背回家,扶他坐好,再由女主人喂他吃東西。那女人嬌小玲瓏,穿著一襲白衫。她丈夫想教華力講更多的當地話,便摸著白衫,對華力說:「安姬絲」。華力便以為這是女主人的名字。她身上和整個茅草屋裡都散發著棉布及檸檬皮的氣味。
一天,他看見了一條約15英尺長的蟒蛇。這算是一條小蟒蛇,正躺在一塊岩石上,吞食一隻小獵犬一般大的動物。華力猜想,那可能是只猴子,儘管他已經不記得是不是見過猴子了。其實他當然見過,只是因為發高燒才忘了。他想量量體溫,可是急救箱里的體溫表早已摔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