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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家人1999-2000 你好,美人

兩家人
1999-2000

你好,美人

「你確定?」
「對。」
沃爾弗雷德上下審視著麥金農,弄得這位毛皮交易商終於問他:「怎麼了?」
女孩的父親麥什齊格和兩個手下走了進來。麥什齊格精瘦,讓人心生畏懼,兩個手下鬼鬼祟祟。麥什齊格瞥了女孩一眼,然後就轉過頭去,他拿毛皮換了朗姆酒和槍。麥金農告訴他,想喝個痛快,先離貿易站遠點。那天麥什齊格殺死了女孩的幾個舅舅,還把靠近他的人都捅傷了。他割下了明克的鼻子和耳朵,現在他先是想要回女孩,接著又提出贖回她,不過麥金農不肯回收賣給麥什齊格的任何槍支。
「最近怎麼樣?」
「我都聽到了。」特拉維斯神父說。
「自責,肯定也不是好事。」
「我把您書架下的那段繩子當成了蛇。」
「也許那兒之前確實有條蛇,」特拉維斯神父說,「它們喜歡有熱水管的地方。」
「我吼他了,特拉維斯神父。聲音很大,把他嚇哭了。」
「剛開始我腦子沒現在清楚,也許怪過她。但是,現在不怪了。我是個不稱職的母親,是的,可要是我一直怪她,我不知道,那肯定不是好事,對吧?」
「我也不知道。」
「確實。」她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把它看成繩子。」
諾拉離開以後,特拉維斯神父盯著桌子上的電話。她有自殺的打算,但講出達斯提最後一天的事後九九藏書她好像卸下了心裏的大石頭。她腦子好像很清楚,不肯承認她可能會傷害自己。她還求他不要告訴彼得,不要再增加他的負擔。她說彼得會垮掉的。對此,特拉維斯神父毫不懷疑。可要是他妻子自殺了,他更談不上振作。他拿起話筒,但又放了回去。諾拉離開時,似乎放鬆了很多,她穿著白色跑鞋,腳步輕快。她已經答應他,說要是再有這種念頭,就來跟他聊聊。
參加完平日彌撒后,諾拉來到特拉維斯神父的辦公室,坐下等他。神父常在走廊里被人截住。今天諾拉同樣聽到有人在講話。特拉維斯神父聽著,偶爾問個問題。兩人在討論修理地下室牆壁的細節,也許是窗戶。寒氣侵入屋子,到了春天會滲水、滲泥,有蛇出沒。教堂周圍總有蛇出沒,有時教堂里也能看到。除了這個地區,還有平原上的一些地方,一直到加拿大的馬尼托巴省都是這樣。那兒的岩石下有古老的蛇窩。每年春天,大量的蛇聚集在窩裡,趕也趕不走。
「不怪。」
在溫暖的火圈外,雪吱吱作響,星星也在深邃的天空中跳動。那女孩沒喝酒,坐在他倆之間,想著煩心事。兩個男人不時看看那女孩火光中的側影,她髒兮兮的臉像塗上了一層金。兩個人喝酒的同時,麵包烤好了,他們鄭重地取下滾燙的麵包,就往外套https://read.99csw.com里放。女孩掀開身上披的毛毯,伸手來接沃爾弗雷德遞給她的麵包。沃爾弗雷德給她麵包時才注意到她的衣服從正中間被撕開了。他望著她的眼睛,她朝麥金農瞟過去。接著,她低下頭,接過麵包時,用胳膊肘按住撕裂的衣服。
諾拉素來不怕蛇。蛇會被她吸引而來。眼下就有條性情溫和的束帶蛇,嘴邊有條紅線,身上有黃色斑紋。你好,美人。那蛇無聲地盤踞在裝著書籍和小冊子的書架底下,接著停下來,伸出舌頭感受周圍的氣息。不如跟你聊聊,諾拉心想。他還沒來,我覺得他也不願見我,他覺得我很軟弱。反正我有話也沒法與人說。我不願想那些不好的,但我沒法一直按捺住這些念頭,不是嗎?瑪吉會好起來的,會好好長大的。拉羅斯也會輕鬆很多。我對彼得現在又愛又恨,你知道嗎?我真快受不了他了。我知道自己不該那麼貪睡。誰會注意到一張老舊的綠色椅子呢?蛇會注意到。你會注意到,或者當我清理鳶尾花花圃時那裡的蛇會注意到。當你想離開這兒時,一切都讓人激動,或者說興奮?陽光照進來,準確地說是闖了進來。活著可以看到這些,活著可以看到午後的陽光破窗而入,一縷暖陽落在我的鞋上。蒸汽起來了,在水管里噝噝作響。那聲音聽著讓人心安。或許是https://read•99csw.com我眼花了。不,架子下沒有蛇,那不過是條黑色尼龍繩。
「繩子嗎,」他問,「怎麼會看成繩子呢?」
諾拉把手掌攤在膝蓋上,審視著。
「我也不想那麼想。」她傷心地說。
「好些了,不,沒有。」
他倆都向書架下面看了看,那兒什麼也沒有。
沃爾弗雷德砍下一塊被黃鼠狼咬過的麋鹿肉,拎到小木屋裡,放進堆滿雪的鍋里。他把火生得不大不小,把鍋吊在火上煮。他從小女孩那兒學會了採摘金紅色的漿果,這種冬天有點乾癟的漿果可以給肉增加一絲微臭卻好吃的味道。她教他怎麼用沼澤植物粗糙的葉子泡茶喝,她教他辨認岩石上淡而無味但可以食用的地衣。半天的時間過去了。
特拉維斯神父嘆了口氣,然後扯下一節捲紙,讓它順著桌面滑過去。諾拉伸手抓起紙,擦了擦臉。
麥金農鬆軟的肚子像膀胱一樣脹得鼓鼓的,雙腿像螃蟹腿似的,鬍子上沾滿口嚼煙的污漬,眼睛跟瘋豬一樣血紅,紅頭髮像怒氣沖沖的紅甘藍,嘴唇像蠕蟲似的,牙齒黑乎乎的,口氣臭得能把你熏得逃到一邊去,鼻毛上粘著鼻涕,滴下來,弄髒了沃爾弗雷德用墨水畫得整整齊齊的表格。麥金農打槍百發百中,拔釘鎚玩得神乎其技。沃爾弗雷德見識過他的厲害,麥金農曾經用鎚子打中那天跟蹤麥什齊格的一個手下,是read.99csw.com個危險的傢伙。可是,沃爾弗雷德嘴裏咀嚼著,眼睛怒視著,心裏異常難受。生平第一次,沃爾弗雷德漸漸看懂了他早該明白的事。
她一下僵住了,然後含混不清地說道:「別說出去,求您了。他們會把他帶走的。瑪吉已經恨上我了,我不怪她,可我更恨我自己。我是個不稱職、很不稱職的媽媽。我讓達斯提跑到外面去了,沒看好他。我罰他上床睡覺,因為他淘氣,弄得到處都是手印。他上樓去了,拿了根棒棒糖。他愛吃巧克力,是以前,以前愛吃巧克力。都是瑪吉挑唆的。瑪吉那天病了,要麼可能是裝病。瑪吉挑唆達斯提淘氣,我就罰他上床睡覺,可他偷偷溜出去了。」
她點點頭,沒說話。
作為一個職員,沃爾弗雷德的價值遠比他自己意識到的要大得多。他廚藝好,只要有麵粉和酵母就能做出麵包來。他帶著父親的酵母走遍了半個北美,總是在尋找新的食物來源。他快要把麥金農帶來交易的石磨麵粉用光了,而那些印第安人一口都沒嘗過。沃爾弗雷德已開始把菰米磨成粉,加在他們剩下的麵粉里。去年夏天,他堆起一團泥,從中間掏空,做了個泥爐。每個星期的麵包就是他用泥爐烤出來的。麵包烤得發黃時,麥金農出去了。漆黑的冬夜裡,麵包的香味深深地觸動了他的酒癮,他開了一桶酒。他們原來有六桶酒,現在已經變成了九*九*藏*書五桶。在無數次的陸上運輸途中,麥金農把好酒裝進了自己肚裏。通常,每次有酒運來,他都會喝那種沒有稀釋過的烈酒;這是那些混血印第安人背過來,不斷供應給純種印第安人的。現在,他和沃爾弗雷德坐在兩個木樁上,一起喝起酒來,旁邊是暖和的爐子和跳躍的火堆。
她突然轉過頭,頭上黃色的飾物像火焰一樣閃閃發亮,劃過空中。她小心翼翼地把腦袋貼在桌子上。

「你打算上弔?」
特拉維斯神父站在門口。她威脅過他,竟然還敢來,真煩人,他心想。她可能比一般人更敏感,她說的自殺可能是認真的。他不該再拿犧牲的海軍士兵跟普通人做比較,他當時也不該大笑。
特拉維斯神父等著她繼續說。熱水管時而發出咚咚聲,時而噝噝響。
「諾拉!」
他們坐在木屋內的小木樁上,圍著一個大木樁吃東西。木屋是很多年前建好的,以那個大木樁為中心,正好用它來當餐桌。
「我開著門,看到了嗎?別再把胸貼過來了,好嗎?」
「因為你有那種打算?」
「你怪瑪吉嗎?」
麥什齊格離開后,麥金農和沃爾弗雷德輪流去小便,又拖了些木頭進來,然後從屋裡鎖上木頭窗,給武器裝上彈藥。大約一周之後,他們聽說麥什齊格殺了明克。女孩低下頭,哭了。
「我只是在這兒等你,想著你或許有空。」
「不會了。」諾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