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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家人1999-2000 野獸

兩家人
1999-2000

野獸

「小男子漢,」喬塞特鼓勵道,「別受她影響。」
霍利斯用胳膊敲打著地板。
「哦,」斯諾問,「報喪女妖是什麼人?」
他愛這裏,愛這裏的人。他們是他的子民,不是嗎?儘管會被他們逼瘋,但他們的慷慨鼓舞著他,而且他們特別愛笑。他在這裏懂得了什麼叫愛笑。所以,不管是不是因為他的慈悲或者理智,他都想留下。他還做了一個仰卧起坐的裝置,做反方向的仰卧起坐,用的也是快要爛掉的橡膠墊,不過裏面倒沒有避孕套。好吧,這裡在灌木叢深處了。孩子們看過恐怖電影后,都害怕樹林里的印第安人,活了千年的印第安人。也因為在樹林深處,沒有人會故意破壞他放在戶外的沙包。他惡狠狠地做了一組側踢,把木蜱從袋子上踢了下來。以前,他強忍著腹股溝的劇痛才讓粘連的瘢痕組織分開。不過,他現在可以把腿踢到頭頂那麼高了。「哈哈,上帝,」他和上帝交流時說道,「你拯救我是有緣故的,就是要讓我練成這瘋狂的歌舞演員才能做的高抬腿。」
她曾是我最喜歡的老師,羅密歐傷心地想。她是所有學生最喜歡的老師,她還帶我回她家,請我在她家吃飯呢。
「不行,」拉羅斯說,「諾拉會找的。」
「哦,是他啊,」馬爾文·桑瑞特對著維比德太太說,「讓我們看看他。他很瘦,可衣服裏面可說不好。」
「我再也不想看這本書了。」拉羅斯大聲說。
上帝啊!他疼得想吐。他疼得直不起腰,一路跌跌撞撞,奔到殘疾人專用衛生間。那天晚上,他頻繁地跑衛生間,一直在沖洗馬桶。那種絞痛好像是有釘子深深地釘進下腹部。那幾個老太太的腸子里一定有石頭,他想。她們怎麼受得了?一劑葯只要吃一點就夠了。他一宿沒睡。黎明時,他開始胡言亂語,筋疲力盡,身體脫水,餓得前胸貼後背,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了,沒法上班。可還沒完,其他癥狀又出現了。他的皮膚開始像火燒一樣刺痛,鼻子腫大,腳彷彿不是自己的,嘴裏發出異常難聞的惡臭。
山姆是一個瘦削的男人,他眼角和嘴角好看的皺紋都是上揚的,哪怕嚴肅時也好像在笑。除了上了年紀,他一切都挺好。他穿著棕色的格子襯衫,系著有瑪瑙飾扣的領帶,襯衫下擺整齊地塞進牛仔褲,用有裂紋的琥珀色腰帶束住,瘦削的腳上穿著跑鞋。山姆在大廳和院子里來來回回走了很久。馬爾文·桑瑞特是一個刻薄的小胖臉女人,斜著的左眼總是怒視別人,讓人感到她有點生氣。她身體靠在助行架上向前傾,臉上塗著眼線和貓女牌口紅。
「你可以吃點白人的食物,」馬爾文勸他,「你都瘦得皮包骨頭了。」
「他的腦子壓在屁股底下了,也許他也不想把腦袋擠成糨糊。」
斯諾和喬塞特把手放在胸口,用唇語默默地說:「為憂傷,為甜蜜。」說完,便一人牽著拉羅斯的一隻手,繼續往家走。
首先排除槍殺,這樣可能會被判刑。要麼用斧頭、短柄小斧、刀或石頭殺死他,或是把他綁起來沉到冰下溺死,但這些方法也有風險。當沃爾弗雷德躺在漸漸消散的黑暗中想象每個場景時,他回憶起他和她是怎樣穿過樹林。她知道樹林里所有能吃的東西,很可能也知道哪些不能吃。她很可能知道哪些是有毒的植物。
他又慢跑了一小段路去做下一項運動。他在厚重的橡膠墊上做了二百個仰卧起坐,這才注意到周圍全是用過的避孕套。避孕套要麼掛在樹葉上,要麼皺成一團躺在雜草里,要麼被割草機切成了碎片。肯定是那群孩子。他們會把割草機弄壞的!他憋著一團怒火,又做了一百多個仰卧起坐,冷靜下來后又覺得挺可笑。不會,避孕套不會把割草機弄壞。他繼續往前走到引體向上的橫杠那兒。做完引體向上之後,要高抬腿,一直做到雙腿開始顫抖。不過,他絲毫不會動搖,繼續弓步蹲,一直做到瘋狂的跳繩環節。他帶了自己的繩子,這樣他能原地跳,往上跳,往後跳,往前跳,直到感到肺開始燃燒,越燒越烈。如果他能在這兒挖口井,往下放個老式的井泵該多好!保留地富含硫的地下水含有人體需要的所有礦物質和鐵元素,他覺得那水會涼爽甘甜。
強制同化的時代該結束了,人們都不願意再考慮寄宿學校。但話說回來,有些孩子的家庭一團糟,他們上不了學,睡不好,吃不好,也沒有人指導家庭作業。從吸毒到抑鬱症,再到健康日益惡化,無論是哪種糟糕的處境,除非上學,否則永遠無法擺脫。要在學校取得好成績,孩子們必須按時上課,按時吃飯,按時睡覺,按時學習。也許早期的寄宿學校剝奪了弱勢群體的傳統文化教養,也沒讓為人父母的明白怎麼愛孩子九*九*藏*書,怎麼做父母,可現在呢?孩子需要干預措施,但不是寄養家庭和外人收養這類殘忍的方式。寄宿學校進行危機干預,讓父母有時間走上正軌。它與以往寄宿學校的根本區別在於,這所學校位於保留區,從幼兒園一直到小學四年級。四年級之後,孩子們可以寄宿,但要上普通學校。這種新舊兼容的寄宿學校成了艾瑪琳的使命,替那些不斷失敗又不斷振作的家庭承擔起教養子女的任務。
她們發出一陣嬉笑聲。
特拉維斯神父沿大腿兩側交換了一下跳繩,然後開始甩動繩子。他在親身體驗牛頓第三定律,即每個力都有一個大小相等的反作用力。時間是變數,被炸只要一瞬間,恢復卻要用盡餘生。或者正好相反?他想到了艾瑪琳。
「哇,都是為了幹壞事準備的。」
即使特拉維斯神父在戶外健身小徑上拚命鍛煉身體,也無法耗盡體力。俯卧撐裝置是用長桿固定在短木之間做成的,不是很令人滿意。他沒有把上面的樹皮去掉,因為有樹皮更容易抓牢。這不是他不滿意的地方。讓他惱火的是地面不平整,圓木的長短粗細不一樣,儘管他事先仔細量過。這樣一來,俯卧撐的動作不可能準確。他退而求其次,左右交換兩次,這樣就能保證兩個胳膊得到相同的鍛煉。他在木板上整齊地標上了使用說明,但並沒有說明解決辦法。
原本放在廚房的那把綠椅子已在穀倉里閑置了兩個月,還沒人注意到。諾拉想好了,如果彼得問起,她就說她正打算放回去。但那不過是一把綠色的木椅,誰在乎呢?然而這把油漆過的椅子很關鍵,這將是她的腳碰到的最後一件實物。她會踢椅背,把椅子踢倒。不過勒死這個環節並不容易,她還沒有準備好。她用手扣住脖子用力勒時心裏感到害怕。這種感覺讓她窒息,身體變得僵硬、冰冷。她心想,如果把朗德羅殺死也許她就不用自殺了,就能得到渴望中的解脫,這才感覺好點。當然,她可能會蹲大牢,甚至要蹲很長時間。她會認罪,但誰不理解呢?就連瑪吉都會理解,甚至支持。彼得也會理解,甚至還會嫉妒她。只有拉羅斯不會理解,他會崩潰。她看見他的臉,滿面震驚和悲傷,他的臉似乎疊加在達斯提的臉上,是的,拉羅斯滿面的震驚和悲傷。
艾瑪琳開車回來了,拉羅斯聽到汽車的聲音,立馬衝出屋門,跑過鋪滿煤渣的院子。艾瑪琳從車裡出來,剛好接住跳進她懷裡的拉羅斯。他還小,仍然可以騎在她胯上,她用胳膊摟住他的腰。拉羅斯貼在媽媽身上,接著身子往後仰,給她講起紫丁香樹叢里的秘密城堡、新的玩偶,還有諾拉送他去的教會幼兒園。除了瑪吉,他沒有談到瑪吉。他隱約覺得不該把女鬼的事告訴姐姐們。總是有這樣不好的事,而他都盡量避免。但有時只有說出來他才明白是什麼,就像那個長著獠牙會為死人尖叫的枯瘦女鬼。瑪吉在他們秘密的紫丁香叢中告訴他的其他事情,他立馬知道不能說出去,因為瑪吉說過不許講。瑪吉說,永遠不要說是我告訴你的——你爸爸確實拿槍瞄準了我弟弟,你爸爸是個兇手,你爸爸殺了我弟弟。我給你看看那個地方,我弟弟的血滲到地里了,所以蟲子在上面爬,禿鷹落在那兒。如果你站在那兒會發瘋的,晚上我弟弟的鬼魂會掐死你。現在那兒長不出任何東西,或許以後也不會。然而就在那天下午,拉羅斯看到那兒長滿了植物。他鬆了口氣。
「隨他去吧,」伊格納西亞笑著說,「有我們看著,他也幹不了壞事。讓他跟這孩子講講吧。是該教教這孩子,他想學,也想聽故事。再說,我們都知道山姆只喜歡你一個人。」
「孩子們!你們為什麼要離開我?」
這時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他的老師進來了。皮斯太太輕輕地走到另一把椅子旁,和羅密歐還有另外三個女人一起坐在桌邊。她的咖啡杯還留在剛才的地方。
「這是我外孫!」
「你們都進來吧!」
「我想這本書是他的最愛,」拉羅斯說,「因為諾拉老是給我讀這本書。」
「嘿,」伊格納西亞說,「打開你的床頭燈吧。很難說啊。」
「當心你褲襠里的小鳥。」馬爾文咯咯地笑。
接著她又冒出另一個想法——他們的傳統發揮作用了。真是絕妙的一招!那孩子的父親把孩子送給了她和彼得,他們怎能傷害孩子的父親呢?她閉上眼睛,回憶起她搖著拉羅斯入睡時那份濃濃的暖意,他的雙腿從她腿上垂下去,溫暖的呼吸一直傳到她心底。
「給我的嗎?」斯塔爾接過紫色羊毛毯,毛毯摸著很舒服。
去年秋天,他們送拉羅斯到拉維奇家之前,朗德羅和艾瑪琳就討論過他的名字。這個名字是賦予每一代拉羅斯的,是米拉奇,是幻象。這是明克女兒本來的名字。這個名字能保護他免受不明事物的傷害,免受達斯提事九_九_藏_書件的影響。有時,混亂、厄運這樣的自然能量會降臨在這個世上,搞得災禍不斷。倒了一次霉就會接二連三地倒霉,這一點印第安人都明白。要乾淨利落地阻止厄運,可要費不少工夫,這也是拉羅斯來到拉維奇家的原因。
兩個女孩互相眨眨眼,心裏憋著笑。
「別跟拉羅斯說髒話。」
艾瑪琳離開了位於拖車後部的辦公室,小心翼翼地開車回家。她沒有去諾拉那兒接拉羅斯,因為彼得之前跟朗德羅約定,既不讓艾瑪琳去接,朗德羅自己也不能去接。彼得知道諾拉與艾瑪琳或朗德羅都相處得不好。而彼得一想到拉羅斯在雜貨店跑向他媽媽的情景就會心痛,見到媽媽的拉羅斯欣喜若狂,扔下所有東西撲向她。這也是他讓拉羅斯的姐姐或哥哥去接拉羅斯的原因。現在,喬塞特和斯諾在房間里,反鎖著門,互相檢查對方身上是否有木蜱。斯諾一直在慘叫,有時還會尖叫著亂跳。拉羅斯正和霍利斯在客廳的地板上摔跤,他把霍利斯打倒在地,用拳頭對著霍利斯的臉,讓霍利斯認輸。
「那,」喬塞特說,「就算那樣,她也找不到,然後就放棄不找了,對吧?」
「哇。」喬塞特叫了聲。
「她從學校圖書館的書上撕下來的。」拉羅斯回答。
麥金農腫脹的手在衣服上亂抓,衣服上的線都崩開來。當沃爾弗雷德和女孩溜出去時,他們聽到他喘著粗氣,與毒藥抗爭。腫脹的舌頭讓他很難把空氣吸進他那紫色的大腦袋,然而他還是虛弱地朝他們喊。
結束了與朗德羅醉生夢死的生活之後,她收到一份錄取通知書。因為部落正自上而下地掌控整個學校系統,所以資助她去攻讀管理學學位。艾瑪琳回到研究生院深造,變得成熟起來。帶著速成學位回來后,艾瑪琳對一個剛獲得資助的試點項目——保留地問題兒童寄宿學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二十頭牛跑出了穀倉。」維比德太太尖叫道。
「怎麼回事?」喬塞特問。
整整一天,窗帘都沒有拉開,羅密歐躺在他那睡袋堆里,經受著一陣陣嘔吐、眩暈,還放著臭屁。電視屏幕上的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畫面不穩,閃著亮光。他最喜歡的一個記者安·凱倫正在講述一個關於大象語言的故事,內容讓人安心。安說,當你聽到這些叫聲,那說明大象要交配了。公象吼叫起來,爭鬥開始了。他關掉聲音,躺在睡袋裡一動不動。他不敢亂動,生怕打破下腹部那脆弱的平靜。
拉羅斯拿回書,輕輕皺著眉頭放進背包。
羅密歐從沒忘記他的初戀,但他一般不喜歡女人,尤其是當她們衰老,變得像醜陋的禿鷹一樣。她們尖酸刻薄的嘴皮子功夫可以撕碎一個男人。他總是試圖安撫她們,總是給她們送禮物。因為工作上的便利,羅密歐常會留下幾袋保留地會議的會務用品,譬如多餘的T恤、滑鼠墊、帶軟泡沫把手的握力器、迷你手電筒、鋼筆、鉛筆、水壺,甚至還有印著首字母縮略詞和標記的羊毛織物。他把這些專門收集的東西放在他那個可使用輪椅的超大洗手間里。
「哇,他說得挺好,真的,」她說,「山姆應該繼續夜遊,去敲女人的門。」
現在不一樣了,她幾乎不接受他的禮物。但這兒有斯塔爾,是他的姨媽,或是母親,又或是繼母。他給斯塔爾帶來了他獲得的戰利品,一條在邊角處標有「戒酒帕瓦1999」的紫色羊毛毯。因為會員酒癮反覆發作,這些不錯的羊毛毯留在贈品處沒送出去。羅密歐敲響了斯塔爾的房門,想起治療她重度關節炎的處方。她打開門,臉上帶著燦爛的微笑。

這些老太太開始大聲數數,等數到三十,他才連拽帶拉地把拉鏈拉上。警惕點!小心!一定要小心!
有時在他不知不覺間變故就發生了;他剛從睡袋裡出來,接著身體就飛了起來。當時,他所在的海軍陸戰隊駐紮在那棟舊辦公樓里,守門的士兵正在等一輛水罐車。然而,一輛黃色的梅賽德斯倉柵式貨運卡車疾馳而來,車上裝載的炸彈在大廳里爆炸了。整棟樓炸成碎片,沖向空中,和海軍陸戰隊員的身體混在一起落到地面。特拉維斯神父感覺像做夢似地在空中飛,摔到地上,但身體沒有撕裂的感覺。那黑色的爆炸能量轉變為黑色的死寂。然後有人尖叫起來。他試圖靠近別人,這時才意識到身體動彈不了。於是他也開始尖叫。他叫的不是救命,而是別壓我,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就像三明治里的肉一樣被夾在鋼筋混凝土中間,他能感覺到瓦礫在移動。空氣中全是灰塵,吸進的是灰,吐出的又是灰。他尖叫一聲把灰塵吐出去,結果又吸了一口。再尖read.99csw.com叫。然後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我們找到一個。把那塊石板搬走,他被壓在下面。我們需要一輛吊車。」
兩個女孩把拉羅斯夾在中間,穿過樹林往家走。斯諾還記得那些木蜱,只是高興得顧不上為它們煩心。現在,她們可以帶弟弟回家住幾天。炙熱的太陽被擋在樹林外,照在路面上,陽光穿過樹葉變成鮮綠色,林子里十分涼爽。半路上,拉羅斯停下來問:「我們可以去那兒嗎?」她倆知道他指的是那棵樹。沒人知道他是怎麼知道那棵樹的,但他就是知道了,而且她們來接他時,他常常堅持要去那兒。她們不太介意,也從未告訴過父母。去那兒很容易,沒一會兒他們就站在達斯提經常爬的那棵樹下,樹下的空地上擺放著凋謝的花、煙草末兒、散落的鼠尾草和兩個被雨淋過的小毛絨玩具——一隻猴子和一隻獅子。拉羅斯放下背包,拿出《野獸出沒的地方》,遞給喬塞特,說:「讀一下。」她大聲讀了起來。書讀完后,周圍傳來清晰甜美的鳥叫。
「抓了多少只木蜱?」
半夜,麥金農疼得翻滾、呻|吟、尖叫,吵醒了他倆。沃爾弗雷德點亮提燈,發現麥金農的整個腦袋都變成了紫色,腫得奇大,眼睛都被腫起來的肉擠得看不見了。他的舌頭像一條斑點魚,從他變了形的嘴裏伸出來。他似乎想擺脫自己的身體,拚命往木牆和壁爐上撞,在成堆的毛皮和毯子上翻滾,震得槍從木鉤上咔嗒咔嗒地掉下來,彈藥、絲帶和馴鷹鈴也紛紛從架子上落下來。他的肚子從背心裏凸出來,像大圓石一樣又圓又硬,手和腳腫得像個氣囊。沃爾弗雷德從沒見過這麼可怕的東西,但他明白不能攻擊麥金農,不能招惹這個怪物似的傢伙。那個女孩,儘管沒笑,似乎挺開心。
也許那幾個老太太說得對,他的腦子長到屁股上了,現在拉肚子拉得腦子不好使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現在思維異常清晰,異常專註。他在想去哪兒賣掉藏匿的這些葯,能賣多少錢,甚至能心算出總數是多少,還想好了怎麼花這些錢。他想到撫養他長大的姨媽斯塔爾一味輕賤他,儘管她不懷好意地惡作劇,他還是會給她買日用品,把她的住處打掃乾淨,以免發臭。他回憶著大大小小的事。他該這樣生活嗎?他捫心自問。他應該忍受養老院里那幾個老禿鷹殘忍的捉弄嗎?他怎樣才能出人頭地,怎樣才能得到尊重?他應該去競選公職嗎?競選哪個職位呢?如果他在部落委員會任職,他會立即宣布把瀉藥裝在止痛藥的瓶子里是違法的。然而,他花了更多的時間去回憶細節,組織語言,想象各種可能。還有消息。思考哪些消息對他有什麼用。他從各個方面思考何種謠言能給他帶來何種力量。他決心要挖得更深,進行調查,也許可以像《法律和秩序》的男主人公倫尼·布里斯科一樣做一個公告板,把所有的信息都放在一起。
他們從門外能聽到他的雙腿撞擊著堅實的泥地,肥胖的爪子瘋狂地拍打著空木桶,想找水喝。
「別跟他說這種話。」喬塞特說著從卧室走出來。
「不,」拉羅斯說,「她永遠不會放棄。她可能會去外面的穀倉,像報喪女妖一樣尖叫。」
今天,他從一個黑色的大號垃圾袋裡選出幾個禮物,這個袋子是他在一次部落學院會議后清理出來的。有可伸縮的握力器,但他心想,那些女人的爪子已經夠強壯了。他把書籤、商店贈送的帽子和已磨損裂開的廉價環保袋扔回黑袋子里。會上剩下的襯衫一向都是小號的,而需要安撫的幾個女人穿的都是加大碼,只有親愛的皮斯老太太除外。皮斯太太比其他女人都好,身材小巧,也不那麼刻薄。他為她拿了一件印有「糖尿病人五公里徒步行」的黃色小號T恤。他找到幾條羊毛毯。他仔細看了看幾個青蛙形狀的拉鏈,但沒有拿,因為太逼真了,沒人想要。他捲起一個羊毛毯,來到養老院。
「他們這麼說的,」馬爾文說,「我倒沒覺得。」

「她是從哪兒弄到那些鬼東西的?」
「我已經習慣了,」拉羅斯說,「我現在什麼都習慣了。」
「該硬的地方硬著呢。」伊格納西亞·桑德說道。她漫不經心地推著氧氣瓶走來走去。剛說完,她就大笑起來,只好把氧氣瓶的出氣量調大了些。
馬爾文摸了摸發卡,噘起的紅唇左右努了努,瞥了伊格納西亞一眼。她濃密的灰色眉毛往上一挑,她眉毛的顏色和藍黑色的頭髮並不配。她吃了幾小口麵包,喝了點咖啡。山姆正在跟拉羅斯講奧吉布瓦語,教拉羅斯怎麼說盤子和碟子。他講怎樣製作祭祀的食品,講當人們注意到靈魂時,靈魂會心懷感激。世間萬物皆有靈,而且靈魂九_九_藏_書會跟奧吉布瓦人交談。他還講了靈魂如何進入夢裡,如何出現在現實世界,以及當拉羅斯遇到它們時該怎樣告訴媽媽。他衝著艾瑪琳努努嘴。
「看到你真高興,我的孩子,」斯塔爾馬上說,「你還來看你的老姨媽,真好。請你離開時把門輕輕關上,好嗎?」
那晚回到家,他決定把那瓶直腸葯換個瓶子賣出去,可他卻吃了碾不碎的藥片,吃的是規定劑量的三倍。他根據藥瓶上的建議,喝了整整一杯水把藥片吞下去,然後靜靜等待,什麼反應都沒有,於是他又吃了一劑。大概過了半小時,他看了看瓶子上的日期,又把瓶子放在歪斜的水晶燈下,湊近細看,這才發現上面的標籤下還牢牢地貼了一層標籤。他嘗試用最長的指甲、刀片,但都沒法把第二個標籤刮下來。接著,肚子里一陣絞痛,他這才意識到藥物正在那些老太太說的大腦所在之處發生作用。
現在,她知道她又能看到拉羅斯,又可以做一個真正的母親了。她整天沉浸在興奮之中,沒人見過這樣的她。她急促生硬的動作變得優雅。她的目光停留在文字材料上,不去理解,也不心煩。甚至她的發尾也鬆散地披著,沒紮成馬尾,也沒用飾有珠子的發卡綰起。

羅密歐用力拉,結果拉鏈卡住了。
她一臉詭秘。
她盡量不把白天的情緒帶回家,但不可避免。她渴望穩定和平靜時,白天的情緒跟著她來到家裡。在她追求可靠的家庭關係時,白天的情緒跟著她來到家裡。在她試圖維繫家庭關係卻頻頻失敗時,在她追求整潔卻又故態復萌時,在她奮力尋找平衡點時,白天的情緒跟著她來到家裡。她需要一個人待著,於是她建了屬於自己的汗屋,一個人坐在裏面,將悲傷發泄出來時,白天的情緒跟著她來到家裡。她採取了應對策略,用燃燒的鼠尾草治療身體功能失調,在床四周鋪滿蓬鬆的羽毛,每周獨自喝一次酒,每次喝兩杯能買得起的最好的酒,但白天的情緒還是跟著她來到家裡。她試圖重建曾苦心營造的家庭,強大的艾恩一家,優秀的艾恩一家,但白天的情緒依舊跟著她來到家裡。她明白唯一的解決辦法在拉羅斯身上,但她受不了了。

「你怎麼看起來糊裡糊塗的?」
「注意,別把它的頭捂住!噢,它要偷看我們!」
「想和我較量嗎?」拉羅斯嚇唬道。
「別跟他說這種話!」
「她把嚇人的東西放在床底下?」喬塞特和斯諾對視了一眼。
這方法行不通,她想。
「你們怎麼不讓羅密歐坐?」
「報喪女妖是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女人,長著獠牙。如果有人死了,她就圍著墳墓邊爬邊叫。」
這幾個女人假裝要捂住眼睛。
教室是兩輛加寬的拖車。印第安事務管理局的家庭住宅進行了翻修,配備了宿舍管理員、老師和助教,據說他們都接受過兒童心理學培訓,或正在考教師資格證。起初,她是主管助理,需要幫助主管收集數據、制定策略、訂購日常用品、主持會議、組織籌集資金、制訂沒完沒了的進度報告和計劃。還有很多她職責範圍外的事情,比如排解悲傷。她自己的悲傷。孩子們的悲傷。孩子父母的悲傷。超出職責的還有:打掃嘔吐物,換手紙,關門開門,抱著受傷啜泣的男孩輕輕搖晃,直到他們情緒穩定,一邊和小女孩玩瘋狂八點,一邊聽她們講母親怎麼用刀捅父親,或是父親捅母親,她會和已戒毒或戒酒的母親一起做小鬆餅,會痛斥那些還沒改邪歸正的母親。她不和父親們打交道,那是主管的事。後來她成了主管。
羅密歐走進衛生間,鎖上門,打開水龍頭,小便,沖水。在水流聲中,他輕輕打開藥櫃,沒有他想要的。儘管藥瓶上標著「放入直腸」,他還是拿了一瓶。還有一種止痛藥壓都壓不碎,只能吞服。不過這瓶葯是滿的,而且還有一瓶一樣的,少一瓶沒人會注意。他用洗過的濕手捋了捋頭髮,重新系好細細的小辮子,確保褲子拉鏈拉好,然後走了出去。
皮斯太太分發了紙碟子和餐巾紙,還有油炸麵包和櫻桃果凍。她還準備了咖啡,為拉羅斯沖了橙子味飲料。所有人都吃了,只有山姆·伊格爾博伊不吃白人的食物。不過,他喝了點咖啡。
怎麼做呢?
屋子裡擠滿了皮斯太太的朋友們,他們看到拉羅斯都很激動,因為大家都喜歡他。
他趕緊離開,關上門的瞬間,屋內鬨堂大笑。這本該讓他起疑心,懷疑這裏面有問題,不過她們一向如此。
她在樹林里搜尋,最後找到幾根鋸齒狀莖稈,上面垂著枯萎的黑色漿果。她在手上墊了一塊布,摘了幾個漿果,紮起來,包在布里。然後她在橡樹林里找了一番,然後把包著東西的手插|進一個幾乎全部腐爛裂開的樹樁旁的雪裡。最終,她從雪下扯出幾團深灰色的條狀物,這些原本可能是蘑菇。
艾瑪琳·皮斯做學生時英語成績優異。她想教文read•99csw•com學,她拿到了教師資格證,做了中學老師,只有周末能找點樂子。她現在認為比起教青少年,她更適合教小孩,因為那些青少年跟她太像了。的確如此。有天晚上,她正在派對上享受香煙,不料幾個學生走了進來,於是她作為老師的那點權威隨著煙霧裊裊上升,消失殆盡。
「這麼說,你把兒子接回來了,」她對艾瑪琳說,她的頭髮用紫色塑料發卡攏到一邊。「天哪,他太瘦了。他們沒給他吃好。」

霍利斯笑了:「他把我屁股打開花了。」
「嚇死我了!」斯諾說,「你從哪兒知道的?」

「大概有二十隻。斯諾嚇壞了,這下她這個澡不知要洗多久了。」
「他是在長身體呢。」艾瑪琳笑著回答,她一直都在笑。
「來了個渾蛋!」她向其他訪客喊道。
一個身材瘦小、赤膊文身的海軍陸戰隊員鑽到特拉維斯身邊,然後舉起橫樑,接著又推開石板,把他抱出去交給其他人。特拉維斯神父認識這個男人,還和他打過電話。這個男人在營救朋友時瘦小的身體中爆發出了巨大的力量,就像危急時刻救下孩子的母親那樣。之後,他們一直保持聯繫,也會談到這件事,但他沒和事故中的其他人或死者家屬聯繫。他沒去勒瓊海軍基地或紀念會議。他害怕那個黑色能量,他害怕變故發生時不能控制自己的呼吸。
兩個女孩只是握住他的手,沒再說什麼。
馬爾文故意讓下唇朝外突出,盯著山姆,然後搖搖頭,轉而看著伊格納西亞。
「嘿!」艾瑪琳邊說邊沖拉羅斯那邊點點頭。
酷奇靠在沙發上說:「他掌握了你的弱點。」酷奇這會兒嘴裏吃著冷燕麥餅。
「這孩子喜歡我們,」山姆·伊格爾博伊說,「他喜歡聽故事。艾瑪琳,你把他養得很好。」
他並不總能進他們的房間,也不是每個人都會讓他進。養老院里有人不信任他,比如皮斯太太。她甚至在門上裝了鏈子鎖,因為有一次她不想讓他進,他還是傻傻地堅持要進去。羅密歐開車去了養老院,走進大廳時,他看到了皮斯太太。她一看見他,就像老鼠一樣快速溜走了,還用她那雙大眼睛偷偷看了看羅密歐,同時迅速轉身拐進房間,毫不猶豫地咔嚓一聲鎖上了門。
「坐下,坐下!」
那天晚上,沃爾弗雷德用六隻鷓鴣的胸肉、三隻兔子的嫩肉、一個乾癟的土豆和女孩提供的材料做了一份高鹽重口味的燉肉。他開了一小桶烈酒,確保麥金農在飯前喝光。燉肉對他似乎沒有起作用。他們都走到各自的角落裡,麥金農像往常一樣繼續喝酒,一直喝到火堆熄滅。
「瑪吉告訴我的,她床底下藏了很多從書上撕下來的圖片和可怕的東西,全都很恐怖。」
「也許你應該把那本書留給他。」斯諾說。
麥金農一會兒滾到沃爾弗雷德左邊,一會兒滾到他右邊,現在又滾到他腳下。沃爾弗雷德努力不去理會這場死亡的慘劇和滿地的狼藉,準備離開。他跌跌撞撞地走來走去,抓起雪鞋和兩個包。包里放著他的書、兩把槍、彈藥,還有他事先做好的薄餅。他把兩塊毯子疊起來,另一塊準備裁成裹腿布,他和女孩各帶了四把刀。他拿了兩支槍、彈藥和一大箱火藥。他還拿走了鹽、煙草、麥金農金貴的咖啡和干肉。他沒拿太多硬幣,儘管他知道哪個空心圓木里藏著這個商人的小金庫:一塊金錶,還有麥金農很少戴的一隻婚戒。
第二天,他倆單獨待在一起,他看到她用動物的一段筋把衣服縫好。他指指那件衣服,指指麥金農所在的大致方向,然後開始做動作:採摘東西,煮熟,麥金農吃掉東西,捂著肚子,然後倒地死去。她看了,捂著嘴直笑。他告訴她,他不是開玩笑,於是她咬著嘴唇,看看四周,在空中做了個洗手的姿勢,彷彿害怕松針都知道他們的計劃。然後她示意沃爾弗雷德跟她走。
「哈,」馬爾文說,「你這麼認為?」
幾個老太太坐在餐桌旁,熱切地看著羅密歐。她們的眼睛明亮有神,視線掃過他全身,然後準確地停在了某一點上,他條件反射般地順著目光向下看,果然拉鏈開著。
沃爾弗雷德梳理了他們的選項:他們可以逃,但麥金農不僅會親自追捕他們,還會出錢讓麥什齊格先把他們抓起來;他們也可以一直形影不離,這樣沃爾弗雷德就能護著她,但這顯然是說沃爾弗雷德也知道這事,他倆就失去了出奇制勝的先機。色諾芬曾整夜未眠,思考這個問題:我要等到什麼年紀才會清醒?我這個年紀,沃爾弗雷德心想。因為很顯然,他們必須殺掉麥金農。其實,這是沃爾弗雷德首先想到的,也是唯一的辦法。但為了讓自己好受一些,他把幾個選項都考慮了一遍。
「和他的毛絨玩具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