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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家人1999-2000 杏仁牛奶巧克力

兩家人
1999-2000

杏仁牛奶巧克力

「不會有事的。」拉羅斯對瑪吉說,他把手放在她的臉頰上,拉羅斯的撫摸讓瑪吉停止了顫抖。拉羅斯知道瑪吉喜歡他無畏的樣子,平時總是扮演無所畏懼的角色,這成了她的負擔。因為瑪吉指責他父親謀殺達斯提,所以他沒告訴她為什麼他倆是安全的。
拂曉時分,篝火化為灰燼,即將熄滅,沃爾弗雷德醒了。他聽到麥金農粗重的呼吸就在近處。狗也在叫。女孩起身,打著手勢讓沃爾弗雷德先把雪鞋穿好,把背包和毯子都收好。天亮了,他們發現為麥金農準備的用動物的蹄筋做的陷阱收緊了,不斷抖動。狗也惶惶不安,撕咬著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女孩向沃爾弗雷德示範如何從另一個方向翻過棚頂,示意他檢查她設下的陷阱,把抓到的獵物取回來,還提醒他不要忘了把動物的蹄筋帶上,這樣下次安營時還能再用。
瑪吉早就知道拉羅斯當時在樹的另一邊,親眼看見了發生的一切。但瑪吉叮囑過拉羅斯,從那邊跑過時用眼角瞥一眼就行。他應該馬上跑到操場的另一邊。拉羅斯跑過時,一切都看在眼裡,然後他抓住單杠,坐在頂上,假裝在看周圍的孩子,但實際上一直在看兩個女孩,看著她倆慢慢回到餐廳。
食物離沙發那麼近,狗吃驚地抬起頭,不過它可不想把吃驚表現出來。
「拉羅斯被學校的一個孩子刺傷,我去『關照』了一下那孩子,然後我刺了自己一下,這樣算是我們有了約定。不過我也不知道約定是什麼意思。」
「這個我會。」
「啊?」
「不行。」拉羅斯回答。
拉羅斯點點頭。
拉羅斯已經快六歲了。
瑪吉轉過身,拿出一杯蘋果汁。
「貝林小姐,請問我可以去洗手間嗎?」
「不痛了。」
又是一個九月。這一整天,天氣越發悶熱,樹葉紋絲不動。這是開學的第一天,等放學時,瑪吉和拉羅斯都快蔫了。他們坐上校車時樹葉開始響動,灼|熱的沙土在空中飛揚。等他們到站跳下車時豆大的雨點開始往下砸。諾拉牽著狗,撐著一把不結實的紅傘來接他們,傘差點被風吹走。他們好不容易鑽進屋裡,剛關上門,閃電便照亮了院子周圍,霎時雷聲大作。
「那次沒事。如果真的有麻煩,我也能應付得了。」
「瑪吉!到角落裡去,臉朝牆站好!」
「瑪吉!來這兒!」斯諾正給每個指甲塗白色底油,然後再塗上黑色指甲油,交替畫上黑色螺旋紋和黑色格子。喬塞特正用廉價的有毒膠水往指甲上粘甲片。她坐在那兒等著膠水變干,戴著入耳式耳機,跟著音樂節奏眨眨眼睛,轉轉眼珠,只敢做面部動作。
「不行。」貝林小姐說。
「我們去做什麼?」開車過去的路上瑪吉問。
「比我想的要疼,」她睜大眼睛看著拉羅斯說,「現在我很高興維達爾差點兒丟了小命。」
「你的意思是你會哭。」瑪吉眼神犀利地望著他。
「不痛了,拉羅斯。你得說不痛了。」
「好吧,你看著。」
「你想要什麼樣的,瑪吉?」
塞利婭放開道奇,和瑪吉一起慢慢走開,邊走邊說:「我的意思是,接下來他會怎麼做?去舉報?兩個女孩把我打倒了,踢了我的下體。他會躺在那兒,可能還會嘔吐。我不知道。電影里有人被踢了那部位會吐的。我們去看看有沒有吐出來的巧克力奶。」
瑪吉現在睡在達斯提以前的房間,拉羅斯睡的是一張嶄新的雙層床,雙層床是紅色金屬架構的,下鋪是雙人床。有其他孩子來過夜時也能睡下,諾拉說道。她這麼說的時候拉羅斯把目光移開了,他知道她指的是學校的同學,但他首先想到的卻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不管怎樣,反正瑪吉有些晚上也會過來和拉羅斯一起睡。不過瑪吉早上會偷偷溜回去,因為母親規定他們不可以一起睡。
「這邊親親,那邊親親,兩側臉都親一下,我們就像一夥https://read.99csw.com的。」
「你們怎麼來串門了?你們從不串門的。」
大雨如同簾幕滂沱而下,不停地敲打著屋頂,彷彿有人想闖進來。瑪吉害怕這種天氣,而拉羅斯並不在意。拉羅斯的親生父親早已在汗屋裡為他放了鷹羽,向雷神祈禱過。他已把拉羅斯的住處告訴了雷神,所以雷神不會用雷劈拉羅斯或屋裡的其他人。
躲進餐廳前,她倆停下腳步,回頭看道奇。
瑪吉的身子晃來晃去。
「你有自己的鉛筆,道奇。」海波爾老師說。
她會說,好的,貝林小姐。同時,她又會用只有其他小朋友能聽到的聲音說,好的,無聊小姐
瑪吉沒再打斷老師上課,可她悄悄地從飲水機旁邊的一排紙杯中抽出一個杯子。她在等待時機。
她走過去,從拉羅斯的書包里拿出筆袋。柜子上就有一把卷筆刀,瑪吉小心翼翼地把鉛筆削尖。
「瑪吉,請到教室前面來。」她說道。
「如果我們是一家人,那就更好了,」瑪吉說道,「你們就可以到我家來過夜了。」
沃爾弗雷德問女孩叫什麼名字,但無論是說話還是打手勢,她都不回答。每次停下來時,沃爾弗雷德都會問。儘管女孩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朝他微笑,但還是不肯說。她朝遠方望去。兩人都沉沉地睡了一覺,拂曉時分,她跪在篝火邊,把即將熄滅的火重新吹燃。突然,她一動不動地盯著樹林。她往前伸出下巴,把頭髮捋到耳後,眯起眼睛。沃爾弗雷德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他也看見了。那是麥金農的腦袋。它在雪地上艱難地翻滾著,頭髮在燃燒,火焰閃爍,火光熊熊。有時候,腦袋撞到樹上,疼得抽泣。有時候,腦袋用舌頭、殘留的短脖子和耳朵支撐著前進,耳朵滑稽地呼扇著。有時候,腦袋颼颼地往前滾幾英尺,然後放棄努力,因為這艱難、無休止的前進而灰心喪氣地抽泣起來。
「你說你『關照』了那孩子,什麼意思?」喬塞特問瑪吉,「你暴揍了那孩子一頓?」
「不不不,」喬塞特笑著說,「我們年齡太大了。」
瑪吉揮舞著一根午餐剩下的巧克力棒,於是道奇乖乖地跟著她來到操場上的一棵樹下。這時,塞利婭走到他後面,把他的胳膊鎖在身後;瑪吉往後一躍,一條腿狠狠地朝道奇兩腿之間踢去,為此她還特意穿了雙硬底鞋。道奇疼得彎下腰,瑪吉正好用巧克力棒堵住了他的嘴,不讓他叫出聲來。
孩子們興奮地竊笑起來,瑪吉特別聽話地微笑著轉過身,孩子們停止了騷動。她走到角落,站在飲水機旁,臉對著牆壁。
「為什麼呢……因為我們都喜歡拉羅斯?」

瑪吉有個黑名單。
「手指別動,」斯諾說,「放回報紙上。」
朗德羅已在門口迎接他倆,他們一起進了屋。
「嘿!」朗德羅的大嘴咧開來,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他握著彼得的手,不安地轉來轉去,也可能是因為高興。「我剛煮好咖啡。」
「什麼?」
「是的,我的意思是,有時我在想……」瑪吉皺了皺眉頭,隨後舒展開來,「我以前認為,兩家的恩怨要整套復讎行動才能解決,但我想現在不需要了。」
「沒有,」彼得說,「我不是來接你的。我和瑪吉在家裡閑得無聊,所以想來看看你們。」
瑪吉氣得鼓起臉,咬緊嘴唇,金色的眼睛都變黑了。
周日,諾拉去做彌撒了,彼得突然想去一趟朗德羅家。他帶著瑪吉一起去了。他倒不是想拉羅斯,而是出於友誼,因為他只有朗德羅這個朋友。可能某一天,他會去拜訪佛羅里達州的兄弟,但還是朗德羅和艾瑪九-九-藏-書琳一家和他最親。
「哈哈哈,我和他,我倆刺傷了自己,現在是姐弟倆了。」

「課間休息時你去過了。」貝林小姐說道,她繼續講1/8+4/8。
「天哪,我可畫不出骷髏,」斯諾笑著說,「挑簡單的。」她從塑料盒裡拿出一小瓶紫色指甲油,晃了晃,搖響了瓶里的珠子。瑪吉很喜歡這種聲音。
「還痛不痛?」她摸著受傷的地方。

貝林小姐閉上嘴沒說話,可她眼睛就像被困住的蒼蠅一樣快速轉動。她指了指門口,然後坐到講台上盯著文件看。
貝林小姐聽到了聲音。
課間休息時間到了。道奇沒察覺危險,盡情地四處奔跑。他一頭金髮,剃著平頭,長著一副兔牙。瑪吉有個更比她大的朋友,叫塞利婭,動作敏捷,身體強壯。她倆看似無意地堵住道奇,把他跟其他男孩分開。
喬塞特對斯諾點點頭說:「她有這本事,她在照顧我們的小兄弟,是認真的,不是開玩笑。」
「我的意思是,我不敢扎你。」
「我可以把尿倒掉嗎?」
道奇·維達爾現在已經在名單上了。
「好了,像維達爾扎你那樣扎我。扎在同樣的地方,這樣看起來好像我們有個什麼約定似的。」

「能幫我也做一下嗎?」
諾拉給他們做好了三明治,倒好了牛奶,而這時瑪吉一直緊緊地靠著拉羅斯。拉羅斯看著雨水的波紋來回蕩漾。
她會在老師背後翻白眼,不時做個鬼臉。她還不時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跳跳球,讓球在高低不平的地板上滾來滾去,但從未被老師抓到過。這玩意兒會發出尖細的聲音,搞得人人心神不寧。瑪吉每隔幾天就把這東西拿出來,惹得貝林小姐挨個檢查每個人的口袋。但那時瑪吉的口袋和其他人的一樣什麼也沒有。她一直這樣做。但她沒跟任何人說過,所以沒人能出賣她。她可是訓練有素的「麻煩精」。
麥金農的呼吸聲在火堆四周的空地上再次響起。當沃爾弗雷德離開時,他看到女孩正把松脂和樺樹皮綁到一根木棍上,然後把木棍點燃。他看到女孩一次又一次把閃亮的火把刺向空中,周圍響起一陣痛苦的呻|吟。沃爾弗雷德嚇壞了,費了好大勁才找到一部分陷阱。一隻兔子掉入陷阱窒息而死,凍僵了。他剪斷了那個蹄筋。女孩幫他把活做完,他倆帶著狗再次回到河面上滑行前進。身後傳來可怕的尖叫聲。很快,他們便加速離開了。女孩微笑著往前滑,冷靜而自信,這讓沃爾弗雷德鬆了口氣。她還是個孩子。
「就是去看看。」他回答說。
這次孩子們真的笑出了聲。瑪吉想再次轉過身,但貝林小姐還沒走開,老師將餡餅般扁平的手放在瑪吉腦袋兩側的太陽穴上,按著她的腦袋,瑪吉的胃裡在翻滾。她跟拉羅斯講過,如果有人讓她胃裡難受,那她一定會讓他們好看。貝林小姐把手從瑪吉頭上拿開,開始教分數。瑪吉站在那兒,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問。
沃爾弗雷德和女孩穿著用白蠟木和動物蹄筋做的雪鞋,朝南走去,他們很容易被人追上。沃爾弗雷德的計劃是前往大|波蒂奇貿易站尋求幫助。他們把病懨懨的麥金農留在了物資充足的小屋裡。如果他們迷了路,流浪起來,會不知不覺走到更遠的南方,那兒很可能就沒人認識或在意麥金農是誰了。所以他們白天長途跋涉,儘快趕路,晚上搭帳篷休息。女孩用手和臉檢測氣流,然後告訴沃爾弗雷德應該在哪兒搭建斜頂棚屋,怎樣確保房子避風,如何從樹上折枯樹枝,在雪地里找到乾燥的木柴;如何堆放木柴,方便他們將篝火燒得整晚不滅,讓火的熱量流向他們。他九_九_藏_書們睡得很安穩,蜷縮在各自的毛毯里,在山雀冬日的斥責聲中醒來。
「紫色打底,上面再畫個白色骷髏頭。」
說著,瑪吉打開拉羅斯的床頭燈,仔細看了看。
瑪吉六歲時,老師管她叫「小麻煩」。但當她的弟弟死了之後,她這個小麻煩變成了大麻煩。她煽動其他孩子與她喜歡的人做朋友,孤立那些惹她不高興的,挑撥他們兩派互斗,從中漁翁得利。雖然她在學校里不曾頂撞過老師,但她刻意的禮貌中卻帶著譏諷。
他倆在廚房餐桌旁坐下,瑪吉則直奔斯諾和喬塞特的卧室。她聞到了指甲油的氣味。
「用鉛筆戳的,留了個藍點。」瑪吉說著脫下毛衣。
當瑪吉不斷從圖書館借《黑暗生物》時,彼得也很擔心。直到她不再去借閱,他才長舒一口氣。當圖書館工作人員打電話來,告訴他這本書被瑪吉損壞時,他又不安起來。他擔心瑪吉,不知道瑪吉是如何從柴堆里抓到蛇、把它纏在手臂上的;不知道她是如何馴服蜘蛛,又隨隨便便將它們壓死的;不知道她是如何敲開鄰居家的雞正在孵的蛋一探究竟的;也不知道她怎麼會把一隻死雞帶回家埋好,然後每天挖出來觀察它的腐爛情況。有時一連幾天,家裡的狗都不肯理瑪吉,甚至從她身邊走開,彷彿不再信任她。這些讓彼得很擔心。
諾拉沖沙發點點頭說:「我們在這兒吃吧。」
「海波爾老師,海波爾老師!拉羅斯不把他的鉛筆借給我!」

「天哪,你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坐了起來。手上沾了一些血,但鉛筆的石墨尖堵住了大部分血液。
「我還不到六歲呢。」拉羅斯說道。
她們漸漸沉浸在錯綜複雜的底色搭配中,塗上第一層顏色,再上一層透明甲油,再塗第二層顏色,最後是透明的面油。當斯諾幫瑪吉磨平指甲,開始塗指甲油時,她們都屏住呼吸,不再言語。等每一層甲油變干時,斯諾和瑪吉聊起天來。
「要不要一起吃?」
「這很好,你們最好經常來。我們以前經常一起玩!這樣看來沒什麼好奇怪的,對吧?」
拉羅斯點點頭。
女孩把火燒旺做飯。他倆吃過早飯,繼續南下。就在這時,他們突然聽到身後傳來麥金農粗重的喘息聲。他踉踉蹌蹌地走來,踩得小樹枝噼啪響,嘴裏喊著,等等,孩子們,等等,不要丟下我!
「我想可能是我爸爸很孤單,我媽媽去做彌撒了。」
「我喜歡。」瑪吉說道,歡喜中又有點害羞。她伸出手,讓塗了紫色波點的指甲照到亮光。
他們拿著食物坐在沙發上,靠著內牆望向窗外。房子偶爾搖晃,吱嘎作響。瑪吉又往沙發墊子里縮一點,緊靠在狗身上。當拉羅斯看向諾拉時,諾拉做了一個滑稽的鬼臉,這個讓人費解的表情拉羅斯從未見過。諾拉回頭看著玻璃門,看著門上雨流如注,她眼裡閃著光,窗外那劇烈搖晃的樹枝似乎讓她著迷。她剛剛對拉羅斯做的表情是一個微笑。
「可以借一下你的鉛筆嗎?」拉羅斯剛坐下,道奇問他。
瑪吉小心翼翼地端著滿滿的杯子走在過道上,教室里的所有眼睛都盯著她。貝林小姐用雙手捂住腦袋。瑪吉轉過身,確定貝林小姐沒看她,衝著同學們微微一笑,然後喝光了整杯蘋果汁,摔門而去。她在外面待了一會兒,欣賞著教室里的一鍋粥和貝林小姐無濟於事的威脅。回到教室后,她若無其事地坐下。貝林小姐沒有再讓瑪吉站到角落去,她好像一直在做筆記,瑪吉總想把貝林小姐弄哭。
「他被巧克力棒噎住了,我把糖塞進了他的嘴巴,好像嗆到氣管里去了。他臉色發青,像死了一樣。說不定在奧博爾雅克先生抓起他的腳踝幫他晃出嘔吐物之前,他確實死過去了。這些你都看到了,對嗎?」
「我能看看嗎?哦,看啊,喬塞特。就在她胳膊上,拉羅斯和瑪吉通過文https://read•99csw•com身成了一家人。」
「所以你現在知道什麼是復讎了。」
「啊,真噁心,他是你兄弟,所以……」
道奇趁著海波爾老師不注意,一把奪過拉羅斯剛削好的鉛筆,狠狠地捅進拉羅斯的胳膊里,筆尖折斷,留在他的皮膚里。道奇笑了,說他剛給拉羅斯打了一針。那晚,拉羅斯讓瑪吉看了他的胳膊,鉛筆的筆尖刺得很深。
「可以借一下你的鉛筆嗎?」課上,道奇問拉羅斯。拉羅斯把鉛筆遞給他,道奇把鉛尖折斷還回去。拉羅斯重新把鉛筆削好。
「快點!」
「現在就讓你嘗嘗什麼叫真正的無聊。」老師站在瑪吉身後大聲說道。
「真的?」
「老師必須把他救活才行。」瑪吉很謙虛地說。
「貝林小姐,貝林小姐,我還是得去。」
但是,諾拉發現女兒有撕破分隔著兩個世界的透明薄膜的衝動后,打消了之前的憂慮。在諾拉看來,同時生活在兩個世界是很自然的。當你從一個世界看到另一個世界,比如從死亡世界看到現實世界時,心靈可以得到某種慰藉。諾拉想象自己躺在棺材里時感到放鬆。她回想起自己中學時期的各種裝扮,她會在腦子裡給自己搭配最漂亮的衣服。牛仔褲、緊身襯衫、滑稽的襪子、鞋子、心形項鏈,給頭髮噴過髮膠往上束起,或者讓頭髮鬆鬆地垂在肩上。當然,她不能穿那些衣服,當她死的時候,那些衣服早過時了。或者可以……太有趣了!當在想象中完成邁向死亡的所有步驟時,諾拉的焦慮慢慢消失了。另一方面,想象著自己已經死去,而所有人、所有事卻仍與之前一樣,唯獨少了她,這又讓她感到悲傷。不過,想象自己死亡,讓她深深地自責。她很少允許自己這樣做。這就像吃了不新鮮的蛋糕,其中的糖分讓她徑直昏睡過去。
「年齡不是問題。」
「哦!別動!」女孩們笑作一團。
「那你有沒有惹上麻煩?」
把人弄哭是瑪吉的本事,所以要是老師難受,她會很享受。而瑪吉自己的眼淚特別珍貴,她甚至可以把眼淚硬生生地憋回眼眶。她一直在訓練自己。
瑪吉把頭伸進桌肚裏,用吸管喝了一口蘋果汁。她有個小盒子,專門用來應對緊急情況,她把盒子藏在襯衫裏面的腰帶內側。瑪吉恭恭敬敬、害羞而順從地走過一排書桌,故意拖著腳慢慢走。
「以後別再碰我弟弟了,聽到了?」她用特有的嚇人又客氣的方式說,眼睛因為高興變成了金色。
瑪吉會說這樣的話,不僅是從母親丟在一邊的哥特式愛情小說里學來的。每次她追問——她現在還會問——達斯提的事時,彼得就很擔心。具體來說,她問的是關於達斯提身體的問題。他變成骨頭了嗎?他變成果凍了嗎?變成塵土?還是空氣了?她會不會把他吸進肺里?她吃的是他頭髮上長出來的東西嗎?他的分子無處不在嗎?為什麼你還藏著槍?這些她都問過。「我討厭槍,你應該扔掉,我是永遠不會碰槍的。」這句話至少還是有些道理的。
拉羅斯沒有重複,瑪吉從各個角度仔細檢查拉羅斯的胳膊。
到屋裡,狗還沒來得及抖動身體,諾拉就抓起門邊的舊毛巾用力幫它擦乾了身子。它興奮得顫抖,卻並不害怕。它機靈地盯著諾拉,然後抱著僥倖心理跳上了沙發。需要立的規矩諾拉幾乎都已經立過了:不能要吃的,不能跳到人身上,不能撕咬咀嚼玩具之外的其他東西,只能在院子邊上排便,要是忍得住,也不能在室內嘔吐或流口水。她還訓練它得到她允許后再吃東西。唯有沙發是規矩不一致的地方。諾拉有時命令它跳下去,有時又允許它跳上來,有時甚至允許和她親密接觸。所以它不得不揣測諾拉的心情,以確定能否跳到那個不可隨意碰觸的用綠色聚酯纖維填充的枕頭上去。現在,情況不錯。它安靜地蜷縮在諾拉和瑪吉之間,身體慢慢靠在她們身上。漸https://read.99csw.com漸地,它舒展了眉頭,挪動腦袋,一點點靠近諾拉的大腿。
「那我們可以文上相同的文身,」瑪吉說,「我知道怎麼文。」
「你叫的可是無聊小姐?」貝林小姐問道。
「那就畫幾個點可以嗎?」
「時間到了嗎?」拉羅斯問道。
「你說什麼,貝林小姐?」
他倆嚇得趕緊啟程,大步跑過雪地。這時,有隻狗靠近他們,那是貿易站幾隻可憐的小野狗中的一隻。它跟著他們跑,拚命穿過雪地。起初,他們以為這狗是麥金農派來找他們的,但女孩突然停下來,緊盯著那隻狗。小狗衝著女孩委屈地嗷嗷叫了兩聲。她點了點頭,指著穿過樹林通向冰河的那條路,走那條路可以加快速度。他們在冰上滑得很快,快得跟做夢似的。女孩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燕麥餅給狗吃,晚上紮營時,她在營地周圍設好陷阱。她生起篝火,搭好斜頂小木屋,只留下兩棵樹之間的狹窄縫隙可以穿過。她在這兒也設下了陷阱。這個圈套容得下一顆人頭,哪怕是一顆腫得可怕的人頭。他們填飽肚子,餵飽狗,睡覺時拔刀出鞘,將背包和雪鞋放在身邊。
斯諾嚇到了。
這時,酷奇把頭伸進門裡,做了一個女孩愛做的表情。「你爸說要走了。」
拉羅斯正壓在酷奇身上,假裝用拳頭打他。他驚訝地抬起頭看彼得,而彼得則吃驚地低頭往下看:拉羅斯在他們家裡從不大吵大鬧或者假裝打人。
瑪吉抓起這支尖得像冰錐一樣的鉛筆。她盯著拉羅斯的傷口,舔了舔嘴唇。她在胳膊上的相同部位做了一個小標記,然後舉起手,把鉛筆扎進手臂。筆尖斷了。她把鉛筆扔到房間的另一頭,倒在床上,腿蹬腳踢,抓住手臂,咬住枕頭,不讓聲音傳出去。
「道奇以後不會再欺負你了,」瑪吉說道,「讓我再看看你的胳膊。」
一陣慌亂,幾個老師向道奇跑去。有個孩子在驚呼:「他臉色發青!他臉色發青!」一個老師用海姆立克急救法舉起道奇,另外兩個老師抓住道奇的雙腿把他倒過來,搖晃他的身體。道奇總算叫出了聲,「哇,哇,哇」。老師們抓起操場上的沙子蓋住那攤杏仁牛奶巧克力,鬆了一口氣,對道奇冷嘲熱諷起來。
「『刺』客!」斯諾說道。
「貝林小姐,求您了,」瑪吉終於開口了,她的聲音很緊張。「我實在忍不住了,只好尿在杯子里了。」
那天她吃過蛋糕后,一切變得寂靜。夜色純粹而深沉。彼得熄了燈,給她蓋上柔軟的羊毛毯。黑暗中,諾拉把自己裹得更緊,彷彿身處專屬的私人精神病院,整個醫院只收她一個病人,把她捆綁、隔離起來,以免她自殘。她睡著了,只是耳邊一直有個聲音喋喋不休地提醒她,天一亮,這一切又得重來。生命彷彿一隻蚊子一樣,鑽進她腦子裡嗡嗡叫,於是她用力拍打蚊子,乘著慰藉的波浪潛入大地深處。
「好的,貝林小姐。」
女孩們伸出手臂互相擁抱。
「只要把鉛筆削得很尖很尖,然後啪地一刺。」她拿鋼筆做了一個快速穿刺的動作。
拉羅斯在幼兒園上的是個混齡班,班裡有個一年級學生叫道奇·維達爾,年紀稍大,他老欺負班上的孩子,用拳頭揉搓他們的腦袋,他把這叫作「荷蘭擦」,還擰他們的耳朵。現在他把矛頭轉向了拉羅斯,給他使絆子,推搡他,還管他叫「紅屁股傻瓜」。
「我覺得這看起來很酷,」瑪吉說道,「像個文身,我也想要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