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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家人1999-2000 無盡的旅程

兩家人
1999-2000

無盡的旅程

拉羅斯。拉羅斯。拉羅斯。
「小醫生,我發燒了嗎?」
拉羅斯變得非常嚴肅,他們握了四次手。
他身後的女孩們開心地小聲嘀咕著;有的孩子開始輕聲哭泣,打著嗝;一個四歲的孩子虛弱地嘔吐;還有幾個孩子入迷地看著窗外;幾個孩子笑著閑聊,滿懷期待;其他孩子漸漸麻木。朗德羅蜷縮在大巴座位底下,盯著那個名字看。每個字母都是用深色鉛筆寫下,然後描了一遍又一遍。拉羅斯。他肚子飽飽的,打著瞌睡,很快沉沉地入睡了。大巴停下來,其他人都下了車,這時他還沒醒。他們給他剃光頭以防生虱子,給他找來沒有蟲子的新衣服,給他洗澡,這時他仍舊沒醒。到了晚上,他們把他放在床上,他沒醒;第二天清晨他也沒醒來。他再也沒醒來,依舊睡在那輛大巴上。
「爸爸,」拉羅斯坐在床上,「起來了!」
拉羅斯等著。
「你在那兒看到達斯提了嗎?」拉羅斯問,「你看到那隻狗了嗎?」
那頭公鹿什麼都知道,他想。當然,它知道,去年它就知道。朗德羅一直盯著它,有時用槍瞄準,有時則沒有。許多時候,他發現鹿也在看他,感覺到它的視線https://read•99csw.com停在他的後腦勺,他會停下腳步轉頭看它,往往看到它站著一動不動,眼睛深邃濕潤。如果他聽懂了,或者理解了,又或是留心他的所知所解,他絕不會獵殺那頭鹿。絕對不會。他早該知道這頭鹿想告訴他一件至關重要的事。這頭鹿不是普通的動物,而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橋樑。在那個世界,朗德羅老是看到他朋友彼得那藏在樹葉間的兒子,老是無法打消那不合時宜的奇怪念頭。
「是的,他說你應該打中那頭鹿。」
「達斯提告訴我,你殺死他是個意外。」拉羅斯說。
拉羅斯摸了摸朗德羅的額頭,就像一個大人一樣,這讓他爸爸笑了。
「不過,我首先要告訴你一件事。」
朗德羅的父母將他和他用的東西留在大巴上,開著他祖父的車離開了,那時他才九歲。他上車時,學校的員工拿走了裝著他衣服和其他東西的口袋,那也是他最後一次看見那個口袋。父母告訴他,他要去美國政府印第安事務管理局下屬的學校上學。他倆都在教會學校讀過書,都不喜歡教會學校,他們認為公立學校會好很多。此外,他們也能來read•99csw•com看他。如果搬去明尼阿波利斯的話,他們可以搭乘另一種大巴去看他。
「好吧,」朗德羅說,「我們動手吧。我們會有一間汗屋的,就我們倆來弄。我想,你可以為了一間汗屋一天不上幼兒園,對吧?」
拉羅斯睜大眼看著爸爸,眼睛一眨也不眨。
「是這樣,」朗德羅說,「那頭鹿還在那兒。我看見它在樹林中遊盪。」
「這是一個秘密,一個大秘密。你要發誓,這是屬於我們倆的秘密,好嗎?」
「什麼狗?」朗德羅問。
有時他害怕自己崩潰,突然說那天他一直在喝酒,儘管那麼做不對,那樣或許更糟。那時他什麼也沒有想,他沒有等待時機,又或許是他等那頭鹿等得太久了,那真實的一刻就像事後追加上去的。但那一刻是犯蠢的一刻,真的,難道不是嗎?儘管如此,對朗德羅來說,要命的是,那一刻他注意力不集中,這跟喝醉一樣糟。只有達斯提能體會那有多糟。當然,達斯提知道,或者說他的鬼魂知道。達斯提的鬼魂曾在夢裡告訴過他。
「達斯提是從樹枝上摔下來的,」拉羅斯說,「我看過那個地方。有天晚上,我在夢裡看到了整個https://read•99csw•com過程。達斯提跟著那隻狗走進了樹叢,那隻狗看見了你,你去問問那隻狗吧。」
朗德羅乘坐的大巴上的綠色座位很硬,也很熱,因為那時還是八月,大巴原本一直在停車場里。開往學校的半路上,應該有一頓午餐,結果真的有午餐。他們在一個公園下了車,大點的孩子嬉笑著跑來跑去,每個人都拿到一個蠟紙袋。三明治是軟軟的白麵包,麵包上有黃油,夾的乳酪是橙色的。還有一個蘋果。朗德羅胃裡發熱,充滿渴望。他又要了個三明治,這個三明治跟之前那個一模一樣。他把它吃光了,在一個抽水機那兒喝了帶鐵鏽味的水。
「彼得說的。」
他回到車上。點過名以後,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爬到座位底下。大巴搖搖晃晃地開回公路上,朗德羅舒舒服服地躺在座位下面。從大巴車內的金屬內壁上,他辨認出一個多次用力刻上去的名字。
「當然可以。」
「我,那個,我殺死達斯提那天,腦子不對勁。我不是故意的,不過我不知道,我或許打偏了。重點是,那天我手腳不靈活。」
「我今天病了。」
後來,扎克·皮斯對朗德羅做過酒精測試。在朗德羅被帶進https://read.99csw.com警察局后,他按照常規流程做了酒精測試。扎克看了一眼測試結果,轉身平靜地看著朗德羅。人們總會懷疑為絕症晚期病人服務的人會拿走病人的葯,但朗德羅幾周以來都是清白的,他是清白的。他已發誓戒掉止痛藥。測試結果正常,但朗德羅身上有些方面值得注意,那就是他的反應:有一次,他一會兒咆哮發狂,一會兒又安靜下來,笑得直喘氣。或許是吸毒后的興奮?但他體內沒有檢測出毒品的成分。不管怎樣,扎克知道,那件事發生之後所有的事都不再正常。人人都會腎上腺素上升,感到恐懼。扎克是艾瑪琳最喜歡的表弟,他從小仰慕朗德羅,扎克在他的報告里加入了這份陰性的測試結果,這有助於為朗德羅洗清嫌疑。但他感到困擾。自那以後,他們再沒有提及這事,沒說過一個字。
拉羅斯皺了皺眉,他爸爸的心一陣刺痛。
「以前你總是瞄得很准,我另一個爸爸說過。」
朗德羅的腦袋開始作痛。
今天,在這一天,朗德羅必須講出真相。他的頭嗡嗡作響,他厭惡隱瞞真相。過去一年,他知道這裏沒有合適的講述對象。當然,他可以跟兩個人和盤托出,他倆能分擔他的重負。但他九*九*藏*書不想失去特拉維斯神父的尊重,他不願看到艾瑪琳得知真相后的表情,所以他沒對任何人講。扎克知道真相,但不肯告訴他,他必須講出真相。就在這時,拉羅斯走進了房間。
朗德羅向兒子張開了手臂,拉羅斯靠近朗德羅,貼在他胸口,他們一起呼吸。拉羅斯放鬆下來,深深地嘆了口氣,睡著了,但朗德羅仍舊醒著,眼睛盯著天花板。天塌了,就像之前每時每刻一樣。罪惡感包圍著他。他突然明白最初就應該告訴拉羅斯這件事,因為這個男孩對像他這樣一無是處的人來說實在是太好了,是拉羅斯再一次救了他。拉羅斯以前也拯救過他。校車開往寄宿學校的那天,他僅僅比兒子現在大幾歲。他的父母不太可能拋棄他,他們沒有告訴過他,但他倆去明尼阿波利斯是條活路,也是條死路,他倆死在了那裡。
怎麼解釋他打的那一槍呢?他真寧可自己沒有活在世上,也不願一次次在心裏重複那一槍。但活著更艱難卻是最好的,也是他唯一的選擇。接受這一槍引發的後果,陪伴他的家人。儘管這過錯沉重得讓他窒息,他也必須承擔起來。
「你需要一間汗屋。」拉羅斯說,因為他想自己做好所有準備。
「好。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