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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爾弗雷德與拉羅斯 第二代拉羅斯所知所曉

沃爾弗雷德與拉羅斯

第二代拉羅斯所知所曉

「至少,告訴我她埋在什麼地方吧?」拉羅斯問。
回到家,她什麼都想改變,她小修小補了幾件物品。她跟父親沃爾弗雷德住在一起,她嫁給了一個表兄弟。她是個老師,她的女兒也是老師。與她同名的女兒成了皮斯太太的母親。她們都會兩種語言,會四個等級的數學,都了解植物的用途,會在大地上飛翔。
他用手拍拍那疊文件,眼睛正視著她。

然而,對拉羅斯而言,他們消滅印第安特質的行動為時已晚。她會唱《共和國戰歌》,可她母親已經教會她如何使用奇妙的奧吉布瓦烈性毒藥。她知道怎麼抓住看到的動物,怎麼給它剝皮。她母親用陷阱抓住過一個白人惡棍的頭顱,燒掉了他的眼睛。她母親召喚過外祖母的鼓,用它來治愈過一個徘徊在黑暗和眩暈中的男人。她母親為女兒製作過一面新鼓,她把鼓託付給父親保管,沒人能拿走它。現在,這一代拉羅斯已見過海洋,現在她到東部來的使命已完成。她母親教過她如何在必要的情況下珍藏好自己的靈魂。她從樹梢召回自己的多個靈魂,收入體內。她已經完整了,可以離開了。她清洗瓶瓶罐罐一個月,賺到了一頂過時的帽子,算是工資。頭上的帽羽顫動著,她姿態端莊地沿火車站台走著,手拿著皮夾,皮夾里裝著回家的車票。

「不可能。」她說。https://read•99csw.com
「有人把她偷走了。」
「為什麼?」她走近來,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上。
賓夕法尼亞州卡萊爾市的卡萊爾印第安工業學校由理查德·普拉特負責管理。他是第十騎兵營曾經的上尉,身材高大,長著小斧頭似的鷹鉤鼻。他曾成功改造過伊利諾伊州馬里恩監獄的犯人,曾在漢普頓學院與蘇族青年男女共同學習,曾挫敗與弗蘭克·鮑姆思想相近的那些人,曾把他的學生推薦給同情印第安人的改革派,為他們工作,也曾撰文表示:「印第安民族的希望和救贖在於讓印第安人浸淫於我們的文明,當我們將他們按在文明的水中,把他們留在那兒,直到由里到外浸得通透。」
她的父親呷著威士忌,他仍然沒有開口說話,但那隻沒拿酒杯的手底下放著一疊文件。
第一代拉羅斯去世前,她已教會女兒每到一處怎麼找守護神,怎麼用歌謠和植物治愈人們的病,飢餓難耐時吃什麼根莖,怎麼設陷阱、叉魚、結網,怎麼用樹枝和彎彎的樺樹皮生火。怎麼縫縫補補,怎麼用滾燙的石頭煮食物,怎麼編蘆葦墊,怎麼做樺皮罐子。她教會她用植物把魚毒暈,怎麼做弓箭,怎麼用來複槍,打獵時怎麼利用風,怎麼製作挖掘用的木棍,怎麼挖某些植物根莖,怎麼雕刻和吹奏長笛,怎麼用珠子編製子彈袋。她教會她怎麼根據鳥兒的叫聲判斷進入樹林的是什麼動物,什麼樣的天氣即將來臨;判斷你是不是要死了,或者是不是有敵人跟在身後。她學會了怎麼安撫新生的嬰兒不哭,怎麼逗大一點的孩子開心,給每個年齡段的孩子吃什麼,怎麼抓住老鷹拔取它的羽毛,怎麼把樹上的鷓鴣打下來。怎麼雕刻製作煙袋鍋,怎麼把漆樹枝的中心燒空做成煙袋柄,怎麼製作煙葉,怎麼製作干肉餅,怎麼收穫菰米,怎麼簸米,怎麼迎風揚去穀殼,怎麼烘乾、儲存,怎麼製作煙袋需要的煙絲。怎麼刻制樹杯,怎麼取楓樹汁,收集樹液,怎麼製作楓糖漿和糖,怎麼浸泡獸皮,怎麼刮除獸皮上的毛,怎麼用動物的腦髓塗抹滋潤獸皮,怎麼讓獸皮變得柔軟光滑,怎麼熏制獸皮,用獸皮製作什麼物品。她教會她製作手套、裹腿、鹿皮靴、裙子、大鼓和上衣,怎麼用麋鹿、馴鹿和森林野牛的胃囊製作手拎皮袋。她教會她怎麼在半睡半醒間或沉睡時讓身體留在原地,飛到各處了解大地上正在發生的事。她教會她怎麼做夢,怎麼從夢裡返回,怎麼改變夢境,怎麼待在夢裡保住性命。read.99csw.com九*九*藏*書
儘管拉羅斯的想法充滿矛盾,但她一直努力讓自己現實一點。她的想象中有座墳墓,墳前豎著石碑,碑上刻著母親的名字,她終有一天能去看一看。父親的話怎麼也說不通。
「女兒啊,東西都在這兒。」

她學會了正確的站立方式,學會了跟人緊緊握手,學會戴上手套,學會逐個手指地摘下手套。學會了怎麼像白種女人一樣穿著硬皮鞋走路。學會了怎麼使用和清洗難聞的月經帶,而奧吉布瓦的女人身上從來沒有經血的味道,因為她們用的是苔蘚和香蒲茸毛,一天沐浴兩次。她學會了忍受身上發臭發癢,忍受一周用開水煮一次內衣預防生虱子,忍受一周洗一次澡,接著是兩周洗一次,然後是三周。她學會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學會忍受白人的氣味,學會了正確擺放餐具。她學會了眼睜睜看著朋友或患上麻疹很快死去,或因為肺炎窒息而死,或因為腦膜炎痛苦地尖叫不停。她學會了怎麼唱送葬的輓歌,她為一個名叫阿莫斯·拉弗洛姆博伊西的蘇族男孩唱過,為一個名叫亞伯·林肯的夏延族男孩唱過,為赫伯特·利特爾霍克、厄內斯特·懷特·桑德爾、凱特·斯邁利和一個自殺的孩子唱過;這個自殺孩子的名字被她小心地從腦袋裡抹去了。她學會了怎https://read•99csw.com麼忍受飢餓、怎麼靠吃樹皮填飽肚子,樹皮吃的是樺樹皮最裡面的幾層。她學會了像母親一樣掩飾自己已患上肺結核。
「因為我不知道。」
第二代拉羅斯由里到外浸淫其中。她腦子聰明,適應令人痛苦的緊身胸衣后,她自己學會了拉緊胸衣,戴上手套,因為她母親在特殊場合也戴過手套。她在卡萊爾學校的校外教育項目中學會了給白人打掃屋子,用小刀把角落裡的污垢挖出來,她會把灰色條紋的大理石地磚擦亮,她能讓木製品光亮如新,她可以把銅壺擦得閃閃發亮。她還會書寫可愛的字體,把數字分解成上千個因子。她知道全世界的河流和希臘人、羅馬人、美國人打過的仗,美國打敗英國,接著又打敗野蠻人。她背誦過各民族的名字,各個種族的列表一向把白人放在最高的位置,接著是黃種人、黑人,排在最後的是野蠻人。根據課程所講,她的族人就排在最後。
普拉特還說過:一位偉大的將軍說過,唯一的好印第安人是死去的印第安人,高層默許滅絕印第安人,這是促成屠殺印第安人的重要因素。在某種意義上,我同意這一觀點,但僅限於此:即印第安民族中的所有印第安特質應該滅亡。要消滅其身上的印第安人特質,拯救其人。
「是真的。」他回答。然後,他把話重複了一遍,這話她從小到大曾多次忘記,又多次記起。

那又怎麼樣?她也戴帽子,也系鞋扣。她會背《獨立宣言》,普拉特上校跟她講過內戰,講過發動內戰的原因。她表演過詩朗誦,內容是關於廚房天使的。她學過算術,記得地球儀上各個國家的形狀。她了解美國歷史以及從古至今不同程度的文明,這一文明在理查德·普拉特上校這樣的人物身上發展到巔峰。她先學會了如何靠麵包和水活命,接著是咖啡、肉汁和麵包。她學到的大都是怎麼做粗活:怎麼用軋布機,給衣服上漿,怎麼用熨斗,她天天在華氏120度的高溫下工作10小時。她學會了使用縫紉機,因為講奧吉布瓦語,她會想象怎麼把自己的嘴巴縫起來。她學會了怎麼忍受打板子的體罰,怎麼用餐叉、餐勺吃東西,怎麼用餐刀正確地塗抹豬油,怎麼種蔬菜,怎麼偷蔬菜,怎麼做肥皂,怎麼擦地板、牆壁和陶罐,怎麼擦洗身體和用力擦頭,怎麼把地板、便桶刮乾淨,怎麼把餐具間一層層的隔板擦乾淨,學會認識老鼠,學會怎麼殺死它們,怎麼從附近的農場偷東西或找堅果和橡子,藏在胸口的衣服里好填飽肚子。最初幾年,卡萊爾學校把農場出產的東西都賣了,一天三頓給學生吃的除了燕麥片,還是燕麥片。read.99csw.com
「這一點我沒法告訴你。」沃爾弗雷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