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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盡劫難2002-2003 傳說(二)

歷盡劫難
2002-2003

傳說(二)

「是的,孩子。」
「你了解我,」喬塞特對攥成拳的手說,「我什麼都可以告訴你!」
「怎麼了?」朗德羅問。
「別胡說八道!」
布拉德彎下腰看著拉羅斯,一臉擔憂。「巴奇,你為什麼那麼用力?他,好像,沒氣了。」
他兩隻手各抓住一個女孩的一隻手腕,可她倆繞過他,還要伸手去打對方。最後,她倆終於停下來,陰沉著臉掙脫了朗德羅,同意各自到房間對面的角落裡,隔著距離談一談。喬塞特噘著下唇,砰地坐下,雙臂交叉,一隻腳輕輕抖動;斯諾則雙膝併攏坐下,眼睛看著染成亮橙色的指甲。
伊格納西亞揮舞著胳膊,演示給拉羅斯,給他看是怎麼一回事。
那兩個女人皺著眉頭,你瞪我,我瞪你,最後,馬爾文轉過頭看著拉羅斯,用唇語示意,你看伊格納西亞在胡扯。
「是這故事的寓意。」馬爾文說。
「啊,」拉羅斯叫道,「越來越糟了。」
「把他弄下去!」
「你們都不了解我。」喬塞特說。

「等等,」拉羅斯插話,「用她……的那條蛇做的肉羹?」
「那個男人嫉妒那條蛇。所以,第二天,他出去打獵。他回來后,跟妻子說,他殺了頭熊,叫她把熊肉拿回來。等她離開,他穿上裙子,來到那條蛇棲息的大樹下。他敲了三下樹,那條蛇出現了。接著,他用長矛刺穿蛇的身體,把它殺死。他把那條蛇帶回木屋,切成塊,煮成蛇羹。」
「做這種透析讓人發瘋,」朗德羅說,「不過你真是堅強啊!」
「我愛你本來的樣子。」她對著畫得髒兮兮的拳頭說。
拉羅斯朝科坦斯的後背撲過去,拽著他的襯衫爬到他身上,反手扣住他的脖子。
拉羅斯在空中徘徊,注視著自己,看自己是不是還在呼吸。自由,喜悅,平靜。啊,是的,趁布拉德還沒有嘴對嘴給他做人工呼吸,先吸進那口氣吧。拉羅斯的肺一吸滿空氣,靈魂就被噝噝地吸回身體。他一動不動地躺著,確定身體完好之後,才站起身,撣掉褲子上的灰塵,拾起背包,轉身離開。他打算走回家,但布拉德·莫里西堅持送他一程。一路上他倆一句話也沒說,直到停在拉維奇家的車道上。
「你保護你姐姐的樣子真了不起。」布拉德說。
「首先,」喬塞特說,「我知道霍利斯很喜歡我。這無關緊要。」
或許耶穌也是這麼認為的,朗德羅一邊往家走一邊想。又或者,看看耶穌拯救的那些狗屁不是的可憐蟲,就像朗德羅一樣,他們也忍受不了痛苦,還問為什麼。
巴奇看似無意,實則故意地用力扇了拉羅斯一巴掌。拉羅斯很快從科坦斯身上掉下來,仰面躺在地上。拉羅斯重重地落地時,他的靈魂躍出了軀殼。他的肺部擠https://read•99csw.com壓得喘不過氣來。他的靈魂懸在空中,驚奇地俯視著自己的身體。
「我要瘋了。」朗德羅說。
「好了,爸爸,冷靜點,去逛逛散散心。要麼給你報紙,看看分類廣告,或無聊的新聞。別把三州交界地帶每條無聊的新聞都講給我們聽就行。我們去煮點你喜歡的淡咖啡,隨你喝。我們倆也會做飯,已經準備好做肉丸的肉了。煮點麵條,燉個蘑菇湯。你肯定喜歡。」
「哦,閉嘴,馬爾文。」
「我明白了。」奧蒂說。
斯諾說我喜歡霍利斯。
「很久以前的人吃蛇羹?」
「別吵了,」朗德羅懇求她倆,他的腦袋嗡嗡作響。
「你瞧,拉羅斯,那條蛇想和那個女人握手,可蛇沒有手。他們想互相親吻,可蛇沒有嘴唇。他們只是互相糾纏在一起。」
朗德羅決心把另一粒葯扔進馬桶,衝下去。他聽到屋裡傳來喊叫聲。走進門,他發現斯諾和喬塞特正在打架,兩人用手邊擋邊打。至少,她倆沒用拳頭,沒有撕扯對方的頭髮。他踢掉靴子,站到她們之間,把她倆分開。
「那就像……」
「蛇羹?」
一天,拉羅斯行動了。他已經把惡少四人幫成員的姓都寫下來,根據電話本縮小了他們可能的活動範圍。他又撒了一次謊,讓彼得開車送他到普路托鎮去看一個朋友,而他一小時后就把朋友甩了。普路托是個小鎮,幾個街區倒塌的房子已被推土機清理乾淨,顯得空空蕩蕩。那幾棟房子不難找到。不過,他尋找的是那棟帶車庫的房子,瑪吉曾給他描述過。當他看到維達爾家的車庫,又從窗戶朝裏面看過後,他確定,這兒就是瑪吉說過的地方。他從側門走進去,裏面一個人也沒有,所以他決定等待。他在破沙發上睡著了。等他睜開眼,發覺是泰勒搖醒了他。
她倆知道,這會讓他大笑。趁他笑的時候,她們向他發動進攻,跳到他身上,假裝把他摔在地板上。他也裝作摔倒在地,蜷縮成一團,雙手滑稽地舉在空中,表示「求饒」。
「好像你什麼都明白。」斯諾說。
「你為什麼打我?」泰勒轉身看著其他人說,「他狠狠打了我一拳。」
「好吧,」拉羅斯說,「我的意思是,不問不行,這事太奇怪。」
巴奇打開一罐啤酒。瑪吉!憎恨使他的臉變得扭曲。他是四個人裏面最惡毒的。布拉德·莫里西塊頭最大,但除了打橄欖球時布拉德一點也不凶。因為他信奉耶穌,喜歡橄欖球,有自己的行為準則。他只有打球時才會擊殺對手。科坦斯一臉不解。
「我替瑪吉打的!」
「你老是這樣!」喬塞特和斯諾又變成了隊友,跳起來向他跑過去。「每次都是老一套!就不能破一read.99csw.com次例嗎?喝喝茶?看看漫畫吧!來吧,爸爸,有點創意行不行!」
「啊!」泰勒往後退了幾步,揉著下巴,被打蒙了。「你為什麼打我?」

「我想,我們可以像成熟的大人一樣談談這件事吧?」她問。
喬塞特收回一隻胳膊,攥成拳頭。她的拳頭上畫了一張臉,大拇指與彎曲的食指交叉處正好是嘴唇,還有一隻鼻子和一雙眼睛。斯諾抬起胳膊,手攥成拳頭,拳頭上也畫著臉。她緊咬牙關,嘴唇幾乎沒動。
「好……吧……」拉羅斯從情景喜劇里那些什麼都懂的八歲孩子那兒,懂得了這個年齡的孩子心裏懷疑可嘴裏還說好。
求饒!他求饒了!不能饒了他,斯諾低聲吼著,假裝用拳頭砸朗德羅,而朗德羅則假裝被打得踉蹌後退,卻捂著肚子笑個不停,笑得兩個女孩任由他躺在地上,不再理他。
拉羅斯飛出去一拳——他一直在夢想揮出這一拳。
「我跟你一樣,奧蒂。沒有她,我大概早就完蛋了。可這種感覺不是相互的。」他笑了,不過,是那種心力交瘁的笑。
她繼續往下講。
「我知道這個故事,」馬爾文說,「很嚇人,不適合講給小孩聽。」
朗德羅把奧蒂送進屋,安頓在窗邊,巴普在窗邊放了一個野鳥餵食器。朗德羅走出去,給空空的喂鳥器加滿食物和水。他在山雀越發尖厲的斥責聲里聽出了冬天已經到來。他坐進車裡,想起口袋裡的兩片氧可酮,這是從他給奧蒂拿的一個新處方葯里偷偷藏起來的。只有兩片。他想扔掉,但沒扔。他開車往家走。今晚他還要開車接送病人去什麼地方嗎?不用了。他摳出那片葯,吞下肚。只有一片,沒什麼用。這一片還不能讓他放鬆下來。
拉羅斯轉過身,一個剪刀手打中布拉德的鼻子,打得布拉德鼻子出血,然後轉身下車。
拉羅斯一共有五代。第一代拉羅斯毒死了麥金農,上過教會學校,嫁給沃爾弗雷德,教會孩子們認識世界,她的遺骸走遍了全世界。第二代拉羅斯是她的女兒,去卡萊爾上學。與自己的母親一樣,這一代拉羅斯感染了肺結核,與母親一樣,她與肺結核反覆抗爭,活到做了第三代拉羅斯的母親。第三代拉羅斯上的是托頓堡寄宿學校,生下第四代拉羅斯。第四代拉羅斯最終成為艾瑪琳的母親,是羅密歐和朗德羅的老師。第四代拉羅斯也成了最後一代拉羅斯的外婆。最後一代拉羅斯被父母送給拉維奇家,作為對意外殺死他們的兒子達斯提的補償read.99csw.com
「這哪算生活,」奧蒂坐在車裡說,「不過總算是活著吧。」
「要不是因為巴普,我早就死了。」
即使他放棄生命,艾瑪琳也不會放棄,她肯定會堅持活下去,為了孩子,為了她自己。美好的東西是靠不住的。朗德羅認為,艾瑪琳已在他們之間豎起一堵牆。他甚至想象得出:是磚牆,可至少留著空隙,也許還有窗戶。她有時會把雙手伸過來,沒有握拳,牆另一側孤單的朗德羅會急匆匆地抓住她的手。他明白,她豎起那堵牆是因為發生的事而責備他。她說他渾渾噩噩,好像沉睡不醒,這讓他不明白。他睜著眼睛。他開著車,把車停到奧蒂家的車道上。
馬爾文說他的問題問得好,馬爾文會回答的。
「也許吧,」伊格納西亞說,「可這是個關於生存的故事。這孩子能聽懂,他膽子夠大。」
布拉德開車離去時邊擦臉上的血邊喊道:「哪天你來打橄欖球吧。」拉羅斯走進家門,爬上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他需要一個人靜靜,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可他喜歡你。」斯諾說。
「這房間里只有一個大人。」朗德羅說。
伊格納西亞點點頭。
拉羅斯從沙發上跳起來。他們都到齊了!他腦子裡回想著瑪吉式的爪形手動作,耳邊迴響著特拉維斯神父跆拳道課上的喊聲,響亮的「吧財」,響亮的「吧財」,會讓對手害怕。
你抵抗,抵抗,抵抗,最終鬥志消磨殆盡。雖然他已多年滴酒不沾,但最近,哦,就這個夏天,他的病人情況惡化,而且他只能無助地等待艾瑪琳的親近,這讓他更加脆弱。這是個借口吧,他應該堅強一些。去年春天他製作了耶穌苦路十四站,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把耶穌的受苦稱作他的激|情。耶穌受苦時沒有服用鎮痛葯,他親眼看見艾瑪琳分娩時沒用鎮痛葯。她想要鎮痛葯,但只有生喬塞特read.99csw.com時運氣好,用上了。有兩次,那位可靠能幹的麻醉師不在印第安健康服務醫院值班。艾瑪琳不想用脊髓麻醉法,也不想用持續時間長的硬膜外麻醉,也不想因此患上頭痛症。她說,沒有可靠的麻醉師,她痛得死去活來。後來她去衛生院產房看望朋友,被那裡的氣味刺|激得血壓飆升,雙手顫抖。她頭暈目眩,必須坐下才行,是身體的反應吧。但像所有女性一樣,她說,她覺得值。
喬塞特讓自己冷靜下來。
所有的拉羅斯都有在大地上飛翔的能力。如果有人用鼓敲出合適的歌謠而且有吟唱來輔助,他們能在空中連續飛幾小時。那些歌謠如今靜靜等候在枝葉間,大半已湮滅,可水鼓的敲擊聲永不會湮滅。飛翔的本領要追溯到第一代拉羅斯,而第一代拉羅斯的母親在第一代拉羅斯還叫米拉奇時就教過她,第一代拉羅斯還從她父親那兒學會了這項本領;第一代拉羅斯的父親是懂法術的巫師,他在1798年時就驅使靈魂週遊世界,然後回來告訴驚奇不已的鼓手同伴們,說他們的反抗是徒勞的,白人已像虱子一樣遍布大地。
「她愛的那條蛇,沒錯。」伊格納西亞說。
「他是我哥哥,變態!」

拉羅斯發出嘶啞的喊殺聲。「吧財!」接著第二聲,更加自信。準備式!他的心跳到嗓子眼了,脈搏有力地跳動。
幾個老太婆皺著眉頭彼此看了一眼。
「你叫什麼名字,小傢伙?」
「我們現在仍然相愛,美好的感情一直存在,」朗德羅說,「對我來說是這樣。」
「神聖故事。」伊格納西亞說。
「好吧,」斯諾說,「沒人了解你,你那麼神秘。」
「她愛你。」
「那我接著講故事,」伊格納西亞說,「當那女人最後回到家時,她說,丈夫所說的那地方沒有死熊,沒有熊肉。她找過了,可什麼也沒找到。丈夫叫她別擔心,說他已經做好肉羹了。」
「你們倆出去。」朗德羅說,「都要把我弄瘋了。我想給自己泡杯咖啡,看看報紙。」
「很久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伊格納西亞說,「就在第一場小雪把活著的人與死去的人安全隔離開來時。很久以前。那是有記載的歷史開始之前。那時,萬物都會說話,人們擁有神奇的法力。那時,有個男人和妻子以及兩個年幼的兒子住在樹林里。他們靠著不多的東西活得挺好,日子過得不賴。可後來,這個男人注意到,每當他準備出去打獵時,妻子就穿上她異常潔白的鹿皮衣,戴上羽毛和骨頭耳環,以及她所有漂亮的飾物。第一次,丈https://read.99csw.com夫認為妻子是準備向他奉獻自己。可當他拉著雪橇上的肉回到家時,卻發現妻子已換回原來的舊衣服。他心生嫉妒。第二次,男人準備出去打獵時,妻子也像上次一樣穿戴好漂亮的衣服和飾物。但男人半路折回家,藏了起來。等妻子把兒子留在家裡,穿著漂亮衣服走進樹林時,他偷偷在後面跟著。男人的妻子爬上一棵樹,男人注視著妻子。妻子拍了三下樹,從樹里爬出來一條蛇,一條大蛇。是的,一條大蛇。那男人的妻子和那條蛇在樹上互相愛撫。男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和蛇糾纏在一起,啊,天哪,她愛那條蛇勝過丈夫!」
「所以?」
「因為我不喜歡他,」喬塞特說,「誰知道呢,說不定我是個同性戀。」
伊格納西亞說:「很久以前的孩子沒電視看,他們閉著嘴巴聽故事,不會亂插嘴。」
「這算什麼故事?」拉羅斯問。
朗德羅起身坐在椅子上。扶起奧蒂,幫他翻身、洗澡,又扶他坐好,累得背部酸痛。不過,背部後來就不疼了,疼痛消失了。他的心跳慢下來。現在,他什麼都不在乎了。他好久都沒像今天這樣放鬆,任憑兩個女孩把他摔倒。他覺得輕快多了,幾乎算是幸福,不需要另外一片葯了。但斯諾給他端來咖啡之後,他感覺自己的手指在口袋裡把玩那片葯,接著藥片從指縫滑落,掉到地上。一個比他克制的人會用腳後跟把它踩碎。可他的腳後跟上裹著襪子,而藥片有一層堅硬的糖衣,一直踩不碎,直到朗德羅走到進門的地方,拿起靴子,才把那玩意兒碾成粉。即使這樣,乙烯基的瓷釉上還有一團完好無損的白色粉末,要是他用瑜伽的蹲伏動作,鼻子貼著地面,還能吸到嘴裏。不過,要是讓兩個女兒看到他屁股翹在空中,那像什麼樣子?他又坐下,用腳踩著那團白粉旋轉碾壓,直到踩進地里。就算那個絕望的傢伙不要臉,不把鼻子湊近穿襪子的前腳掌下面的那團白粉,用力吸也吸不到。他可以放心了,是的,可以放心了,因為即使對朗德羅這傢伙而言,這一整套程序分解得夠徹底了。
「他們只吃過這一次蛇羹。」她說。
朗德羅發現,患慢性病的人要麼反應遲鈍,只知道看電視,要麼語出驚人,一針見血。反應遲鈍的病人更容易相處。但奧蒂一直在問這樣的問題,而且態度和藹,又體諒人,他差點忍不住說實話。
朗德羅在心底喃喃自語,同性戀?
「我從來沒讓別人看過我的內褲,」喬塞特鄭重地說,「我的內褲不是灰色的。」
「她吃了嗎?」拉羅斯盯著幾個老太太一,臉不忍心。
「你倆的基因不一樣。看著你起床后蓬頭垢面,聞過你的口臭,在臟衣服堆里看過你灰撲撲的舊內褲。這樣一起長大,他還喜歡你,真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