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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

Part 3

「怎麼了?」
吉爾看到了信封。
「我不想喝。」她說。
他拒絕離婚,寧為玉碎。在回工作室的樓梯上,吉爾想,我要和她去旅行,去墨西哥。他要從網上訂車票,還要制定攻略。這對每個人都是驚喜,她拗不過孩子的。他走上了樓梯,那隻叫薛定諤的貓正嚴肅地坐在最上一級台階上。這隻貓四肢細長,通體灰黃,眼中閃爍著金色的沉默。吉爾從來沒養過貓,覺得它們狡黠而陰暗。這隻坐在他工作室門檻上的貓讓他渾身戰慄。它不屬於這裏,但它就在這裏陰鷙地挑戰著自己的權威。吉爾走上台階時,他們四目相對,眼睛一度水平直視。吉爾察覺到他的身體因為恐懼而顫抖,恍然如夢。他大聲叫了出來,貓聞聲一躍而起,如幽靈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吉爾走進工作室,發覺渾身都在顫抖。他鎖上身後的門,然後蜷縮在沙發床上,凝視著窗外。他把那條艾琳躺過的蔥綠色毯子蓋在身上,卻察覺不到一絲溫暖。他的牙齒瑟瑟發抖。應該是被嚇到了吧,他想。她已經不愛我很久了,而我無能為力。我沒法再照顧孩子,他們會離開我,也會把狗帶走,還有那隻可怕的貓。
他穿著一件暗紅色的針織襯衫。艾琳試圖繞過他去開門,碰到他身體時,發現襯衫全濕了,她不由read.99csw.com得吃了一驚,到底怎麼了?他叫喊的時候,整個身體也在叫喊。他小心地抱著她,手臂愈來愈緊,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不行。」
「艾琳,打電話報警。」
「不會的,你會喜歡。泡著澡喝著冰香檳,你肯定會喜歡。」

「我不能這麼對他。」
「艾琳,你是從傻瓜星球來的嗎?他強|奸了你!報警,然後離婚。」
「幹什麼?」她說,「把狗放進來。」
也許什麼也沒發生,她想,手在嘴唇下不住顫動。我該怎麼對醫生解釋腕管綜合征呢?也許應該歸咎於之前寫的學位論文,我就說我至少重寫了一百稿。他輕輕地敲門時,她想,他要是死了會怎麼樣?
「請坐下說。你能坐下說嗎?」
「出什麼事了?」吉爾站在門口柔聲說。
「好啊,離婚協議真是個驚喜!」
「那是什麼?」
她走出浴缸,打開門,然後又回到泡澡水裡。門開了一條縫,他把一根繩子扔向浴缸,然後把香檳托盤推進了浴室。香檳酒杯放在一方餐巾上,托盤上有一個冰桶,裏面裝著一隻打開的酒瓶,瓶口裹著一塊餐巾。旁邊的碎冰上的銀碗里裝著魚子醬,還有一碟酸奶油和薄脆餅乾。門關上了,艾琳凝視著酒肴。很明顯,他要製造read.99csw.com我自殺的假象。她想。
她撿起最後一幅畫的時候,旁邊傳來碎裂的響聲,吉爾扔下了一個空的伏特加酒瓶。她抬頭一看,下意識地躲閃。忽然她左邊又落下一個酒瓶,她急忙閃避,繞了很遠的路才躲開吉爾工作室的窗戶。第二天早上,雪地里陷著四個空酒瓶,它們露在積雪外的瓶口詭異地歪斜著。然後又有第五個、第六個。晚上,她再也沒聽到吉爾踱步的聲音。吉爾從來沒給她工作室的鑰匙,所以她敲了敲門,喊著他的名字。
「聽好了,」他說,「我在托盤上系一根繩子,你可以拉到你身邊,我不會進來的。」
路易絲掛了電話。
「你也知道,是不是?」她與那隻狗對視著。
他又伸出手,衝著離婚協議書揮舞拳頭。
一進門,她就大聲喊吉爾。她的聲音聽起來平淡無奇。
「噢,天哪,我真想把你腦子裡的屎打出來!」
他臉上浮起一抹微笑,頭側向一旁,手抓住了椅子。他頹然倒下,雙膝跪在地上,跪了一會兒,然後當作什麼也沒發生似的站起身,把狗趕出房間,然後關上了門。
「那我就來接他們。」
「我還在等你。」過了一會兒,她又向樓上喊去。他已經忘記她在樓下。樓上又響起一陣通話聲,然後他說了再見。
「拿回去九-九-藏-書!」
托盤的手柄上系著一根繩子,她伸手抓住繩尾,把托盤拉向浴缸,然後抓起瓶頸拿起酒瓶。一線霧氣從瓶口捲起。酒瓶由沉重的綠色玻璃製成,標籤上流暢的棕色字體華麗而喜慶,看上去優雅昂貴。她抓起不斷冒泡的酒瓶。她一直認為,告別這世界是經過無數次的深思熟慮后至高無上的舉動,但其實並不是。她傾斜著酒瓶,看著蒼白寒冷、乾澀金黃的液體順著胸膛流下。

2007年12月15日


「我不在意那個男人,」他的頭埋在她頭髮里,「你有幾個男人我全不介意。至於離婚文件,我也不接受,我不會簽字的,不會讓你走。」
「對不起?真的嗎?」
艾琳如實以告。
「你都被我搞煩了。」
他的言辭謹慎而克制。昨天,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對話。
「不用了,艾琳,我當然會照看孩子的。」
「我拿來了香檳。」他說,「你開門,我把香檳放在托盤上。我保證不進來。」
艾琳看見一個個白色的影子從窗口落下。她走了出去,發現吉爾把六幅畫扔到了樓下,兩幅畫在帆布上,四幅畫在木板上。她的肖像落在厚厚的積雪中,並沒有損壞。她把畫一幅一幅撿進車庫。
晚上,艾九*九*藏*書琳聽見吉爾在樓上踱來踱去。她鎖上了卧室的門。她知道工作室里囤有食物、水、酒,還有廁所。如果他願意的話,他可以住在那裡。第二天早上,她打電話給路易絲,把事情經過都告訴了她。
她在餐桌前等候。餐桌的木頭刻意做成千瘡百孔的樣子,遍布人工雕琢的蟲眼,每一處創痕都精心打磨過,好像不知多少代人傳下來的。桌上有一隻叉子。她輕輕敲打著木頭桌面。牆上曾經把弗洛里安嚇了一跳的鏡子在微微晃動,影影綽綽。
「其實也不是,我……你能再幫我帶一晚上孩子嗎?」
她試圖掙脫他,但他阻攔時把她推倒在地上。他哭泣的聲音彷彿肝腸寸斷,彷彿大樹被連根拔起。
艾琳坐在房子外的車裡。旁邊的座位上放著一個信封,裏面裝著離婚協議書。她把孩子都送到了路易絲那兒。屋裡的一隻狗把它的腿撐在床邊的沙發上,盯著窗外的她,耳朵警覺地豎著。
是啊,艾琳想,我喜歡。但說不定他是想藉機殺了我,或者把我淹死,又或者打開我的電吹風機扔到浴缸里。也許他會劃開我的手腕,謊稱是我自殺。一個得了妄想症的女人,都會想這些。
「我在打電話。」吉爾從樓上回答道。
「我不介意他們,我不介意。」他不斷重複著,把她抱得更緊。她想從他身下脫身,九*九*藏*書又推又打又砸,就好像在和一張巨大的沙發搏鬥。他把自己變得碩大無比,不為任何反抗所動,把自己所有的重量壓到摟住她胸口的手臂上,用腿按住她的腿。他用另一隻手把她的褲子脫到大腿下。狗在撓著門。她拚命和他撕扯,可他絲毫不以為意,用腿把她並緊的膝蓋撬開。他仍然嗚咽著,撫摸著她,她則緊緊抱著自己,不讓他近身。忽然他又不哭了,憤怒奔涌至他的喉嚨。他把她的牛仔褲扯到膝蓋下,恨恨地盯著她,強硬地進入她的身體,在地板上向前推去。她的頭頂到了牆壁上,隨著他的每次挺動撞擊著牆面。他到了高潮,而她沒有。事畢之後,她把自己拖到樓上的浴室,鎖好門脫下衣服,茫然地站了一會兒。幾分鐘后,她爬進了浴盆,在騰騰的熱氣中高潮了很多次,手止不住地痙攣。忽然,她放聲大笑。
「對不起。」她說,雖然她告訴過自己不要說對不起。
踢腳板下面驀地湧起一道黑暗的陰影,沿著牆和天花板不斷下沉。他不曾發覺空氣也可以有如斯重量。他閉上了眼睛,跌進一個不斷收緊的黢黑裂縫,直到他再也不能動彈。
他用手抹著臉,說了一遍又一遍,忽然伸出手,指著艾琳。她後退了幾步。門外的狗狂吠不止。他的脖子上泛起一層紅暈,一路蔓延到耳朵,再到眼鏡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