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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Chapter 2 1932年

Part 1

Chapter 2 1932年

一連兩周,冰上的聖像都被一道警戒線封鎖起來,附近的農場主驅車從幾英裡外趕來,跪在聖凱瑟琳學校的鐵絲柵欄外面。一串串念珠,甚至一兩美元被掛在柵欄的紅色板條、紙花和小絲帶上。
「你的祈禱得到回應了。」神父說。他十指交叉,做出教堂尖頂的形狀,然後咬了咬象徵尖頂頂部的那根手指,目光比之前更加犀利。

拯救

「斯塔,出來跟你表妹道歉!」她大喊,喊了兩次斯塔才過來。
「你知道原因的,」她來回翻動著報紙,「馬丁,當心警察,拐騙小孩可是犯罪。」
先是住我的房間,隨後拿走我的衣服,接著又搶走我的牛眼鑽。但最可恨的是,她還偷走了塞萊斯汀。
「你躺下吧,」我告訴瑪麗,「你的頭撞壞了。」
「冰,那張臉,」雨果修女急不可耐地說道,「快點,馬上去!」
她們繼續攪拌、稱重,我能看出她們比剛才更親密了。她們站得很近,肩並肩,有說有笑,讚美對方正在做的一切,這一切都讓我噁心。
當然,斯塔的座位很快就換了,她總可以往前調,因為她自願清理黑板擦,清洗黑板,拿彩色粉筆將書本上的詩句用漂亮的字體抄寫在黑板上。我很快就過氣了,這讓斯塔鬆了一大口氣。課間圍在我身邊的女孩現在都坐在旋轉木馬上圍著她,聽她說八卦,看她撫弄自己長長的麻花辮,眨巴著藍眼睛吸引高年級男生的注意。
「我太開心了。」
因為疲倦,她睡得很沉,所以沒聽到馬丁回來的聲音。馬丁一走進卧室,剛把嬰兒放進小床,她就聽到了嬰兒的啼哭,但她內心不去想。即使精神恍惚,她也深信這哭聲只是某種可怕的幻覺。她感到馬丁的手在觸碰她的乳|房,正在解開被甜甜的乳汁濕透的胸罩,而她想把他趕走。馬丁低聲安撫她,好像她是一隻嚇壞的野獸。等她安靜下來,馬丁便將嬰兒放在她胸前吃奶。
我是第一個去玩滑梯的,也是唯一一個。
此外,她在阿格斯醒來的第一個早上還搶走了我的衣服。
我們一言不發地站著,空氣里飄浮著厚厚的灰塵,還帶著一絲白色紫羅蘭的芬芳。塞萊斯汀扯下一根草,將柔軟的那頭銜在嘴裏,眉毛下的兩隻眼睛緊盯著我看。
第二天早晨,趁著還沒開始上課,拉塞爾和我一起去我們學校看冰面。那天夜裡,有人在那一小塊神聖的地方四周圍起矮板條和鐵絲柵欄。拉塞爾跪在柵欄外為自己祈福,還說了幾句禱告詞,然後沿著結冰的路面推著自行車,往他的中學走去。他竟然也看到了。他走後,我一個人跪在滑梯下,眯著眼睛,擠成了鬥雞眼,想看到那張臉。修女們一直忙著在學校院子里搭建聖壇,準備一場特殊的彌撒。我開始後悔沒讓拉塞爾給我指一指鼻子、嘴巴和眼睛,那樣我也能看到基督了。即便是現在,我想問修女,但最終還是沒能鼓起勇氣。我站在七年級的隊伍里,看到瑪麗、斯塔、弗里茲和皮特第一批領受聖餐,只好假裝被那塊撞得稀爛的地方深深觸動了——我看到的只有這個。
她一離開,我就立刻跳下床,徑直走到窗戶邊。滑梯下圍觀的學生更多了,利奧波德修女正支起三角架和其他攝像設備。真沒想到卡爾的頭像會造成這麼大的轟動。不過他一直有這樣的魅力,人們總會注意到他,陌生人會給他錢,卻忽略了我,就像現在這樣,明明是我受傷了,大家卻忙著去看他的頭像。我聽到神父邁著不緊不慢的腳步踩得樓梯嘎吱響,而雨果修女在邁步疾走,於是立即跳回小床。
我扯著嗓子大喊:「奇迹!」在修道院喊奇迹,就像在人滿為患的電影院里喊失火一樣,這些身著黑色羊毛修道服的修女們突然都沖了下來,彷彿一陣雪崩。利奧波德修女懷著急切而興奮的心情,最後一個奔了下來。她肩上背著三腳架,手裡提著遮光板、閃光燈、照相機,彷彿等待多年的那個時刻終於來臨。
「那是什麼?」塞萊斯汀立刻提起了興趣。
我們一起走在土路上。當幾棵矮松樹擋住弗里茲的視線時,我和斯塔才分開走。更確切地說,斯塔開心地大喊起來,邁著長腿向一群女孩跑過去。這些女孩都穿著嶄新的衣服、白色的長襪和沒磨損的新鞋,彩色的絲帶系成鬆鬆的蝴蝶結,從背部垂下。我遠遠地落在後面,但我不介意一個人走。
「能聽到我說話嗎?」她大喊,用她的男式大手帕擦著我的臉,手帕立刻染成了紅色,「如果聽得到,就眨眨眼!」
不管怎樣,其他孩子都沒有被正式收養,仍以喀什帕為姓,只有塞萊斯汀姓詹姆斯。塞萊斯汀很小的時候父母就相繼去世了,她的姐姐在她的成長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塞萊斯汀會法語,有時她在學校里講法語,為的是看起來比我們高貴,但更多時候她被人嘲笑,因為她塊頭大,衣著古怪,凈穿布料粗劣的衣服。那些衣服都是她姐姐伊莎貝爾從阿格斯的廉價商店淘來的。
馬丁無話可說,他低頭看著懷裡的嬰兒。小傢伙睏倦不已,眼神迷離,嘴巴也張著。馬丁把孩子抱緊了些,熟睡的嬰兒對他那麼信賴,這讓他心滿意足,他沒注意到妻子突然緊張起來。她屏住呼吸,把那篇文章快速掃了一遍,然後放下報紙。
隨後,她還是不由自主地任由孩子吃奶,儘管她覺得這一切是那麼地不真實。她的頭腦現在不清醒,但知道這個嬰兒不是她的,雖然身體大小和她失去的孩子相仿,但這個嬰兒的年齡更大,吮奶也更熟練。
塞萊斯汀像兔子似的大聲地嚼著草,咀嚼聲打破了寂靜。她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轉身就走。她把我扔在那兒,任憑我袒胸露乳,沒再回頭看我一眼。我眼看著她消失在灌木叢中。接著,一陣微風拂過,如同一隻手輕輕撫過。這陣風讓我做出近乎瘋狂的舉動,開始慢慢地轉圈,揮舞雙手。我彷彿聽見地下傳來的音樂,身體隨之舞動。我旋轉得更快,也更瘋狂,我抬起腳。我開始踢踏雙腳九*九*藏*書,在他們的墳墓上起舞。
我擔心她不願意和我去,擔心她選擇和瑪麗待在一起。但她早已習慣跟在我身後,這種習慣不會輕易就改掉。她出了門,讓瑪麗留在那兒,等著將最後一批餅乾拿出烤箱。
我終於明白了他話中的含意,所以對卡爾的事隻字未提。當然,聖凱瑟琳學校沒人認識我哥哥,對他們來說,冰上的肖像就是上帝之子耶穌。
我討厭星期三,因為那天是殺雞的日子。農場主會把雞裝在薄木板條做成的簡易籠子里送過來。克努特負責殺雞,他把長刀的刀刃刺入雞脖子,一隻接一隻。殺完雞,拔光毛,開膛破肚之後,雞胗歸我清理,一咖啡罐又一咖啡罐的雞胗。我至今還會夢到當時的場景:我負責把雞胗裡外翻個個兒,放進盛滿水的鍋里清洗。雞胗里的沙子和硬種子會沉到鍋底,有時會有小塊的金屬和碎玻璃。有一次,我找到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媽!」我攥在手心裏叫著,「我找到一顆鑽石!」所有人都激動地圍住我。媽媽把這枚閃光的石頭拿到窗前。當然,這塊石頭並沒在玻璃窗上留下一丁點兒划痕,我還得把剩下的雞胗清理完。但有那麼一會兒,我確信這顆鑽石讓我們發了財,這之後我又發現了另一顆。牛眼鑽,爸爸說要當作遺產留給我。
「他們死了。」瑪麗毫不遲疑地說。我還沒來得及說出實情,塞萊斯汀就已開口了:
滑梯下那片透明的灰色扇形冰塊被我的臉撞裂了,而冰面上留下的白色痕迹竟很像哥哥卡爾的臉。
「我知道。」
「你有沒有祈禱見到上帝?」他終於開口。
雨果修女讓我離開醫務室,我走下樓,走進陰冷的寒風,和大家一起看那張神奇的臉,只不過在我看來這並沒什麼神奇的。我注視著凍土的形狀、裂開的冰面、冰下的石子,以及灰撲撲的雪。我和其他人都是從同一個角度看過去,別人能看到那張面孔,我卻看不到,哪怕我在那兒跪到膝蓋發麻也沒看到。
凱瑟琳·米勒念完這則尋人啟事,便將報紙折好放進抽屜,抽屜里還放著孩子剛來那晚所穿的衣物,包括一頂淺藍色小帽、一條用外衣布片做成的厚毯子,還有件奇怪的綠格子嬰兒連體服。那晚,這孩子就穿著這件連體服來到她身邊,拯救了她。
這種莫名的疼痛時不時向她襲來,她覺得自己會被痛苦淹沒,或者被逼瘋。她甚至拒絕使用止痛藥。她不想藉助任何東西來減輕痛苦,不想吃鴉片酊,連威士忌也不想喝。但那晚馬丁出門后,她忽然想喝點。她跌跌撞撞地走到放酒的櫥櫃前,迅速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屋裡又黑又冷,她個子高挑,身穿玫瑰圖案的法蘭絨睡衣,但現在看起來有些邋遢,她站在那兒獨飲這杯酒。透明的液體在她體內燃燒。她又倒了一杯,慢慢喝下,任由身體慢慢發燙起來。出乎意料的是,威士忌起作用了,至少分散了她的痛苦。她輕飄飄地走回床邊,倒頭就睡,身體隱隱作痛,越發嚴重,這種痛苦現在似乎是身外之物,不再是內心之痛。
「明尼蘇達州。」瑪麗回答。
那是我想要的牛眼鑽,那塊屠夫幸運石。當我越過床沿,看到她手裡那塊微微發光的水晶體時,我真想朝她吐口水。所以當她問我這是什麼東西時,我假裝睡著了。自己猜去吧,我心想,沒說一個字。幾周后,她熟悉了小鎮的路,便找了個珠寶匠,在幸運石的一端鑽了個孔,把石頭用首飾繩穿起來掛在脖子上,真當這是什麼寶貝似的。後來,她又有了一條金鏈子。
吃早餐的時候,她發現那個藍色盒子里裝的都是些沒用的東西,這對我來說是個好消息,而且我也早料到會是這種結果。要不是覺得我這個表妹可憐,那天我是絕不會允許瑪麗和媽媽在我的衣櫃里胡亂翻找的。「這件你穿正合身,」媽媽舉著我最喜歡的一件襯衫說,「試試看!」瑪麗就穿了,然後把襯衫放進了她的抽屜里。她的抽屜是又一件讓我不高興的事,我不得不騰出兩個抽屜給她用。
那天早上過後,爸媽讓她睡在我的床上。我不答應,說可以讓她睡在矮床上。媽媽說「天哪,小氣鬼,你也可以睡矮床呀」,最後我蜷縮在矮床上湊合了一夜,可那床對我來說實在不夠長。我的兩條腿懸在床外,凍得冰冷。第二天早上我不待見瑪麗,這怎麼能怪我呢?
「你來騎。」我在半道上把車停下。她從車把上摔了下去,然後一下子跳起來,把自行車扶住。我體重也不輕,但她的雙腿似乎不知道累。拉塞爾·喀什帕,也就是塞萊斯汀那個印第安哥哥,在路上撞見了我們。「喲,你今天又在使喚誰啊?」他說,「她看起來比你可愛多了!」我了解他,他這人總愛說反話,但瑪麗不知道。我能感到穿著我舊背心裙的瑪麗越發驕傲,她一直騎到塞萊斯汀家,到那兒后我跳下車,徑直走進屋。
「她從好萊塢來的。」我替她回答。聽到這話塞萊斯汀樂了,但當她發現瑪麗並不覺得有趣后,就立刻不笑了。
然而,她那時已拿走我一半的衣服,可以說她已經有一柜子的衣服了。而且媽媽越發喜歡打扮這個可憐的孤兒,還樂此不疲。但瑪麗並不真的是孤兒,儘管她假裝自己是個孤兒,以博取同情。她媽媽還活著,即使她拋棄了我的表妹。其實我很懷疑瑪麗被拋棄了,我倒覺得瑪麗是自己逃跑了,因為她無法理解阿德萊德做事的方式。不是每個人都知道該如何充分利用自己的美貌,但阿德萊德姨媽知道。她一直是我最喜歡的人,我特別希望她能來我們家。但她不常來,因為我媽也不能理解她的行事風格。
她從沒提過卡爾,但我從斯塔口中知道卡爾是她哥哥,當年乘著西去的火車走了。
「我和你們一個班。」瑪麗說。
我們從後門出去,走向墓地。
雷雨雲越壓越低,斯塔上身一|絲|不|掛。我不禁在想,她還要在那兒跳多久希米舞。我聽見塞萊斯汀走進樓下的廚房,砰的一聲打開烤箱門,所以我下了樓。我站在廚房門口九-九-藏-書,看著她用刮鏟將餅乾一個個從烤架上鏟下來,一個也沒弄碎。她沒抬頭看我,但她知道我在那兒,她也知道我一直在樓上看著斯塔。我敢肯定她都知道,因為我說話時她眼皮幾乎沒抬。
「還有這個廣告。」凱瑟琳·米勒說。
「你打哪兒來的?」幹活時塞萊斯汀問瑪麗。
塞萊斯汀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住在距離小鎮三英里開外,和同母異父的齊佩瓦族哥哥姐姐住在一起,姐姐歲數比她大很多。那時,從保留地來這兒的印第安人還不多,塞萊斯汀的媽媽便是其中之一。她媽媽可能叫麗吉娜,姓什麼不清楚,原本在達奇·詹姆斯家裡做女管家,那時詹姆斯還是個單身漢,後來倆人結了婚,還是麗吉娜當家。我聽人說他們婚禮后一個月塞萊斯汀就出生了,麗吉娜把其他三個孩子也帶了過來,達奇·詹姆斯婚前並不知道他們的存在,但他們相安無事。詹姆斯離奇死亡之前,他們一直住在一起。他在我家肉鋪的冷凍櫃里凍僵了,但店裡的人都不願提這件事。
不過,那天我趁亂溜回了學校大樓。走到樓道時,神父剛好從醫務室出來。他在沉思,始終沒抬頭看,所以沒看到我。他一走進樓道,我就立刻溜進醫務室。我心裏一緊,因為神父出現在病人身旁意味著大事不好。
但我看到瑪麗坐起來了,所以剛開始我以為她並無大礙。
我的嘴唇很乾,萬物都靜止了。
「不行,」他說,「這是屠夫的幸運石。以後留給你,好嗎?」
「說真的。」塞萊斯汀說。
我只是睜著眼,血流到衣服上。整個操場鴉雀無聲,讓人害怕。我意識到我沒跌破腦袋,也沒人往我這兒瞧。所有人都擠在滑梯尾部,甚至站在我身邊的雨果修女,這會兒也背對著我,還有幾個虔誠的學生跪了下來。我按捺不住好奇心,搖搖晃晃站起身,蹣跚著挪過去。我擠進人群,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那天晚上,我們等著大人來掖好被子、道晚安。我睡在自己的床上,她睡在矮床上。她睡那張床,身高正好,腿不會懸到床沿外面。她睡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把阿德萊德的舊珠寶盒放在我的五斗櫥上。我什麼都沒說,卻挺難過的,我猜爸爸也感受到了。他可憐她。那天晚上他走進房間,給我掖好毯子,親了親我的額頭,對我說「做個好夢」。接著,他也彎下身親了親瑪麗,但他卻對瑪麗說:「送你個寶貝。」
我一顆顆解開襯衫的紐扣,脫下襯衫。我的雙肩很蒼白,瘦削又僵硬,彷彿一對張開的翅膀。我脫掉內衣,托著自己的胸。
我和塞萊斯汀都上七年級,也就是說我們的教室在學校的頂樓,在合唱隊里我們會戴上特別的藍色貝雷帽。瑪麗還小,沒必要太在意她,我一直盡量這麼提醒塞萊斯汀。但我卻弄巧成拙,我並不知道瑪麗上周去利奧波德修女那兒參加了入學測試。
瑪麗直視著我。「什麼都沒有。」她說。
他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我身體躺平,似乎要接受他的檢查,長時間的沉默讓人尷尬。
他緊盯著我,兩頰向內凹陷,眼睛像兩個黑洞。他痛苦地緊抿嘴唇,前額的頭髮分成濕漉漉的幾撮,像他平常睡著或發燒時那樣。
我被她說糊塗了。
「我爸媽也死了。」
他向雨果修女示意,於是她離開了房間。

塞萊斯汀·詹姆斯

塞萊斯汀盯著我看,就好像我瘋了一樣。
「他們說那是奇迹。」我告訴她。我以為她會大笑,但她卻緊緊抓住我的手。她眼裡泛著光,因此我開始懷疑起來。
「你看上去好像貓兒逮到了小鳥一樣。」馬丁微笑著說。
「修女讓我升一級,」瑪麗說,「到你們班上課。」
弗里茲拿著條厚毛巾向我跑來,用力把我的頭髮擦乾,差點把我的腦袋擰下來。
後來,我才明白塞萊斯汀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畢竟她那時已從我這兒聽說了瑪麗的故事,也清楚其中的細節。瑪麗和塞萊斯汀望著對方笑了,她們的眼神就如同在人群中久別重逢。突然間,我發現她倆長得真像,這也很奇怪。當然,這一點只有她倆在一起時才看得出來,她們不在一起時根本沒人會注意到這一點。塞萊斯汀的頭髮是深紅棕色,沒有光澤,皮膚是橄欖色,眼睛是閃亮的黑色。而瑪麗的眼睛是淺棕色,稀疏的頭髮是深色的。正如我說的,她們倆坐在一起時,你會發現她們驚人地相似,但不是因為體格。瑪麗矮小而健壯,塞萊斯汀卻是個高個兒。她們有其他相同點,比如舉止,比如談吐,比如都有一股狠勁兒。
「天一下就黑了,」我說,「雷雨要來了。」
「斯塔的媽媽會急死的。」塞萊斯汀一邊說,一邊拍掉手上的麵粉。
我們排隊跟在老師後面,走在石板鋪成的樓梯上。年輕的雨果老師臉圓圓的,是多明我會的修女。接著她按照名字的字母順序給我們排座,我坐到了第一排,坐在斯塔前面,這讓我很滿意。
《阿格斯哨兵報》的頭版標題就是「一個女孩的不幸造就了奇迹」。
神父打開後門,他龐大的身軀費了點勁兒才擠進門。他眼神犀利,盯著我一個勁兒地看。神父只有在懲戒或死亡這樣的特殊情況下才會被請來,我不知道他此刻為何而來。
她大聲念出那則尋人啟事,那則啟事和廣告放在同一版面,上面說阿格斯的科茲卡一家正在尋找一個剛足月的男嬰,還開出豐厚的報酬。新聞里還描述了男嬰母親那不可理喻的行為,科茲卡一家也在尋找孩子的母親。
第二年秋季開學的第一天,我們一起出門,兩人都帶著厚厚的奶油色寫字板,一樣的鉛筆盒,裏面裝著新鉛筆,都https://read.99csw.com穿著藍衣服。斯塔的新衣服是漿過的,而我的衣服洗過太多遍,一點也不挺括。我穿著斯塔的舊衣服,卻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因為我知道真正心煩的是她。她眼睜睜地看著我搶走她穿不下的衣服。姨媽把這些褪色的衣服改小給我穿,衣服的邊也被縫得參差不齊。她覺得這些衣服被我穿過之後就毫無價值了,成了破布,我並沒有如她所希望的那樣將這些衣服珍藏起來。
這消息讓我驚訝不已,我繼續埋頭做餅乾,說不出一句話。她很聰明,我知道她擅長利用別人的同情達到自己的目的。但聰明到可以跳一級,這是我沒料到的。我把心形、星星形、男孩和女孩形狀的錫制餅乾切模壓進麵糰里。女孩形狀的餅乾又矮又胖,和瑪麗一個樣。
我踏上滑梯的梯級,塞萊斯汀跟在我身後,她後面跟著幾個男生,再後面是斯塔和她的閨密,她們清一色穿著做工講究的黑膠鞋,手上不是普通學生那種露指或連指手套,而是大人戴的分指黑手套。滑梯扶手的頂端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形,男孩和膽大點的女孩會藉著弧形增加滑行的動力,甚至在下滑前來一個翻滾的動作。但那天滑梯太滑,太危險了,我不敢直起身,只緊緊抓著扶手。那一刻我意識到,如果我以這個姿勢滑下去,一定是頭先著地。
「瑪麗明年秋天要去聖凱瑟琳學校上學了,」我打斷她倆,「她得跟那些小女生一起上課,就在我們樓下。」
「那是卡爾。」
她放下報紙,冷靜地注視著他。她的眉毛修成細長的弓形,這似乎讓她的眼睛透出靈氣,淺棕色的頭髮盤在頭頂。
「神父要來了。」她說完,很快就離開了。
那天夜裡,雪地上的聖像成了拉塞爾和姐姐伊莎貝爾談論的話題。
「他們在給瑪麗拍照,要刊登在報上。」我告訴他。伊莎貝爾很驚訝,但拉塞爾不會,他打橄欖球時觸地得分,已上過好幾次報紙,人們說他雖然是印第安人,但他的人生不會就此停滯不前,他最後會成功的。他日後的確如此,不過那取決於你從什麼角度看他了。
要不是塞萊斯汀一直那樣盯著我看,我或許不會做那樣出格的事。但她穿著長得過頭的裙子站在那兒,嘴裏嚼著草。烈日當空,就在那時我終於想到該給她看點什麼。我的乳|房很柔軟,老是會痛;瑪麗的乳|房卻不這樣。
我覺得我當時一定驚訝得合不上嘴,因為爸爸對我一向有求必應。比方說,門店前的香腸櫃檯上放著一個小玻璃糖果盒,裏面的糖我想吃就吃。我以前常帶根汁汽水味糖果到學校,送給我喜歡的女同學。不過我倒從不嚼口香糖,因為有一次我聽到阿德萊德姨媽生氣地對媽媽說,只有流浪漢才嚼口香糖。那時媽媽正在戒煙,所以圍裙口袋裡總會放口香糖。她倆在廚房爭吵時,我就在她們邊上。「你也是個流浪漢!」我媽媽說,「真是烏鴉罵豬黑!」然後她拿出嘴裏的口香糖,揉在阿德萊德長長的捲髮上。「我要殺了你!」阿德萊德姨媽憤怒地破口大罵。在孩子眼中大人這樣的舉動可不是小事,但我不怪阿德萊德姨媽。如果我的頭髮因為粘了口香糖而被剪掉一截,我也會發瘋的。我從不嚼口香糖,但店裡的任何東西,只要我想要都可以拿,或者只要我開口,東西就會直接送到我面前。所以,當爸爸拒絕把牛眼鑽給我時,可想而知我會有多震驚。
斯塔實際上比外表看上去要強壯五倍,打起架來我都不是她的對手,所以我沒去看她。雨果修女用她的大手帕和瑪麗的藍圍巾按在瑪麗的前額,領著她上樓。我走下結冰的樓梯,跟在她們後面。但到了醫務室,修女不讓我跟進去。
「基督最後的激|情,」他說,「基督的聖像的確在冰面上顯現了,就像當年顯現在維羅妮卡聖女的手帕上一樣。」
「你爸媽還在明尼蘇達州嗎?」塞萊斯汀問,「他們還活著嗎?」
只要操場上的冰不融化,我就是班上的特殊人物,老師、斯塔的朋友,甚至男同學都會來找我,看我青腫的眼眶和臉,這些傷痕象徵著我的榮耀。但我依舊只和塞萊斯汀要好,自那次摔跤后,我們的感情更好了。有一天,報社派人來拍照,我堅持說除非和塞萊斯汀拍合照,否則我不會配合。最後,我倆站在滑梯下,在寒風中拍了一張合照。
遺產的事其實真的只是個玩笑,至少爸爸是說著玩的。這塊東西其實是牛眼中堅硬的圓形晶體,如果對著光,會看到它像貓眼石一樣富有光澤,因此我把它叫作牛眼鑽。這種鑽石十分易碎,所以它既不能用來做戒指,也不能做任何珠寶,因而自然分文不值。爸爸把它當作護身符,隨身攜帶。店裡沒有顧客時,他會把牛眼鑽放在手裡把玩,我還發現玩紙牌時爸爸偶爾也會摩挲它。我很想要,有一天我問爸爸能不能把它給我。
「回去吧。」她的聲音微微顫抖,雙眼在堅毅的亞麻色眉毛下閃耀著奇異的光芒。「那可能不會持續很久,」她說,「跑著去修道院!叫利奧波德修女帶著照相機趕快過來!」
圍在我身邊的人漸漸散開,雨果修女溫柔地領我離開。她把我帶上樓,安置在學校醫務室的簡易小床上。
那年三月,雨整夜地下,還未落地就結成了冰。地上的水流凍結成冰,鋪滿整個操場,屋檐下掛著厚厚的冰,檐下的水滴在半空中就凍成了冰,我們沿著光滑的大街一路滑到學校。早上課間休息時,我們正要從衣櫃里取出外套和靴子穿上,雨果修女便趕來九*九*藏*書提醒我們今天不能玩滑梯,滑梯結冰了,很危險。但當我們站在那個高高的鋼製滑梯下面時,卻覺得不讓玩滑梯很不公平,因為結冰的滑梯變成了一大塊透明的黑色冰面,比以往更像滑梯了。扶手和台階都結了冰,隱約泛著光。滑梯底部像一把打開的玻璃摺扇,如果有學生現在敢去玩滑梯,那麼腳會先著地,然後會一直滑到學校院子的正中心。現在就連院子的邊緣都結了冰。
「你想勾引誰呢?」阿德萊德穿著毛領長裙出現在晚餐桌上時,媽媽會這樣諷刺她。爸爸漲紅了臉頰,只顧著低頭切盤子里的肉,沒多說什麼。但我知道他和媽媽一樣,他們都對阿德萊德不滿。媽媽總說自己把阿德萊德寵壞了,因為她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她也這樣說我,但我並不覺得自己被寵壞了,一丁點也沒有,因為我還得幹活,我得跟別人一樣清理雞胗。
她低頭看著我,雙頰凍得通紅,像擦得發亮的蘋果,棕色眼睛似乎充滿熾熱的感情。
我們盯著彼此,隨後瑪麗似乎暗自決定了什麼。她沖我眨了眨眼,把手伸進裙子,從胸口拽出系著首飾繩的牛眼鑽。
有那麼一會兒,我失去了知覺,之後坐了起來,但仍不太清醒。模糊的紅光中,我看到有人朝我這兒跑來。第一個過來的是雨果修女,她抓住我的肩膀,解開我的羊毛圍巾,用她粗短的手指檢查我面部的骨頭。她還撥開我的眼皮,敲敲我的膝蓋,轉轉我的手腕,看是否有哪裡失去了知覺。
「什麼話呢,」她總是那樣說話,「你表妹現在連根線頭都沒有。」
明尼阿波利斯的一間小木屋裡,一個年輕的婦女坐在房間里讀報,她把報紙翻來翻去,發出沙沙的聲音。她的丈夫坐在房間對面看著她,兒子正躺在他懷裡。
「我不明白。」
後來有一天,太陽出來了,天氣忽然轉暖。卡爾的臉,也就是耶穌的臉,融化成涓涓細流,流遍了整座小鎮。他在排水溝里發出迴響,消失不見,漲滿水溝,匯聚在地下室。他似乎不見了,但也可以說他無處不在。在大地被春天火辣辣的太陽炙烤前,在乾旱暴發前,我都能聽到他在河裡低語、輕嘆。
「他是來告訴我,」她大聲說,「他不會放過我的!」
我們出門找斯塔,但還沒走出院子,她就回來了。她從我們身旁徑直走過去,跳上自行車,然後騎走了。因此那天下午,我淋了大雨。還有一英里路就到家了,可雨突然傾盆而下。我步履艱難地從後門跑進去,身上的雨水不停地滴在亞麻地毯上。
她坐在那兒,報紙放在腿上,注視著她的這個兒子猶大。猶大這個名字取自守護聖徒猶大,聖徒猶大主管那些註定失敗的事業、難以實現的願望和人們最後的希望。她想起那天夜裡,他們埋葬了自己的兒子,那可憐的孩子才出生三天就夭折了。
「這是一個信號,」她說,「但並不是他們想的那樣。」
瑪麗把她的寶貝拿給塞萊斯汀看,陽光透過它落在瑪麗的手心裏,光影斑駁,微微發紅,好不奇妙。她倆站在窗前,輪流擺弄那塊牛眼鑽,我則被晾在一旁。我坐在桌邊吃著餅乾。我吃掉了小女孩的雙腳,小口咬掉她的雙腿。我兩口吃掉她的兩隻胳膊,然後是她的腦袋,剩下那不成形狀的身體,最後也被我吞進肚子里。我邊吃邊觀察塞萊斯汀。她不漂亮,但頭髮濃密,泛著紅光。她的裙子長及膝蓋以下,但仍然能看出她壯實的腿。我喜歡她粗糙的雙手,我喜歡她站起來跟男孩對著乾的樣子。但不僅如此,我喜歡她,是因為她是我的。她屬於我,不屬於瑪麗,瑪麗從我這兒搶走的東西已經夠多了。
學校操場上一片混亂,一群人圍在滑梯的尾部。後來,他們當時凝視的那張臉被編入中西部的教義問答書中,名為《阿格斯的顯靈》,書上的插圖就是利奧波德修女拍的一張照片。瑪麗在書中被稱為「阿格斯的一個棄兒」,結冰的滑梯是「一條純潔的通往神聖榮耀的道路」。有一點他們沒寫,那就是瑪麗摔倒后,有人看到利奧波德修女接連好幾夜都跪在滑梯腳下,裸|露著手臂,用干薊草鞭打肘部以上的部分,血淋淋的。那之後,她被送到某個地方去康復。
「媽,」她倆翻找了好一會兒,我突然想到,也許往後的一個學期,我只能換著穿那三套一模一樣的套裝了,「媽,早就夠了,別再翻了。」
「你為什麼還要找他們?」丈夫馬丁問她。
「我也很開心,」馬丁小心翼翼地說,「他是我們的孩子了。」
「祈禱了!」我說。
「本來應該是珠寶,」我對瑪麗說,「紅寶石和鑽石。」
「去墓地玩吧,」我小聲說,「我要給你看一樣東西。」
她整張臉扭曲起來,像神父那樣在苦苦思索著什麼,但她想的不是我,甚至也不是她自己。她只是愣愣地望著遠方,眼裡泛著光,一動不動。我看得出她十分惱火。
我鬆開手,以驚人的速度向下滑去,但最後全力撞上冰面的不是被厚厚的冬衣護著的肚子,而是我的臉。
於是我開始跑,修女的話很奇怪,不像老師該說的話,倒像農場主說的。我既興奮又慌亂,連修道院的門鈴也沒按,就徑直跑進門廳,對著有回聲的樓梯大喊。那會兒,我從學校院子里的空氣中感覺到瑪麗摔倒創造了某種奇迹。
雖然當時還是個孩子,但我也有自尊心,所以我再沒提起那顆牛眼鑽。但瑪麗·阿代爾來了兩天後又發生了一件事。
「你遇到神父了吧!」她立刻拉著我的手臂問。她看上去有些精神錯亂,可能是因為突然成為全校的焦點,也可能是因為身體受傷。她頭裹繃帶,看起來有幾分像修女,只不過眼窩傷得很明顯,青一塊紫一塊的。

瑪麗·阿代爾

塞萊斯汀個子很高,但身形並不臃腫,像我媽媽所說的,她彷彿雕像一般美。沒人告訴塞萊斯汀該做什麼,我們到處走,想去哪兒玩就去哪兒玩。例如,媽媽從不讓我去墓地里玩,但去塞萊斯汀家的路上,我們還是去了墓地。墓地就在達奇·詹姆斯家的土地上,那兒是因傳染性咳嗽和流感而夭折的小孩的墳墓。那些孩子被遺忘了,只有我們還記得。他們小小的木質或鐵質的十字架已經傾斜,我們把十字架扶正,甚至用菜刀在木製十字架上重新刻好他們的名字。我們從牛軛湖邊挖來紫羅蘭,移栽到墓地里。我們忙這忙那,把墓地變成我們的地盤。我們喜歡在炎熱的午後坐在那兒,愜意極了。夏天的風摩挲著墓地里高高的草叢,蚯蚓鬆動著腳下的泥,河灘上的燕子成雙結對在空中飛來飛去。真是個好地方,不那麼讓人傷感。不過當然了,瑪麗非得毀掉這一切。九*九*藏*書
「你想幹什麼?」塞萊斯汀問。這時我們走進了一片隱蔽、茂密的草叢。有了野李子樹遮擋,屋裡的人看不見我們。這兒只有我倆。
她很少回憶那個夜晚,只是讓它安靜地藏在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現在她卻禁不住想起那個夜晚,當時四周一片寂靜,天空是春天特有的深藍。她的乳|房發脹,疼得受不了,她的腦袋因痛失愛子而變得一片空白,每根神經都在顫動。她怎麼都睡不著。
那天早晨,瑪麗表妹搭乘早班貨運火車來到我家,身上只帶了一個破舊的藍色盒子,裏面儘是別針和紐扣這些不值錢的東西。爸爸抱著她穿過客廳,走進廚房。我那時已長大,爸爸不會再那樣抱我了。他把表妹放到凳子上,隨後媽媽說「斯塔,把前門的玻璃擦一擦」,所以我沒聽到她後來對他們撒的謊。
「什麼意思?」我問,「你才十一歲!」
「我們出去玩吧。」我對塞萊斯汀說,向來都是我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儘管極不情願,她還是過來了,把瑪麗一個人留在窗邊。
當瑪麗從滑梯上摔到冰上時,我正好看到她的背影。她灰色的厚羊毛外套被風吹得鼓起來,像一隻大鍾罩著她的白色底褲,不過,她的藍圍巾沒被風吹亂。撞到地面之前,速度快得讓人感覺她似乎並沒有在移動。就在她落地的那一剎那,周圍的一切似乎又快速動了起來。瑪麗翻滾了兩次,臉上滿是血。雨果修女朝她跑過去,尖叫聲四起。斯塔搖搖晃晃地走到旋轉木馬旁,假裝暈血,好讓別人關注她。她倒在旋轉木馬的鐵質底座上,用微弱而具有穿透力的聲音在呼救,像個受難的聖人,彷彿就是凱瑟琳本人。
「你朋友會讓我們這個小鎮出名的。」伊莎貝爾說。我們一家人全靠她活著。她跟農場主們一塊幹活,還給他們煮飯,有時甚至跟男人們一起打穀子,以此來養活我們。「女孩若想被封為聖徒,則不需要達到那麼高的要求。」這時伊莎貝爾說。伊莎貝爾長得人高馬大,看起來很憂傷,又很淳樸,每年都會擔任聖凱瑟琳學校大遊行的旗手。我媽媽也很壯實,儘管我繼承了爸爸的膚色,但也在迅速長成媽媽那樣的體格。
「瑪麗,」我說,「你不打算告訴塞萊斯汀,你從你媽媽衣櫥里偷拿的藍色小盒子里裝了什麼嗎?」
塞萊斯汀正在烤東西,像個大人似的。她姐姐任由她做喜歡的糕點,不管她會往裡面放多少糖。塞萊斯汀和瑪麗一起和麵糰,瑪麗也喜歡做吃的,我不喜歡。所以當她們稱量、攪拌、給烤箱定時、取出冷卻架時,我就坐在餐桌旁,在蠟紙上擀麵團,然後切成好看的形狀。
從上向下看,滑梯比我想象的還要陡,還要光滑,還要危險。但我忽然有了媽媽偷銀湯匙時的勇氣。我心想,自己穿著這麼厚的冬衣,結冰的操場對我而言不過是塊硬紙板而已。
「我敢打睹,斯塔都快有殺掉小瑪麗的念頭了。」拉塞爾說著,發出尖厲的笑聲。斯塔一直拿他的印第安人血統開玩笑,所以他很喜歡看到有人能滅滅斯塔的威風。
然而,當我們在學校鋪滿石子的院子里成群結隊地閑逛時,當我們被催著排好隊時,當塞萊斯汀開始和我說話時,當斯塔嘲笑我、說我是乘貨運火車而來時,大家突然對我很好奇。我很受歡迎,在阿格斯,我只是個新來的。每個人都想和我成為朋友,但我只想和塞萊斯汀好。我找到她,拉著她的手,她的睫毛像柔軟的畫刷,遮住了她的黑眼睛,頭髮長得可以扎馬尾了。她很健壯。因為常和哥哥拉塞爾比摔跤,她的胳膊十分粗壯,個頭也比一個月前長高了不少。她比八年級的男生還要高,差不多和全校最高的利奧波德修女一樣高了。

斯塔·科茲卡

我低估了瑪麗·阿代爾。或許是我太輕信她了,因為在初夏的一天,是我提議一起去找塞萊斯汀。我讓瑪麗坐在我自行車的把手上,但她太重了,我控制不住車頭。
學年過半,我卻意外地使班上的同學對我刮目相看。我並非刻意這麼做,或是一心想要引起奇迹,但在寒冬一個冰冷刺骨的日子,奇迹就這樣發生了。
那一刻,如果馬丁抬頭看看她臉上的表情,就會發現她壓抑了許久的情感一下子顯露無疑。單單望著小傢伙就讓她感到溫暖,這孩子一頭深紅色捲髮,真是個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