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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4 Chapter 14 1971年

Part 4

Chapter 14 1971年

「別再想啦,」我在一個專欄寫道,「趕快在日曆上記下這段日期:1972年7月8日至12日,這五天您將體驗一場娛樂盛宴。遊戲、花車、獎品應有盡有,當然還有一位當地的佳人加冕。」
「想想好的方面。」我總這麼跟她說。
他走起路來搖搖晃晃,邊走邊向四周張望。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白色大手帕,輕輕擦拭額頭。這兒酷熱無比,天氣很乾,他很快便大汗淋漓。
這個念頭一起,一切都無比清晰。我看到多特容光煥發,登上金光閃閃的舞台,皇冠在聚光燈和陽光的照耀下光彩熠熠。我看到許多深紅色的必富達玫瑰,飽滿鮮活。我看到多特那雙像極了瑪麗的琥珀色眼睛流下震驚、驕傲的淚水。我還看到我自己,因為很多時候我們做長輩的為孩子所做的付出,其實都是為了我們自己。我坐在觀眾席上,但其實我是幕後推手。多特敬畏又驚訝地望著我。人們攔下我,激動地跟我握手,對我說「華萊士,她太美了」、「你又成功了」或是「好久沒玩得這麼開心了」。我腦海中已浮現雛形,這不僅是一次加冕禮。我的腦子就這樣轉動起來,這將是吸引人們從各州趕來的盛大表演。這個節日長達五天,屆時將有一次集市和一場大型演出,向甜菜以及最重要的甜菜女王致敬。
那天夜裡我激動得無法入睡,我腦海中掠過很多可能性。我想象著用來慶祝種植甜菜這十年來給阿格斯帶來翻天覆地變化的狂歡節、花車和長長的遊行隊伍。我計劃讓農場主合作社贊助一輛精美的花車,讓新開的西爾斯百貨商店分店也贊助一輛,再說服加盟企業提供炸雞和漢堡這類點心。甜菜的種植規模之大已完全超出我的想象,阿格斯已成為甜菜之鄉。我越想越覺得早就該慶祝了。
郵局的屋頂很高,便於通風。突然,那屋頂似乎在無限上升,吸收了我們講話的迴音。標著數字的鍍銅信箱門變成了無數小玻璃鏡,映出我那蒼老、滿是皺紋的臉。我頭頂半禿,淺棕色的頭髮已花白。現在,連新配的方形金絲框眼鏡似乎也成了我留住青春的一種失敗嘗試。我這樣子不能見他,更不能被他瞧見。
我是這麼想的:如果我們這些真正愛多特的人都不給她好臉色看,那她又會怎麼看自己呢?有一年春天,為了幫她,讓她獲得成就感,重拾自信,我送了她一個20磅的鉛球,讓她練習投擲。剛開始她特別喜歡,鉛球一直不離手。我當時覺得這真是這輩子最好的投資。
我以前竟然不知道,坐在深水炸彈遊戲的椅子上想保持平衡這麼難。我咬緊牙關,雙手握住欄杆,有點想吐。我盡量跟朋友們開玩笑,他們每個人都擲了三個、六個,甚至九個球,都沒擊中。
「他坐上去了!你們不是就等著打他嗎?」售票員阿尼·多增羅德大喊。阿尼是獅子會成員,反應一向有些遲鈍。聽到這話我快昏厥了,雙手使勁抓住椅子的邊緣,眼冒金星。
唯一不配合的就是天氣,不過天氣不受我控制。
然後她就會聯想到另一件倒霉事。
她受人欺負,苦不堪言,正在日記本里謀划著復讎呢。她上小學時沒有朋友,現在卻有不少蠢蠢欲動的敵人,比如我、塞萊斯汀和瑪麗。要是她不需要我們,那我們便是眼中釘、肉中刺。我們毫無保留地待她,卻換來她的不屑。她會往盒子里裝滿報紙,還會整理日記。她當著我們的面也這麼說,毫不顧忌。
女王加冕禮是我最關心的,也是我最不敢忘的。加冕禮不僅要完美,更要盡顯女王風範,這樣就可以一舉實現多特的夢想。我打算製作海報,製作印有女王候選人醒目照片的宣傳單。我聯繫了由阿格斯鎮西頭的湯姆·B.貝斯克經營的航空公司。湯姆是我們穆斯洛奇兄弟會的會員,曾駕駛飛機給莊稼噴農藥,實施人工降雨。多特加冕時,他會在看台正上方寫出她九*九*藏*書的名字,他發誓保守我的秘密。有時我開車去鎮上,看到車窗外海藍色的天空,就會想象她的名字飄浮在藍天之上。
「華萊士特?」我舉起雙手,「不要!求你了。」

乘客

米勒神父脫下夾克,搭在一邊肩膀上,走在阿格斯的大街上。他體型中等,沒有贅肉,但肌肉並不發達。他平日里的鍛煉就是步行,所以走起路來大步流星,只走了幾個街區,就找到了肉鋪。從肉鋪往四周看,阿格斯已發展成一個大鎮了。肉鋪坐落在主幹道上整潔的現代建築之中,非常礙眼。街邊柱子上那塊通電的藍色舊招牌寫著店名。車道上沒鋪石磚,夾在兩排高高的松樹之間,通向一座低矮的青綠色瓦房,房頂上有幾個尖尖的白鐵皮做的煙囪。這家店看起來很破敗,但還有人在經營。肉鋪門前,靠牆生長著很多三色堇,潔白細長的天竺葵在淤泥里生機勃勃,草坪修剪得參差不齊,窗戶又臟又破,還粘著膠帶。他從車道盡頭看見店鋪正門有一塊黑色告示板,上面寫著亮粉色的「暫停營業」。
我腦海中浮現的是華萊士特女王,而非多特。
但從想法萌生的那夜起到狂歡節當天,期間經過了數月的籌備。即便熱心、感興趣的年輕人組建了籌委會,我仍然一門心思撲在這個節日上。「華萊士,」他們跟我說,「留點活兒讓我們干吧!」可我就是做不到。遊行時花車誰先誰后,雇哪個年輕人清掃西部騎馬俱樂部的馬匹跑過的場地,每個細節我都親力親為,我甚至親自起草了一條關於馬糞的城市法令。
為了讓多特加冕,我沒日沒夜地工作,結果身體垮了。勞累、壓力和體重下降都是家常便飯。早在籌備狂歡節前,我就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盡。我習慣事無巨細,甚至親自設計海報、撰寫標語。我深夜還在撰寫新聞稿和委員會報告。此外,我還擴充了每周的「身邊那些事兒」專欄,包括介紹鎮上的各種活動,附上幽默的評論和許多相關的題外話,也不乏我最近出席的一系列活動。
我坐在書桌前打字,把想法整理出來,狗在我腳邊打鼾。夜晚很短,四月的天早早就亮了,晨光瀰漫。我倒頭大睡,可沒睡幾小時就起來了,我去找商會成員、協會主席、實幹家和鎮上其他有頭有臉的人物,向他們表達了我的想法。他們一致熱心採納了我的提議。我們打算把它辦成一年一度的狂歡節,設成旅遊指南上的必看節目和本地特色活動。我們開始募捐,先從本地甜菜合作社、鎮上企業那兒籌款。我們還計劃在道路兩旁舉辦大型售賣會,出售各種手工藝品。籌備活動如火如荼,完全超出我的預期。
街道遠處響起了密集沉悶的鼓聲、陣陣掌聲、嘟嘟的喇叭聲和歡呼聲。猶大·米勒把手插|進衣服口袋,人們聚集在他周圍,擠得他無法動彈,空氣中瀰漫著各式各樣的氣味:汗味、髮膠味、食物氣味、柏油融化的氣味,還有淡淡的鹼塵味,鹼塵是他經過肉鋪的藍色玻璃招牌時揚起的。他閉上眼,努力想著自己的母親,但凱瑟琳·米勒又長又寬的嚴肅面龐卻轉過去,不再看著他。他像其他人一樣使勁踮起腳尖、伸長脖子看遊行隊伍中身穿金粉相間的衣服的樂隊女指揮、各式橫幅、老式轎車和玩側手翻的小丑們,期望只看一眼就了解這個狂歡節。可人們擠得太緊,他心跳加速。他把手從口袋裡拿了出來,臉熱得流汗,他的身體在別人胯部和手肘的推搡擠壓下扭曲成了全新的形狀。他縮起手腳,屏住呼吸,依舊無處容身。在他周圍,遊行的喧鬧聲響作一片,各種刺眼的色彩混在一起轉動著,他快受不了了。他儘力不去想,可那個可怕的想法還是冒了出來。他覺得,正是這擁擠的人群把他身體各部分組合在了一起,等到遊行結束,人群散開,他的身體也會隨之散架。他會碎成無數個碎片,而這一次,即使是他那雙靈巧的手,也無法將自己複原。
他母親兩天前給了他一封信,他來這兒是為了查明那封信背後read.99csw.com的真相。一開始,他對信里寫了什麼並不感興趣。他是位為人可靠、通情達理、知足常樂的神父,因善於佈道和善待老人而受人愛戴。他最開始讀到這封信時很惱火,也為母親擔心。不過他母親現已病重,身體虛弱,除了擔憂她自己的健康以外,沒精力再操心別的了。後來,他坐在辦公室讀信中的一些描述時,開始好奇。他試著想象那座小鎮的樣子,那些親戚和那個肉鋪的樣子。但現在他明白自己根本無須好奇,因為阿格斯沒什麼特別之處。
「這是什麼?」她邊說邊把卡片翻過來。
我不管她嘴噘得多高,脾氣多倔,歲數多大,不管她的超短裙多短,妝多濃,也不管她說的話多臟,在我心裏,她永遠是華萊士特。有時,我坐在她出生的那張沙發上,時間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從前。我腦海中關於家庭的回憶如錄影帶般一幀幀地放映。小多特一次跳下兩級台階,結果總因為太著急,沒看台階或樓梯平台而摔倒;再長大些后,她大搖大擺地走在壘球場的外野區,把蒲公英乾枯的花盤當作壘球來練習揮杆,蒲公英種子在空中四散飛舞;最近幾年,她對人缺乏同情,班上的同學既怕她,又瞧不起她。但我知道,只要多特能加冕,全鎮的人就會在閃亮的王冠之下發現她出眾的領導力、與眾不同的舉止和容顏。女孩們會嫉妒她,男孩們會一擁而上。真希望多特昔日的對頭能轉而崇拜她,對她點頭哈腰,為討她歡心而甘願做任何事。可我得確保她能加冕。
我們需要一場雨,一場把土地澆透的雨。一開始,雨要慢慢地、持續均勻地下,把干土地的毛孔打開。然後雨停,讓雨水聚積,停一兩天後再繼續下,這樣能讓水分到達土壤深處,存得更久,而不會太多,也不會太急,以至於在土地上衝出溝壑。我們需要一場溫和的雨,一場豐收的雨,一場不緊不慢下整整一星期的雨。我們需要水。我們試過很多辦法,試過人工降雨,但第一次化學製劑不對,第二次雲被風吹跑了。所有人都在祈禱乾旱結束,但卻迎來了一連串的晴天。天氣異常炎熱,土地乾涸開裂。這麼多年來,阿格斯第一次面臨作物歉收和土地拋售的情況。臨近七月,我不得不承認自己身體上的變化,我已筋疲力盡,神經緊繃。我的體重迅速下降,臉頰都凹進去了。
不錯,多特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顯得粗魯,讓人厭煩。她說話太過直白,經常得罪老師和同學。但多特擁有我不具備的品質。她從不擔心自己與眾不同,我欽佩不已。而且我愛她,想讓她開心。
她站到我前方。其餘的一切都漸漸淡出,變得模糊。那感覺就像在看一股靜止的颶風。她一臉憤怒,好像馬上就要爆炸,她那綠色的蓬蓬裙像個倒立的煙囪。多特走到售票員那兒,啪地甩出一張一美元的鈔票:「我來三個球。」她拿了球,一咬牙,彎起胳膊,肌肉把綠網格的袖子撐得緊緊的。我不知道看多特投過多少次球了,所以最明白不過,只要她專心瞄準,就沒有她打不到的好球區
「你只是有點神經衰弱。」醫生這麼對我說,給我開了肌肉鬆弛劑,我沒吃。他建議我外出度假,我也沒去。我一點都沒休息,反而更加努力地工作。內心的愧疚或許讓我的身體更加不濟。我列印好無記名的女王提名選票,這樣鎮上的人去銀行時都能在銀行大廳投票,選出心目中的甜菜女王。然後我把選票收集起來,用不同顏色的鉛筆和鋼筆重填一次,用不同的「×」筆跡,花了整整一夜。在他們投下甜菜女王的終選票時,我也如法炮製。在將結果報告給節日籌委會的朋友們之前,我在衛生間練習了幾遍。可念到多特的名字時,我的笑容還是不由自主地扭曲,畢竟我從未說過謊。
售票員表示不知道,於是米勒神父走到電話亭,開始翻看電話機旁薄薄的電話號碼簿read.99csw.com。他沒找到姨父和姨媽的號碼,便又從西裝口袋掏出斯塔·科茲卡的信,讀了一遍,決定去找這家肉鋪。根據她的描述,她父母開的這家肉鋪應該在鎮東頭。
「沒想到我能投那麼遠。」她得意地說。她跑去撿球。我不忍心說她剛剛弄壞了我最愛的名叫「神秘氣氛」的花叢。她的話讓我陷入了沉思。我拿了點東西給她吃,然後就把她送走了。但那天晚上我一直心不在焉。漸漸地,我腦海里終於浮現出一個想法,鑽進被窩時那個想法已經初具雛形了。
天氣燥熱,米勒神父的捲髮有些凌亂。他用手指梳了下深紅色的頭髮,然後低頭注視著雙手。他暗自覺得這雙手顯示出他性格中的一面。因為奇怪的是,他的雙手與身體其他部分完全不一樣,纖細有力,如猴子般靈活,指甲呈精緻的橢圓形。這雙手生得好看,卻露出一絲邪惡,簡直就是保險箱竊賊的手。他的手怕冷,他冬天巡視時要戴上厚厚的鵝絨手套,手才不會被凍傷。此時此刻,他在小鎮的大街上看著突出的骨節和指尖,感到暈眩,他覺得這雙手不是自己的。
他拎著黑色手提行李箱,若有所思地在老車站寬大陰涼的屋檐下向前走。他穿著泡沫膠底的鞋,走在車站的八角瓷磚上一點聲音也沒有。他走到裝有黃銅護欄的售票亭前,故意咳嗽一聲,想引起那位坐在櫃檯后的年輕人的注意。
「那你絕對瘋了。」她這麼回敬我。
不難猜到她在寫什麼。
時間無法倒流或停止,終於到了狂歡節當天。那天風沙很大,異常酷熱。我醒來后比睡前還要疲憊。什麼都無法減輕我的疲憊感。這種疲憊感深入骨髓,我知道只能靠毅力撐過這一天。我喝了好幾加侖冰鎮淡茶,才撐過清早,熬過隨後的遊行。我手中的防水紙杯越來越薄,越來越軟,紙一層層脫落。中午十二點后,飲料里所有的冰都化了,飲料桶里的水越來越多,從壓力蓋四周不斷溢出來。我處於崩潰的邊緣,本來輕鬆有趣的遊戲對我來說都成了可怕的挑戰,甚至像在死亡線上掙扎。我好不容易才熬到下午做第一個任務的時間。
「我進田徑隊了,」她鄭重其事地說,但聽起來不是很高興,「他們說我適合擲鉛球,因為我挺胖的。」
我不怪他們,因為甜菜種植遇到了瓶頸。可我們以前也遇到過,最終都挺過來了。我更加努力工作。我越發覺得人們面對困難時更需要痛痛快快玩一場,免得時時想著天氣,張口閉口都是天氣。人們引用法戈天氣預報員杜威·伯奎斯特的話,還扯出民間傳說中的句子,觀察樹的年輪和泥沼的深度。終於有一天,河流變成了一條細細的水流,河床裸|露出來,上面全是死魚和陷進去的汽車殘骸,連我也希望取消節日了。酷暑耗盡了我的熱情,而就在節日前一天,發生了件更糟的事,且那件事本來幾乎不可能發生。我終於垮了下來。
「讓我下去吧。」我低聲說。這時,我看到多特穿著綠裙子,從遠處向我走來。她非常激動,活力四射。光是看見她彷彿就給我注射了強心劑,我多麼喜愛她強健的體魄,她擺動胳膊時的樣子,還有她自信、堅定的步伐。可惜我當時並沒看出她令人恐懼的一面。
一天下午,我正把冬天落在草坪上的葉子耙到一邊,這時多特從後門走了進來,手裡拿著鉛球。她把鉛球往草坪上一扔,傳來了低沉的撞擊聲。

華萊士·費弗

必須讓華萊士特·達琳自信起來,讓她夢想成真一次,讓她變得完美,無與倫比。這樣她才會放棄全世界都與她為敵的想法。我要給她信心,鼓勵她。可要幫她實現哪個夢想呢?哪個異想天開的計劃呢?哪個願望呢?憑我一己之力做不了太多,而且她的計劃又那麼不切實際。可我決心已定,要做一次童話里仙女的教母,幫她實現一個願望。要實現她哪個願望呢?
「胖?」我很氣憤,「你身材完美,不是有張保險圖表嗎?我去找來算給你看看。」九-九-藏-書
她說她以後會像電影明星一樣住在海邊,或像瑪麗姑媽一樣人間蒸發,因為瑪麗跟多特說自己是乘貨運列車來的。她以後會開連鎖炸雞店、開卡車、開拖拉機,會像阿德萊德奶奶一樣遠走高飛。她會環遊世界,四處求學,或跟拉塞爾舅舅和伊萊舅舅一起住在保留地的北邊。她會參加州鉛球比賽,一路晉級奧林匹克運動會。阿格斯鎮政府會把她的獎牌跟拉塞爾的軍功章以及自己出了名的日記本一起放在縣博物館展覽。
那是第一個大旱的春天,天天都是大晴天,雨水從來沒那麼少過。那一整個月,多特的狐朋狗友都會開車把她送到我家所在街道的拐角處,多特就在拐角附近來來回回地投擲鉛球。她說自己正在減肥,好去參加田徑隊選拔。她認真的表情讓我覺得這是她人生的新起點。傍晚,多特要是看見我的車停在車道上,就會進來坐一會兒,這之前從未發生過。她一天不吃東西,餓得臉色煞白,都沒力氣數落我的不是。另外,我會消除她的怒氣。我每次都讓她坐在餐桌旁,給她拿一夸脫牛奶和一盤核桃仁巧克力蛋糕。她一邊跟我說以後的打算,一邊將食物一掃而光。
自從種植甜菜,通上州際公路以來,阿格斯這座小鎮需要的大部分貨物就都由卡車運送,鎮上生產的商品同樣由卡車運出。人們也大多坐車通過州際公路進出。不過米勒神父可不是這樣,他不太喜歡坐汽車,只在迫不得已時才長途駕駛。他是乘火車來的,從明尼阿波利斯上車,穿越州界,進入北達科他州,然後沿著一條蜿蜒的長路北上來到阿格斯。雖然這天鎮上好像有什麼慶祝活動,可車廂里基本是空的,全車也只有他一個人在阿格斯下車。他走下便攜腳凳,列車員想伸手扶他,他揮揮手示意不用,列車員例行提醒他:「神父,小心腳下。」米勒神父心裏升起一陣感動和擔憂。他想,這帝國建設者號列車幾乎沒有乘客,怎麼還能一直提供這麼好的服務呢?他這麼問列車員,結果列車員懊惱地拉長臉說他也不知道。兩人一起在北達科他州炙熱的天空下停留了一會兒。火車向前動了一下。列車員把腳凳扔上火車,隨後爬上了車。不久,只剩神父一人站在阿格斯火車站邊上那新砌的水泥站台上。
卡片上印了一個商標,「艾蒙景觀系統」。商標下有一行字:「我在來的路上。」署名是卡爾。
我一一考慮了多特所有的夢想,選了最後一個。
多特心情最糟糕時,彷彿全世界都在想方設法摧毀她。
我、塞萊斯汀和瑪麗沒什麼共同點,但卻被多特的怨恨逼到了同一陣營。多特從小就很難管束,可當時我們還能口頭教育她。現在倒是她口頭教育我們了。她一條條地數落我們的缺點,讓我們備受打擊。她嚙噬我們的心,恨不得生吞我們,我們憂傷困惑,她卻越發強硬。最重要的是,我們已不認識這個自己養大的孩子了。多特穿著漁網長襪和乙烯基材質的短裙去上學,頭髮弄得像個鳥窩,回家時拿著高檔的消費品,雖然她在阿格斯電影院打零工,但拿的最低標準工資也絕對買不來這些。她的朋友都是那種戴著兜帽、抽煙喝酒、飆摩托車的年輕人,他們遊手好閒,在街上的酒吧混日子。那種酒吧從不給聖誕節基金會捐款。
「那些都是騙人的。」多特掂了掂鉛球,心不在焉地舉到脖子高低,「華萊士,你肯定覺得我的想法特別荒唐,可我時常會幻想有一天被選去拍雜誌封面。他們在阿格斯發現了默默無聞的我,把我帶走,給我穿好看的衣服,給我做頭髮,然後我瞬間變成一個美人。」她突然轉身蹲下,伸直胳膊,將球投了出去。鉛球沿著弧線飛行,徑直落在我的月季叢里。
多特開始羅列她的倒霉事。她跟我嘮叨時既有滿足read•99csw.com感,又十分鬱悶。
「附近有肉鋪嗎?」他問。
阿格斯將會有四個女王,跟撲克牌一樣。現在已有白雪女王、豬肉女王、返校日女王,還差一個,甜菜女王!對!甜菜女王將是四女王之首,因為在阿格斯甜菜就是國王!
「真沒想到!」她思忖著。她手裡拿著一張傳單。傳單上的多特睜大眼睛看著前方,雙眼像兩股蒸汽一樣神秘。上面還印著其他甜菜女王候選人的照片。她們笑容甜美,但長相不容易讓人記住。塞萊斯汀手裡還拿著一張長長的白色卡片。
那天早上,我在郵局撞見了塞萊斯汀。她正把手伸進信箱取信。
情況越發糟糕,旱情沒有減輕。有人提議取消狂歡節,但我告訴他們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們邀請了州長及州長夫人,還有九個由中學生組成的遊行樂隊,外加一支精尖摩托車隊。我們已簽好了狂歡節合同,訂好了搖滾樂團和波爾卡舞樂隊,還預約了賽車特技表演。現場會有號稱猛獁之戰的撞車比賽,兩輛聯合拖拉機進行碰撞比賽,撞到其中一輛報廢為止。有一場拖拉機牽引力比賽,還有一隊警衛待命,我們本地預備役部隊已準備就緒。我對他們說,狂歡節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停不下來。但還是有些人抬頭看看乾燥、發白的天空,搖搖頭,然後走開了。
多特的脾氣一年比一年暴躁,她恐嚇我們,製造破壞,還傷害自己。有時,她深夜兩三點才回家,還有一次,她天亮才回家。她在自己的房間里抽煙,窗台上滿是煙頭,還總寫秘密日記,用金色小鑰匙鎖起來不讓人看。
多特要麼因幻想中的未來而喜不自勝,要麼因殘酷糟糕的現實而十分沮喪。她告訴過我別人不邀請她參加派對,帥氣的小混混不搭理她,女孩往她的儲物櫃里塞滿紙巾,上課時老師會問一些明知她答不上來的問題,連清潔工都故意多給地板打點蠟,好讓她滑倒、出醜。
獅子會設計了深水炸彈遊戲,用來為社區籌集善款。遊戲規則很簡單,一個人坐在軟墊椅子上,椅子下方几英尺處有個又深又寬的裝滿水的水池。大人物懸垂的腳下有個小而圓的紅色控制桿支撐著椅子,控制桿被一美元可擲三次的壘球擊中後會彈開,椅子會猛地往後翻,坐在上面的大人物則掉進水池,渾身濕透。鎮長、警察局長、警長和鎮委會成員都會輪番坐到上面。能坐上去說明社會地位高,這個水池是諸多攤位里非常受歡迎的一個。每個坐到椅子上的人都會穿上特別的服飾,我也不例外。為了給自己打氣,我穿了很久以前參加多特的夏威夷主題生日派對的整套行頭,包括橙色夏威夷襯衫和沙灘褲,還戴上了那頂草帽。我說服自己卡爾這時不會出現。我環顧四周,沒發現他的蹤影,才安心上場。剛爬上椅子,我就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坐下時腳下的水面讓我頭暈目眩。
第一個球砸了過來,我直接從椅子上滑了下去,掉進了水池。我落水時依然能聽到後面兩個球也擊中了目標。
「你總說我心態不好,」她告訴我,「你說我太悲觀了,但你聽聽這件事!」
可光靠我還不夠。
售票員覺得好像有,但隨後又覺得那好像是個雜貨店。
「那您知道附近有姓科茲卡的嗎?」
我得選票。
破舊的招牌上還寫著瑪麗·阿代爾的名字,可光看名字,米勒神父無法辨別她是不是自家親戚。胸前口袋裡的信是二十多年前寫的,誰知道這二十多年裡發生了什麼呢?斯塔·科茲卡這個名字和這座老舊的建築是他僅有的線索。
我們努力培養多特的興趣愛好,提升她對學校體育運動和上學的興趣,可她似乎只有開跑車兜風或單單坐在跑車裡時才真正開心。這不是我觀察的結果,而是塞萊斯汀的。瑪麗則會說,要不是多特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她肯定會和這個侄女斷絕關係。我圍著多特轉的原因倒和瑪麗完全不同——我永遠堅信多特的膽量有多大。
那位佳人將是多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