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部分 Part Three 25、通靈師

第三部分 Part Three

25、通靈師

南希的手突然像捕蠅器一樣握住了米莉安的手。
南希的手終於鬆開。米莉安連忙縮回自己的手,只見手上已經留下深深的紅印,甚至出現了瘀青的痕迹。
南希小姐接過錢,意外的是,她把錢塞在了羊毛衫的衣領里——說得具體一點,就是塞到了乳|溝里。
她搖搖頭,「不是,去對面的算命館。我一直都想試試。」
「你到底是什麼人?」南希驚疑地問。
「我希望你能有一說一。」
「不準耍我,呃,不準隱瞞。」
「有些女人簡直就是蠢驢。」
「我也能通靈。既然你是通靈師,難道這都看不出來嗎?」
她得意地一笑,伸過胳膊抓住路易斯的手,說:「想打聽保持好身材的秘籍?」
「那好吧。」他隨手拿出一個裝錢的信封——正如阿什利推測的,這樣的信封路易斯在卡車上藏了好幾個,他對米莉安說那都是他的救命錢——從中掏出三張二十美元的鈔票遞給她,「至少讓我來付錢吧。」
「你的想法真另類。」
「說得沒錯。」南希小姐終於說,她勉強一笑,臉上堆起層層皺紋。她伸出一隻手,拍了拍說:「把你的手給我。」
「走。」
「我通常看一下酒杯的杯底就可以了。要是讓我選的話,你說的那幾種我全都不要,謝謝。」
「不,你待在這兒。這個……屬於個人隱私。」
「我就是通靈師,」女子說道,「你可以叫我南希小姐。」
「你身上有一種死了的東西。深沉的、黑色的、枯萎的東西,它正像個迷途的孩子一樣呼喚它的媽媽。你是死神之手,你是死亡的機器。我能聽到皮帶傳動、車輪轉動的聲音。」南希伸手到羊毛衫里,掏出那兩張二十美元的鈔票,揉成一團丟還給米莉安,「拿著。我不要你的血腥錢。死神跟著你呢,你的心裏住著一個怪物,一個可怕的存在。我不想和它扯上任何關係。你給我出去。」
「請你說話衛生一點。」
米莉安的嘴巴像倉鼠一樣脹鼓鼓的,勉強說道:「啥?」
「出去!」南希吼道。比格犬也在下面附和著。
「我說你的吃相。天天看你吃飯,但每一次的吃相都那麼別緻。」
「我去,搞什麼鬼?」這九-九-藏-書是米莉安情不自禁說出的第一句話。
縮回身子,米莉安望向窗外,餐廳對面的街上停著一輛皮卡。一切平平靜靜,沒什麼能引起她的注意。這時,皮卡司機回到車上,把車開走了。
「我也是業內人士,」米莉安說,「忘了嗎?得了,南希。算命根本不需要那些東西。就算結果不是蒙人的,但這些道具卻是貨真價實地做樣子而已,不是嗎?那些漂亮的紙牌?掌紋中包含的秘密?那些其實都是噱頭,真正的算命,只需要皮膚碰皮膚就能做到了。我說得對嗎?」
「我們在俄亥俄州的布蘭切斯特。」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份袖珍地圖,攤開在桌子上,並指了指他們所處的位置,「離辛辛那提大概有四五十英里。」
「真是不得不服啊。」路易斯說。他看著米莉安的表情就如同看著一條大蟒蛇正吞吃隔壁鄰居家的寵物貓。
她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誰都不說話。米莉安突然一陣恐慌——她沒有看到這個女人瀕死時的情景。靈視沒有起作用,她看不到生命的終結,也看不到死亡。就好像這個女人不屬於人類,遊離于命運和時間的潮流之外,不受任何束縛。
米莉安勉強笑了笑,「全是騙人的,沒說出半點新鮮玩意兒。可以走了嗎?」
米莉安把手放在了女子的手中。
女子嘖嘖兩聲,「如果你真的能通靈,你就該知道通靈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我的新陳代謝快得跟兔子似的,」她解釋說,「一直吃都沒問題。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反正我的身體能把多餘的熱量給全部燒掉。」
「我操!」米莉安害怕起來。南希的瘋狂舉動跟她有關嗎?還是她碰巧患有動脈瘤之類的疾病?她用另一隻手拚命推著桌子,使另一側桌沿死死抵著南希的上腹部,把她壓得不由喘起了粗氣。
「要去洗手間?」
「慢慢習慣吧,大塊頭。從我身上你能學到在學校里學不到的東西。」她俯身越過桌子,吻了他一下。他們還沒有真正發生過關係,親密的舉動僅限於親吻。而且每次都是米莉安主動吻路易斯。這可不像她的做派。她九九藏書一般是不會親吻在路上遇到的男人,因為他們總會把鼻涕蟲一樣的舌頭伸進她的嘴巴里,讓她噁心萬分,恨不得把它們連根咬掉。
米莉安握緊拳頭,把一個試圖冒頭的嗝生生壓了回去。她把碟子往旁邊推了推,咧嘴一笑,「好了,接下來我們去哪兒啊,大老爹?說句實話,我連現在咱們在哪兒都不知道。」
「這不能怪我,這家餐廳不分點,只要菜單上有的,什麼時候都能吃到。」
「我平時的確織點東西。女人嘛,總得想方設法養活自己。」
「得了吧。這他媽就是忽悠人的。」
路易斯抽出幾張鈔票,並隨手丟下一筆慷慨的小費,但米莉安仍在望著窗外出神。她想做這件事已經很久了,只是一直沒有勇氣。
米莉安坐了下來,手指百無聊賴地敲著桌面,「然後呢?我該幹什麼?這種忽悠人的把戲要收多少錢?」
「什麼?你什麼意思啊?」
「唔。」她咕噥了一聲,伸著脖子硬把肉丸子給咽了下去,「我說先生,對於一個吃貨來說,面對這麼美味的意大利麵,那是怎麼吃都不為過的。」
米莉安對自己的話並沒有十成的把握,她只是信口胡謅。此刻她有點進退維谷了,因為她從來沒有遇到過任何一個自稱通靈師的人。但這就是她窺探別人命運的方式,因此她想當然地認為命運自有其特定的運作方式,特定的規矩,並對那些有能力窺探命運奧秘的人定下了特別的要求,因此她認為南希小姐也和她一樣遵循著同樣的約束。
整個肉丸子都進了她的嘴巴。
手越握越緊。南希脖子里的青筋都暴露了出來。米莉安試圖抽回自己的手,卻未能掙脫。南希忽然睜開雙眼,眼白部分開始被爆裂的血管染成紅色。她緊緊咬著牙齒,米莉安甚至擔心她會把牙齒咬碎。
南希小姐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南希小姐,織毛衣的通靈師?」
米莉安搖搖晃晃地向門口退去。
最後,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向餐廳走去。
「她給你算命了?」路易斯問。
路易斯與眾不同,或者是她與眾不同。每當腦子裡閃過那個念頭時,她都會竭力將其驅除乾淨。她擔心每一次嘗九九藏書試都會以失敗告終。儘管這聽起來並沒有多少道理。
「好,我保證。」
「等等,」米莉安懇求道,「等等!別這樣,你幫幫我,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告訴我該怎樣阻止,告訴我該怎樣擺脫這一切——」
「你只管把手給我。」
「四十塊,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不是忽悠人的把戲。」女人的語調有些嚴肅。米莉安懷疑她肯定也抽煙,或者以前抽煙,這使她不由犯起了煙癮。自從和路易斯一同上路以來,她就沒再抽過煙了。
通靈算命:看手相,塔羅牌算命。
「我在人體解剖和性方面可是專家呢。」
女人露出一副滑稽乾癟的表情,「歡迎光臨,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
米莉安在一家乾洗店旁邊的小巷口站了十五分鐘,這裏距算命館只有一分鐘的腳程。她不停地抽煙,卻仍止不住渾身發抖,心亂如麻。
「你想怎麼算?塔羅牌?還是看手相?我能通過茶葉占卜命運。」
桌子底下,比格犬似乎感覺到了異樣,在它的主人旁邊添油加醋地吠叫不止。
「請坐。」
路易斯沒有把手縮回來,但很明顯,他看起來並不自在。自從汽車旅館那一晚之後,他就失去了自信。米莉安心裏清楚,路易斯喜歡她,但他似乎有所顧慮。或者,她懷疑路易斯害怕的是她?難道他察覺到了什麼?
米莉安聳聳肩,「再大點聲,好讓外面的人也聽到啊,姐們兒。我需要坐下來嗎?」
她看到路易斯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她,彷彿要尋出什麼貓膩。路易斯經常琢磨米莉安,對他來說,她就像一幅神秘的三維立體畫,他需要不斷地變換角度加以研究,這樣或許有朝一日畫的真實面貌才能呈現在他的眼前。不過一如往常,他又放棄了。在嘈雜混亂的環境中,他既沒有看到海豚也沒有看到帆船。時候還沒到。
而坐在桌子後面的女人一點也不像吉卜賽人,倒像個公證員。不,她看起來更像是教堂糕點義賣場上的小主管。淺灰藍色的羊毛衫,一頭紅髮,鼻樑上架著一副老花鏡。
「我跟你一塊兒去。」
「說得好,南希小姐,說得好。行,四十就四十。」米莉安將兩張票子放在桌上,並朝對方read.99csw.com滑過去,「如果你算命算得准,我就買一頂你織的帽子或者別的什麼東西。」
「求你了。」
「我……我以為這裡是通靈算命的地方,不好意思。」她轉身便要離開。
米莉安小聲問道:「南希小姐,你沒事吧?」
在皮卡車剛剛擋住的地方,米莉安看到了櫥窗上閃爍的霓虹燈。
「有些女人做夢都想成為你這樣的。」
南希看上去狼狽不堪。豆大的汗珠一個接一個從額頭上滾下來。她舔著嘴唇,掏出一塊小手帕擦著鼻子下面的血,此時她的雙眼已經通紅。
路易斯眯起眼睛,「那得看什麼時候了,現在才上午十點啊,親。」
「我知道。」
米莉安騙不了自己。那幾張鈔票拿在手中的感覺就如同抓了一把火炭,可錢上濕濕的,彷彿沾滿了鮮血。她低頭看著錢,有那麼一瞬,安德魯·傑克遜那張醜陋的臉好像被路易斯代替了,他的眼睛是兩個恐怖的黑洞,上面貼著黑色的膠帶。
她的肩膀撞到了門上,無奈,她只好退了出去,剛一出門便覺頭暈目眩。
血突然從南希的鼻孔中流出來,滴到米莉安的手上。吧嗒,吧嗒,吧嗒。米莉安天真地希望血能起到潤滑作用,好讓她從南希的大手中掙脫出來。可惜她並沒有如願以償。
「你知道?」
南希口中開始發出奇怪的聲音,頭像個撥浪鼓一樣瘋狂地搖動起來。
米莉安大體知道這種店裡面的格局,但這一家卻有所不同。她以為能看到許多新時代華麗低俗又故弄玄虛的東西:水晶球啦,紫色的流蘇啦,風鈴啦,刺鼻的熏香啦,卧在枕頭上的肥貓啦等。可是她看到的卻只是一個開著熒光燈、針織迷們喜歡光顧的小店。褐色的架子上陳列著軟毛毯、嬰兒帽以及成束的紗線。沒有貓,桌子底下倒是趴著一隻正在打盹兒的大腹便便的比格犬,它看起來不像十分友善的樣子。
「哎喲,喂——」米莉安一驚,叫了出來。
他們已經在公路上連續輾轉了八天。一次是從九*九*藏*書北卡羅來納到馬里蘭,拉的是油漆罐;一次是從馬里蘭到特拉華,拉的傢具;現在他們要從特拉華去……俄亥俄的某個地方?拉的還是油漆。這裏一定是俄亥俄。平坦,了無生氣;樹木、高速公路,沉悶無聊。
「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她說著站起身。
他笑起來,「那好吧。」
「這不是忽悠人的把戲,也不是故弄玄虛。通靈術是真實存在的。」
她沒說什麼,只是無力地笑了笑,隨後便走出了餐廳。
南希的手很溫暖,但米莉安卻像觸電一樣渾身一凜。
他們兩個還沒有那個過。就是做那事兒,床上的曼波舞,金剛爬上帝國大廈。米莉安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他們之前差一點就做了呀,現在有何不可?這是她的方式,是她的事。
米莉安再次用力抽手,但她的手就像被老虎鉗夾住一樣,而南希的手掌越來越暖,越來越熱,彷彿要把她的手熔化掉。
這是她最享受的時刻,一個值得擁抱的時刻。在她的生活中,大多數男人——不,是大多數人——在這種時候都會毫不相讓地頂她幾句。繼而發展成針鋒相對的爭論,直到最後惡語相向,兩敗俱傷。就像打一場充滿惡意的羽毛球,雙方都把球瞄準了對方的眼睛去打。而路易斯,他不會反駁,只會微笑,大笑。他從來不幹煽風點火的事,更不會火上澆油。他就像個精通懷柔之術的太極高手,又像個超然世外的禪宗大師,對她循循善誘,無聲無息間便將她咄咄逼人的戾氣化解得無影無蹤。
「布蘭……切斯特。」她把這個地名拖得老長,就像一個嘴裏塞滿腦髓的殭屍在說話,「這名字挺有意思,跟那個猥褻者切斯特一樣一樣的。」
米莉安從對方的話語中感受到了母親般的威嚴,不由點點頭說:「不好意思。」
「你這門學科味道可真美。」
桌子下面,比格犬嗚嗚了幾聲,然後放了個屁。
「你這麼能吃,怎麼就不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