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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分 雷鳥 55、陰影

第六部分 雷鳥

55、陰影

或者那僅僅是她的想象?
他跳下去,隨後關上了車門。
然而此時此刻,這情景卻意外地令人欣慰。
「我沒事,」她說,「用不著去醫院。」
「我們不會去的,」鞋刷胡說,「這場風暴威力驚人。你需要治療,而我們也需要儘快離開這片沙漠。」
她不想去醫院。
一個黑色的影子掠過灰色的太陽。
「沒錯。」鞋刷胡說。
「媽的,當然不是。」米莉安咳嗽著說,「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有人遞過來一瓶水。她用兩個膝蓋夾著,用手扶穩,然後迫不及待地大喝了一口。水很涼,但咽下去的同時也有種火燒火燎的感覺。
駕駛艙與後排之間的小隔板嘩啦一聲拉開,一雙棕色的眼睛出現在窗口裡,有人(想必是哈爾·柯蒂斯了)隨即說道:「前方有大水。車前輪掉溝里了,看來需要推車。」
雷聲滾滾,閃電劃破夜空。她坐在沙漠里喘息不定。一隻烏鴉跳到了她的肚子上,另一隻跳到了肩膀上。烏鴉用喙掀開她的襯衣,鑽了進去。向前爬時,那隻鳥用爪子抓著她的肚皮,她想把它拉出來,可這時烏鴉的喙猛地啄進了她的傷口,她疼得大叫起來。烏鴉似乎在傷口中尋找著什麼,腦袋一會兒前伸,一會兒打旋。她覺得有空氣從身體里嘶嘶冒出,血在不停地向上涌,不大一會兒,烏鴉鑽了出來。疼痛像天上的雷和電讓人無法忽視。烏鴉扭過頭,嘴裏叼著一個閃閃發亮的東西。那是一顆沾滿血的子彈九*九*藏*書頭。它腦袋輕輕一晃,子彈吧嗒一聲落到了地上。另一隻烏鴉嘴裏銜著一撮乾草,頭一隻烏鴉上前啄了幾口,兩隻鳥同時鑽進衣服,在傷口前又是一通鼓搗,最後它們用喙做針,把傷口縫合了起來——
雨點打在米莉安的臉上。閃電像灰色天空的脈搏,雨聲則猶如永不停歇的咆哮。鞋刷胡是最後一個下車的,他伸手止住米莉安,說道:「你留在這兒。很快就好。等車一推出來我們就換條路,總之會把你送到安全地點。」
就像一群開會的禿鷲。
鞋刷胡對那女人說:「沉住氣,內茲。我看她不像。」
「我知道。」她說。
「你們是什麼人?」她對著黑暗問。
她當然記得。
車子掛上倒擋,在眾人合推的力量下艱難後退。引擎轟鳴,輪胎空轉。但它們的聲音幾乎徹底湮沒在風暴中。
烏鴉為她縫合的時候,禿鷲們就站在周圍。天空降下第一滴雨時,一隻鷹落在附近的一棵仙人掌上。一隻小百舌鳥飛來飛去。一隻知更鳥在嘲笑她。她就像迪士尼電影里的公主——只不過她沒有一群侍女為她更衣,而有一群鳥為她處理傷口。它們等待著。
鞋刷胡起身打開車後門,沖他們揮了揮手,其他人於是紛紛戴上寬邊軟帽跳出車外。
「我們無意中發現了你。」男子說。
「不,」米莉安說,「我沒……我不能。我沒受傷。」
這個念頭剛一閃現她便脫口而出:「你們是暗影之狼。」
也許決read.99csw.com定性的那一票就在她手中。
「搞什麼!」內茲說。
米莉安小心翼翼地打開車門,盡量不發出一點動靜,隨後她跳出去,鑽進了風暴。
「他們……我可以帶你們去找他們。他們……他們在北邊?那裡路不好走,只能開越野車。我想想——」車子一沉,哐當一聲巨響,大概又碾過了一個坑。雨點像鎚子一樣砸在車頂,「好像叫墳墓峽谷路。」
米莉安忽然恢復了意識。腦子裡亂糟糟的,沒有一件事說得通。她的世界在搖擺顛簸,這一點她的脊椎和脖頸感受最真切。眼前黑乎乎的,全身都在疼。周圍有許多黑色的輪廓,左邊,右邊,對面,人類的輪廓。但他們聚集在那裡就像——
唐尼輕輕碰了碰內茲的膝蓋,「嘿,你讓她靜一會兒。況且我們又不是警察——咱們只管把她帶出去就是了。」
她發現傷口處有些乾燥毛糙的東西,是乾草,從皮膚里穿進穿出,傷口就那樣被縫了起來——
她依舊頭腦昏沉,疲憊的感覺格外強烈,整個人就像被撕爛的衣袖毫無生氣。她想:不對,那是一群貓頭鷹,不是禿鷲;但它們看上去更像一群人——一群有著身份和地位的人,一群等著投票的法官或政客。
「撒尿啦!」奧克塔維奧罵道。
鞋刷胡繼續說道:「你好,米莉安,有姓嗎?」
「你們兩個誰敢再開下流玩笑,」內茲說,「我就拿刀割掉他的蛋蛋。」
當然有,可她不願說。於是鞋刷胡繼續下https://read•99csw.com去:「我們是ICE的追蹤小組,ICE就是移民和海關執法局,知道嗎?我們在托赫諾保護區邊緣發現了你。你的身體狀況很糟糕,所以我們要帶你到醫院看看,然後我們再聊聊——」
「你看!」奧克塔維奧用胳膊肘碰碰內茲說,「我早說過人們知道咱們,看來我們很出名嘛。」
「操!操!什麼情況?」她慌得深吸了一口氣。她忽然感覺自己被困住了,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怎麼回事?」
她抬起頭,看到前面坐著一個人。
這一段果真發生過嗎?
他們似乎已經做出了決定。
「要濕身咯。」洛佩斯笑著說。
唐尼說:「沒人知道咱們是誰。這個國家的人跟斷電的燈泡一樣瞎。他們甚至不知道去哪兒投票,吃的食物里有什麼,或自己有哪些權利——」
坐在米莉安旁邊的一名男子,鬍子瘦得像支鉛筆,看起來像拉丁裔,他把一個黑色的小手電筒遞給了鞋刷胡。
「我知道那兒。」內茲說。
急剎車。每個人都控制不住地向前傾倒。車頭一沉,緊接著,砰,金屬撞擊,隨後便是一陣嘎嘎吱吱的聲音。
「如果我們能活過這場大暴雨。」吉姆·洛佩斯依舊笑著說。
「有錢難買後悔葯。」他說著伸出舌頭。一隻蝎子在他的舌尖上跳舞。他把它一咬兩截,任由蝎子蠕動的殘軀在牙齒間掙扎。她想起了蝎子的味道,她想起了所有東西的味道:蜥蜴、老鼠、蝴蝶,甚至阿什利·蓋恩斯被塘read.99csw.com鵝撕碎的骨頭和肌腱,「這是你欠下的債。我們還有活兒要干。」
那個女人朝前探了探身子,她的眼睛又小又黑,像兩塊黑石頭;鼻子又長又平,像斧頭的刃。向前靠的時候,她腰帶上的裝備——手電筒,刀,和紅牛罐差不多大的手雷——叮噹直響,「是卡特爾乾的嗎,女士?女士,你是毒騾嗎?你身上有沒有帶毒品?藏在哪兒?嗯?說話呀,也許我們能交個朋友呢。」
可她的的確確受了傷,這她很清楚。疼痛的感覺依然遍及全身,只不過現在有一點點不同了,不再像之前那樣生龍活虎,現在痛感更強,面積更大,但卻並不活躍。好像疼痛變成了一個羞羞答答的鬼東西,藏在石頭和塵土底下。她本能地將手伸進髒兮兮的襯衣,撫摸|胸口上的槍傷——
米莉安坐在車裡。
奧克塔維奧傻傻一笑,手舞足蹈地說:「小姐,那種組織在這一帶到處都是。美國是個自由的國度,可亞利桑那,他媽的簡直是果蝠的世界。」
那個被叫成內茲的女人聳了聳肩,身體往後靠去,雙臂一抱,盯著米莉安。
「我遇到了……邪教,」米莉安說,「也不算邪教,是一群人,一個民兵組織。」
「我叫米莉安。」她說。
那之後,一切便歸於寧靜。
可縫合傷口的乾草……
眼睛眨呀眨呀眨。
叫內茲的女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說女士,你絕對需要到醫院看看。你那樣子看著就像剛生下來似的。瞧瞧你渾身的血。你被強|奸了嗎?你可read.99csw.com以告訴我們。是卡特爾的人乾的嗎?你被叢林狼襲擊了,還是土匪、走私犯或者沙漠里那些腦子不正常的渾蛋?到底是誰?」
等待什麼?
路易斯。冒牌路易斯。入侵者。
「謝謝,唐尼。」鞋刷胡說。他打開手電筒,從米莉安的眼睛前晃了一遍——就在這時,汽車忽然向右來了個急轉彎,米莉安差點歪倒在唐尼的腿上。鞋刷胡關掉手電筒說:「女士,我是肯·凱斯考利,這是德納·內茲、唐尼·比蓋、吉姆·洛佩斯和奧克塔維奧·基諾。」吉姆頭髮蓬亂,娃娃臉,笑得跟花兒一樣;他的臉可真紅,說他在外面被太陽曬了一天可能都是輕的,他簡直就是太陽本身。坐在她另一側的是奧克塔維奧,這小夥子帥得一塌糊塗,根本不像凡人,倒像是幾千年前風和水孕育的產物,「還有一個人你暫時見不到,那就是哈爾·柯蒂斯,他在開車。現在你知道我們的名字了,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鞋刷胡點點頭,繼續對米莉安說:「這一帶天氣不佳。風暴正好從這裏過,說不定會有洪水,所以我們也在儘快撤離。」
「我去,她醒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附近的一個影子慢慢拉長,眼前出現了一點光。她看到五個人影,而且他們好像在一輛車上——軍車的可能性很大。她左右兩側各有一人,對面三人,四男一女,全都身穿沙漠迷彩。開燈的是一個長著小鬍子的男人,鬍子硬得像鞋刷毛,黑得像煤灰。他首先開口說:「小姐?」
這倒讓她有點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