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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分 雷鳥 插曲 凱倫·基

第六部分 雷鳥

插曲 凱倫·基

對他們來說,不成功,便成仁。她心知肚明。她已經預見到自己的結局,在她死亡與復活的過程中:美國陷入一片火海。莊稼在燃燒,街道上傳播著各種疾病。人們被自己的食物或被彼此毒害。天空中出現紅色的降落傘:侵略。街上到處是死人:瘟疫。因為冬季的寒冷遲遲不去,星條旗被撕成一條一條生火取暖。這是註定的未來,它深藏在她的心裏。而且她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們的錯。我們軟弱的領導,我們的社會體制。美國像一朵低垂的花兒彎下腰,乞求著被人採摘。
不知何處傳來動靜。那些零散的念頭忽然像積聚的靜電達到了最高峰。
伏在她腿上的伊森抬起頭——他在為自己做過的事情哭泣,為他們做過的事情,以及即將到來的事情哭泣——他吸了口氣,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和鼻子,「你指什麼?」
但她間接履行了她的使命,雖然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
這是一個無底洞。
它們終於找到了共同的主題。
她聽九九藏書到了思緒的聲音——零散的思緒,像飄蕩在城市街頭空氣中的一段段音樂,像隨風飄散的遠處餐廳里美食的香味——她抓住這些思緒並據為己有。大部分零散的思緒都膚淺無聊,毫無價值——
米莉安本該成為他們計劃的盟友。
人的頭腦很簡單,整天想些毫無意義的東西:天氣、食物、短暫的安慰、香煙、糖果、鞋子里的石子、是不是忘了關爐子或有沒有把旗子插在信箱上。但偶爾人們也會深刻反思:對癌症的憂慮、對陌生人的恐懼、暴力的衝動、強烈而又隱秘的性興奮;這些念頭總是試圖把凱倫拖入黑暗。多數人的頭腦只是一碗平平淡淡的清湯,直到真正美味的配料冒著泡泡浮上表面,才會煥發出誘人的香味。但即便枯燥無味的想法也可以發人深思:對暴雨或炎熱天氣的憂慮演化成對全球變暖的恐懼,以及對死亡和控制的焦慮;關於食物的想法引出對癌症或糖尿病的擔憂;憂鬱症像飢餓的野九*九*藏*書獸在人間崛起;還有那熟悉的對死亡永恆而普遍的恐懼;對短暫安慰的慾望轉變成對一個人是否配得上這種安慰的懷疑。
伊森起身準備出去,但他立刻愣在原地——窗戶上一個搖晃的黑色影子嚇了他一跳。
臭婊子不讓我看我的孩子誰能理解做父親的苦。
隨後啄了啄玻璃,「篤,篤,篤。」
——因為大多數人都淺薄無聊,但他們依然能給她帶來同樣的安慰,因為她與他們不同。凱倫已經好多了。之前很糟,但現在還不錯。感謝她腦子裡那顆子彈。
那隻鳥可真大。
一個可怕的女人,但擁有無比神奇的力量。
墨西哥垃圾。
透進窗戶的光——灰色的光,但卻帶有初升朝陽的色彩——忽然暗了下來。一陣聲音傳來,聽著像雨聲,但凱倫知道那不是雨,不是風暴,也不是雷聲。
天氣一年比一年熱得早。
短暫的一瞬,她有種勝利和飽足的感覺。
這咖啡一股屎味兒不過我還是喝了吧。
基地里零散的思九*九*藏*書緒開始集中。
她想讓米莉安·布萊剋死掉,那樣她就可以像遁土的小蟲一樣鑽進她的心裏。將自己隱藏其中。但她從來沒有試過鑽進異能者——像她一樣擁有特異功能的人——的心裏,對這些人而言,即便最淺顯的閃念也不容易捕捉到,因為它們絕不像空中的飛蛾那樣好對付,而更像水溝里的冰錐——堅硬,冰冷,不易捉摸。
很快,一切都將不同。現在凱倫知道了。這是不可避免的。必須有人推動世界的進步,但這絕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它需要靈巧的手,暴力、強壯且充滿自信的手,而其動機則是真理和榮譽。
瞧它們。
他們定能成功,因為他們代表公理和正義。
為什麼偏偏今天下雨?
凱倫無法到達太深的地方。除非他們死了。只有在人剛剛死去,思想和靈魂短暫停留的那段時間,她才能天馬行空地深入別人的思想。她在韋德·齊身上用過,在許多走私犯、毒騾和盜賊身上用過。戴維死的時候她也用過—九九藏書—並非因為他心中藏著秘密(儘管那是事實),而僅僅是出於對他所做犧牲的尊重。他是個好孩子,但卻被迫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許多人都是如此。他擁有自我毀滅的衝動、強迫觀念和癮嗜,他見不得別人撒謊,總是不由自主地在第一時間揭開撒謊者的傷疤,讓他們付出流血的代價。
如今他們有了越來越多的追隨者。人們從網路上或經過口口相傳知道他們的存在。在大眾心裏,他們是真心想要改變現狀的人,他們是即將來臨的風暴,一場席捲整個國家、摧枯拉朽、蕩滌一切污垢的風暴。
它們大概要在溫室上拉屎了。
「我……不……知道。去叫……奧菲利亞。」
我喝的水足夠嗎?很可能不夠。
可一轉眼的工夫,她就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像一隻飢餓的耗子——在撓他的腦幹。「不……對……勁……」她說。短短三個字,蹦出腦海只需電光石火的一瞬,可說出口卻要費盡百般周折。
而是鳥。
它身後又出現了一個影子。九*九*藏*書
一隻烏鴉,也許是大烏鴉。有分別嗎?這一隻個頭很大,喙全黑色,腦後的羽毛幾乎和花崗岩石料一樣方正。那隻鳥張嘴叫了幾聲:「哇,哇,哇。」
也許它們被風暴嚇壞了。
雖然過程必定漫長而艱苦,但它已經開始了。
吃太多甜甜圈了。
至少不是沙塵暴。
雨停了。風暴的喧鬧漸漸遠去。在基地中心他們的小房子里,凱倫·基耷拉著腦袋,坐在床邊的輪椅上。她的身體雖然殘廢,但頭腦依舊靈活——像許多破碎的鏡片,每一片都是一把鋒利的武器。伊森跪在她前面,和往日一樣頭枕著她的大腿輕輕哭泣。凱倫用一隻顫抖的手習慣性地撫摩著他的頭髮,雖然最近以來她一直克制這種習慣,拒絕碰他,甚至看他一眼。但如今,一切都處於運作當中,每一個環節都已經開動,多米諾骨牌一個接一個倒下,啪嗒,啪嗒,啪嗒,就像自行車輻條的聲音,籌碼的聲音,一切土崩瓦解但又有條不紊的聲音。快了,快了。
那個名字,瑪麗·史迪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