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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遊記 二十一 最後一瞥

上海遊記

二十一 最後一瞥

村田君與波多君去后,我銜著香煙,走上鳳陽號的甲板。燈火通明的碼頭上人影已稀。對面的大街上,三四層高的紅磚建築聳入夜空。這時一個苦力身後拖著鮮明的影子,走過眼底下的碼頭。倘隨著那苦力一起前行,便可自然來到上次曾去取過護照的日本領事館門前。
大廳里也杳無人跡。唯有鋪著地毯的地板上,盆栽蘭花的葉子熠熠生輝。我倚在長椅上,漫然沉湎於回憶之中——拜會吳景濂氏時,吳氏剃成平頭的碩大腦袋上,貼著紫色的膏藥。並且一邊慮念著患部,一面憤憤地說:「生了個癤子。」那癤子痊癒了沒有?——與醉步蹣跚的四十起氏走在昏暗的街道上,恰好在我們的腦袋上方,有一正方形的小窗。窗子朝著雨雲密布的天空,斜斜地射去一道光芒。而窗口處一位年輕的中國女子彷彿小鳥一般,俯視著眼底下的我們。四十起氏指著她告訴我:「那就是了,廣東妞兒。」今天晚上那女子也許還會在那兒,探出臉來。——樹木成蔭的法租界,馬車輕快地向前疾奔。遠處,一個中國馬夫牽著兩匹馬兒,其中的一匹不知何故突然躺倒在地上。於是同乘的村田君說:「那馬是因為背上癢了。」消除了我的疑念。——我一面想著這些事,一面伸手在夾衣口袋裡摸香煙,然而拿出來的,不是黃色的埃及煙盒,而是前天晚間放在裏面的中國戲單。同時什麼東西從戲單里滾落在地板上,那東西——一瞬之後,我拾起了一枝枯萎了的白蘭花。我嗅了嗅那朵白蘭花,卻已經連香味也蕩然無存了,花瓣變成了褐色。「白蘭花、白蘭花。」這叫賣聲曾幾何時也變成了追憶而已。凝望這花兒在南國美人的胸前飄溢芳香,如今也恍若夢境。我發覺自己有可能墮入膚淺的感傷的危險,遂將枯萎的白蘭花擲在地板上,點燃了一支香煙,開始讀起了臨行前小島氏饋贈的梅麗·斯托普斯的書來。九_九_藏_書https://read•99csw•comread.99csw.com
我沿著靜靜的甲板,向船尾走去。從這裏向下游望去,外灘大道上點點燈光燦若星漢。橫跨蘇州河口、白晝里車馬不絕的花園大橋能看得見不?橋下那座公園雖看不出嫩葉的翠綠,但依稀可見的,彷彿正是那片樹林。上次去遊玩時,白茫茫的水柱高高湧起的噴水池畔草坪上,一個身穿S.M.C.紅色號衣、傴僂病人似的中國人在拾著煙蒂。那座公園的花壇上,鬱金香和黃水仙現在依舊在電燈光下燦爛開放么?穿過公園走到對面,便可看見庭院深深的英國領事館和正金銀行。從側畔沿著江岸前行,再向左轉,小巷裡便是Lyceum Theatre(蘭心劇院)。那入口處的石階上,Comic Opera(喜歌劇)的彩色大海報牌雖然還立在那兒,大約已經杳無人跡了吧。這時一輛汽車沿著江邊疾馳而來。薔薇花、絲綢、項鏈上的琥珀——這些東西在眼前一晃而過。那一定是赴Calton Café(加爾頓咖啡館)跳舞去的。隨後,闃然靜寂的大道上,有人哼著小調,靴聲跫然地走過。Chin Chin Chinaman(中國佬)——我將香煙屁股扔進了昏暗的黃浦江水中,緩緩地走回大廳。read.99csw•com九-九-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