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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遊記 十七 天平與靈岩(中)

江南遊記

十七 天平與靈岩(中)

但這句「門門苦」,是衝著趕驢少年說的。既然前面已出現了農民一詞,意思一定是要向那農民問路。倘使我的推測不錯,「門」當系「問答」之「問」。想到此,我也向為我趕驢的少年趕忙下令:
「大概是迷路了吧。喂!那兒有個農民。喂,門門苦!」
「天平地平,人心不平;人心平平,天下泰平。」
登上負有萬笏朝天之名的山頂上的石叢之後,又順著山路走下來,在抵達剛才那座亭子https://read•99csw•com之前,見有一迴廊,斜向路旁。順便彎過去一看,只見有一口小池,書帶草和紫萼環繞四周。水滴沿著白鐵制的導水管,滴滴答答地流入池中。那便是聞名海內的吳中第一泉。池子周圍大大小小立著許多石碑,上面刻著「白雲泉」、「魚樂」之類形形色|色的名字,還鄭重其事地抹上漆。作為吳中第一泉,則池水未免太臟,故這些大約是廣告,讓人們不至於誤以為是普通的泥淖。
我向島津氏問道。島津氏將瘦驢直驅至我的鼻子前,彷彿身陷大澤的項羽一般,環顧著四周的景色。
然而這口池子前面號稱見山閣的,掛著中國燈籠,備有嶄新的緞子被褥,倘要假寐半日,倒是個上佳的所在。加之倚窗瞻眺,只https://read.99csw.com見野藤搖蕩的山崖前,翠竹叢生,又見遙遠的山腳下水色閃爍處,大約就是乾隆皇帝命名的高義園林泉了。再向上望去,方才登臨過的山頂,隱隱約約破雲而現。我憑倚窗前,彷彿自己成了畫中的點景人物,裝出一副怡然自適的態度。
「你念的那是什麼?」
「這下可糟糕了。」
「哪裡哪裡,這種事也很有趣嘛。那座山肯定就是靈岩山嘍。對對,反正爬到那山上去看看吧。」
「是迷路了嗎?」
「門門苦!門門苦!」
島津氏似乎是鼓勵我,表現出一副一看便知是假裝的快活神情。
「門門苦」有如神秘的咒語,立即為我們指明了道路。趕驢少年回來複命說,向右一直前行,便可徑達靈岩山麓。我們立即調轉驢頭,朝九_九_藏_書著農人指教的方向走去。可又走了約莫一二百米,非但沒回到正道上,反而闖進了寂寥的山谷。磊磊巉石之間,只有瘦瘦的松樹苟延著殘喘。加之大約是山洪的痕迹,有的松樹被連根拔起,山半腰還可見表土崩落。更令人為難的是,沿著山谷爬了一會之後,驢子終於停下不走了。
「剛才那牆上寫的排日塗鴉之一。很朗朗上口,不是嗎?天平地平,人心不平……」
「驢子就讓他們等在這裏好了。」
一覽天平山後,我們又策蹇奔靈岩山靈岩寺而去。儘管是傳說,靈岩山卻又有西施彈過琴的高台,又有范蠡被幽禁過的石室。西施和范蠡自幼年愛讀的《吳越軍談》以來,便是我所偏愛的人物,因此務必想去憑弔一番此類古迹——心底固然暗存這一念頭,但同時也不無如下卑鄙的小算盤:既然身負社命,須寫作遊記,但凡與英雄美人有緣的去處,自然是多看一處,也是有百益而無一害的。這一小算盤從上海開始,至江南一帶便糾纏不休,甚至渡過了洞庭湖之後,也不曾離我而去。否則我的旅行當會更接近中國人的生活,而無漢詩與南畫的臭味,合乎小說家的胃口。不過此刻不是優哉游哉地東扯西拉的時候。總而言之,我們奔靈岩山而去。然而走了不足一千米,曾幾何時道路消失了,周圍是一片荒草芊芊的濕地,上面低矮的雜木繁茂茁壯。我剛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兩個趕驢少年便駐足不前,神情不安地說起什麼來。九*九*藏*書https://read.99csw.com
我望著山上,不禁仰天嘆息。
「驢子怎麼辦呢?」
島津氏飛身下驢,讓一個少年和兩頭驢子留在松林之中,便猛然向半山腰爬去。當然,說是爬去,其實並沒有找到登山道,只是一味地以手排開野玫瑰和鳳尾竹,一個勁地向山坡上猛進。我同另一位趕驢少年一道,毫不示弱地追蹤島津氏而去。可是畢竟是久病初愈,如此一來,免不了要氣喘吁吁。而且爬了大約二十來米,突然有冰涼的東西滴落在我的臉上。霎時,滿山的樹木颯然開始戰慄起來。雨!我一面提防著失足滑倒,一面手抓住細細的松枝,俯視了腳下的山谷一眼。谷底,驢子與少年身影小小的,已被雨水淋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