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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遊記 二十三 古揚州(上)

江南遊記

二十三 古揚州(上)

我們叨擾了一頓麵條后,與高洲氏一道走出鹽務署大門,去遊覽揚州市容,於是兩三個哨兵一齊向我們舉槍致敬。濛濛細雨已經停歇,但街道依然一片泥濘。我走在這泥濘之中,一想到又要去憑弔古迹,不由得心中怵然。可是問了問高洲氏,答曰去看畫舫。一聞此言,我立時萌生了揚州雖廣,我卻要遍游全城、寸土不遺的心愿。
在高洲氏府第小憩片刻,乘上系在門前河岸、上有屋頂的畫舫,是又過了不足三十分鐘之後。畫舫由一邋遢的船夫掌篙,迅即撐進了河道。read.99csw.com河面既窄、水色也莫名地發黑。直言不諱地說,與其稱之為河,未若稱之為污水溝。這黑水之上,游著家鴨與家鵝。兩岸或則是污穢的粉壁,或則是貧瘠的油菜田,不時還可見堤岸崩毀,化作了雜木叢生、岑寂的原野。可是無論何處,均毫無名高千古的杜牧詩句「青山隱隱水迢迢」所吟詠的韻致。尤其是忽而出現一座石橋,忽而又見一位半老徐娘走下水邊洗濯泥鞋,令我的詩興吟懷傷痕纍纍。不過這還算好的。最令我辟易的,還是這大污九*九*藏*書水溝的臭氣。我嗅著這臭氣,端坐于舟中,便疑神疑鬼地覺得肋膜一帶隱隱作痛起來。然而高洲、島津兩先生卻彷彿泛舟于香料之川一般,神色坦然地交談著。據我所信,日本人在中國住久了,首先嗅覺似乎便會變得麻木。
鹽務署前,和石獅一起,哨兵端端正正地站著崗。我們表明來意后,沿著長長的石徑,走向裏面官衙高大的正門。然後在仆隸的引導下,來到鋪著草席的客廳。客廳外院子里,立著梧桐之類。透過樹梢,看得見細雨迷濛的天空。官衙內九*九*藏*書闃然無聲,不知道人在何處。現在依然如是的話,果然歐陽修、蘇東坡等昔日的文人墨客當然可以在賞玩本職的酒詩生涯之餘,閑暇時處理處理官事。
稍事等待后,一個看老不老、似少不少、身穿西服的官員走了進來。這便是揚州唯一的日本人、鹽務官高洲太吉氏。我們從上海的小島氏處領得一封致高洲氏的介紹信,否則生性懦弱的我說不定也不會想到來揚州。而即使來了揚州,倘不認識高洲氏的話,說不定也不會游得稱心。我知道這麼做十分失禮,但在此仍想表示https://read•99csw•com一下對小島梶郎氏的謝意。讀過《上海遊記》的諸位君子也許還記得,小島氏便是那位為了小院里櫻花開放而得意非凡、瘦骨嶙峋的紳士。——高洲氏將我們請到大桌對面,快活地聊了起來。據他自己說,外國人在揚州做官,前有馬可·波羅,後有高洲氏而已矣。聽了此話,我對他大生尊敬之心,不過如今思之,倒也不無吃虧的感覺。今年今月今日今時,涉足揚州鹽務署的人,也不過一步之先有島津四十起,一步之後有我而已矣。
揚州城的特點,首先在於其破敗不堪。兩層以上的建築幾乎見不到。而平房,但凡映入眼帘的,也都顯得貧賤粗陋。街道上,路石凹凸不平,到處積滿了泥水。在見識過蘇州、江州的人眼中看來,說感到悲哀也不為誇張。我坐在沾滿泥濘的人力車上,穿過這些街道,到達鹽務署門前時,不禁暗想,敗落如此,縱然「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也定會索然寡味。九*九*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