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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卷 山神的供品

螢火卷

山神的供品

正中間的男人——鹿麻呂冷笑著翹起嘴角,露出了黃牙。
「您剛才問的酒,是獻給山神的神酒。」
兩人依依惜別。聲足在春日出發,終於在陸奧國集齊了相撲力士,等到踏上回京的歸途,已是八月了。
「並不是不精湛……」道滿說。
「夫君……」
「你問我腰上的是不是酒,我確實點頭了,可沒說如果救了我,就把酒給你……」
無法判斷說話者是何人,侍從們只得一同說道。
女子一臉不安地看著道滿,映在臉上的火光搖擺不定,宛如映照出了她的心緒。
「怎麼了?」
「去年這個時候?」
兩腳而立的狸。
不知從山間何處傳來這樣一句話。
女人放下琵琶和撥子,站了起來。
頭頂上,樹梢時時隨風起伏,而靠近地面的地方因為樹木遮擋,基本沒有風吹過。
熊男揮刀砍來,道滿攤開了右手,手上放著三片楓葉。
夜幕降臨時,女子便開始彈琵琶,現在已是深夜時分了。
「這不是你力所能及的事。那個世界可是變幻莫測啊。人的想法和念頭像暴風雨中的一片樹葉,一個浪頭就讓人不知往何處去了。」
女子呼喊道。一瞬間,聲足轉過身來,落寞地微笑著,然後便回過頭去,在森林中消失了身影。
「我的丈夫,就是去年這個時候死在了這裏。」女子說。
確實,這道滿的模樣比剛才的男人們更可怕。不過……
女子究竟會感到怎樣的疼痛呢?她只是出神地彈奏著琵琶。
熊男、鹿麻呂和蛭丸的腳開始變得不聽使喚,身體搖搖晃晃。
「這是怎麼回事?」
「你看看這裏的女人。」
道滿伸出右手的食指,撓起頭來。就在這時,女子走開了。
「就這麼決定了。」這位老人——道滿自言自語。
聲足騎著馬在山路上前進,幾個侍從都是徒步跟隨。
頭頂黑黢黢的樹梢晃動著,琵琶聲流瀉而出。道滿不時給火堆添加樹枝。
撥子被染成了鮮紅色,女子倒在了那裡。道滿趕緊上去把脈,可是女子的脈搏已經漸漸微弱了。
女子繼續彈奏下去。
「要是你遇到麻煩了,我來幫你吧。」老人說。
「唔……」道滿念叨著抱起了手臂。
「女人,你腰上掛的是酒吧?」
「阿弦,我必須走了,就此別過。今後我們無法再相會了,雖然令人悲傷,但你一定要忘了我,再遇見一個人,和他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
「來吧。女人,成為我的奴僕。」
「道滿大人……」女子看著道滿問,「您說,生命到底算是什麼?」
聲足從馬上摔落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山毛櫸,侍從們便在附近放了塊圓石來憑弔,又將屍體放在馬上馱著,終於下了山。
鹿麻呂說完,最左邊的大個子男人說了句「那就幫吧」,看了這個女子一眼。
接下來,又有動靜從樹上傳來。聽上去是撲哧撲哧的振翅聲,頭頂的樹枝上似乎停著無數生物。
只靠彈得一手好琵琶,是不足以讓天地動容的。但他卻不能告訴女子。
「你會成為我道滿的式神,直到我享盡天命,都必須聽我差遣。」
「怎麼了?」
「不行……」
「我的身體……」
「繼續彈,別停手。別去想什麼琵琶彈得是好是壞,就這麼彈下去。」道滿說。
女子點點頭。
在這樣的山中,一個女子獨自行走著。
從常陸國到陸奧國,要通過燒山關的道路,此處並非不能通行馬匹,女子卻徒步前行。她背上背著用布包裹的行李。
頭頂的樹梢幽幽地隨風擺動,至於是如何擺動的,卻看不清楚。

歸途中,他經過陸奧國到常陸國的燒山關,一路穿越深山老林,路上幾乎無人通行。
情形越發讓人害怕了,眾人便急著快點下山。九_九_藏_書
兩腳而立的蟾。
那東西小小的,泛著綠光——是獸的眸子。
「真是讓人不舒服。」聲足心中感到恐懼。
「哦?饒不了我,你想怎麼樣?」
青色野豬說話了。
「不、不,怎麼能忘得了?聽說你在這裏離開人世,我真想一死了之。聽聞你是因為歌聲優美才被這裏的土地神帶走的,我想即使只見一面也好,無論如何都希望能再與你相會,所以才跋山涉水來到這裏……」
「彈起來沒完沒了,真想吃掉她。不過聲音開始混亂之後,倒是有點打動我。而且我也有些在意,就來看看情況……」
他們的身影消失不見時,太陽正好從東方升起,森林中灑進幾縷晨光。
樹根在岩石上盤曲交錯,路上常常被夏草掩蓋,牛虻嗡嗡飛舞。在其間走動的時候,從樹梢上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山蛭,從袖口、領襟和腳邊爬進衣服里,吸食人血。
「對了,為阿弦唱一曲吧。」他想。
那聲音十分低沉,不像人聲。
道滿樂滋滋地笑著,向女子轉過頭去。
她越過篝火走到對面。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森林中顯現出了一個渾身散發著青色光芒的身影。

呼的一下,他衝著葉子吹了口氣。
「你說什麼?!」
在篝火前,道滿和女子相對而立。
「就是那個叫紀聲足的男人。他經過這裏,唱了常陸歌。」
道滿站在山路上,攔住了面前正在趕路的女子。
「你要找茬嗎?」熊男拔出腰間的太刀。
「你!」
「可算來了。」道滿站起身說著。
「原來如此,要是那個道滿,倒可以這樣豪言壯語。」
「不行。」女子往後退去。
「會折壽的喲……」
「如果不聽呢?」
篝火前的石頭上放著一個瓦碟,裏面倒上了酒。那青獸慢吞吞地靠近,伸出巨大的舌頭舔舐著瓦碟。那淺淺的酒沒幾口便舔盡了。
「你是害怕我嗎?」道滿說。
「是夫君……」
「是這樣嗎?」
「人既然已經死了,我也無能為力了。」
「葉子馬上會變重喲。」
「如果在聲足死去的這座山上結束生命,我應該就能見到丈夫了吧。」
她從懷裡取出素陶器,放在了地上。
不久后,曲調開始混亂。她那撥弦的手指破了皮,流出了血。握撥子的手指也從指甲那裡開始往外滲血。
他的妻子叫阿弦。夫婦二人沒有孩子,但聲足十分眷戀妻子,妻子也深深地愛著丈夫。
「你好像遇上難辦的事了啊。」
這時,女子已經停下了彈奏,無言地看著出現在眼前的青色野豬和道滿的舉動。
「是啊,正想讓你品嘗呢。快喝吧。」
「發生什麼事了?」
「你可以急著趕路。但是我們可約好了,你腰上的酒得給我。」道滿伸出右手。
道滿低聲說著,往瓦碟里倒酒,一飲而盡。
女子說完,淚水簌簌地往下掉。
道滿手足無措地站在女子旁邊。
「都回去吧,可不是找你們有事。」道滿說。
漸漸地,那些東西的模樣顯現出來。
「真是的……」
「一個女人孤身上路,總會在哪裡摔跟頭,早該想到這一點了吧。」
那隻青色的野豬大概是在這樣說。
「哦……」
「剛才承蒙您相助,不過恐怕是您擅作主張……」
青物主慢騰騰地從森林里走了出來,將鼻子抵在女子的屍體上,說道:
優美的歌聲從馬背上傳向深深的山谷,在林中回蕩。
「見見聲足?」
女子放下背上的行李,解開包袱,裏面露出了琵琶。
雖然點著了篝火,但火焰極小,只能照亮二人和背後的櫸樹根,小火苗的微光自然無法抵達頭頂上方高高的樹梢處。
即使如此,女子還是沒有停下彈奏。
他俯視著眾人的眼眸是黃https://read•99csw.com色的,牙齒也是黃色的。
兩腳而立的兔。
琵琶聲響起,如玉珠落入玉盤。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啊。」
聲足想要扶住女子,伸出的手卻穿過了女子的身體,甚至無法與她相擁。
「你喝了啊。」道滿說。
「我們可約好了!」
「真是美妙的歌聲。」
「你已經喝了酒,就得聽從主人我至少一個要求。」
這時,一個嘶啞的聲音從上方飄來。
這時,篝火那端的黑暗中,出現了一個閃光的物體。
女子站在那裡,朝青物主走去。青物主的邊上則站著那個叫聲足的男人。
「禮數?」
青色野豬發出咕嚕咕嚕像泥沼沸騰般的聲音,笑了起來,轉過身去,緩緩地消失在了森林里。
「阿弦啊,我一定會平安回來,你可要多多注意身體。」
「變重,變重,越來越重。」道滿似乎唱了起來。這樣一來——
熊男剛說到一半,老人便接過話茬說「是道滿喲」,一下子跳下了岩石。
一旦出了都城,短時間內就不能回來了。
青色野豬看向阿弦。
這位聲足去年受命去了東國,任務是作為相撲使者,從諸國召集參加相撲節宴的力士帶到都城。
與此同時,傳來啪啪的拍手聲,讓人頭皮發麻,心生恐懼。
道滿的話語中帶著恐嚇的意味。
彷彿看不見面前三個男人似的,道滿轉向一邊,伸出右手,從垂在頭頂的楓樹枝條上一片片地揪下葉子。
蛭丸蹲下來,盯著跌坐在地的女子的臉。女子堅毅地抬起頭。
「背上的行李很重嘛。」鹿麻呂說。
「一個女人在路上行走,可真是粗心大意啊。是吧,鹿麻呂?」站在最右邊的男人說。
「真是愚蠢的女人啊……」
「那酒呢?」道滿問。
確實,女子精於琵琶技藝,可是還不夠。道滿想。
因為有人牽引韁繩,雖是走山路,聲足也放下心來,不知不覺睡著了。
去諸國辦事時學習當地的歌曲,回都城后唱給阿弦聽,是聲足的樂趣之一。他正好剛學會常陸國的常陸歌,便合著馬鞍下擋泥片晃動的節奏,唱起常陸歌來。
「擱在平常,這可行不通,但在這裏賣個人情給蘆屋道滿也不壞。那聲足聽到琵琶聲,可是焦躁不安得很。也因為這樣,我才來看看是什麼情況。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年幼時因為聲音動聽成為神樂舍人,口中總是吟唱歌曲。無論是心裏歡喜的時候,還是哀傷的時候,甚或是獨自一人的時候,總愛寄情于歌。
兩腳而立的狐。
「要是喝足了酒以後,倒是……」
「兄弟們,我們幫她拿一下吧。」熊男招呼道。
「你給我等等——」
而女子已經不在那裡了,她沿著山道,走到了很遠的地方。
「無須擔心。就算你不說,我也打算帶走她。」
女子站在原地,不再吭聲。
「或許是這裏的山神聽到聲足大人的歌聲,心生歡喜。」也有人這麼說。
道滿走上去,想奪走女子手中的撥子,可是已經晚了。
青色的巨大野豬消失后不久,黑暗中,傳來「阿弦啊、阿弦啊……」的叫聲。
「她丈夫名叫紀聲足,就是去年被你捉住的人。」
女子有沒有注意到這些呢?她依舊一味地彈撥著琴弦。
山蛭吸血後會變得漲鼓鼓的,讓人噁心。捏著它想往下拔,也很難拔下來。要是用力一擠,那東西便鮮血四濺。
那是一頭長著四顆獠牙的青色野豬,嘴巴兩邊各有兩顆獠牙,兩隻眸子中泛著青白的光,真是一頭令人恐懼的龐然大物。
「嗬,已經算不錯了。要是被都城的安倍晴明這麼來一下,你們的腸子和眼珠read•99csw•com可要四處飛散了。」
「是我,我是聲足啊。我來看你了。」
「這樣的話,乾脆……」女子瞪著蛭丸,「殺了我吧。」
三個人被壓得直不起腰來,終於沒力氣反抗了。
這是山中的路。
二人面對面站在那裡,女子臉上的淚水簌簌地往下淌。
「要看你們懂不懂禮數了。」
「帶走這個女人。不帶走可饒不了你。」
說完以後,女子泣不成聲。
「這是怎麼回事!」
「這裏的女人?」
山林中濕氣瀰漫,如同行走在水中一般。汗水沿著女子雪白的下巴滴下來。
「喂、喂。」
片刻后,那隻野獸在篝火的對面現身了。它的身影在火光中朦朦朧朧顯現出來。
他站在男人們面前,和女子並排而立。
為了能傳到身在都城的阿弦那裡,聲足飽含深情,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吟唱著那首歌。
青物主背過身去,二人也轉過身,慢慢地跟著青物主一起隱沒在森林中。
之前一直低頭行走的她抬起了臉,因為面前站著三個男人。每個人身上都散發著野獸一般的汗臭味。三個人都鬍子拉碴,下半邊臉被鬍鬚蓋住了。
如果當成人的聲音,還能勉強聽出它在說些什麼。
「是誰?是誰在說話?」聲足問侍從們。
「事已至此,不管怎麼說,至少不必將那酒統統獻給這裏的土地神。你分我一半,我就讓你去見見丈夫。我道滿在這種事上可是靠得住的。當然……」

道滿說完,這些東西就離開了。
這就像眼看要被狼襲擊時,卻被老虎救了。但只是從被狼吃變成了被老虎吃,被吃的命運還是沒有變。
女子在道滿的手伸過來之前,已經將撥子尖抵在雪白的喉嚨上,說了一句:「承蒙照顧,道滿大人……」然後將撥子的尖角刺進皮膚,用力一劃。
野豬低聲哼哼,雖然聽不清楚,卻有些像是人類的話語。
「什麼意思?」
兩人忘情地說了一會兒,不知不覺間,東方的天空開始微微發亮,但森林里還是一片陰暗。
道滿輕輕地自語了一句。
「真、真重啊。」
「夫君請平安歸來。」
大大小小的岩石遍地都是,還有突兀地從地里鑽出來的石頭,再沒有比這更難走的路了。
他心中想的全是關於阿弦的事情。
阿弦和聲足滿眼柔情地看向道滿,輕輕地低下頭。
「為了喝到酒,看來是做了不該做的事啊。」
男人們和女子抬頭看去,旁邊的岩石上有個人影。那是一位老人,白髮蓬亂,臉上皺紋縱橫,而且長著一臉白鬍子。
女子用恐懼的眸子盯著男人們,似乎是說不出話來了。
「阿弦……」
「我決定救這個女人。」
「去年這個時候,你抓了一個路過此地的男人為奴吧。」
「停下、快停下,這可不是凡人該做的事!」
那是兩腳而立的鼠。
「這樣可是會激怒我的。你要是不帶走這個女人,我會把災難降到你們頭上!」
青色的野豬在森林里注視著這邊的動靜。
「你說什麼?」
說完,她又鄭重地重複道:「請殺了我吧……」
「夫君!」
「當然?」
「在這山上點火,讓你和奴僕們都流離失所。」
熊男拿著刀向前邁出腳步。
「還是回都城吧……」
那裡長著一棵巨大而古老的山毛櫸,樹下橫著一塊圓圓的石頭。女子的腳步停在了石頭跟前。
等到醒來,發現已經進入常陸國了。
近衛舍人中有一個名為紀聲足的人。
「一直盼望與你見上一面。」女子說。
「所以呢?」
沒過多久,聲足哧溜一下從馬https://read.99csw.com上滑了下來。待侍從圍上去察看時,他已經氣絕身亡了。
聲足的口吻像是在諄諄教導她一般,然後深情地唱了起來。他唱的是常陸國之歌。
一會兒說不如死了好,一會兒又說著急趕路,真是個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女人。
「我丈夫的身體已經化為塵土,但他既然被獻給了此處的山神,那麼他的魂魄應該就在這山中吧。哪怕見一面也好,我只想見見丈夫,所以才從都城來到常陸國。」
朦朧之中,站著的那個人說話了。
「為什麼?」
「怎麼了?」道滿問。
道滿追上女子。但是沒走幾步,女子就停下了腳步。
「您要幫助我?」
「道滿?就是那個和小野篁一起大鬧地獄的道滿嗎?」
道滿將盛酒的酒壺掛起,從篝火對面回到了原處。
不久后,在黑暗的深處,彷彿有巨大的物體在移動,又彷彿是黑暗本身動了起來。
女子的腰上掛著瓢,沉甸甸地搖擺著,看來瓢里盛滿了水或是水一般的東西。
女子停下了彈琵琶的手。
「嗬!」
上方的黑暗中,發著黃光和紅光的眼睛正注視著下面的動靜。
能聽見短促而沉重的氣息,以及獸毛擦過樹叢的聲音。
雖然四周還有光亮,但不論是前進還是回頭,都不可能趁著夜幕未落走到有人煙的地方了。
「這味道不是酒嗎?」
道滿茫然地站在原地,發出了感嘆。
那聲音是如此寂寞,隨著歌聲,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森林間。
道滿和女子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黑黝黝的森林中,朦朦朧朧地似乎站著什麼人。
哼哧哼哧……哼哧哼哧……
道滿對女子的話大發感慨時,已是太陽西斜時分了。
「您怎麼了?」女子問。

繞到大塊的岩石下,女子停住了腳步。
「我就是聲足的妻子阿弦。」
有幾處綠色的眼眸在閃動。那光亮正在靠近火焰周圍。
她不停歇地一直彈奏著。但是,四周並沒有出現什麼聲音。
「不知是誰在說。」
「正是在下。」
「一開始,我還覺得那琵琶聲真是煩人……」
「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那琴聲已經不成曲調了。琴弦鬆弛,聲音紛亂。即使如此,女子仍然繼續彈奏。
「呃。」
「我道滿倒的酒和一般的酒可不一樣。」
然而,這個聲音又響了起來。
「我想要這歌聲呢。」
「這麼彈就好……」
道滿一邊說著,一邊轉向了男人們,嗤笑一聲。
「穿的衣服也很熱的樣子。」蛭丸說。
說著,道滿哈哈大笑起來。
女子轉過身想要逃走,可鹿麻呂趕上來,抓住了女子右邊的衣袖,女子倒在了地上。
「都回去吧,要召喚的可不是你們。」
「真是拿你沒轍。」
「讓她見上一面,可以嗎?」
「我不害怕您。但我即使剛才被殺了也無所謂,不,我活著還不如死了好……」女子說。
「我不能什麼都不做,就這樣回去。即使無法打動神明的心,也只能放手一搏。」
「我沒和你約定。」
「一個人喝酒,畢竟不是滋味啊。」
道滿問道。女子哇的一聲,將臉埋在圓石上號哭起來。
「行啊。有什麼要求倒是說來聽聽,道滿。」
「這……」
「我略微通曉琵琶技藝。若是在夫君被帶走的地方撥弦彈奏,就算水平不及夫君,如果山神對音色還有印象,也一定會感念我的悲傷,讓我見見夫君的。就像這樣……」
「就是啊。蛭丸,你說得對。」
他盯著空了的瓦碟,自言自語。
「為什麼離開?」道滿問。
「怎麼樣,滿足了嗎?」
而後,屍體上倏地升起了女子的魂魄,那便是女子的幽靈了。
呼、呼——
道滿說完,那隻野獸從樹林里爬了出來。那是一頭遍體青色、像馬一般高大的野豬https://read•99csw.com
「我是蘆屋道滿。」老人說。
「想來是我技藝不精……」
道滿將倒入瓦碟的酒一口飲盡,站了起來。他走向篝火的對面,將瓦碟放在那邊的石頭上,斟上酒。

越是往下彈,琵琶聲越發凌亂,但她依舊沒有停手。
「決定了什麼?」
「我著急趕路。」女人又低下頭,想邁開腳步。
「真是有趣。」
「不,我們來拿。」熊男的手伸了出去。
「什麼?!」蛭丸挑起嘴角。
熊男和鹿麻呂半蹲著,動彈不得。蛭丸則是仰面朝天,苦苦掙扎。男人們被肩上、頭上、胸口的一片楓葉壓得狼狽不堪。
她頭戴斗笠,右手拄杖,一邊在樹根和岩石之間磕磕絆絆,一邊在山路上行走。
聽起來,這和不久前男人們說的話有些相似。

就算山蛭不再吸血,被它咬破的口子仍然會血流不止。
夜晚,道滿和女子並排坐在山毛櫸的樹根邊。山中濃濃的夜色籠罩在兩人身上。
琵琶聲開始雜亂,沒了曲調。
「這是……」
「道路如此漫長,真是走得夠遠啊。不知道阿弦怎麼樣了。」
但是,女子片刻也不休息,一個勁兒地只是往前走。
「剛才你喝了酒,就意味著與我產生了因緣。而且這可是我的酒,那就是我為主,你為客了。」
「這個女人叫阿弦,她丈夫就是你去年抓住的那個男人。」
「你是誰?」鹿麻呂問道。
「我可是救了你,不向我道謝就走嗎?」
到了夜裡入睡的時候,才猛然發覺山蛭正在吸血。
琵琶聲流淌進夜色,溶於其中,二者合為一體,似乎一直滲入了山林深處。
「那你剛才說,讓人殺了你……」
「老頭,你是找死嗎?」鹿麻呂說。
撲哧撲哧的振翅聲響起,那亮著黃光或紅光的眸子隨即消失了。
道滿再次轉過身去,朝著即將消失在森林中的青物主喊道:「等等!」
「啊,蘆屋……」
「正是。」
道滿問,女子卻沒有回答,只是一直用輕微的聲音啜泣著。
「我覺得徒勞地增長年歲並不是人該有的活法。不論為此事折壽幾年,我都不會後悔。」
他念叨著,然後又往空瓦碟里注入酒,一飲而盡。
「謝過您了。」女子低頭行禮。
「這是怎麼回事?我可沒請求各位幫忙……」女子終於能說出話來了,聲音卻一直在發抖。
道滿剛說完,熊男、鹿麻呂和蛭丸頓時停在了原地。
道滿無趣地坐在已經熄滅的篝火前,用酒壺往瓦碟里倒酒喝。
「是不是得幫幫她了啊。喂,熊男。」
「哦?降什麼災?」
「對,喝了。怎麼了?」
雖說是路,卻基本沒有修整,與野獸所走的路無異。
「您是說……」
「那又怎麼了?」
隨後,他呵呵地低聲笑著,開始往山下走去。
三片葉子飄飄揚揚地在空中飛舞起來。一片落在熊男的右肩,一片落在鹿麻呂的頭上,一片落在蛭丸的胸上。
這時,女子依舊在彈奏琵琶。手掌和指尖已經皮開肉綻,琵琶和琴弦上遍是血痕。
聲音不是來自一個方向,而是從森林中、山谷里、山頂上紛紛傳來,在四面八方同時響起。
「是不是能如你所願,我就不知道了。」
隨後,女子拾起掉在地上的撥子,看著道滿。那眸子里充滿堅毅的神色,閃閃發光。
道滿聆聽著琵琶聲,往瓦碟里倒酒,小口小口地喝起來。
「我又何嘗不是。想啊念啊,想得不得了,但我已經死了,現在是侍奉青物主大人的身份。我一直希望你能忘了我,過得幸福一點……」

「哦!那歌聲可真不錯。如果你說的是這個人,我的確是捉了他為奴,怎麼了?」